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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入芙蓉浦 上——by寻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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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严“哦”了一声,随他们进了屋。

杨沐将母亲的椅子搬到桌边,准备吃饭:“吴严你吃过了没?一起吃点?”

吴严说:“我吃了,你们吃吧。”

三宝嘀咕:“一会儿喊饿的话,别说我们虐待你啊。”

杨母听说吴严要去下地干活,连忙阻止:“二少爷,下地又脏又累,哪是你们少爷家干的活啊,还是别去了吧。”

吴严满不在乎说:“没事,婶子,我就是去体验一下生活。”

杨母看劝不住,就同杨沐说:“铁蛋,你一会儿找两件旧衣服给二少爷换上,别弄脏了他的好衣裳。”

“知道了,娘。”杨沐答应着,又回头去叫四喜,很自然地说,“小丸子,一起来吃饭啊。”

四喜本来在厨房踌躇着要不要上桌子吃饭,要是没有吴严在,她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上桌了,但是有吴严这个陌生人坐在一旁,女儿家上桌子就有待考虑了。这下听见杨沐又叫她小丸子,顿时又羞又恼,顿着脚说:“铁蛋哥,你还叫,你还叫!”

这时听见吴严问:“小丸子是谁啊?”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尤其三宝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丸子,小丸子不就是四喜?”

四喜涨红了脸,在厨房气得直跺脚,真想去打她哥两下。

“原来是四喜姑娘啊。”吴严恍然大悟,旋即明白过来,四喜,小丸子,四喜丸子,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禁也闷笑起来。

杨沐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笑了,这边又跟四喜赔礼:“对不住啊,四喜,来吃饭吧,我往后再也不那么叫你了。”

杨母也笑着叫她:“四喜,过来大娘身边坐,别理哥哥们。”

四喜顺了台阶下来,扭扭捏捏到桌子边坐下了,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第二十一章:谁家年少

吴严换了一身耐脏的衣裳,跟着下了地,说是去帮忙,其实捣乱倒是居多。没割上几把,就发现手上被稻子锯齿一样的叶片划伤了,渗出血来,手心里也起水泡了,他哭丧着脸,直叫唤疼。三宝摇摇头,埋首割稻,远远地将他扔后头了。

杨沐倒是再三叮嘱,给他示范:“你别用蛮力,使巧劲儿,像这样,慢点割,千万别割伤了手啊,累了或者手疼就去一边休息。”

过了一会儿,吴严又觉得腰酸,直起身来看见前头的两个人,镰刀挥舞得嚯嚯作响,稻子成片地倒下去,堆码在他们身后,那架势还真像那么一回事。看见自己割下的一小片稻子,不好再抱怨,默默地慢慢地干自己的活。令杨沐和三宝都惊奇的是,吴严居然坚持帮杨沐家割完了两亩地的水稻。

终于忙完了,几个人伸一下累酸了的腰,倒在稻草堆里休息。吴严学他们的样,拔了根草放在嘴里嚼着,睁眼看着高远的蓝天,白云朵朵,有南飞的大雁从天空飞过,头雁飞在中间,形成一个“人”字。金风阵阵,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青草鲜花的清香,紫色的雏菊开遍了田埂,像一个个小太阳,被人踩下去,又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灿烂,生命力顽强得令人敬佩。

微风吹拂,熏得人昏昏欲睡,吴严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看过天色和身边的景物,感叹一句:“难怪刘梦得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样的秋景,可不胜过春朝?”

三宝奇道:“啧啧,难得吴二公子此刻有顿悟啊。不过这鹤是没有的,大雁倒有一群,应该是‘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更贴切。”

杨沐接话:“此句颇有些凄凉了,不符合现在的心境,我看白乐天的‘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意境倒是极佳。”

吴严也附和:“极是极是。”

众人没了话。杨沐在心里想,若是颜宁在此处,定然会说:“我看李太白的‘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才贴切呢,真真的大气洒脱。”想起颜宁来,不禁柔肠百转,轻轻叹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吴严伸手拍了一下杨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杨沐被他拍回了神:“我也在考虑呢,这乡试一时半会儿是参加不了了,我得找个好营生,挣钱替我娘瞧病,但是目前没有找到好去处。”

吴严说:“不去考多可惜,这举人于你是十拿九稳的事。”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十拿九稳的,别忘了青山之外还有青山,高楼之上还有高楼。”杨沐倒是一直清醒,并没有被众人的称赞冲昏了头脑。

三宝没有做声,他知道借钱帮杨沐只能度一时之急,不能解长久之困,帮他找个营生才是正经,可是要怎样才能帮到他呢。

吴严又说:“你在家侍弄这两亩地,顶多能有个温饱,给你娘看病就难了。”

杨沐叹了口气:“是啊。我要做什么能挣钱又能照顾到我娘呢?”

吴严头脑中似有什么闪过,他说:“要是有个事,能赚到钱,又能让你照顾到你娘,只是有失了你读书人的身份,你做也不做?”

杨沐苦笑一声:“那有什么不能做的,里子都保不住了,还在乎这点面子身份么?只要是不违法乱纪的事,我都愿意去做。”

忙过秋收,天气渐渐转凉。杨沐趁着天气好,将今年收的莲子和莲心搬出来晾晒,今年夏天的雨水少,莲蓬结子多,且籽粒饱满似珍珠,能卖个好价钱。白胖胖的莲子在大竹匾里被摊平,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令人的心情不由得轻松起来。杨沐将母亲的轮椅推放在门口,让她半沐着阳光,她拿着针线仔细地绣着一幅锦帕,她的针线活一直很好,以前多做些鞋帽类较粗的活计,而今别的事都不能做了,倒把这刺绣重新拿起来,从街上的绣庄接了活来做。

“娘,您歇一下,做多了伤眼睛。”

这话原是她常常叮嘱儿子的,如今倒让儿子来叮嘱她了,她眼眶有些湿润。“没事,娘不累。”

杨沐过来替母亲捏腿,林子哥嘱咐过他,要常推拿按摩,以免腿肌萎缩,还要常翻身,以免长褥疮。杨沐将母亲手中的活计拿到一边,抱她去便溺,然后放到床上躺下,以免她久坐伤了筋骨。

自打杨母病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上门来给杨沐提亲,任谁看到杨母这样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母亲,哪家女儿都要打退堂鼓吧。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是这几个月了,杨沐从来没有表现过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总是不厌其烦地为母亲打理病体,照料起居,还要开解母亲,一如母亲照顾襁褓中的他一样。

杨沐给母亲按摩完毕,依旧出来翻晒莲子。“杨沐!”有人在轻轻地叫他。杨沐正背对着院门,听见声音,那么熟悉,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猛的转过身来,有一个人沐着阳光冲着他笑,可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颜宁!”

颜宁冲上来飞快地抱了他一下,马上松开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还是从我爹和于先生的通信中知道的。”颜宁的语气中有些责备。

杨沐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什么感情,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最信赖的人一样,想笑,又想哭。他嗫嚅着:“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他觉得自己不能赴与颜宁两年后的乡试之约,想起那一年颜宁同他说过的尾生的故事,那些话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那还有什么好想的,你怕失了同我的约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够不理解。我只希望你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告诉的人会是我,而不是瞒着我。”

杨沐小声地辩解:“我怕你替我担心。”

颜宁伸手捶他的肩膀:“可是你不告诉我,我就会生气,比担心的后果更严重。”

“对不起,以后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这是必须的,你要再敢瞒我,看我如何收拾你。”

杨沐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两人一直站在太阳地里说话,都忘了请颜宁进屋,便拉着颜宁往屋里走。

“伯母呢?”颜宁问。

“在屋里躺着呢。”

“我去看看她。”

杨母也没有睡着,听见外面有声音,就问:“铁蛋,谁来了?”

“娘,是颜宁来了。”

“是颜宁啊,快请进来。”说着挣扎着要起来。杨沐连忙去将她扶坐起来,给她用被子靠着。

“伯母,我来看您了。”颜宁走到床边,看着眼前消瘦的杨母,眼眶有点热,才一年多未见,似乎就老了好几岁,当初那个笑眯眯的常拉着他给他吃食的人,竟然只能躺在床上了。

杨母欢喜地拉着颜宁的手话家常,颜宁坐在床边,说一些开心的事,让杨母高兴一些。

杨沐赶紧去厨房给颜宁做吃的,从曲县到这里,走得再快也需要大半日的功夫。

“你娘的病能治好吗?”闲了下来,颜宁悄悄地问杨沐。

杨沐轻轻叹口气:“大夫看了不少,说是治愈的可能是有的,但是须得碰上有此类经验的大夫。”

“我看你照顾伯母,无微不至,也实在是辛苦。你娘有你这么个儿子,真有福气。”

杨沐苦笑一下:“这些年,我娘照顾我又何尝不是无微不至?我娘真是命苦,她年轻守寡,独力一人抚养我成人,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上天待她真是不公平。也许,这是对我们母子的考验吧。”

颜宁将手放在他肩上:“也别太难过,伯母是个善良的人,会有好报的,她的病一定能治好的。你也别一个人苦捱着,难受了,找我们说说。有什么困难,我但凡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勉力为之。”

杨沐抬头看颜宁,离上次见面也不过短短数月,他却觉得好像隔了数个春秋,本以为一年后才能见面,孰料这么快又见到了。不过杨沐宁愿不这么快见到他,那样起码世事安宁,他们还有着共同努力的方向。颜宁的脸脱了儿时的圆润,下巴开始削尖,眼眸依旧灿如星光,仿佛含了春水,令人不自觉地被吸引,鼻梁高挺,唇如春花,活脱脱一个美少年,又不沾染半点脂粉气。当他滴溜溜转着眼珠调皮捉弄人的时候,当他眉眼跳动朗声大笑的时候,便会让人觉得灵气逼人,豪情万丈。这样的颜宁,不知会让多少女子为之倾倒。

杨沐看着他,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颜宁被他盯得时间长了,有些儿不自然:“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沾饭粒子了?”

杨沐笑了一下:“我在想那句诗‘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颜宁啐他一口:“想些什么呢?你是不是想‘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杨沐转过脸不看他:“我又不是女子,怎么嫁?”说完轻轻叹息一声,接着说:“颜宁,我不能如约一起参加乡试了。我得去赚钱,替我娘治病。你要好好读书,替我那份也考了吧,将来做个好官。若是乏了腻了,就来杨村,这里有溪流、有青山,有荷塘、有鱼钓,还有悠闲的时光。”

颜宁听他说得心生伤感:“还有你吗?”

杨沐转过脸来看她,给了他一个笑脸:“是的,还有我,无论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大门都为你敞开着。”

颜宁盯着他问:“你会一直都在?”

杨沐看向他的眼睛:“是的,一直都在。”

第二十二章:雪中送炭

颜宁在杨沐家呆了旬余,与三宝、大新一干老朋友见了面,也见了与他不对盘的吴严,他看见杨沐和吴严相处得十分熟稔,尽管没什么亲密之举,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痛快。

送走了颜宁,杨沐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吴员外派人来请他,说他家在平县铺子里的账房先生要回乡养老,想请杨沐去做账房先生。杨沐受宠若惊:“多谢吴伯父抬爱,只是我从未做过这些,惟恐不能胜任。”自从那回救了吴严,吴家非要跟杨家结亲,杨沐就被要求改口叫伯父了。

吴员外说:“贤侄聪明过人,学这些不过是小菜一碟。我会让艾老先生教你一段时间,相信很快就能胜任了。我家铺子后头有两进院落,你带着你娘住到县城里,一则你能照顾到你娘,再者那里有名气的大夫也多,好方便你请大夫替你娘瞧病。”杨沐感激得热泪盈眶,这分明是人家在怜悯他们母子呢,又考虑得那么周到,让他无法拒绝。

吴员外又说:“你家遭了难,我们本该资助你好好读书,但是你娘病着,起居都需人照顾,你也无法安心读书。我听严儿说起你准备出来营生,举业的事暂时搁置,正好今年艾老先生要告退,我想你是读书人,又是自家人,我是极信得过你的,所以想请你来帮我家做事。你将家里的事宜都安排好,年后就来上工,我央艾老先生再多留几月,好教教你。”

杨沐千恩万谢。回到家中,同母亲说了,母子俩少不得感恩戴德。然后该安排的事宜都得安排好,水田、水塘都发租出去,家里的鸡鸭,吃的吃,卖的卖,送人的送人。一直忙到年后,杨沐告别亲朋好友,带着母亲搭了船,去了县城。

平县县城是典型的水城,城内水巷纵横交织,家家门前有流水绕过。有水巷,自然就有桥梁,城内各式各样的小桥是当地的一大特色,水流潺潺淙淙,当地人喜爱种花养草,故家家养花,户户栽柳,小桥流水,绿树红花,粉墙黛瓦,整个小城被妆点得如诗如画。

杨沐来过两次平城,都是为了考试。杨母是第二次来县城,上一次是刚成亲时,随丈夫一起来的。杨母对平城的印象极好,她说:“我同你爹在城南一家水饺铺子吃了一顿饺子,味道极好,不知那家铺子如今还在不在。”杨母一脸的怀念,南方不种小麦,平常顶多只有荞麦面,所以面食在乡下难得一见。

杨沐握着母亲的手:“娘,这回咱们到了平城,以后肯定机会去寻那家水饺铺。”

杨母眼眶有些微红:“要是娘的腿没坏,还可以学着给你做饺子吃呢。”

杨沐安慰她:“我去学了做给娘吃。”

杨母给儿子一个笑脸:“嗯,好。”

母子俩随着船进了城,在吴家铺子后的码头停了下来。水乡的好处就在这里,码头众多,可以随处选择你想要停靠的地方。这码头并未在正街,而是设在铺子后头的背街,倒是方便装卸货物。铺子里的人早得了信,在码头候着了,接待的正是上回陪同杨沐一行人去菁州赶考的蒋管事。

蒋管事一见船靠近码头,便迎上来:“杨相公,你们可算到了。”

杨沐先将母亲的轮椅递上去:“蒋先生客气了,以后就唤我杨沐吧。”

蒋管事是极欣赏这位少年英才的,若不是因为家庭变故,他定然会高中做官,而不是流落至此与自己做同仁。听杨沐这么一说,便笑着说:“好,我就叫你杨沐了。你也别太见外,跟少爷们一起叫我蒋叔吧。”

杨沐从善如流:“好,蒋叔,以后就有劳你多照顾了。”

“有什么困难就开口,我一定竭尽全力。来,背你母亲上来吧。”蒋管事在前头引路。

杨沐背了母亲上岸,从一道小门进了院子。这院子有两进,前头铺面不计,后面分前院与后院,考虑到日后杨沐要在前面铺子做事,又要时刻照顾母亲,特意将他们母子安排在前院的西厢房里。杨家母子感激不尽,在西厢房安顿下来。前院中立着一棵大桂花树,长得蓊蓊郁郁,遮出了一大片阴凉,想必开花的时候景象是颇为可观的,只是现在还不到花期。这环境比想象中还好,母子俩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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