最先的时候王正告诉他，《云锦》要拍七八个月，前两天听戚导说起，这次的进度是难得的快，估计最多七个月就能完成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在剧组里过了一半的时间了……
凌云暗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伤春悲秋的人了，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开始不舍了。
他突然在想，等这部戏拍完了，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呢？
或者说，三个月之后，等到他们都离开剧组，他和凌天皓之间，会怎么样呢。
凌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说，并没有十足的安全感，毕竟，就目前而言，他和凌天皓的关系，还是靠着在剧组里这个大环境来维系的，既然没进剧组之前他可以一直不来找自己，那么，离开剧组之后呢……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这般的患得患失，明明，还别扭着没有承认什么关系，就已经开始想以后的事情了……
拍完了和肖雯的一场戏，接下来是难得的一场和何舟的对手戏。
上次那事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了，何舟在凌云面前，却依旧是一副相当不自在的样子，其实自那次之后两个人也时不时地能遇见，每一次，何舟都想和凌云说什么，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个人上妆都不麻烦，索性就用了同一个化妆间，何舟先上好了妆，却没有出去候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道，“凌云……对不起……”
他这话一出，凌云反倒是怔住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事，“哦，没事，都过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凌云并没有露出一贯的笑容，声音也是平平淡淡，倒让何舟接下来的话都没法说出口了，他甚至不知道，凌云是真的觉得“事情都过去了”还是只是客套的回答。
上好了妆，见何舟还坐在一边出神，凌云也有些无奈，想了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别让戚导他们等。”依旧没有什么语气，说实话，他可以理解何舟，可以不再怪他，但是一时间，也是对他热络不起来的。
回到场上的时候，几个配角的那场戏还没拍完，凌云拉了把凳子坐在一边，又低头去翻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本子。
何舟也坐到了他旁边，颇有些无措的样子，片刻之后，似乎是手机震动了起来，急忙起身，跑到一边去接起了电话。
凌云无意地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竟是见他满脸的难色，嘴上却似乎在说着应和的话。心里突然一紧，这场景……这么像他离开舅舅一家之后再接到他们电话的时候……
也没等多久，就到了凌云和何舟的戏。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不管自己有没有戏，只要凌云在场上，凌天皓通常都会过来看的，此刻他正坐在戚长风旁边，也没特意说什么，只是在凌云习惯性地看了自己一眼的时候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这场戏并不算难，只是台词稍稍复杂了一些，凌云的词记得极熟练，这些天拍戏也一直很顺，几乎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何舟，虽然比凌云还小，但是已经有了两年拍戏的经验了，挺简单的一场戏，却是错漏百出。
连着NG了几条，凌云生性宽和，又算是后辈，自然是不好说什么的，倒是戚长风在又一次NG之后直接摔了杯子，“何舟！你怎么回事？！这么简单的戏拍几条不过你还想不想在演艺圈混了！就是个新人也没有这样的，你这两的经验都喂狗了是吧？！”
因为上次的事，戚长风难免地对何舟有了些本能的不喜欢，这会儿原本就不难的戏又是连续NG，一时着急，语气自然是冲了起来。
凌云看见，何舟似乎眼圈红了一红，然后很快低头，“对不起，戚导。”
戚长风颇有些暴躁地挥挥手，“休息十分钟，一会儿继续。”
凌云想坐回场边休息一下，却见何舟依旧在场中站着，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怎的，竟会让人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孤单。
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怎么了，今天状态不好？”
听出他的善意，何舟情不自禁地把头埋得更低，“凌云，对不起……害你陪我对了这么多次戏……”
凌云不以为意地笑笑，“没关系，倒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舟似乎有些犹豫，而凌云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愿回答也就不再追问，没想到何舟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开了口，“是家里……出了一些事情……”
那次的事情过后，凌云也零零星星地听说了何舟的一些事，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病重欠下巨债无奈才进了娱乐圈之类，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是他“害”了自己，凌云也并没有记恨他，甚至有些可以理解他迫切地想红的心思。
此番他说家里有事，想来要么就是母亲的病情，要么就是钱的问题，凌云有些心软了，想都没想地就是一句，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何舟只摇头说不用，他自己可以想办法，凌云也没勉强，只说要是有问题可以来找我，然后转身就看到凌天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目光里有一丝赞赏，随即又转向了何舟，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何舟，有什么事，跟凌叔说。”
似乎是纠结良久，
何舟终于还是开了口，“凌叔……我，我想请两天假回去看看妈妈……医生说……这两天会安排手术……”
凌天皓了然地一笑，“这是小事，凌云，你去和长风说一声。”
凌云点点头，却没有走，“何舟，只是这样的话不会这么困扰吧，毕竟虽然有规定，但是戚导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是不是，嗯，治疗费方面有什么问题？”后半句他说得很小心，自己成长环境的关系，对于自尊这种东西总是分外敏感一些的。
何舟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这两年他拼命地接戏也算是小有积蓄，但一方面在还债一方面还要支付母亲的医药费……
凌云笑着看了凌天皓一眼，“这个问题就交给前辈解决了，你调整一下状态，赶紧把后面那条过了，咱们就去找戚导请假。”
三十四、假戏真做
事后，戚长风曾经玩笑地说凌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懂得以德报怨了啊。
凌云只笑着道，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嘛，戚导您应该夸我，小小年纪就懂得收买人心了。
戚长风笑着拍了他一巴掌，“你就胡说吧。”
凌云也笑，却不再说什么。他不是没有怨怪过何舟，只是更多的，他可以理解他。自小的生活让他理解每一个有自己难处的人。
戚长风看了看时间，“行了，准备下一场吧。”
凌云点头，看了看刚刚从化妆间走出来的凌天皓，迎了上去，和他一起走到了场上。
依旧是家里的那个场景，云凌从公司回来，神态很疲惫。
云嘉懿准备了满桌的饭菜等他，云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一句“我今晚不吃饭了”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饭桌上，云嘉懿再次问及云凌这些年在国外都在做什么，现在回来开公司又是干什么的，云凌依旧是敷衍，云嘉懿有些不满地重重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正要发怒，却见云凌突然间死死地按住了胃，虽然是低着头，依旧可以看出来极力忍着疼痛的神情。
云嘉懿心里一急，刚要迎上去抱云凌，就见云凌整个人直接翻倒在地……
凌云穿了一身商务休闲装，十足的青年才俊的模样，神色也是稳重，倒是符合了云凌此时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进门的第一个镜头却就是开始不顺，也难怪，那种心事重重的疲惫，并不好拿捏，戚长风也不着急，就让凌天皓带着凌云这么一遍一遍地找状态，直到这条顺利通过。
这样一来却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凌云心里有些急，现在已经四点多了，再不快点就耽误晚饭时间了，他自己是无所谓，但是不能让大家都陪着他啊……
只是越急就越乱，后面几条简简单单的对话竟也是费了不少工夫，这时候戚长风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有难度的镜头他不会太苛求，但是简单的戏这么多条不过是他不能容忍的。
虽然凌云也是一脸愧疚的样子，戚长风还是发了脾气，“凌云你怎么回事？这种状态下去这场要拍到什么时候？！”
能说的似乎也只有对不起了，戚长风也不理他，也没叫休息，倒是凌天皓说了句，“你别着急，慢慢来。”
凌云定了定神，也觉得今天自己实在是太过急躁了，敛了心神只想着台词，果然效果好了很多。
监视器里，云嘉懿重重地一摔筷子，然后镜头转向凌云，因为化妆的关系，倒真的像是相当难受的样子，只是……
戚长风又一次喊了停，“凌云，表情太假了！重来重来！”
再拍的效果依旧不理想，连续几条，不是表情太过就是太平淡完全没有表现力。
凌云又有些着急起来，本来以为这一场是没有这么难的，他自己经常胃疼，算是有经验的了……但是想想也对，他哪里知道自己胃疼得不行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啊……
眼看着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戚长风就叫着大家一起先去吃饭，一会儿赶个夜场看看能不能把这一段拍完。
连累大家晚上还得开工，凌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低着头走在大家身后。
下了片场的戚长风恢复了温和的模样，走到了凌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状态不太好啊。”
见凌云依旧是低着头不说话，戚长风笑了笑，“别压力太大了，想想你之前的戏，表现疼痛的镜头也不少，那些，都拍得很好。一会儿再找找感觉就是了。”
凌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戚导，我会尽力的。”
只是到底还是不顺，吃过了饭，整个晚上都在磨这一条，到最后也没有过。
工作人员们其实赶夜场也早都赶惯了，也没有什么怨言，只是这样一来凌云的压力就更大了几分。
戚长风有些烦躁地挥手，“散了吧，明天一早的戏记得都准时到。凌云，你再回去想想这一段，明天下午继续再拍这场，多下些功夫，别再像今天这样让这么多人陪你拍这一条了。”其实这话戚长风说得很温和了，也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但是凌云就是觉得这几句话似乎有千钧之重，直压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凌天皓在一边招呼大家，“刚刚订了夜宵过来，大家不累的先去餐厅吃点夜宵，然后回去早些休息吧，辛苦了。”
知道凌天皓实际上是给自己在做人情，凌云心里难免觉得压力更大了几分，想找凌天皓晚上再帮他对对戏，但又在犹豫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看着凌云心事重重的样子，凌天皓也有些不放心，直接跟着他走回了房间，“怎么了，今天状态不好压力大了？”
凌云几乎是习惯性地先回答了一句没事，却又很快小声加了一句，“后面的那个镜头……”
凌天皓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镜头拍了多少次，却也不知道怎么给凌云讲这段戏，毕竟，这个镜头的过与不过，和剧情基本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一个表现力的问题，“凌云，长风说的没错，你始终记得这是在演戏想着要表现出来什么样的感觉，通过镜头看出来的，就会显得非常刻意。”说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先早点儿睡吧，明天上午没有戏，再想想该怎么拍，不过别太晚起床，早餐还是要吃的，你下去还是我给你送上来？”
自从上次那件事过后，凌天皓是变着方儿地对凌云好，好到很多时候凌云都有些不习惯了，“不用麻烦前辈了……我，自己下去。”
凌天皓也没坚持，“也好，那我先回去了，你洗个澡就休息吧，别光想着戏了。”
洗了澡，凌云躺在床上，到底是心事重重，完全睡不着。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自己怎么会不清楚，从下午到晚上，他已经用了所有的办法去拍那一场，根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而戚导所说的“之前表现疼痛的镜头拍得都很好”也不过是因为，嗯，哪次不是真刀实枪地疼啊……
这么想着，却似乎是想到了个办法。而且……为了能过那一条，似乎，很值得。
第二天凌天皓一早到餐厅的时候，正看见凌云从里面出来，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就说自己要回房间再看看本子，凌天皓以为他还是紧张，也就由着他了。
上午凌天皓是有和别人的对手戏的，到餐厅的时候又是见凌云正走出来，心道还真是巧啊，然后低头就看见他手里拿的餐盒，“怎么，现在不吃？”
凌云轻轻一笑，“还不太饿，拿回去一会儿吃。下午四点的戏，前辈吃完也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凌天皓应了一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招呼着一起到餐厅的几个人一起进了门。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凌天皓就到了拍摄现场，在化妆间并没有看见凌云，有些意外，这孩子哪次不是早早地就做好准备了，心道一会儿上完妆给他打个电话吧，真的出了化妆间却见凌云已经在一边坐着了。
正赶上之前一场的戏拍得顺，戚长风叫着工作人员收拾东西换到剧中云嘉懿家里那边的场景去，机位都摆好了之后也就继续开拍了。
戚长风想着按照凌云昨天的状态，今天这一场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却还是在正式开始之前和凌云说了句别紧张，好好拍就是了，大概是因为上妆的关系，凌云一脸的惨白，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竟是特别让人心疼。
真的开拍的时候戚长风才发现凌云今天的状态简直好到和昨天完全不像一个人。今天的镜头从云嘉懿摔了筷子的那一幕开始，镜头再转向云凌的时候，就见得他变了脸色，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冷汗却一滴一滴地止不住往下掉，终于还是忍不住，双手死死地压在了胃上，拼命地低着头咬着嘴唇不想让坐在对面的人看到自己的神情。
云嘉懿似乎发现了什么，连忙起身想去看云凌，却见他突然见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在地，双手依旧死死地按在胃上，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戚长风示意三号机位推一个特写过去，监视器里，他都能看见凌云连指甲都泛着青色，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句这妆上得太到位了，看着云嘉懿一把抱起了云凌，喊了一句“这条过，凌云表现不错”，刚想说“继续下一条”，却是见凌天皓直接抱着凌云急匆匆地向场外跑去。
戚长风一瞬间也感觉有什么不对，两步追上了凌天皓，“怎么了，老凌？”
凌天皓脚步没有停，语气很急，“叫医生来，长风。”
从没有见过凌天皓这么严肃又沉重的表情，戚长风也不敢怠慢，直接示意工作人员们先都散了，赶紧给组里的医生打了电话让他赶去凌云的房间，自己也很快跟了过去。
凌云的房间并没有关门，戚长风一进门就看见在床上已经缩成一团的凌云和在床边显然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凌天皓。
戚长风并不是笨人，一瞬间就明白了，之所以凌云刚刚那场会这么顺利，竟是因为真的胃疼了，像剧中的云凌那样，疼到难以忍受……
三十五、血脉相连
凌云就这么在床上缩着，手依旧死死地按在胃上，一副疼到受不了样子，却是拼命地想把头埋起来不让人看见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