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麟最近喜欢上一件事情——当花匠。皓麟越来越喜欢呆在琴房看他的红白彼岸花。莫名的安全感。还有似睡似醒时幻梦的碎片,他和他倚剑疏狂,清明踏马。倒影一般,清晰而模糊。他甚至觉得那些梦境真的发生过。或许,这是他的另外一部分记忆吧,孟婆汤少喝了一口什么的。皓麟失笑,自己玄幻了。
外面轻微的关门声,他也没回头看,不多时一双手臂绕上来揽住他的腰。
“不是让你先睡嘛。”头埋进他颈窝里,声音温柔的甚至有点委屈。
“还早,过来看看花。”
那人抱起他向卧室走去:“喜欢就托风工再拿来些吧。”风工就是那个送曼陀罗过来的奇怪设计师,皓麟后来还见过几次。
他把脸埋进那人怀里:“不用了,太麻烦人家了。这两个能养活就不错了。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那人把他往上掂掂:“你养好它俩就行了,你是归我养的。”
Gymea最近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骂他也骂得越来越顺了。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摆平了,一心卯着他的演唱会去了。他向来低调得很,又没什么人真敢来惹尚宇飞,养病这一个月那些打鸡血的娱记居然一个都没近的了他三米以内。也听夏逸说漏过一次外面各种猜测沸沸扬扬,他问Gymea,那头鼻孔出音儿趾高气扬的告诉他,小白痴你管那么多干嘛他们猜他们的哥收拾他们。他这个风暴中心就这么不明就里的平安着陆了。
但是问题还没有解决,外面的口舌,还有他和那人的结,都只是被暂时搁置,被视若无睹的放着,总有一天会扯出个天翻地覆来。
那人出差了,早晨走的,看来是有极重要的事,实在是不走不行。走的时候交代了半天,甚至提出找夏逸或Gymea来陪他,被他坚决拒绝。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刚又打电话来催他睡觉,他装得迷迷糊糊,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那人才挂了电话,又嘱咐他,夜里睡不着就打电话过去。
其实真的睡不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娇惯出的毛病,那人不回来他坚决不会在卧室睡,进都不愿意进,宁愿在琴房窝一宿。他不敢告诉那人。那人体贴起来无微不至,他却不敢安然享受,他怕突然失去,他会连自己呼吸都不会。
抱了条小毯子往躺椅上一窝,躺下之前吻了吻月下的花蕾。今晚,你又会把我带到哪里去。
第十五章
西巡之行并不紧迫,大清早李公公带了口谕,说圣上受惊,昨夜二人大功,特赐号啸云世爵加封风虎令,等他们复命回来自然各有封赏,轻描淡写的把这事遮过去了。
两人也不问什么——实在耗了心力,避之不及。更何况装聋作哑是臣子的必备戏码。那人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兀自跟李公公客套。
领了仪仗队,令大队先行,二人并辔,却是挑了护城河畔的小道慢慢走。此时已是初冬,遍野寒烟衰草,天上雁子凄鸣,荒凉的让人心慌。
那人笑着开口:“本来是想带你看看景致的,不想是这样一番情景,扫兴得很。”
皓麟摇摇头:“虽然荒凉,至少知道一个独酌的去处。”
那人眼巴巴看他:“盐卿喝酒却不想带着我吗?”
“我这酒薄的很,不像你酒里风花雪月笙歌万里。你恐怕喝不惯。”
那人也不反驳,向前催了催马:“我也有几年没来过这头了,陪我各处转转吧。”
“好。”看着那人俊美无极的侧脸,突然觉得四周的景致都活络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里心里有了他。有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眼里心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就这样怀着心事不言不语跟着那人一直走出城去,忽听那人噫的一声。抬头望去,皓麟也为眼前的风景惊艳。大片的花田,白得幽谜红的妖异,竟是遍野的彼岸花。这是早已过了开花时节,不知这花为何仍开得这般艳烈,似雪似血蔓延遍野。
拉拉那人:“这花是何人种下的?”
那人摇头:“不如我们去探访一下主人。”
两人系了马,向花田深处踱去。隐隐有忽高忽低辗转幽咽的琴声,仿佛在为他们引路。那人扣着他的手,手指纤长有力,他看着他黑发玄衣,在彼岸花的映衬下颇觉有些不真实,就像海市蜃楼,清晰明净,却触手不及。
突兀的尽头是一座雨亭,亭外有一女子坐在阶上弄弦试音,正是那引路的琴声。女子一身素白衣裳,长发如瀑,简单的用白巾绑了披着,眉眼平淡,但别有一番幽谷寒涧的气韵。
见二人来了,放了琴,起身与二人见礼:“二位公子有事?”
那人稍一抱拳:“姑娘这花养的稀奇,反季盛开。我二人才学疏漏,不明就里,来向姑娘讨教。”
那女子淡淡一笑:“公子痴人。世事无常,花季也不全循规蹈矩,何况彼岸之花原就在六界之外。我不过作了六界外孤魂的引路人,用这彼岸花田作了无根之人的归宿。”
皓麟心下一凉,这花,原来是骨血精魂养的。
那人拈拈手:“姑娘话中颇见玄机啊。可否明鉴?”
那女子叹了口气:“尚公子,刘公子。二位是难得的赤诚之人,世间之事,虚虚实实本就难辨,聚聚散散切莫当真。”
二人错愕:“姑娘认识我们?”
“二位侠少英豪,我识得没什么稀奇。而我不过是个寂寥之人,二位不识我,也没什么稀奇。”
见那女子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只得告辞出来。女子送二人到径口,沉吟半刻:“在下姓风,二位若有兴致。可时常到我这坐坐。切记不必太过执着,难得糊涂。”
很久很久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皓麟问过宇飞,如果当时听得懂那女子的话,会不会走上另一个方向。宇飞对他说:“不管是怎样走,走到哪里。我还能守着你,就是最重要的结果。”
第十六章
皓麟演唱会的那天是七夕。尚宇飞没告诉他他会去。上午一共喝了三杯咖啡,秘书去端第四杯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桌子上A4上是好久见不到的飞扬跋扈的笔体——下午日程全部推掉,不要打扰我。
秘书补了补妆安全翘班,心里暗自得意——先见之明绝对有必要,早就把下午时间空出来了,刘老师演唱会嘛,何况是中国情人节呢,心心念念惦记着人家还总是不声不响的,有什么放不下脸的,老板是个闷骚男。
他不在的时候刘皓麟是另一个模样,霸气,自信,桀骜如鹰。歌迷来了很多,他混迹其中坐在台下安静的看他,舞台上的他像个光芒四射的小太阳。
是啊,他一直是这样的,他该是这样的,是自己束缚了他吗。从什么时候起,在他面前小家伙变得缄默,变得小心翼翼,变得纤细而柔弱,是自己冰封了他的天堂么。想着想着就不觉自怨自艾有点窝心。
好久没听过小太阳唱歌了。声音真好听。自己在家的时候小家伙总是把琴房的门关的好好的,而且那琴房隔音效果好的要死,一个音符都不泄出来,是怕打搅到他吧。还不如少年的时候,那时候他写了新歌总是先拉他当听众的,还特意为他写过一首歌,他记得一句词,年少的我总有些朦胧的爱,可是老天让我等待。是自己让他等得太久了吧,等的连期待都没有了,缩在小小的壳里,头都不探出来。
身边的女歌迷一直不停地跳啊叫啊的,陡然一个高音吓得他回过神来。压轴嘉宾居然是徐楷和夏逸。几首经典唱的台上台下热泪狂飙。从解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同台过了,自己突然有冲动想上台跟台上的人一起飙泪。但只是那么一瞬。他仍然坐着,在台下看着他,这就很好了,看着他的小太阳发光,好好地守着他。
台上的灯光突然昏暗下来。徐楷和夏逸还坐在台上却收了麦,皓麟坐在灯火阑珊的地方说话:“有一首歌好多年都没唱过了,最近突然有了新感悟。”
他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转瞬间变得悠远而苍茫。嗓音是特有的低沉,带着淡淡的嘶哑,像漩涡般把他沉沉溺在里面: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突然间有碎片在脑海里一闪而逝。仿佛触到一千年的浮光掠影,他青衣仗剑,眼眸清亮的望着他,眼里埋葬了千万年的浮风和暮雪。
下了场子在门口看见他的车皓麟吓了一跳。车上的人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楷子小逸Gymea一起上车,吃饭去走~~”
上了车皓麟没等说话就被一个深吻堵了回来,大灰狼笑意盈盈:“下班早过来接你。”
Gymea翻了个白眼腹诽:“当你家里的瞎我也瞎啊,眼巴巴在底下坐一下午了唬谁呢?”咳了咳开口:“我说尚老板你打算请多大的啊,打皓麟回来你还没说来顿饭呢,你和他俩亲哥们不讲究这个,我可是拿薪水敲竹杠的啊。”
那人依旧笑得又假又贱:“你挑你挑,我们哥几个都是陪客。”
最终居然定了最物美价廉的火锅,这让尚宇飞哭笑不得。Gymea依旧阴阳怪气:“你财大气粗的吃那些东西我这肠胃消受不起,不如挑点爱吃的,免得吃力不讨好的是吧,是吧皓麟。”
尚宇飞这才听明白一些,这是替皓麟埋怨他了。这人倒真没找错,够护着孩子的。徐楷忙拉过话头转换话题,成功打开夏话唠的话匣子,跟Gymea八卦起来。尚宇飞这头乐呵呵的给自家人填肉夹菜,也不插话。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第十七章
七州六府。一路大牌大场大摇大摆的走下来,所有人都像背好了戏词一般唱着皇恩楷荡云云,他听得心烦,也听的心凉。官场之事,原本就不擅长在意,如今看着一张张面具似的嘴脸更是恶心,那人倒是如鱼得水夏右逢源,恩威赏罚老道得很,顺坡下驴的敷衍差事。也去了各地的骠骑营,将士倒也骁悍,但缺了吞金饮血的气魄,显得有些外强中干了。应酬是必然的了,皓麟还是不习惯,常是先告醉出来透气,他本来就只是随行武将,那些官将也不好多加阻延。
皓麟站在舷头按着额头。楼舫里觥筹交错之声仍然热闹非凡,在这舫外吹着江风到颇有些惬意了。远远的小舫里有女子辗转软糯的唱词,惹得他有些惆怅——毕竟不是塞外雄关了,当时丝毫不觉,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大漠萧索清苦,却远比这糜烂浮华自在的多。叔父病逝,他就接了旨,扶了骨殖,调回都城。说是刘氏一门忠烈,调他回都荣享封荫,他又何尝不懂,镇远大将军一去,边疆是要换血了,他这个所谓少主除不得留不得,只得放着一个高高在上的虚职供着。也就罢了,他也不在意这些。何况还认识了那家伙。想起那人,皓麟嘴角的笑纹越来越深,明明是最看不得的那种纨绔公子,怎么自己就这么不招眼交了心呢。
明日启程就快进蜀川了。七岁以后就随叔叔镇守边关,自己有多少年没回来过了呢。之前都是家中老人带的,双亲都是光耀门楣的英雄,他只见过牌位——幼时犯了错,被罚在家族祠堂里,对着他们一跪一宿。他印象中至亲只有叔父,那个俊逸得几乎妩媚的彪悍战将,自己这次西下,本就是为了将他衣冠葬回祖坟——真身被圣上留在了皇陵东望,圣上下旨修了将军陵,当真位及荣宠。他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安,却是因为一件隐秘的宝物——劫灰。这物件,似乎是跟家族有莫大的关系。
他们经过宇泽王封地时曾有意拜访。宇泽王年轻时也是覆手云雨之人,跟叔父似乎颇有交情,晚年却清修隐居,修仙事道。两人费了好大周折求见,最后说了是刘建云和展翼王的子侄,老王爷才勉强见了一面,也是冷落的很,两人请教劫灰来历时,老王爷冷笑着回问皓麟:“你却不知这东西的来历吗?原本就是刘建云托在我这的,嘿嘿,死者已矣,就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带着它入土吧。”说罢拂袖送客,半点情面也不留。
两人后来着意探访过,城里有老人回忆起,往南行的谷中,隐居着个风先生,颇善风水五行,据说上辈封过大军师,跟老王爷也颇有渊源,或许风先生能知道些典故。两人去寻了,早已人去亭空,有樵夫说是云游去了。两人又是空手而回。
浑浑噩噩的一白天。老家已经没什么人了,皓麟把房地契统统找给了忠心耿耿的老仆,把叔父的灵牌供上,对着列祖列宗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头也不回地离去。关上祠堂大门的时候,似乎舍弃了什么,就像浮萍舍弃了根,生命的一角成了黑白色。他触摸得到,这寂静的宅祠隐藏了极大地迷局,他独自去揭开,或就让它就此埋葬。
夜里睡不着,正巧那人笑得神秘兮兮的把他约了出去。
直走到江边。
那人推他上了一叶小舟,戏法般变出两坛酒来:“自朝里出来我们都没好好说过话。麟儿陪我一夜可好。”
从圣上遇刺那夜开始,两人便被一件接着一件的异事撞得措手不及,仿佛陷进了疯狂的漩涡。虽谁也不轻易提起,但心思缠乱飘摇,当真一刻安生都没有。那人开口的瞬间,他看着那人弯弯的眼,突然就安定下来,还好,他在。他在,就好。
小舟泊在江心。那人在船尾点了小炉,握了他的双手一字一顿:“我可以不在乎酒里是风花雪月笙歌万里,还是凉薄如斯,我只需一人知心,陪我共酌。盐卿,以后要喝酒,休想甩掉我。”
寒江冷寂,天空有大朵大朵的雪花无风降临,那人的眉眼在大雪中温柔的近乎虚迷,像破冰而来的春花柳絮。那是他致命的的绕心伤。
第十八章
中秋节宇飞是一定要回父母那里的。
皓麟是习惯的,每年中秋和春节那人都会回去待十天半个月。皓麟往年也不会独自留下,出去采风或演出,没有工作就出去旅游。今年那人是坚决阻止他独自出行的。那人走前,他对那人说过想回老家陪陪父母,那人抱抱他,想哄小孩子一样哄他:“乖,等我回来我陪你去好不好。”他只得答应下来。于是独守空房= =。
宇飞回家时正好快赶上午饭。家宴颇丰,他大快朵颐,能不开口尽量用支吾代替。于是尚家大堂出现了诡异的对话。
母:“鱼好吃吗?”
冰:“嗯~”
母:“你那头冷不冷啊?”
冰:“嗯~”
父:“最近忙什么呢?”
冰:“~~木~”
父:“人带回来啦?没事吧。”
手上一滞。鱼头啃完了,换块排骨,低着头啃的特认真:“……带回来了。挺好。”
老爷子依然不动声色:“该忙的也忙完了,该找个人结婚了。”
“……知道了。”突然觉得饱了,擦擦嘴准备离桌。老爷子手指轻叩了两下:“你再坐会儿。”
于是带着贱笑沏了两杯茶,恭恭敬敬给二老上了。坐在桌边没敢动。
母亲絮絮叨叨的数落着他不常回家,又接着老爷子的话头提起结婚的茬儿,问起他有没有结婚对象。终究回避不得。
他笑呵呵的回:“您二老说了算呗,是给你们挑儿媳妇啊。”
母亲嗔怪的白他一眼:“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是你媳妇给你生孩子过日子的,你不能上点心。”
依旧笑呵呵的:“孝敬你们的我就喜欢。”
母亲又白了他一眼,叫了保姆来收拾桌子,自己端着茶走了。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端茶进了书房。他嘴角的贱笑才渐渐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