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亦秋话一落,千秋更是气极,“你竟还要抹杀我的存在?!你走!就算是我爱慕你,你也不能这样践踏我的自尊!!”说着,竟不顾伤痛,用力推开尹亦秋。手悬在空中不住地颤抖,“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的怜悯!!我不要你再出现!!走啊!!”
“千秋!”破阵突然一喝,千秋身子一震,摊在床上。破阵对尹亦秋道:“尹阁主,请让我与徒儿一叙。”
尹亦秋深深看了千秋一眼,只好如此,便道:“有劳前辈。”
破阵待尹亦秋出去后,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千秋,道:“又哭又闹,成何体统!”千秋咬住唇不语,破阵又道,“两年前,你昏迷醒来时,我曾说过,你是我徒儿,采药失足跌下山崖,失去记忆,你可还记得?”
千秋抬头看他,破阵接着把两年前的事情说给了千秋。
千秋听完,睁目结舌。
半晌才道,“……师父,你是说,我……我是千寻?”破阵点头。
“我……不是你徒弟?”破阵看他,道:“是,永远都是。”
千秋皱起眉,“我身上的那处剑伤,原来是这么来的……”破阵想了想道:“两年前,我将你带离尹亦秋,是为了救你,却害你失了记忆,与他分开两年多,你可怪为师?”
“师父救了我的命,又授我以医术,怎会怪师父。”
“那便好。”
千秋抬眼,道:“师父,我信你的话,但是……”
“我知你难以相信,你身上有着罪歌血脉,你可以滴血认剑。”
第十八章:谷中生活
千秋咬唇,然后点了点头。
片刻,尹亦秋怀里抱着一物,进了屋子。
千秋颇觉尴尬,便把视线挪在了他手里的东西上。
打开黑色的裹布,一把黑色的断剑呈在眼前。
剑身通体黑亮,剑刃轻薄,千寻不知怎的,生生盯着那个剑移不开眸子。
千秋盯着那把断剑,侧过头问,“怎么做?”尹亦秋执起他的手,“有些疼,忍着。”然后在他掌心轻划了一道,有血珠从中渗了出来,那血滴顺着断剑的剑身逆流而上,剑上出现浅浅的槽,手掌的血沿着槽流进去,剑面浮出蝇头小字。
千秋按下心里的不安,咬着唇道:“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破阵简单处理了下他手上的伤,和尹亦秋前后出去。
千秋靠在墙上,胸口处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手掌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烧着,却根本比不上心里的疲倦。
突然变得很奇怪,尹亦秋开始对他温柔关心,自己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副陌生的模样……
丢失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可以得到他的爱和关怀,那不是自己做梦才能梦见的吗。能看到那个风华绝代的人对自己笑对自己温柔,那不是一直期待的吗。
可是……
千秋看着铜镜里那个也在看自己的人。
可是,你的温柔你的爱,真的是给我的吗。
“你是谁……我又是谁……”
指甲轻轻触摸镜中人的眼睛,好像流泪。
门外,尹亦秋问破阵,“前辈,他的记忆,可以恢复吗?”
破阵想了想,道:“既然当年是因为罪歌最后一式而失去的记忆,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
“……前辈,听说,云游王爷轩辕炎铭,早在十几年前便隐居起来,我去何处找?”
破阵看他,道:“尹阁主,可听说过卢霜轻?”
尹亦秋犹豫着点了点头。
卢霜轻,“邪医毒手”,可谓是用毒鬼才。不正是破阵的徒弟么,只是当年在江湖上掀起了血雨腥风,后来不知所踪。
破阵看向远方,“轩辕炎铭,云游王爷,正是和孽徒在一起。”
尹亦秋大惊,“敢问前辈,可知其所在?”
“我告诉你无妨,但你必须立誓,绝不外泄。”
尹亦秋三指冲天,道:“我尹亦秋在此立誓,绝不将卢前辈隐居之处外泄,如有违背,天打雷劈,死无全尸。”破阵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立誓。”
尹亦秋愣了下,尴尬地咧嘴笑,“我只想救他。”
破阵道:“随我来。”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隔壁的屋子,破阵从一堆草药书中翻出一本,从中间抽出一张写着药方的纸,然后浸在一旁的不明液体中,渐渐地墨色散去,灰色的笔迹浮现出来。
尹亦秋定神一看,那墨迹所形是一张地图,这图十分眼熟。尹亦秋一想,突然惊道:“这,这图——是罪歌上的图!”
破阵看了他一眼,“罪歌?”尹亦秋点头,“千寻曾经给我看过,这江湖上所谓的‘藏宝图’。”
破阵道:“原来,掀起江湖风浪的藏宝图,不过是一个山中仙境而已。云游王爷曾经带我去过,不外是风景秀丽四季如春,与我这山谷并无甚么差别,极适隐居而已。哪有什么宝贝。”
尹亦秋幽幽地道,“或许如果不是这所谓的藏宝图,我便不会和千寻在一起呢。”
破阵拍了拍尹亦秋的肩膀,“好生照看我徒儿,待他好了,去把记忆找回,然后,让他给我回来炼药来。”说完便走了。
尹亦秋轻笑了下,这神医破阵,其实也是个为老不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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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喝槐花酿。”千秋眨了眨眼。
尹亦秋皱眉,半晌道:“你伤还未好……”
千秋不答,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那是前辈私藏……”
眨眼睛。
“……等着。”尹亦秋妥协,转身去取酒,千秋坐在床上露齿一笑。
他是吃准了,尹亦秋对着这张脸只能无可奈何。
剑伤好了个大概,但是尹亦秋执意要给他补回来。端着一副温文尔雅的脸,无视师父那胡子下面抽搐的嘴角,在自己的指挥下堂而皇之窃来师父珍藏的补品好药,然后悉数灌进嘴里。
自那日知道真相后,抱着镜子看了很久。
如果师父和尹亦秋没有欺骗,那么这张脸确是是自己的不错。
就这样瞪了大半日,方才下了决定,先从接受这张脸开始,然后再去慢慢回忆过去。
尹亦秋下过一次山,联系到了陆晨轩和月瑶,把事情吩咐了下去,便在山谷里陪着自己住下。
山谷里除了师父,尹亦秋,还有偶尔出现的哑童外,又多了个自己没见过的人。
尹亦秋说,这个从头到脚黑漆一片的人,叫凤影,栖凤阁阁主的影子。这几年,被派出去寻找千寻,不,寻找自己了。现下既然找到了,便招了回来。
凤影见到自己的时候,有那么一阵,是怔忡的。呆了半天,才轻唤了声,“公子?”这下自己反倒愣了。尹亦秋在一旁解了围,告诉他自己失了忆。凤影看了眼尹亦秋,那目光落回自己身上时,有那一瞬的怨恨,仅仅是一瞬而已。
饶是自己想破了头皮,也没想明白凤影那一眼目光的含义。
正想着,尹亦秋就端了个杯子进来。
“只许一口,不许贪杯。”
千秋探头看了下,撇嘴道:“真小气,才端了一杯,还没有满!”
“满了走过来会洒的。”
“你不是轻功好吗,飞过来啊。”
尹亦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世人要是知道我这一身轻功不去惩恶扬善,在家里给夫人端酒倒茶,不知道要怎得唏嘘了。”
千秋弯着眼睛笑了下,夺过杯子,放在鼻端轻轻一嗅,“嗯……真香……”
尹亦秋摇了摇头,“跟个小猫一样。”
端着杯子一饮而尽,满意地舔了舔唇角,醇香余味,甚是好闻。
“啧啧,香,真香!”千秋把杯子放到一边,看着尹亦秋,道:“昨天讲到哪了,继续讲。”
尹亦秋看他这样,心底下又叹了口气。
千秋每日都会让他讲些以前的事情,说是要以此唤醒他的记忆。尹亦秋当然乐而为之,然而每每看到他那副似是在听故事的模样,心里禁不住隐隐作痛。
那种失而复得的感情,起起伏伏跌宕不停。
“喂——尹阁主……嗯……亦秋?”“嗯……我讲。”
“在比武大会上,亦是我和白府主第一次见面。他当时正在寻找明公子,拿着和我一样的折扇。那时瞧着你喜欢罪歌,栖凤阁便势在必得。凤影最后一轮轻松取胜,却不料叶超发难,和朝廷相互勾结,以江湖好汉性命相威胁,意要夺取罪歌。”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尹亦秋看了他一眼,“然后当然是结果了他,我们带着罪歌走了,江湖好汉也未受伤害。”
千秋撇撇嘴,心中暗道,若是结果了叶超,怎会惹来后来的风波。但他未说,只是道:“继续。”
“……”尹亦秋顿了下来,然后便是千寻误会,离开栖凤阁。栖凤阁遭变故,轩辕尉宸带走千寻。
那段日子,尹亦秋不想提。“然后,轩辕尉宸绑了我分坛弟子,我们去救他们,却不巧被关在了王府的石室里。接着被凤影救出,离开王府。然后……师姐下山,伤了你。”
尹亦秋停了下,眼神暗了暗,“然后,便在这山里弄丢了你。两年后,你下山,我们便见到了。”
千秋看着他,这般轻描淡写里,不知道隐去了多少悲欢离合。
放下当年在他面前被人伤了不说,这两年痛,两年的思,又怎是几个字便可以寥寥道完。
就是这一头白发,便让人不忍提及这两年的凄凄惨惨。
千秋低下头,他突然明白了凤影听见自己失忆后那一眼的怨恨来自哪里。
尹亦秋一个人抗下了所有的悲痛,而自己连曾经的美好都忘掉了。
有怎不可恨……?
突然,千秋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记起从前,想要找回以前丢掉的东西。
这时,破阵却推门而入,看也不看两人,道:“偷喝酒?既然好全了,那就去给为师种药炼药去,不要白白浪费了时间赖在床上。”
千秋皱眉,瞪着破阵,“师父,你就知道那些药药药的。”
破阵不理,对尹亦秋道:“尹阁主的轻功真是出神入化,从我面前偷酒我都未曾发现。”
尹亦秋低头,千秋气鼓鼓地道:“师父,我以前的记忆呢?帮我恢复记忆,好不好?”
破阵看了眼尹亦秋,道:“千秋你既已痊愈,那就择日出谷吧。尹阁主会带你去找云游王爷,你的记忆,只有他能帮你恢复。”
千秋看向尹亦秋银白的发,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要去。
我要,以前的记忆。
第十九章:离开山谷
待千秋身体恢复,两人便向破阵辞行,离开了山谷。
山外镇子里,陆晨轩和月瑶在客栈里候了有些日子。故两人方一下山,便去了客栈。
月瑶见到千秋,虽是早就知道了事情大概,但是真正见到人的时候,心里不免还是痛了一下。
“……”月瑶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是自家公子不是吗,但熟络起来更深的映像确是“千大夫”。
千秋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他晓得月瑶在踌躇什么,正如这几日尹亦秋也避免唤他名字一样。千秋亦是千寻,但却失了记忆,不是完整的千寻。
他偏头看了下尹亦秋,对月瑶说:“月瑶姑娘,多讲些以前的事情给我听,我忘了太多东西,抱歉。”
月瑶倏尔微笑,“公子,奴家为您煮茶。”
尹亦秋看这里两人进了屋子,扭头对陆晨轩道,“晨轩,雇辆马车,明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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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这块玉牌是你给我戴上的?而我映像里那个给我戴玉牌的那个极美的人,就是你咯?”
尹亦秋点点头,千秋撇撇嘴,“你还真是不谦虚欸。”
尹亦秋只是笑,把目光投在了马车外。
已经走在去找轩辕炎铭的路上,但是尹亦秋心里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不安。
如果记忆根本无法恢复,千寻就永远只是千秋,又该怎么办。
即使自己口口声声说了只要活着,就算残了废了失了忆,他也会庆幸老天眷顾。
然后真的失了忆,过去很多东西都找不回来。而彼此共有的那些记忆,确不是什么好回忆。无论是尹亦秋对他的冷言冷语,或者是数次决绝的回应,更不要说,同月瑶被禁时那因自己而来的遭遇。
尹亦秋自己没有信心,去面对一个被自己伤了数次的人。
又如果,根本没有什么过去的记忆呢?
千秋真的只是千秋,所谓的真相只是碰巧而已。或许破阵真的见到了千寻,却愿意帮他改头换面,而让另一个人取代他。那么千秋现在的模样,或许真的是破阵用药为之。
如果真的是这样……
尹亦秋突然不敢再想,这些事情被他想得太糟,连他自己都怕了起来。
千秋看着尹亦秋面色不对,碰了碰他的手,问:“……如果我记忆回不来,怎么办?”
尹亦秋摸了摸他的头,“不会的。”
“所以……亦秋,你是否愿意,把我丢掉的东西,再一步一步陪我走过来。”千秋突然笑着道,那眼底荡起的温柔好像要倾泄而出。
尹亦秋微愣,随即笑了,“当然。”
“那你还担心什么?”千秋靠在马车上,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头发,自语道,“枯得象草……”
“来,我帮你束发。”尹亦秋拉过千秋,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一手执着梳子,一手抚着千秋的头发,“或许你忘了,以前我们就是这样的。”
千秋仰起头,脑袋磕到身后人的下巴,一边给他死命地揉,一边道:“真的?那我平时有给你做什么吗?”
尹亦秋侧头想了想,顺口就道,“好像没有,除了给我做以外。”
“……啊?”千秋没明白,做?做什么?
尹亦秋眨了下眼,摁住千秋的脑袋,让他低下头,继续梳发,“嗯……没什么。”
“哦?”
尹亦秋把话题拉开,“你还记得,你说过,‘一生一代一双人……’,这句话么?”
“嗯……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不把丹心比玄石,惟将浊水况清尘……”(初唐·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千秋接话道。
“……看不出,你还会作诗?”
“怎么可能……”千秋摆摆手,“这是我背下来的好不好,这首诗,是——”千秋突然禁了声。尹亦秋问,“怎了?”千秋皱着眉摇头,“是……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