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商隔着段距离瞅见一个人影卡在门口,不进也不退,挡住了后面的客人,便高声朗到:“麻烦让一让,给后面的客人。”
听到声音,安澜才慢半拍地打了个激灵,往旁边挪了挪脚步,让出了条道。
素商这才看清来人,远远点头示意了下,便先去招呼客人去了。
看着素商正忙,安澜自觉地退到一边,将正在播放的音响关了,无视有人微不耐的眼神投掷过来,走到小台上,翻开琴盖,边弹边唱起来。
是那首脍炙人口、俏皮可爱、温情清新的《I am yours》。
当安澜一曲弹唱下来,噼里啪啦的掌声取代了先前微恼的目光,安澜报以微笑,静静地等待咖啡店内再次安静下来,唱起的,是方大同的那首《爱在》:
“买了菜她跟他慢慢的炒着菜
他为她赶回家走得快
爱无处不在可是呼之却不来
小阳台她拿走死掉的小盆栽
他对着啤酒杯等下载
爱无处不在可是到处有悲哀
爱在大街上小路上每个人海
谁却爱在小岛上不愿离开
难道爱在不该爱的时候才爱
就算百步以外总有爱在爱在
……
那是爱到头来也发现这是爱
流泪的微笑的都是爱
管它好与坏总是呼之却不来
……
爱在阳光下烛光下每点尘埃
谁却爱在黑暗里不愿离开
……
在意料之外
……
爱在期待(爱在爱在)
爱无处不在我们无处不在爱
……”
“你知道沈颜的事了?”晚上,关店后,素商拉过一边的椅子,让帮忙收拾打扫的安澜坐下,冲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不是很清楚,所以才过来问问。”安澜将杯子推到一边,看向素商。
素商再次开口,提到的,却不是两天前的事情:“当初陈琦雨先是将你作为她前男友的替代品,后来为了那个男的想尽各种办法让他顶替掉了你去茱莉亚音乐学院当交流生的名额,并且将你为她创作的曲目全数骗到那个男的名下,作为跳板让他成功进入了茱莉亚。你知道,后来是谁不惜一切代价为了你所丢弃的创作,直接将官司打到美国去,为了你,拜托了他最不想拜托的人,答应了那个人的条件,以此来换取赢得那场官司的关键?”
大脑为了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的回想而运转,安澜费了好大的劲,思前想后,最终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望着素商,一副不敢置信的口吻:“你是说——沈颜?!”
第六章
有关于沈颜的爆炸性的告知接二连三,打得安澜很久不见地有了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不知该作何回应。以致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昨天他打破了自己永不再用母语唱歌的誓言。
自陈琦雨那件事之后,安澜便对感情抱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倒不至于踏上滥交这条不归路,而是变得不将任何感情放在心上,不直面拒绝,却也不回应。
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安澜偶尔会疑惑,谈过了一次恋爱,弄得现在反而不知道什么是爱了,也不知道,如何去爱。
原本很具象的爱,很充实的爱,早已在那一场灰烬中,化得虚无缥缈,不成方圆。
安澜想了很久,想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长叹口气,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决定。
是夜,沈颜甫要收工,跟雇员小妹简单闲聊两句,在雇员小妹的小声提醒下,偏头朝门口望去,离家出走了几天的安澜此刻正两手插兜略显拘谨地背对着店门,做张望状。
雇员小妹望着门口明显是在等店里什么人的年轻男子,首先排除掉了自己,剩下的,就只有依旧维持着不咸不淡的表情,聊着甚无营养的对话的英俊美貌的店长。她瞅瞅这位,又瞅瞅那位,隔了半晌,咽了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小小声询问到:“店长,门口那位先生貌似是来找你的。”
风度翩翩的店长选择无视了她好不容易才敢说出口的好心提醒,丢给她一个“在说什么?磨磨蹭蹭的”的眼神,雇员小妹便再顾不上门口那位小幅度晃来晃去做钟摆状的帅气青年,领圣旨般开足马力似地迅速地接着做收尾工作,而无幸捕捉到伟大店长接下来的眼神,那个摆明了“他不等我等谁”的颇有最近大热之风的中二傲娇眼神。
安澜在门口等了有好长的工夫,直到店打烊,沈颜才脱下工作服,解开衬衣最上的两颗扣子,走过来:“有事么?”
夏天的夜晚难得凉爽,今晚也是,闷热的,比白天更甚,空气仿佛都要融化一般。
安澜揣在兜里的手心都是汗,黏腻的,很是不舒服。
“我来拿放在你家的那几袋零食。”说完,像是怕沈颜拒绝似的,径直往前走去。不知道他这幅样子在沈颜看来,绝不是仅此而已的牵强附会。
所幸沈颜并未点破他,而是举步跟上,两人并排走着。
离家还有一半的路程,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盛夏里,这样的倾盆大雨总是一场又一场,或长或短,没的个确切的定数。
像现在,十几分钟过去,暴雨也不见有减小的趋势,站在屋檐下避雨的两人互相望望,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冲进了雨帘。
依着沈颜的性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他会一直等到雨停,或者打的。可这夜晚十点多的雨,不见停,往家的路段白天车辆就不多,到了晚上更是除了放学回家的学生,就基本不见个车影。可这些都不能够构成他今晚做出这种往常不是太能接受的选择的理由,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眼前在雨幕中畅快地大声笑着跑着,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的大男孩。
瓢泼的大雨早就将两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淋个湿透,路边屋檐下三两的行人以一种诧异的、看疯子般的眼神盯着在人行道上一会儿奔跑一会儿跳跃一会儿又悠闲地漫步的青年,以及跟在他身后显得异常从容、周身散发着愉悦的高挑男子。
“哈~你知道吗,”安澜抹了把满是雨水的脸,“雨季的时候,在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不打伞不穿雨衣,将套头衫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要不就直接啥也不遮挡地若无其事地在雨中走去教学楼,每个人到教室的时候衣服、头发,都淋得全是雨水。不过,哈哈,那儿的雨可没这么大。”
听着安澜在滂泼大雨中兴奋地谈论着大学里的逸闻趣事,沈颜那双被雨水迷得几乎睁不开的丹凤眼弯成了月牙。
拿着毛巾擦着安澜冲完澡后湿漉漉的头发,沈颜看着低头扯着浴袍带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的安澜,打破了沉默:“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当然不是为了那几袋子的吃的。洗衣机里搅着他俩湿透的衣服,安澜的目光从正在运转的洗衣机上收回来,直起身,抬头仰视沈颜,脸上的表情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严肃与茫然:“你——你之前,的那些表示,到底,意味着什么?”
“既然你开口问了,我想你应该很明白。”沈颜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低头审视着安澜,掌间微凉柔软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
“我是说,咳,”再次开口,低哑的嗓音让安澜冒出一丝尴尬,清了清喉咙,“我是说,我先在,现在的我,对这种事情,怎么说,不知道,反正是很茫然。男女之间,男人与男人,这些事情,周围的人会有,也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是完全接受不能,只是,没想到对我保持这种感情的人其中,竟然会有你。”字句斟酌再三,说出口的,还是显得支离破碎,“我是说,毕竟,你是我的舅舅。”
沈颜抽走了盖在安澜头上的毛巾,冷然道:“你别现在又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只是名义上而言。”
名义上,是的,名义上。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与沈颜,与沈家,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安澜重又开口:“我可能并不是真的对你有所表示,也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同你说这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是说,我们可以,交往看看。”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沈颜攥着毛巾的手握的生疼,没有丝毫喜悦,全然的愤怒。他他妈的当然不知道!他的迷惘,他的彷徨,全数被沈颜看在眼里。就算下一秒他要他躺平了让自己上,沈颜相信安澜都会二话不说地照做。
在沈颜的计划里,有自己主动告白,也有安澜抢先表示,会有接受,也会有拒绝。几十种的模式里却绝没有现在这样的情况,那个人答应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
沈颜可以容忍安澜先前的自甘堕落,破罐子破摔,却绝对容忍不了此刻浪子回头之后的万念俱灰。他将洗完的衣服拿出,全数丢到烘干机内,暖橙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却缓和不了那漠然的神情。他关上滚筒的门,按下开关,离开之前,冷冷地掷下一句:“我拒绝。”
仰躺在客房的单人床上,安澜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他的决定,沈颜接受不了,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这是他先前脑海中就浮现过的答案,却让安澜心中没来由地空了块地方。
那种在苍茫的一片之中,陡然抽成了真空的那么块地方,让他隐隐地感到窒息。
安澜更加用力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盯到眼睛中出现了天花板忽大忽小的扭曲幻觉,一边使劲盯着,一边神智游荡着,眼前断断续续地浮现一帧帧散落在过往的回忆。
记忆的一开始,在他刚刚开始对外界有所记忆的最初,不是老爸早出晚归忙碌的身影,也不是老妈不厌其烦的抚慰,而是初夏的傍晚,被毫无一丝杂质的蓝染得通透的天幕之下,七八岁的沈颜倚在窗台边吹着短笛的侧脸。那样的画面,那样的背景,那样的一个人,毫无缘由地,就那么深深地烙印在了安澜记忆的最初。
稍长大点,五六岁的时候,安澜记得当他打着赤膊疯玩回家,跟爸妈问起自己是怎么被生出来的时候,老爸打着摆糊,说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老妈则是笑笑,说是从渔船上抱回来的,只有已上了初中的沈颜一边放下书包,一边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被上天特地送来供我消遣的,因为你上辈子欠了我八百万,所以这辈子你是来还债的。说完就赶着玩得一身泥巴的他去洗白白,老爸老妈看着他那副被沈颜逼的上蹿下跳的猴急样,笑得不亦乐乎,异口同声,说是这辈子看来是注定要被沈颜给吃的死死的。
在过了幼儿园及小学在沈颜手底下长达九年的摧残之后,上了初中的他已不怎么跟沈颜来往,关系像是突然就淡了,两人也没刻意去联系,也不觉得有什么变化般。彼时沈颜早已在大洋彼岸读完了高中准备申请大学,却突然跟家里说决定回来上,其他的话怎么问也不说。当沈颜只身一人回国的时候,在S市念书的他被父母拜托去接机。大厅里,沈颜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就好像快要溺毙的人抱着那唯一的一根浮木。不知所谓的他窘在原地,手足无措,偷偷瞄着等候大厅内人来人往,脸上尴尬地泛红,扭动了两下挣脱无果之后,认命地任由沈颜抱着,抬起垂在两侧的手,拍了拍抱着他的沈颜,算作是安慰。
接下来,沈颜在安澜就读的S市找了所大学上,两人又很有默契地恢复了往日里打打闹闹的日子,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是沈颜单方面的对他调戏。
后来,他交了女朋友,与沈颜的关系又疏远了。
再后来,失恋失意的他不想回家,躲在沈颜分配到的助教宿舍中,整整八十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自己整整关了八十一天。在第八十一天,一把火烧了自己所有的曲谱,然后,回家。跟父母说,我想好了,我同意出国。从头至尾,沈颜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陪着他一起沉默。
他跟家里人说不要任何人来送行,就他自己一个人走。上飞机的前一夜,沈颜开车接他去机场,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他排队安检,沈颜才低缓地开了口,说,累了倦了,家里还有你休憩的落脚。
……
……
许多许多,往日里与沈颜的点滴,此刻都清晰的,如潮涌般,拍打着安澜意识的山岩。眼睛如同两年多前的那个夜里,那个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最后一天的夜里,干涩肿胀,仿佛有些什么就要刺破薄膜流淌而出。
他瞠大眼半晌,什么也没有发生,却在闭眼的刹那,久违的泪水沿着眼角悄然滑落,静静地划过一道浅浅的弧线。
安澜到现在才有所察觉,他对沈颜的感情,不单单只是亲情那么简单。
番外一:《提上来的新年贺岁篇——暖气》~
大年三十,日上三竿。都快将近上午十一点的光景了,沈颜早已穿戴好,一副就要出门的架势,安澜还赖在卧室里怎么叫都不肯起。
在自己的不懈努力软磨硬泡外加威逼利诱之下,安澜好不容易终于与他同床共枕,虽说安澜才不是很心甘情愿的,其间沈颜遭受了来自睡的迷糊的某人不计其数的如来神掌和佛山无影脚,可好歹自己的威严依旧,安澜不太敢放肆,在道歉数次之后有意识地硬是收了不少下手的狠毒……啊扯远了,沈颜收回飘得老远的思绪,拉平扯高的嘴角,“起了。”
俯身一条腿跪在床沿边,沈颜推了推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嘴巴以上部分的人。沈颜敢打赌,如果人的鼻子要是长在头顶,这小子铁定就露俩呼吸的孔在外面。
安澜早醒了,就是团在热呼呼的被子里不肯出来。适应了在国外两年多有着暖气、一年四季温差又不太大的生活之后,回了这虽偏处南方却又四季分明,又不像北方家家户户都有暖气的城市,一时半会儿还不大能适应。
室内阴冷阴冷的,开空调他又晕,此刻能多赖在床上一分钟是一分钟。
“再等一分钟……”安澜卷了卷被子,彻底拿背对着已经忍无可忍的沈颜。
这两个月来沈颜不知道听安澜说了有多少遍的“再等一分钟”,敢情你是个将那首什么唱着“再等一分钟”的歌单曲循环的老式播放机么?!
沈颜真想举起手边拿去带给沈悠然一家的礼品就往那团粽子身上使劲地砸。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理智英明的店长大人没有拿那一堆用人民币换来的实物搞破坏,而是直接两手拽过被子的边角,长臂一挥,用力一扯,剥粽子。
“啊!”惨叫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两岸猿声啼不住飞流直下三千尺……打住打住赶紧打住,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被安澜搞得大脑回线短路的沈颜此刻哭笑不得地盯着冷不防脱离了温暖被窝的噌地一下弹起来就往他怀里钻,做树袋熊状的瑟瑟发抖的某人,拍了拍他的脸,嗓音透着愉悦,低低地笑着:“乖~起来,岚岚。”
由那双性感的薄唇吐露出的最后两个字,低沉婉转,柔情似温酒。让人不禁沉醉,只为了那卓然风华之人满腔温情所唤出的他所爱之人的名字。
当然,不包括被人喊小名就浑身不舒服极度别扭的本人,于是——
“沈颜我警告过你不许再叫我小名的!!!”安澜就着还攀在沈颜身上的姿势,一把攥紧沈颜的大衣领子,脸兀地逼近,狠狠地怒视着玄黑的双眸。
“警告?嗯?”沈颜的笑意变得邪佞而危险,语调低沉华丽,抑扬顿挫,转音滑腔。一手环抱着安澜,一手扳过他的脸,微凉的指尖抚摸着睡得暖热的脸颊,“你想怎么警告我?”
话音未落,落下一吻。
直到这一吻变了味,沈颜带着火热的欲望将安澜一把压在早已散了暖气的床铺上,反应过来的安澜冻的一激灵,猛地推开压在身上欲展兽意的某人,拉过被子围在身上,缩手缩脚地一件件套衣服,嚷嚷着:“起啦起啦起啦起啦……冻死我了,Ciao!老爸老妈小南君颐他们都还等着咱们呢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