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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魅饲养人 下+番外篇——by纪小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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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程墨,亦是为你而来。

“为什么我的话他总是不听?为什么……若不然……他也不会被师傅逐出师门……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断断续续说出这些话的程墨,几乎哽咽,你可以从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读出这个犹如钢铁一般强悍的男人身体中最柔软的一部分,“为什么他总是爱和你们这些妖怪们打交道?……你们这些妖怪,害了他一次又一次……为什么他总是不听劝呢?……赔上自己弟弟的性命还不够……又终于……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些话,字字如同巨石一般砸在苏泽夏的心口,令他喘不过气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划开的皮肉,再一次翻起赤裸裸的真相。苏泽夏已经悲恸到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的确,若不是自己,李沐风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这种立场,已经令苏泽夏丧失了所有辩解资格——无法解脱的枷锁。

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茫然望着地面,身体抖如筛糠,身体却像树桩一样沉稳地站着。

注视着深受打击的苏泽夏,程墨脸上流露出报复的快感,他又从悲痛之中恢复了刚强冷漠的模样,你再也无法从那双眼睛里窥见丝毫的伤痛,一如你永远无法窥见他,一直以来,对李沐风怀抱着的密不可示的情感。

程墨至始至终,供奉着自己至高无上的信念:再善良的妖孽,也摆脱不了嗜血卑劣的本性。这是他的信仰,他的准则,他至阳的体质,正是为此而生。

他是天生的驱魔人,这就是他的命运!

在那双锋利如利刃的眼眸里,昭示着苏泽夏的末路。

前途暗昧,空茫之中,橘黄的光线,在清瘦的脸上,温柔抚摸着。那双惊醒的眼睛里,有着洞穿死亡的散淡之情,其苍白的唇角,略含死亡之气,他站立的如同一颗笔直的树,苏泽夏坦望着程墨,身体不再颤抖。

坠入妖道,这是我别无可选的路。

李沐风,这是我欠你的债,或许,用这种方式,也无法偿清。除了这些……我还能够做什么呢?

如果这样做,可以令那些依旧悲痛着的人,得到些许安慰……

“坠入妖道,人便不再是人,而是妖!——是妖,以替天诛之!”

黑夜里,响起程墨冰冷如钢铁的声音。

“李沐风的命,就由你来偿还吧!”

在最后一刻,苏泽夏突然就想起来,苍术魔魅地勾起唇角,微笑时的脸。

代替佛主驱散一切污秽的咒语,伴随着法印,平地而起。

钻心剜骨的痛,连身体也无法支撑住,苏泽夏倒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难以抑制地,发出如候鸟般恸哭的哀鸣。

44.罪与罚(二)

当时,他就是今天的我

任人误解

当时,他就是昨天的你

任人误会

当时,他就是明天的众生

任人误判

昨天,我们的果子熟了

佛主笑了

世界上所有的果核便裂了

当苏泽夏本能地动用灵气绞杀男孩的时候,正在打斗中的苍术身形陡然一窒,他慌忙之中挡开祁琰的攻击,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顾不得祁琰不明所以的反应,苍术一脸凝重地眺扫视向街道。

苏泽夏,不见了。

祁琰停下拳头的攻击,顺着苍术的视线看过去,很快明白过来,眼角挂着讥讽的笑意:“怎么,你可爱的主人离你而去了?”

“今天算我输。”苍术清然说道,他没有回头再看祁琰一眼,而是凝住神识,顺着刚刚扑捉到的灵力,试图辨别着苏泽夏所在的方向。

祁琰望着苍术不同寻常的散发着萧肃之气的背影,也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苍术一向善于主导任何事物,挑拨和自己打架的是他,现在冷脸把自己晒在一边的还是他,祁琰非常不满,冷冷调笑道:“怎么回事?你说不打就不打了?苍术,别太自以为是。他不就是离开了片刻,用得着这么心焦?说不定是去找别的男人去了。”

苍术没空搭理祁琰,他的心里非常的不安,苏泽夏还不明白契合后共享的灵力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刚刚爆发出的灵力,带着极其躁动的因素,如果不是有什么紧急情况,苏泽夏应该不懂得怎么催动灵力的。苍术此刻只想着尽快抓住那一抹熟悉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抓住那丝气息的那一秒钟,灵力的源头,突然之间,消失了。

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被风载上遥远的天边去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像杂草一般疯长上心头,通常习惯于用契约的力量来感知苏泽夏的苍术,此刻竟然抓不到苏泽夏的一丁点气息,就好像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这让苍术突然间陷入一种焦躁,就好像信赖的眼睛突然失明,耳朵失聪。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每一张脸都显得那么可疑,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带着某种企图,这种无法掌控的事态,没有根底的猜测,强烈不安的情绪好似无根的海藻,几乎要逼得苍术发狂。

在黑夜里,苍术没有血色的脸如同白玉一般森凉,寒冷得甚至连那一丁点感情也不复存在,深邃的眼睛鹰一般游弋在街道上,一种难以自制的暴戾正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注意你的气息!苍术……引来狗的话,你的情况只会更糟!”祁琰敏锐地发现了苍术身体里不妙的改变,伸出手重重拍上苍术的肩膀。

苍术猛地惊醒,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忙乱,的确,如果引来那些道士们,就难以脱身了。于是他从新收敛起气息,想了想,转身对祁琰沉声说道,“祁琰,斗归斗,但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祁琰惊愕地瞪眼,随即得意地挑起眉,“哈,真是难得啊,你苍术也有有求于他人的时候。”

“你是狼妖吧。”苍术没有理会话里的嘲讽之意,而是异常诚恳地看着祁琰,说:“请用你超凡的嗅觉,帮我寻找到苏泽夏。”

苍术说这句话时候,眉头一直微蹙,连祁琰都察觉到了苍术的烦躁不安。

祁琰后来回忆说,认识苍术那么久,他从来没有见过苍术那夜里如此凝重的眼神,也从来没有见过苍术请求过他人,祁琰这个活了几百年的狼妖,与苍术有着难以分解的恩怨,他见证过任何时期的苍术,就连苍术被不明所以的困惑在高家的时候,也维持着他一贯的高贵矜持和从容,他的傲然令他整个妖魅人生没有慌乱二字。但是,祁琰有幸见识到了苍术这两种难得的神态,祁琰笑着说,你知道吗?苍术在慌乱的时候,真是漂亮……或许,那就是已经把一个人放于心头之上的慎重。

祁琰当时很想问,苍术,难道你和你那位可爱的饲主恋爱了么?

但是那个令苍术都无法再维持镇静的时刻,祁琰还是很识大体地忍住好奇心,仔细回忆着苏泽夏的气息,在前面带路,祁琰说:“苍术,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这笔账,我们日后好好算。”

苍术跟在后面,有些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

苏泽夏身体的气味非常淡,这在祁琰被苏泽夏骗到夜店外面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一点,不同于人,也不同于妖,像风的味道。

风的味道是什么?祁琰也不知道,但是祁琰就想这么形容。这种如风一般寻常又淡薄的味道,令人难以忘怀。苏泽夏的气味隐匿在这一片充斥着嗑药粉末的不夜城里,几乎有些难以寻找。

祁琰避弃开那些香水冰片汗渍精液,小心翼翼地追寻着那一抹淡漠如风的气息。

似乎是不远了。

“祁琰……”

就在这时,身后的苍术突然叫了一声,音色里带着少有惊讶和恐慌。

祁琰疑惑闻声回头,无意中一睹,却令他大惊失色。

苍术眉头拧的极深,似是正忍受着极大的疼痛,他掠起了袖子,怔怔看着自己的双臂,只见,一道又一道凭空出现的细长烙痕,在苍白有力的手臂上刺眼夺目,像鞭打过的痕迹,却又分明是某种烙铁般的细长东西烙下的,皮开肉绽。一道出现,皮肤自我愈合,痕迹继而慢慢消失,但是马上在另外一个地方,又会出现新的鞭痕。

“这是……”祁琰难以置信地看着苍术手臂上的道道伤痕,这些烙痕肯定不仅仅是在手臂,只怕全身上下都遭受着这样残酷的凌迟。

“降妖除魔……”苍术震惊地喃喃低语,额头上渐渐渗出细汗,他猛地抬起头,几乎是祈求着说,“快……快……快带我找到苏泽夏。”

祁琰很明白过来,妖魅和饲主一旦达成饲养契约,就已经是心意相通,而苍术这种情况,很可能已经达到契合的程度了,那个少年,此刻正遭受着的法术,只怕凶多吉少。

“你挺得住吗?”祁琰担忧地问。

苍术急迫地吼道,“少废话,快点!”

祁琰点头,静心锁住那个气息,飞快地向着一个方向奔跑起来。

苍术紧跟在后面,他知道,自己现在忍受着的痛苦,只有苏泽夏一半不到,苍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慌乱,深不见底的恐惧使苍术的心脏遭受着比肉体更加痛苦的煎熬。

两个人飞奔到一个巷子口,祁琰停下来,抬头往里面示意了一下。苍术目光沉沉地顺着并不宽敞的路,望向深不可测的前方。

三三两两昏黄的灯光,慵懒的挂在墙头,也并没有给这条巷子带来多少安全感。

没有丝毫的顾忌,苍术快步走进巷子里,手腕一翻,转眼间,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

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苍术的脸上泛着不可言状的森冷萧肃,那是势不可挡的凌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的脑中也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牵挂着他的一切。

祁琰站在苍术身后,担心地看着他,苍术,即使站在他身后,祁琰也能感觉到苍术身体里压抑着的狂暴之气。他正濒临着失控前的征兆,祁琰不能肯定苍术能否控制住自己,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愤怒到什么也不剩下了。你无法想象,当你伤害到别人最重要的人的时候,所引来的怒火。

哪一个不知死活的道士,戳中了苍术的死穴。

祁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苍术已经什么都不惧怕,沉脸往前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左右细细打量着,道路上没有什么其他的物体,只有地上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水渍,倒影出路灯的光辉。

从刚才到现在,一路走来,这个巷子里,没有任何人类的踪迹。

祁琰抬起头,轻轻嗅了一下,肯定地说:“他的气味,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苍术凝视着地上东一团西一个的水坑,静默片刻,眼睛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走到墙角下的一个水坑前,低头审视,沉思着。

祁琰跟着走过去一看,这个水坑浅浅,和其他水洼没什么两样,如镜面一般,奇怪的是,却没有反射任何光线,连倒影也不见,就像一个黑洞,把虚假的影像全都吸附了进去。

于是苍术冷笑,抬起手中的长剑,对准那个坑洼,刺了进去。

水坑下,没有想象中地面的阻挠,锋利的剑尖像是刺入空气,轻而易举,水坑就埋没了半个剑身。

然后,苍术又把长剑提起,只用剑尖轻触水面,划出一个诡异的符号,同时嘴唇飞速地默念起一个咒语。

随着吟诵而出的暗哑声音,空气开始如同水纹一般波动,镜花水月慢慢显露出真实的面貌,虚伪的表象散落一地。

——苏泽夏倒在地上,衣服脏乱不堪,他像初生婴儿一般,蜷缩成一团,清濯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着,苍白的像打碎的蛋壳,你只需要轻轻地,不需要用多大力气,就能够捏碎他。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紧紧闭合着的眼睑下,梦魇般滚动着,他大幅度喘着气,偶尔溢出一两声难以抑制地、痛苦地呻吟。

即使是这样,他也依旧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求饶的声音。

苍术的脑中轰隆一声,一股澎湃的情绪在血脉中扩张,心脏紧紧缩在一起,一滴一滴往下趟着鲜血,那是一个坚强冷漠的人,心疼到无以复加的泪水。每一滴血泪,都是一座地狱。

如果可以,他愿意把所有凌迟的痛苦都加之于自己的肉体之上。

还有什么,比见到至爱之人受苦,而更加令人悲愤伤心的事情呢。

他扑上去,紧紧搂住苏泽夏,将那脆弱苍白的人拥抱在怀中,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凉的悲泣。

45.罪与罚(三)

“一念之差便落叶纷纷

天凉了,每一滴泪都温暖着诸佛

世间事旧得不能再旧了

却依旧落花流水

我天高地阔地看着、想着、却不能转过身去

我走到哪里

哪里就是危险的春天”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无辜的人总是要受苦,为什么世道人心,即使过了千年万年,也依旧不变,涓涓细流依旧被陌生的法则歪曲,那些还没有开始体会到甜美生活的人,依旧被一页一页误伤着,慈悲为怀的佛,为何你连一个苦苦求生的人也容不下?

苏泽夏,就像许多年以前,苍术心中的,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此刻怀抱里,苍白无助的脸庞,令他无法不能地回想起当年的自己。

——荧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你生来便是那司宗妖孽,所到哪里,哪里皆是主死丧、主忧患。

——皇上明鉴呐,此妖皇子留他不得!

——母后,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儿,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娘,把你生在了,不该生下的时刻。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些纷争的记忆依旧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跳跃出来惊醒他,提醒他,任他怎么遗忘,也挥之不去。即使,他用另一种方式逃出了寓言,却也丢失了彼岸。

苍术猛地把苏泽夏搂地更紧,世界上,尘俗的任何诞生和死亡,一律和他无关,唯独怀抱里的这个人,他不能,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当日之我,就是今日之你。

从你坦然微笑着双手奉上骨泣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誓死守护你。

此刻你又独自接受着莫名加身的酷刑,世上纷纭,佛主你又到底是为了哪般?

莲花之下,心比铁,竟然还要硬。

苍术猛地抬起头,穿过程墨结界里动荡排斥的茫茫雾霭,冷冷对视着程墨,萧杀之气猛地从他周身爆发出来。

“这笔账,血来偿!”

程墨丝毫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反而走近了一步,他回想起来:“这个气味……原来你就是高宇桥饲养的东西!”

苍术小心翼翼地把苏泽夏放在地面上,这才缓缓起身,往旁边走了好几步远,冰冷地说道:“高宇桥已经化成了灰……你也将会一样。”

程墨笑起来,“我程墨舔着刀口过了这么多年,听你们妖怪说着这些可笑威胁的话太多了。”

“哼,那今晚我们就看看谁最可笑!”

******

话落剑起,剧烈阴厉的剑气呼啸着刺向程墨,程墨飞速捏起一个口诀,甩手打向苍术,苍术立刻以剑气挡开,避开正面,又从侧面往程墨袭去。

几招下来,程墨暗暗心惊,苍术不是一般的妖魅,他的剑法熟稔人类大家之长,每一路招式似是名门,又自成一派,哪里是那些靠着摄取人类欲望生存的妖魅们所能做到的?程墨降妖除魔十几年,绝对不会看走眼。

当下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苍术持剑冷笑:“我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已经快成为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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