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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口镜之邪佛下——by拏依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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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江云安然无恙。

她禁不住重重吐出一口气,御风飞至那愣愣地跪倒在云海上的人,见他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奇怪的是,江云原本一头柔亮的青丝,竟在灰光散尽之后,变成了一头灰色的发。赤目子刚看到时,差一点没有认出他来,远处望去像极了一个垂暮老者,起初还担心是灰光吸尽了江云的寿命,待走近去扶江云的时候,见那张脸依旧如初,她再次松了一口气。

“没事吧?”她扶起好似还未从那场变故回过神来的江云,除了那一头灰色的发,江云的眉,还有原本清亮的眼珠,颜色也莫名变得浅淡了一些,只有他额前那朵繁复诡异的花纹,仍旧还是色泽黯淡的墨蓝色。

江云倏尔抬首望向她,浅色的眸底深处,空洞而又无力,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赤目子的心莫名咯噔一下,紧抓着江云的肩摇晃了起来:“江云,你怎么了?”

过了许久,江云缓缓回过神来,他抬起右手,掌中紧握的,是那根方才没有挥出去的金针。

嘴角上扬,江云仰头深吸一口气,忽而闭上那一双深灰色的眼眸,无声地笑了起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赤目子蹙起眉头,心底不安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至始至终江云都没有回答她,赤目子搀扶着江云的手被拂开,她见江云旁若无人地朝前走去,好似一只缺失了魂魄的傀儡,没有丝毫生气。

看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赤目子有些怔愣,这一刻,她竟感到了一丝疏离。

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江云已经用金针朝着云海划出了一道漆黑的缝隙,那是通往混沌的大门。没等赤目子追上去,他已经自顾踏进了缝隙之中。

墨色青山连亘,千丈绝壁上是水墨灵动而成的长长壁画,人生百态尽显其间。那一笔笔如同富有生命力的墨汁,在石壁上蜿蜒纵横,经过之处都是一幅画面,或繁盛集市,或家徒四壁,或母慈子孝,或祭祀苍天,尽是故事。墨滴勾线完成,所画之物就如同受了点睛一笔,跳脱石壁,活生生地舞足弄手起来,在眼前演绎着一幕又一幕的无声哑剧。

脚下每走一步,就彷如踩在一块水墨画成的青黑石头上,赤目子往前追去,江云早已身在很远的地方,几乎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圆点。

待她踏上绝壁下的空地,那处由墨汁勾勒而成的雕花拱门,已在渐渐融成墨污,来不及多想,赤目子飞身跃进了门内。

一阵光景交换,待视线清晰,赤目子诧异的发现,眼前的混沌,自己几乎认不出来。

和记忆中相差甚远,此时的混沌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天地处于一片昏暗之中,风雨大作间,滚滚墨似的乌云犹如快要从头顶压下来,令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所有水墨化作的生灵,无论虫鸟蜂蝶,山川河流,屋舍回廊,全然回归懵懂之初,脚下四处皆是或深或浅的墨污,身旁那条小溪早已干涸了不知多时,枯萎的睡莲缩成很小很小一块墨渍浸在无水的溪里,越发显得残破不堪。

赤目子抬手挡住袭面而来的淡墨雨水,火红的衣袍在肆虐的狂风中翻滚飞扬,若不使几分气力,恐怕这风连人都能吹走。离地飞身向前,赤目子在风雨中,四处张望着寻找江云的踪迹。

她进来以后,完全失去了江云的下落。

不过,她猜测,他一定会去一个地方。

如同赤目子所想的一样,江云确实是去了水墨天地里的梨树处。

狂风骤雨间,感应到有人闯入的白镜上仙和阿难陀,离开仅剩的一处屋舍,冒着风雨,嗅着雨水间夹杂着的那股熟悉的异香,很快便来到了梨花树下。

“江云!”氲出看见那身着墨蓝衣袍的人,立在枯树下的水方前,那一头灰色的长发,使他一时间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水方也就是原本的木墩,皆是与混沌同气连枝的白镜所化,江云此刻正垂头静静看着水方里的清水,嘴角的微笑竟是从所未有的古怪。

“阿罗,你怎么了?”阿难察觉到他的异样,不顾风雨阻挡,走到江云身旁,他本想伸手碰一碰江云,却被江云无声地躲开了。

“阿难,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江云抬眸看向眼前的和尚,被雨水污了的脸上,那笑越似是欢颜,就越令人觉得莫名的寒冷。

阿难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江云却又指向面前的水方对他说:“你看水面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我,为何他有两个影子?”

氲出听到江云所问,走到他的身边,朝水方里望去,里面所呈现的画面他其实并不陌生。当初江云失踪之前,是借着白镜的力量变成万年前的邪佛模样,他在混沌水方里曾看到过这个画面,看到他自己的影子之上,重叠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后来仲古天尊曾找到混沌,向氲出问江云的下落,他便引庚炎到水方前看了江云走后所残留下的这个画面。

一直以来,氲出都猜想,这个画面是在暗示阿释拏迦邪相的邪魂,可此刻听突然出现的江云无故提起,他忽而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江云抬头看了看乌云压顶的天,低声笑了起来:“这水墨天地好似快要崩溃了。”没等两人说什么,他低声喃呢道,“原来白镜一直都在提醒我,我真正的模样并不是这样。庚炎,你骗得我好苦……”

阿难两人俱是一怔,正想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江云却突然腾空而起,迎着风雨而去。

“江云,你去何处!”氲出追出几步,混沌现下十分不稳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其吞噬,江云本身受庚炎的金针所创,情况极其危险,他不知道为何江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他不能放任不管。

氲出低头一想,立刻想到一个地方,回头对一脸铁青的阿难说道:“他可能去混沌的根源了!”

阿难诧异,很快跟在氲出身后,追着江云消失的地方而去。

江云看着眼前四分五裂的墨砚,脚下凌乱地流淌着青黑色的墨汁,那藏在砚台中心的云螭碧环,灯火昏黄,欲暗不暗。

他两指并拢,轻轻拂过眉心,白光闪烁,银灰色的古镜,立刻回旋着跳出眉心。江云幽幽伸出掌心,古镜立刻安静地漂浮于掌心之上,未磨开的镜面,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笑容满面的脸颊。

“原来是这个样子……”江云若有所思地低喃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一头浅灰色的发,浅灰色的眉,深灰色的眼眸,都是他不熟悉的,此刻看在眼里,却是那般讽刺。

不再多想,江云抬首,对着墨砚中的云螭碧环,五指一翻,白镜立刻回旋入墨砚中心,瞬息将那抹灯火扑灭,而后犹如一枚铜钱似的漂浮在没有灯火的云螭碧环上。片刻,镜身镶嵌的龙头剥离,那面如同晶石一般的圆镜,转动中缩小了几寸,就好似一面手掌大小的镜面在灯台上快速地旋转。

江云伸手,犹如触碰到水面一样,手腕处是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穿过青黑的墨砚之后,握住云螭碧环的灯柱,他微一用力,便将云螭碧环从墨砚中整个取了出来,与此同时,墨砚在顷刻间,碎成四分五裂。

“江云,你在做什么!”氲出惊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满是深深的不敢置信。

江云回身,握着云螭碧环的手收紧了一分,他望着追来的两人,脸上的笑意未减一分,原本温润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是危险万分:“做我该做的事,我和庚炎之间,该做一个了断了。”

“把云螭碧环放下!”氲出焦急地大叫着,他想上前抢回神灯,哪知刚走出几步,便被一道无形的结界弹出了数丈,若非两脚及时使力驻在地上,阿难从旁将他拖住,恐怕会被那股莫名的力量弹飞出去。

江云看着他,深灰色的眸光冷淡:“我为何要放下?云螭碧环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这一下,连向来稳重的阿难也不禁变了脸色:“阿罗,你在说什么?”

氲出稳住身形,浑身颤抖地问:“江云,你到底怎么了?”为何,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江云笑了,他垂眸抚了抚云螭碧环的灯柱,那上面的龙纹浮刻,和庚炎袖口上的紫金龙纹一模一样:“你们想知道吗?”他抬起眼来,看着两人,“那就来佛界大梵摩罗天坛找我,记住,叫上转轮圣王和优昙钵华。天地倾灭,俱在朝夕,来也好,不来也罢,你们想我开窍,我便开窍给你们看。”

“江云,你站住!”

持着云螭碧环的江云,转身向前走去,低沉的声音犹如亘古苍龙的叹息,回荡在天地每一个角落:“吾为无人,无相无我。生于灰境,界之终极。亲入此间,为之寂灭……你们错信了我,而我,错信了庚炎。”

“江云!”

“阿罗!”

氲出与阿难大叫着,想唤回那一去不返的人,下一刻,他们却惊恐地看到,江云每走出一步,沿途便会怒放出一朵朵娇艳欲滴的钵多罗花,整个水墨化作的混沌世界,随着那人的离去,犹如古刹画壁片片剥落,脚下的云海好似巨大的墨色漩涡,疯狂地席卷着整个天地。

“混沌……毁了……”氲出朦胧的身形开始变得浅淡,搀扶着他的阿难神色骤变,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白镜上仙”,随着混沌倾塌,氲出在他的怀中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模糊。

“没有混沌为依靠,我……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氲出虚弱地吐出一字一句,慢慢滑倒在地,“阿难尊者,你快离开这里……”

“白镜上仙!”阿难随着氲出的动作跪倒地上,本想以梵光包裹住氲出的身体,可终究还是来不及,天崩地裂下,白镜上仙终是化作了一抹青烟,消失无踪……

阿难感到一阵窒息,他握了握两手空空的掌心,什么都没有,抬头望着一路盛放的钵多罗花,瞬息觉得心口生痛。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让阿罗宁愿毁了混沌,害了白镜上仙,也要带着云螭碧环离开……

那句云螭碧环本就是他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青莲般的和尚痛苦地蜷缩着背脊,在身后的崩塌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和尚化作一抹金光消失在了原地。

整个水墨化作的混沌,片刻,全部毁于一旦。

第一百四十一回

华藏佛门早在三万年前就紧闭不开,千年前,降龙罗汉曾以一个异数催得佛门打开,重塑金身踏着金身天龙步入华藏世界。可就在降龙罗汉迦叶进入华藏世界不久之后,没过多久,不知为何又再次踏入了凡尘。世人皆以为他是为了还阿修罗城一朵青莲的情,为重塑青莲,才再次沾惹尘埃,却没人知晓,是因为迦叶看到大梵摩罗天坛上近上万尊的石塑佛像,心灰意冷,终决定留下来空守佛门,不如抛开一切入世救法……

江云执着云螭碧环通过须弥山,以白镜破开紧闭的金色佛门,一路上,所到之处,留下了无数盛开的钵多罗花。

他横渡万里佛海,飞跃数座荒芜的香云宝山,到大梵摩罗天坛时,见到天坛上数以万计的石像,没有丝毫惊讶。

唯一诧异的,是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却又意料之中的人,他想见却又不敢见,想问他又害怕从他嘴里听到答案的人。

“庚炎,你早知道我会来这里。”江云朝着静坐于天坛中心的男人走去,他依旧如同此世所见的那样,一袭白袍外套着黑色的薄纱,像是想要遮掩住袖口上的紫金龙纹。

三生石上,梦入三生,令江云清清楚楚地看到钵多罗和这个男人之间欲断却无法割断的因缘。此时再见他,江云竟觉得恍如隔世。

如果,那十八颗佛珠没有被宋盈捏碎,恐怕到死,他都会以为钵多罗这一生最为愧对的就是这个男人。

可当所有记忆恢复,江云觉得曾经的点点滴滴,曾经钵多罗所付出的所有感情,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什么天地衰竭,什么私奔凡界,什么三赠金针,什么爱慕情意,什么异世尊者……

笑话,都是笑话……

庚炎睁开眼眸,看着江云那头灰发和深灰色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英挺面容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冷静得近乎冷淡。

这和江云所认识的仲古天尊太不一样,在他的意识里,仲古天尊是个孤傲邪佞的男人,天生上扬的嘴角好似从来都挂着似笑非笑、亦邪亦正的弧度,举手投足之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股令人眩目的凛然傲气,使人无从反抗,也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绝对的上古神尊之位。

在江云第一次于雾水幻境见到他时,这个男人是邪气的,强大的,对江云带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他甚至一度惧怕着这个男人,像是出于本能,不得不对男人心生畏惧。

而在钵多罗的记忆里,男人是尊贵的,不可侵犯的强大所在,他每一句似是而非的误导,都令钵多罗沉迷得无法自拔,直到后来深深爱上这个所谓的盘古后人、仲古天尊,钵多罗至始至终都无法阻止自己被其深深的吸引。想爱却不能爱,直到两人双双假借托生,以为自己是凡人的钵多罗,最终在男人欲擒故纵的把戏中沉沦不醒,将什么都给了男人。

江云想,那时候的钵多罗,应是几世轮回里最为快乐的。只可惜,一切就如同他向秦雀讨要的那幅画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经不起一指点破。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这么冷淡?”那近乎完美的男人,只是淡漠地看着他,江云不甘地出声问,他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也害怕看到这样的男人,哪怕有一个自己所熟悉的动作或者表情,他也会觉得无比安心,可他在男人脸上找来找去,除了那淡得不能再淡的眸光,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颜色。

眼前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陌生人。

如同洪荒初定时,他遇见的那个淡漠的少年,寡言少语,沉默冷静,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无论他如何插足他的人生,安排一幕一幕怎样的剧情,少年都漠然地接受着。

曾经江云一度以为,这将是他作为终点最为顺利的一次,可到现在他才知道,他错了,错了……

“这才是你真正的性情对不对……冰冷得,就好像能将人所有的热情冻死,无情却又理智得可怕……庚炎,我竟从来都不曾真正的认识你……”江云惨淡地笑了笑,心口痛得难以呼吸。

他伸手抚摸身旁的一座佛像,粗砺的石面上,布满深浅不一却规则有序的沟壑,如果不说,会有谁知道这石像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佛陀。

“在我还是钵多罗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我开窍,说我是一个异世尊者的转世,所参透的天地之法关乎着整个世界的兴衰,我曾经强烈的排斥过,可现在,我却从来没有那么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大尊者……”

庚炎并不言语,深邃的眼眸如同万籁俱寂的星汉,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江云,眸光幽静孤寂,那是一种俯瞰众生的姿态,连江云都觉得在如今的他面前,自己佝偻得就好似蚂蚁一般。

“吾为无人,无相无我。生于灰境,界之终极。亲入此间,为之寂灭。其实在看到雪蟾皮上的这句话,我就隐约察觉到有些地方不一样了,”江云走向庚炎,似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确实生于时空洪流之中的灰色土地,没有名字,没有具体的样貌,在时空中,只是一个点,一个象征着结束的点,所以我并不需要那些独到之处的特征。我所要做的,只是在末法时代,为那个天地做上了结的记号,由此,我随着时间成眠腐朽的精神,也会随着天地的新生而再次获得新的开始,就如同轮回转世一样。否则,我就会被抛弃在时空之流中,永远消失。在佛祖找到我之前,我也本只打算种‘末法之花’优昙钵华了结此间,毕竟我从未亲自踏足过任何一个世界。可佛祖向我说了此间的情况,我就知道这一次不一样,我必须亲自来到这个世界,亲手将其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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