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了半晌，车外的景致从林立的办公大楼到人烟稀少的田郊，然后上了山，开入高级住宅区之后，才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他不知道别的老大包养小白脸的手笔是如何，但在这点上江震勋对他可以说是绝对的大方，除了偶尔会给他一点零花用的小钱之外，他还有三张金卡随便他刷，这栋别墅也是在他的名下，地下室还有三辆跑车。
而因为自己跟了他是最久的一个，江震勋偶尔会“放”一点东西在他这里，有些东西会放很久，有些东西只放两三天，他就会派人过来处理掉。
而他放得最久的那些东西，随便一样都能让江震勋在道上打下的江山瞬间瓦解，还能把他立即移送法办，而以“那些东西”的分量，只要江震勋能关进去，没有百八十年是不可能放他出来的。
他不知道他这算是相信自己，还是想考验自己对他的忠诚度，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从来都不管江震勋放了什么“东西”，也从来没有过问的兴趣，除非他要他动手处理那些东西。
司机停妥了汽车，下车，帮他打开车门，鞠躬说道：「季先生，到了。」
季常维下车，司机却还是没有走，保持着四十五度鞠躬的姿势，直到他进了屋子，他才上车走人。他知道这是江震勋的指示，要他一定要看着自己进屋了才准走，但之后他是不是还乖乖的待在屋里，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进了屋，屋里使用的东西也都是最好的，法国的牛皮空运来的沙发，全英国制的厨具，就算从来都没用过，水晶的玻璃橱柜，还有一大堆名酒。
季常维打开了客厅的橱柜，把口袋里那叠十万元的钞票垃圾一样的全扔了进去，橱柜里面本来就已经堆了很多钞票，加上他这叠，季常维差点儿关不上橱柜的门。
费了一点劲，关上门。
季常维并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会像江震勋身边其他的情夫一样，贪图他的爱。有时候，两人蜜意情浓的时候，江震勋也曾经问过他，自己待在他的身边，究竟是贪他的什么？他也问过自己，却惊讶的发现，他根本不贪他的什么，就只是这样，有床睡、有饭吃，他就觉得足够了。
他也从来不为自己打算，向他这样的人说不定明天就会横尸街头，更别说到明天这回事，伴君如伴虎，江震勋如果还是不相信自己，说不定晚上就找人来把他做了，他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就算打算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他爸妈那边，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这种自己跟卖的一样赚来的钱，就算拿回去，他想两位老人家大概也不会高兴的吧，更何况，他已经快十年没有回过家，都快忘记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季常维脱掉那件已经很旧很脏的绵衫，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他烦躁的捎了捎脑袋，转身上楼。
江震勋这人虽然滥情，但还好他有很好的性爱卫生常识，每次做都一定会记得带套，因此，他并没有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但还是难免有些黏腻不舒服的感觉。
他上了二楼，走到最末间，进了浴室，放了满满一大盆的热水，把自己整个都泡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简餐店里的那个男人，他看着自己那受伤的神情，悲痛的眼神，究竟，该痛的是谁？受伤的又应该是谁？他忽然间搞不清楚了。
耳边，却忽然响起了那人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小维！』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季常维泡在浴池中，狠狠的槌打水面，水花四溅，扑洒在他的身上，脸上，跟他眼睛中流淌出的液体混杂在一块儿，流落脸庞的水，滑过唇角，尝到了一种辛酸苦涩的味道。
张智春现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有什么用？那时候，彼此之间话说的这么绝，毫无挽留的馀地，而现在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要自己回头，算是什么？还有什么用？
现在又喊自己小维，算什么……
他捂着脸，沉入水中。
第十一章
泡到皮肤都快烂掉，水也冷了，季常维才不甘不愿的爬了出来，穿上浴袍，他走下楼，进入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纯的威士忌，不怕呛似的一口喝干了整杯，热辣辣的液体滑过胸腔，胸腹中一阵又刺又热的感觉，呛得他只觉得鼻酸。
他又喝了一杯下肚，还是觉得不爽快，脱下浴袍，换上干净的衣服，他直接下到地下室，随便抓起一把车钥匙，开着车冲了出去。
暗蓝色的跑车在国道上飞驰，季常维却仍显不够快似的猛踩油门，身旁的车子都被他甩在了身后，几次他惊险的超车，都换来阵阵愤怒的喇叭抗议的声音，要不是他还知道自己现在能少惹事就少惹事，他知道自己肯定早就狠狠的开车撞那些敢按自己喇叭的混蛋。
开了很长一段路，他随手在路边停下车，徒步走了一段路之后，左弯右拐的进入一条暗巷，在一幢屋子前面，尽自推门进入。
门才开启，阵阵轻快的音乐声就流淌了出来，屋里开着灯，但是灯光很暗，暗得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人的五官。
他走到吧台前，敲了敲吧台的桌面。
老板似的男人看见他很惊讶的小跑了过来，调侃似的说道：「阿维，你怎么还敢跑来这地方混，你不怕老大抽你屁股吗？」
季常维脸色垮了下来，带着几分玩笑没好气的回道：「小刀，我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一杯，你也不放过我是吗？」
名叫小刀的男人左眼脸上有一道疤，划开了左眉和左眼直到脸颊肉上，疤痕有三厘米粗，翻出白色的肉凸起了一块，他的左边眼睛是闭着的，看上去那只眼睛看不见。「谁不知道你季常维是齐天帮的大嫂，我哪里敢找你的碴啊？」
小刀哈哈大笑，这江湖就这么一点儿大，道上现在谁不知道齐天帮的老大在跟他的夫人在闹别扭，这个时候，想多活几年的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想死，我可以马上成全你。」季常维阴着脸站起身，掏出家伙，拉保险、上膛，枪口指他脑袋的动作一气呵成。
小刀连忙举手讨饶。「欸，咱们兄弟这么久没见，开开玩笑也不成吗？快把家伙收起来吧！」
季常维没好气的坐下，小刀给他送上了一杯纯的白兰地，他灌水一样的喝下肚子，小刀发现季常维是真的心情不好。
「欸，你跟老大还在闹别扭吗？」
「谁敢跟他闹别扭。」季常维重重的放下杯子。
外人总是看不清，他跟江震勋之间，其实根本就不是他们想像中的哪样甜蜜的可以叫人羡慕的关系。
小刀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妙，拉着他进入后头的包厢，语重心长的说道：「常维，这道上的路不好走，如果该收的时候，就收吧。」
他跟季常维认识快十年，两人的年纪相近，境遇也很类似，只是他当初是不学好，高中没读就直接出来工作，但他一身流痞的气息又没什么耐性，什么工作都做不长。
两人是同在一家便利商店上班认识的，那家店的老板很爱苛扣员工，后来，他们两人都受不了，扁了老板一顿，拿光收银机里的钱就一块儿不干了，那老板因为自己本身就违反劳基法雇用童工，又干了不少缺德事，反倒不敢报警。
那时候季常维很常翘家，就住在小刀那里，两人很长一块儿四处混，说起来，季常维会加入齐天帮，还是因为小刀把他带进去的。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是基层，跟着帮里一个地位不大不小、不上不下的大哥，但凭着一股年轻敢拼的冲劲，很快就混到帮主江震勋的身边。
跟了江震勋几个月之后，小刀成了他的贴身心腹，而季常维却是成了他的床伴，那时候小刀刚刚二十岁，而他都还没满十八岁。
后来几年，两人在帮里的地位越来越高，直到有一次，小刀跟老大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埋伏，身边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子弹也用光了，季常维还带着救兵在赶去的路上，两人被团团包围，小刀为了保护江震勋硬生生的挨了三刀，刀刀见骨，他的左眼就是这样没的，在加护病房睡了三天才出来。
从那之后，小刀的名号在道上闯开了，道上的人见到他都要敬他三分，而却在此时，小刀说他的女人怀孕了，想退，然后他就开了这间酒吧。
而自己却一直留在他的身边直到现在。
「退？你当这么容易吗？」季常维冷哼。
他不相信小刀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可以轻易的说退就退，是因为他对老大有救命之恩，加上小刀的名号在道上够响亮，而且他混的时候一直就是一个讲义气的好兄弟，开了这间酒吧又有齐天帮给他撑腰，自然就没人敢找他的荏。
但自己呢？
第十二章
只要出去人家就说他是江震勋的“女人”，是齐天帮的大嫂，除非江震勋自己先腻味了他，抛弃他，不然他一辈子都摆脱不掉“齐天帮的大嫂”这个名号。
而就算自己真的可以离开齐天帮，离开江震勋之后呢？
他现在的名声这么响亮，要是真的离开齐天帮的保护，别人只会当他是变态，他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除他而后快，就像当初在高中时，那一条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他现在仍然是条阴沟里的老鼠，不同于当年的是，现在的他是一只挥金如土、开名车、住豪宅的老鼠罢了。
小刀其实也明白，只是两人多年的兄弟情，离开帮里之后，他始终放不下就是季常维这个兄弟。
「你倘若哪天真的想通了，要走，就跟我说一声，别怕没地方去，兄弟我不会抛弃你。」小刀皱着眉，像个老大哥一样的拍拍他的肩。
季常维感激的笑了，从他跟了江震勋之后，帮里的兄弟们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对他的只要不是阿谀奉承、巴结讨好的，就像是詹育恩那样，看他总像在看什么恶心的垃圾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会在乎这些破事，只要别太过，他通常都不会发火，至于背地里骂他变态的也罢，变态就变态呗，谁让他生下来就是变态。
但是只有小刀，他们两人兄弟这么多年，只有他看自己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就算他知道自己跟老大睡了，看他还是像当年那个的便利商店中的他一般。
只是还有另外一件没人知道的事，当年江震勋说要他的时候，可没给他过选择的机会，虽然就算他让他选，他也不一定会拒绝，而这件事他连小刀都没说过。
「啧，再说这些破事，酒都变难喝了，你家丫头呢？」
小刀哈哈大笑，提起宝贝女儿那个得意的样儿，「在家睡觉呗，还能怎么？丫头最近可会撒娇了，花招多的叫人招架不住，你这干爹偶尔也来露露脸面，丫头想死你了。」
季常维也笑。「想死我不打紧，可别想我死啊。」
「我呸，你个童言无忌的。」小刀啐了他一口，兴许是过过那种生里来、死里去的日子，对这个总是特别的迷信，只有季常维老是口无遮拦的拿来说笑话。
「改个日子我空闲点儿了就去。你说说要给丫头带什么礼物好？」季常维哈哈大笑。要讨好小丫头，最好还是一刀扎在要害上最实际，带小丫头喜欢的东西肯定行得通。
其实他挺喜欢小孩子，只是家人这东西跟他无缘，更别提自己的小孩了，就算他想要，找个女人生也没有可能，江震勋这人看似很温和，对自己其实却霸道的很，任何人敢用身体的哪里碰他，他就要了那人的哪里。
「带什么都成，就是不能只带一份！」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
小刀裂嘴呵呵傻笑，他笑的时候脸上那道肉疤忒狰狞。「丫头要做姊姊了，明年二月咱家就要添只猴仔子了。」
季常维惊讶的不得了，他记得年初的时候自己才问过小刀啥时再给丫头添个弟弟妹妹，他还回答自己再看看，现在就告诉他有了。「欸，你这小子怎么搞神秘啊！忒不够兄弟的，都几个月了才说？我还得给嫂子送贺礼去。」
小刀攒着眉，乐着一张脸，嘿嘿笑道：「不是说了前三个月不能说的吗？这才刚满四个月就告诉你了还嫌我不够兄弟啊。」
「哈哈哈～～够兄弟，够兄弟，算我误会你了还不成？
「我说，咱小刀的家分给你一半，老子的女儿就是你的女儿，你可别跟我客气啊。」小刀其实也知道以老大对季常维的态度，还有他的身分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小孩，因此特语重心长的说。
两人相识这些年，季常维也懂他的心思，搭上他的肩，打趣的说道：「小弟是挺感谢你的无私分享的，只是你这让我以后见了嫂子，是要喊大嫂还是喊老婆啊？」
「老子呸呸呸呸——」小刀狠狠一把甩开他跟自己勾肩搭背的身子，指着他就是一阵破口大骂。「女儿都分你一半了，老婆没的分！没的分，没门……别提门了，连窗都不给开！」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又走到了外头的吧台上，但一看到吧台上的男人，季常维脸上的笑就垮了下来。
「你又想说好巧了吗？」真是放屁！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早上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张智春摇头，他是跟踪他过来的。但是，看见他这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张智春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需要这么明显的厌恶吗？」
呸！给他这种态度还算是给他面子了。想起自己的把柄还在他手上，又因为它被帮里的人误解，季常维就一阵不快，恨不得打他两枪泄愤。「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张智春带着几分无奈的看着对自己露出明显厌恶的男人。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几乎是张智春提出请求的同时，季常维想也没想的就回绝了他。
「常维，你朋友吗？」小刀奇怪了瞟了张智春好几眼，怎么看他都跟他们不是一个道上的，而且，流氓直觉告诉他，他不喜欢这家伙。
「……不算是，就认识的。」季常维琢磨了一下用词回答小刀的问题。
季常维烦躁的想了想，他知道张智春要跟他谈什么，自己不可能退步，但是张智春也绝对不会轻易的放弃，不管如何，这事都不能在小刀的店里面谈。
季常维斜眼瞟了他一眼，下巴指了指门外便说道：「你跟我来。」
说完，他跟小刀打了声招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张智春便连忙跟了上去，临出门前，小刀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第十三章
离开暗巷后，好长一段时间两人还是没有说话。季常维找到了自己的车，开门上车，张智春便跟上前去，开了另一边的车门，也坐上车子。
上了车，张智春赞叹道：「好高级的跑车，是你的吗？」
季常维狠狠槌了方向盘一把，吼道：「你少他妈的跟我废话，你跟踪我一整天了，到底想怎样？」
他发动车子，打了方向盘一个大回转，车像闪电一样的开了出去。
「小维……」
「你他妈的再用那个名字叫我，我一枪轰掉你的脑袋！」季常维吼了过去，因为愤怒，他猛踩油门，跑车风一般的疾驶。
「好吧。」张智春轻叹。有些事，到底是错过了，就再不可挽回了吗？他知道有些事就算他真心的向他道歉也无法挽回既定的事实，但是对方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自己这点，还是很叫他泄气。
「自首的事也免谈！你要嘛逮我去坐牢，要嘛一枪毙了我就说老子拒捕。」季常维蔑视的斜眼瞟了他一眼。
张智春攒眉，「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季常维不悦的说道：「那就把老子的货弄出来，从今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张智春的眉头攒的更深，神色正经的说道：「办不到！整顿社会地区治安是我们警官的义务。」
季常维扭头狠狠的瞪他，跑车还在高速公路上快速的疾驶当中，但两人都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固执的对瞪着彼此。
大概几秒钟的时间，张智春才觉得自己这样跟他对瞪实在是很愚蠢的举动，「看路吧……这样开车很危险……」
季常维哼了一声，扭头看着外面的车道，跑车仍在疾驶，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开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