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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口镜之邪佛上——by拏依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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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眼前的一幕幕,仔细看了看那摊形状模糊的东西,待确定了什么后,目光又落到黑脑袋的身上,江云不禁想,到底是什么力量,竟让一个枯瘦如柴的孩子弄死了可以咬死几个壮汉的凶悍獒犬,而且每日不动声色地出入守卫森严的县衙府,不仅偷吃狗粮,还进入梨园偷吃他房中的糕点。

是不是,在这个孩子的心里,从来没有“人”这个概念,而是一直将自己看做一头与世格格不入的畜牲?

隔着一段距离,那些附于肉上蠕动不停的白色虫子,千千万万挤在一起,犹如筛动的米粒,有些附骨而生,看得人全身发麻。

气息不稳地闭了闭眼,定了定心神,江云扶着门框缓缓站起身来,黑脑袋呆滞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虽不再是那般的具有侵略性,可是看在眼里却是令人无比难受的。

一个好好的人,一个孩子,怎会变成这样……

“你……”干涩的喉头滚动出单薄的音节,却忽而有些浅浅的哽咽,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伸手去触碰黑脑袋,手刚举在半空,面前那双警惕兽性的双眼,倏尔变得凶狠起来,便僵住了他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你别怕,我,”江云指了指自己,“带你出去,好不好?”澄澈的眼眸微微泛着水光,有些浅浅的红色蔓延,哀伤好似如泣如诉,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得远了。

七岁那年,家乡毁在一次巨大的地震之上,死的人不计其数,只要睁开眼便是满目疮痍,四处皆是腐尸的恶臭,瘟疫接踵而至,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他江云,被困在地底数十日,什么都吃过,无论是蚯蚓还是死人的肉,有时饿昏了头,渴昏了头,甚至想要撕开自己的皮肤,喝血食肉。

那段日子,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也是在那一次地震中,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直到被人挖出来,有好一段日子都不敢睡觉,因为一闭上双目,眼前全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尸体,一片黑色的梦境,尽是腐烂的死气,有时他真觉得自己也死了,所以才会看到那么多恐怖的影子,包括自己的亲人。

说来,救他的那人是谁,他现在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唯一记得清晰的,便是刚到尧山的那段日子。

他的师父,那个慈悲的僧人,如果没有了生,江云想,他的这一生怕是就如此毁了吧。

或许,夭折了也说不定。

抬首看向面前盯着自己的黑脑袋,江云再次伸出了僵在空中的手:“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他不带走这个孩子,怕是会后悔一生。

即使,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也不清楚为何他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江云知道,他无法放任,也无法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只因,他希望自己的幸运,能够传递下去。

“……”凸得厉害的双目看了看江云伸出的手,好似不明白什么意思一般,一动不动盯了半晌,眼睛都没有丝毫的眨动。

黑脑袋紧紧抓着地上的枣泥糕,嘴角的糕屑,令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一个贪吃不厌的孩子。

“乖……先到我身边来。”僵硬地扯着嘴角,越接近黑脑袋,那腐烂的气息就愈发的浓郁,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闪过的恐怖画面也越来越多,江云的手已经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难怪之前在房间里刚见到黑脑袋时,会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眼下那摊不堪入目的东西,便证实了自己最初的猜测,更是勾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离开这里。

因为,他无法保证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地方,是否还会看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画面。

起伏不定的胸口略微顿了一下,江云伸手一把抓住黑脑袋的手腕,一鼓作气地迅速将他扯到了自己身边。直到此刻,黑脑袋依旧没有给他一丝回应,只是两眼怔怔地望着他,好似不明白江云到底要做什么,有些乖巧傻气的一动不动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心底猛地松了一口气,江云两手怀抱着黑脑袋,只停顿了一下,便没有丝毫迟疑地往屋外走去。

这个地方,他不想再多待一刻。

身子忽而受制,脚步也迈不出去,他垂头,便见黑脑袋定在门口处,一边不愿放开他,一边死活都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怎么了?”疑惑的低声询问,江云的声音柔和而具有安定人心的魔力,他揉了揉黑脑袋形如枯蒿的头发,“出去后,我们不会再回来了。你喜欢吃枣泥糕对不对?等下就会有很多很多!先跟我走好不好?”

黑脑袋仰着头看向他,瘦弱的身子,身高还不到到江云的前襟,看起来犹如一头弱小的小兽。

此时,握着黑脑袋的手,怀抱着他的身躯,江云才那么真实的感到他的瘦小是多么的极致。手腕几乎皮包骨头,硌得掌心生痛,而怀抱中的躯体,简直是没有几两肉的骨架,混合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恐怕很少会有人愿意将他搂在怀中,且还是那么的紧。

正当江云心酸得两眼发涩,黑脑海突然猛然推开了他,四肢着地,转身又爬回了阴暗潮湿的屋内。

江云心头一紧,迅速伸手去抓,却还是抵不过那野兽般矫健的身手,只得怔怔地看着两手空空。

他本以为黑脑袋是不愿意同他离开,所以在快要走出这个不是人待的地方时,才会甩开自己。

然而,当他看到黑脑袋攀着墙壁,从房梁上叼下一样东西,讨好一般的爬到自己身边时,江云的心脏不由微微刺痛了一下。

原来,是为了那幅无名画卷。

怜惜地摸了摸黑脑袋的头,看着他温顺地轻蹭了蹭自己的掌心,江云终是抑制不住,一滴泪落了下来。

“傻东西……”他低声喃喃,一边接过画卷,一边紧紧怀抱着黑脑袋走出了这间阴暗的屋子。

回去梨园的路上,江云不顾旁人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黑脑袋护在怀中,偶尔,他也会感觉到怀中枯瘦的身子因为一路上怪异和惊诧的目光微微发颤,更多的时候是听到那种喉咙中类似于野兽发狂的低嘶,不过,只要江云轻轻地拍一拍他,黑脑袋便会犹如驯服的夜猫一般乖巧下来。

直到回到梨园,回到江云的房间,江云一边找人烧水,一边拜托人做些吃食。摩诃不缚不喜欢外人叨扰,梨园里并没有一个下人服侍,因此江云只得亲自来来回回跑上几趟,期间也托人去客栈寻施凡来,并特意嘱托定要带着药箱。

他住进县衙府内不久,多数人都已认得他,不止当初那两个被他蒙混过关的官差和厨房当差的小六儿,连管家和县衙老爷也匆匆见过一面,可惜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由于摩诃不缚的关系,很多人虽是奇怪他的来历,却并没有惹得流言诽语。

若非此时他的身份较为敏感,当下时局也是身不由己,怕是他早已将主意直接打到了县衙老爷身上。只不过,他担心稍有差池,去西方的路就会变得更加波折坎坷。毕竟,即使仲古天尊被释放出来,龙口镜失踪,单是为了能有一个安全的环境,西方之行也是必经之路。

这么多年来,寻找佛珠的事迟迟没有进展,了生已有意向西方佛国求助。

今日遇见这个孩子,倒是江云不曾预料。

微微在心底盘算了许久,他便打定主意,等到救出师父等人,他会带着这个孩子一同前去西方那摩寺。

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孩子的身体状况如何,那样的生存环境有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因此,在托人去寻施凡时,特地叫他带上药箱。不然,他担心黄沙万里路,这个孩子根本吃不消。

只是,在为黑脑袋洗澡的时候,看到那身上犹如虐待一般的伤口,江云更是被刺痛得体无完肤,心底难受万分。

换了七八桶水,总算洗净了黑脑袋皮肤上的污浊,因而,干瘪的身躯上所暴露出的伤口看得江云触目惊心,心惊胆战。那密布的伤口,有大有小,大的横跨整个背部,小的堪比针尖。洗净之后的脸上也满是伤痕,有从鼻梁横划过去的,也有从眼睛拉过的,如果忽视这些伤痕和那因饥饿导致的干瘪皮肉,还有略微扭曲变形的面骨,江云觉得,这个孩子一定会生得极为俊朗。只可惜,生生被那些疤痕变成了这么一副狰狞吓人的模样。总之,暗沉的皮肤上没有一处完整无缺,看得江云鼻子发酸,好些时候洗着洗着就突然低低抽泣了起来,吓得黑脑袋无辜地缩了缩脑袋,极为讨好地舔了舔江云的手指。

然而,这些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的动作,却更使得江云失控了一般的紧紧拥着黑脑袋低泣起来。

他忽然很庆幸当初自己活了下来,更加庆幸遇到了了生和尚这样胜于亲人的人。

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也变成了黑脑袋这样,自己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只是江云不会知道,就是这一时的心软,便换来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生世的纠缠,更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第二十一章

“幸好你叫我带上药箱,不然他身上化脓的伤口再不处理就要出事了。”收起刀具,施凡正要拿汗巾擦拭脸上的薄汗,一旁候着的江云已先一步替他拭去。

“只是皮外伤?还有其他问题么?比如说内脏上的?”担心地望了眼床上喝了麻药沉沉睡过去的黑脑袋,江云不由怜惜地抚了抚那已被梳理整齐的枯发,“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蹲在一头死了不知多久的獒犬旁边,偷走的糕点随手就丢进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我担心这些日子里他,没找到吃的,会连那堆东西也吃了,所以,才有些紧张。”

“这个,我想沧海你大可不必担心。”顿了一顿,施凡抬首看向面前的人,“怎么说呢?他的体质有些特殊,像是被改造过,虽说看起来很瘦小,五脏六腑却比成年人还要鲜活。如果我没猜错,可能和他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关。你看他身上这些化脓的新伤,显然是利爪所致,结合你之前说的,想必是和那只獒犬抢吃的厮杀了一番。这么小的孩子,竟和比自己还要强壮的畜牲厮杀,最后还胜利了,我不得不说他比野兽还要凶狠十分。而且你看,他的脊背略微弯曲,四肢柔软,应该常年处于狭小的地方,比如箱子,或者笼子。他的神智也有些问题,简单上来说……就是可能……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个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用两条腿直立行走,还是四肢着地如兽爬行。那些旧伤,除了有一部分是动物所致,很大一部分都是人为的。所以我猜测……这个孩子可能从小就受着非人的待遇,甚至于虐待。抚养他的人很有可能是将他关在笼子里当牲口喂养,更可能还和某些动物关在一起,所以他的喉珠虽然是好的,却不会说话,而且某些动作下意识地学习了一些动物的特征……”施凡担心地看着脸色渐渐苍白的江云,有些犹豫自己还要不要说下去。

“那他……还有救,对不对?”教会他如何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什么都吃,四肢着地的牲口。

施凡默了一下,片刻才沉吟道:“虽说不难,却也不简单。毕竟……这个孩子是从小被养成这样,野性已经深入骨髓,想要全部剔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若是他自己不接受,就算将他放到人群中,他也只会是一头受了惊的凶猛野兽。”

“还有希望……不是么?”出神的低低喃呢着,江云不知道是在说服施凡,还是在为自己寻找理由。

轻叹一声,施凡回答道:“畜牲尚且有情,何况他本身就是人,希望当然有。不过……我想,或许要拜托沧海你才行。”

“我?”江云收回目光,一脸不解地看向他,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忙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照顾他的。”

施凡摇首:“我不是说这个,我指的是这个孩子与外界的沟通就要靠你了,如果不让他接受‘自己是人’的意识,哪怕你照顾他一辈子,教他一辈子四书五经,他也改不过来。我来的时候,看他对你极为依恋,或许你能打开他的心结,让他慢慢意识到这些也说不定。”

“依恋?”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江云翻开脖子上刚好不久的伤痕,“他挠我的那一爪子,力道可不小。”所以,洗完澡后,他还特意将那黑脑袋十指上夹了不少污黑的指甲统统剪掉了,就怕哪一天他一个不听话,又将自己挠上一爪子。

这边,施凡却是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个小家伙抓伤的?”说着,整个人一下站了起来,仔细翻看那几条早已结瘀的伤疤,见没什么异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你当时没处理,幸好没有感染,否则,整条脖子都得烂没了。”

江云打了一个冷战,怀疑地看向他:“没有这么严重吧?不过是几条抓伤而已。”

施凡瞪了他一眼:“你去试试被豹子咬上一口,三天不理会不会化脓生疮?那东西稍微不处理妥当,等发起热病来,我这个‘神医’救得了你的命,可你也得去了半条命,养十年才能慢慢养回来。肉体凡胎,哪里经得住这些?沧海,你的身子本就不好,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到头来急煞一旁人。”

脸颊轰的一下红起来,长这么大,江云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直白的教训。即使是了生和尚,也只不过是让他面壁思过,抄写经书罢了。如今被人当着面指责,还真正是第一次。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暖,嘴角尴尬的笑意也化作愧疚的歉意。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施凡再瞪他一眼:“还想有下次!”

江云神色一苦,连忙缴械投降:“不会有下次了!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心底却想,怎么施凡越来越凶了?

松了一口气,施凡看了一眼床上蜷成一团的黑脑袋,突然问:“这个孩子你是不是认识?”

江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那张干瘦的睡颜,想了想,道:“没见过,第一次见他还是他抢走我的画的时候。”

“那这个孩子怎么感觉……好像认得你?”施凡转头看向他,眉头轻蹙。

心底咯噔一下,江云低首思忖着,片刻才沉吟道:“也许……他是认得那幅画?”

“什么画?”这下,施凡是听得一头雾水。

江云笑笑,转身走出耳室,一边回头说:“我去拿给你看。”施凡因为好奇,便跟在了他身后。

刚过去,就见江云从书架旁的青瓷中提出了一只画卷,模样极为小心翼翼,施凡不由打趣道:“什么宝贝,藏得这么谨慎?”

江云回头看向他,澄澈的眼眸犹如墨玉幽明,带着一抹晕染的温润之色:“你看了就知道是不是宝贝了。”说着,解开线头,扶稳画轴,上下缓缓轻拉,对着施凡打了开来。

施凡本是对江云所惜的画卷极为感兴趣的,嘴角一直扬着平日里与江云说笑的温和笑意,谁知画轴拉开,那漫天梨花的画面一展露眼前,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 “这是……梨花雪……?”他的声音微微带着一丝颤抖。

急于给好友展现宝贝的江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点着头,看着画面道:“恩,确实是画的梨花雪。当时不知怎么就着了魔,硬将此画换了过来。这画的意境虽然单调,却实在是美不胜收。”

“不是,”施凡一步走近,抬手扶住画轴,对江云解释道,“我是说这幅画就叫《梨花雪》,是蒙赫族的罗儿公主嫁于前朝庆文帝时,随身带来的嫁妆之一。当年此画还曾引起宫中躁乱,后来被庆文帝赐给了一个家臣。过了这么多年,想不到竟会在这里!沧海,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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