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残忍,”莫怀风说道。
“若他不是这种性子,若你也并非这样的性子,无论我如何,你们也是不至于如此的,”谢烟淡淡说道。
莫怀风冷哼。
“知道我为什么为他生孩子吗?”谢烟突然问道,而不等莫怀风说话,她便开口了,“因为他若是死了,能牵住你的,也就只有煜儿了。”
“你还真真是机关算尽!”莫怀风嘲讽说道,冷冷地看着女子。看到她怀里的孩子,有些心疼。
女子轻笑,亲了一口孩子,而后笑眯眯说道:“饭菜也该做好了,吃饭吧!”
莫怀风皱着眉看着她,女子看着莫怀风的眼神,淡淡笑道:“莫大哥可是想要杀了我?”看到莫怀风的迟疑,女子笑了,眉眼弯弯说道:“若非如此,莫大哥便进来吃饭吧!想必你也饿了!”
这里的下人并不多,一个丫鬟,一个厨娘,另外一个便是做些杂活的仆役。
吃的还算丰盛,可莫怀风却是毫无胃口的。
孩子由那小丫鬟带了下去,饭厅里面只有他们二人。
“你生下孩子,只是为了利用他吗?”莫怀风冷冷问道。
“自然不是,”女子目光柔和,“他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疼他。”
“哼!”
“只是,这些并无妨碍不是吗?”女子问道,“煜儿在我这儿,他会平安长大,安乐一生,你常年漂泊在外,若是想他了,便来看看,看看他,顺带着看我一眼,我便心满意足了。”
“你……为何如此?”
谢烟本是容貌艳丽的女子,以她的容貌,日后若是寻一良人,也是不难的。可她为何如此,机关算尽,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为何如此?”谢烟勾起唇说道,“爱能让人成疯成魔,而我,便是如此。”
女子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是微笑着的。
吃过了饭,莫怀风同孩子玩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离开前,孩子抱着他问道:“爹爹,你还会来看煜儿吗?”
这话他说得不是很清楚,可莫怀风偏就听清了,低声许诺说道:“自然,我每年这时候都来看你。”
可这诺言,他终究是没能遵守。如同那年他对楼清钰许的诺言最终没能遵守一般。
离开了盗王谷,看着西沉的太阳,莫怀风眯了眯眼睛,眼神苍凉。
第四十一章
墨家是靖州大家,繁荣百年,未曾衰败,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朝堂中,墨家都颇有盛名。
可自百年前,墨家便开始隐世,因此百年来墨家也无什么人在朝堂和江湖上有建树。然而纵使如此,墨家仍旧是威名。
如今墨家家主是墨桡,而墨旌秋便是他的三叔。
到达墨家时已是酉时三刻,太阳将要落山,夕阳金色的余晖铺撒开来,染了半边天。
邹阳下了车,心情舒畅了许多。
他们入的是侧门,的确,若是请了一刻墓碑的回来,再让他走了正门,也着实是不吉利的。
入了门,便是一座小院,小院空幽,装饰雅致,时常有小厮匆匆而过。见了泠歌,便停下来恭恭敬敬问声好。
这墨家,果真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怕是这江湖中,也是没有哪一家的底蕴有墨家深的。
穿过小院,便是一座小花园,花园不大,种满了菊花。一簇簇开得正盛。
“这里是菊园,是公子小姐们玩耍之地,”泠歌解释说道,“过了这花园便是秋月湖,穿过秋月湖便是青竹阁,那里,便是公子的居所。”
青竹阁并非竹子所建,只是院中种了不少竹子,因此取名。
阁楼有二层,一楼是客厅。泠歌领着邹阳上了二楼卧室,卧室分外室和内室,外室放了些棋盘古琴之类的玩意儿,在窗边放置了一张软榻,榻上铺的是一张毛色纯正的狐狸皮。
床是梨花木雕刻的,邹阳亦是雕刻之人,虽说雕的是墓碑,却仍旧是看得出那雕刻之人技艺不错的。
“公子可还满意,若是不满,咱们再换,”泠歌淡笑着说道。
邹阳笑出了声道:“泠兄可是谦虚了,若非今日来了墨家,这样的楼阁,怕是我这一生,都是住不上的。”
“公子若是喜欢,在墨家长住也是可以的,”泠歌说道。
“如此便是好的!”邹阳随意说道,可这终究不过是虚伪的应和。让他这做死人买卖的长住在墨家,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公子想必饿了吧!”泠歌问道,唤来门口侯着的仆役,让他拿了饭。而后唤来了一名丫鬟,同邹阳说道:“这是绿珠,这段时间,便由她来侍候公子。”
“不用!”邹阳拒绝,他这些年一个人待惯了,也不习惯他人服侍。
“公子若是不习惯,那便算了,”泠歌说道,而后指了指门外站着的小厮说,“公子若是有事,同阿福说便可,他自然会同我说的。”
那小厮上了菜,三盘小菜,菜品精致,分别是素雪柳色、桂花翠笋烧腐竹
,还有一盘水晶蒸饺。而后,那小厮还放下了一壶酒,邹阳坐上去。
“公子慢吃,在下还要去同家主汇报,便先行告辞了,”泠歌低声道别。
“既如此,那泠兄便先去吧!”邹阳笑着说道。
倒了一杯酒,邹阳喝了一口,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吃过了饭,邹阳洗了个澡,而后便睡了。
因着连日来的奔波,邹阳很快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次日邹阳起得很晚,醒来后,门外便传来阿福的声音:“公子可是醒了?要洗漱吗?”
邹阳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他打量了房间一圈才想起这里是墨家,于是应道:“嗯!”
洗漱过后,邹阳下楼,阿福问道:“公子可要现在用早饭?”
“嗯!”邹阳淡淡应道。
饭厅并不大,布置却很雅致。
刚吃完早饭,泠歌便来了,他今日换了一身衣裳,却仍旧是儒衫。
“邹兄可想去园子里看看?”泠歌笑着问道。
“哦!如此甚好!”邹阳挑眉。心中却想着这墨家家主虽急急忙忙将他请来,如今却有这般闲情雅致邀着他去逛花园。
两人一同出了青竹阁,走的并不是昨日走过的路。
从青竹阁旁的抄手游廊走过去,便又是一座花园,园中有一汪清泉,名唤溪。泉水旁边有一坐亭子,亭子许是有了些年陈,亭子柱上的红色油漆也有些脱落。
邹阳看着这亭子,心中有些奇怪,这墨家不是富可敌国吗?怎的这亭子都成了这般模样了却不修葺。
许是看清了邹阳眼中的疑问,泠歌淡笑着说道:“这是公子同表公子儿时一同玩耍的地方,后来公子和表公子长大了也时常来看看,后来……”泠歌的眼神有些哀伤,看着邹阳,唇角却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后来如何?”
“后来啊……”泠歌看向那泉水,轻声说道,“表公子死了,这里……公子再不让任何人进来了。”
“那为何?”邹阳有些惊讶。
“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泠歌同邹阳说道。
“嗯!”邹阳连忙说道,他们的事他并不想知道,他只想着将墓碑刻完了便走,或者说,等到了该等的人便离开。园子里亦是种了许多花的,只是如今是秋天,那些花儿都已经枯萎了。
出了园子,便又是一条游廊,游廊两旁挂了些祈福的东西,邹阳停住脚步,伸手捏着一块木板,上面刻着一行字:愿父亲脸上的笑容多一点。字体有些歪歪斜斜的,许是连字都不太会写的小娃娃刻的。
“这是?”邹阳侧过头问道。
“这些都是夫人小姐公子哥儿们挂着祈福的,”泠歌满脸笑意说道,“其中也有一些是各房的丫鬟挂上去的。”
“哦!这倒是不错!”邹阳赞叹说道。
“再往前走便是佛堂,公子可想去看看,”泠歌问道。
“不必了,”邹阳淡淡说道,“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他这一生,本不信佛,那时去寺庙,也不过是偶然间同道远师父有了交情,寻一个地方倾诉罢了!
“那便算了,”泠歌说道,“那么,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指的是游廊中间的路口右边过去,解释说道,“那边过去便是戏楼,这些日子老夫人正好有了兴致,便请了戏班过来唱几本戏。”
“哦!”邹阳挑眉,“今日唱的是什么?”
“《牡丹亭·游园惊梦》。”
“如此,那真得去瞧瞧了!”邹阳笑道,二人一同走了过去。
“秀才,秀才,杜小姐是回生,还是尸变。”
一入楼,邹阳便听见这话,心中一跳,看向泠歌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
“果是回生,”那小生唱到。
“哦,杜小姐果是回生,待老尼把还魂丹准备……”石道姑慌忙说道,而后手伸向衣边。
“不是西厢记吗?”邹阳问得有些不怀好意。
“哦!原本定的是西厢记,这也不知是怎的一回事,许是太夫人一时兴起,想看这出了,”泠歌解释说道。
“是吗?”二人在后面寻了一位一坐下。
戏楼里的人不多,皆是各房的夫人小姐和随侍的丫鬟小厮。因着邹阳毕竟是外来的男子,因此选的位子较后。有仆役上了瓜果杏仁,邹阳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这出戏是《牡丹亭》中死而复生的那一段,邹阳看着戏台,嗑着瓜子,看似悠闲。
“你是何人?”不知从哪儿跑出个女孩子,满脸笑容问道。
邹阳转头,看向来人,女孩子看起来年岁不大,头上还扎着双鬟髻,眉眼间尽是天真,许是在这大宅院中受尽宠爱的小姐。
“伊小姐怎的不在前头看戏?”泠歌笑着问道。
“后面不也可以看戏吗?”那小姐却是毫不扭捏,坐到了邹阳身边,有些不满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在下邹阳,”又要坐直了些,笑着说道。
“邹阳!”那小姐眉开眼笑说道,“我是墨伊!”
“小姐好!”邹阳淡淡说完,转过头去看戏。他这辈子,栽在女人头上一次,从此以后,便对女子敬而远之
。这墨伊看似天真,可邹阳却是保不准她天真面容下又是什么模样。
“那戏有那么好看吗?”墨伊笑着问道,有些不解。
“那戏子好看!”邹阳思考了一会儿,认真说道。
“……”
“咳咳……”泠歌正在喝茶,听了邹阳的话,一时没忍住,呛住了。
墨伊看了他一眼,而后关心问道:“泠叔叔,你怎么了?”
泠歌满脸通红地直起身来,吃力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墨伊听后,转过头,看向邹阳,此时他正面带笑容,认真看着台上的戏子,有些不解说道:“那戏子都是男子啊!”
戏子是男子,你亦是男子,瞧着好看,又有何用?
邹阳转头,看着眼前天真的女孩子,不动声色地笑了,他这人本就长得英俊,这一笑起来,更是添了三分邪气,引得女孩子红了脸。
“咳咳!”泠歌在一旁示意邹阳注意一点,因此,邹阳那已到口中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从前头那些个丫鬟小姐中走出一人,脸上有些着急。看起来有些稚嫩,匆匆过来说道:“小姐老夫人正找您呢?”
女孩子抬头,看向前头,正看见母亲严厉的目光,有些挫败地低头。
邹阳看见那老夫人的容貌,年约四十,却仍旧风韵犹存,年轻时想必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他又转头看向女孩子,女孩子的容貌亦是极好的,像极了她母亲,却多了些天真稚嫩,少了些风韵。
“邹大哥,那我便先走了!”女子起身,轻声说道。
邹阳看着她走到那老夫人身边,许是遭受了责怪,瘪着嘴,满脸的委屈。还是那其中头发有些花白了的老人解围,她才回了座位。
“伊小姐是家主的妹妹,自小深受宠爱,涉世未深……”泠歌解释说道。
“在下知道,”邹阳淡笑着说道。
邹阳看向台上,那花旦唱道:“……我与相公此去杭州,定安居苏堤之下……”
第四十二章
午饭邹阳是在饭厅吃的,同墨家的男子一起,女眷则在内室。
邹阳第一次见到了墨桡。
墨桡是眉眼英俊的男子,继承了母亲良好的容貌,邹阳并未见过墨家前任家主,这些全看着饭桌上的人来猜想。
墨家的男人长得都算不上英俊,却大多是同墨旌秋一般的,眉眼淡淡,却满身的书生之气。
而墨桡却是看起来极为冷漠的人,满眼疏离。
看到邹阳,他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在下墨桡!见过邹公子!”他的声音平稳而没有生气。
“在下邹阳!”邹阳拱了拱手说道。
而后,墨桡为邹阳一一介绍了在座的人。在座的皆是墨桡的堂兄弟,一共四人,皆是满脸和气的。邹阳有些奇怪,听泠歌的话,这墨家的家主似乎同哪个表公子关系甚好,可在座的却是没有那人的。
但这话邹阳却是不好问的,他毕竟刚来人家家里,便打听日人家的私事来,终究是不好的。更何况,他只是个刻墓碑的,管着那死人便好了。
可这却是饭桌,那墨家家主不提,邹阳也是不好问那死的或将死的究竟是何人。因此,这一顿饭吃完了,邹阳却仍是不知他今日来了这里,所为的,究竟是什么?
吃过了饭,墨桡留下邹阳,两人又寒暄了些话。可话题却是停在了邹阳来了这里适应与否上。
寒暄过后,墨桡还有事,邹阳便先行告辞了。
待邹阳告辞后,泠歌走进亭子里,低声问道:“家主,你觉得,是他吗?”
“他昨日看到那出戏,有何反应?”墨桡却是并未回答,只淡淡问道。
“有些吃惊……”
“吃惊啊!”墨桡叹息,“泠歌,若是你看了那出戏,你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戏是好戏,可这死而复生,却终究只是话本里的故事,当不得真,我自然不会在意,”泠歌淡淡说道。
“那便是了!”墨桡勾起唇角。
“只是,他应是不会承认的。”
“那你在路上可探出口风了?”墨桡看着眼前眉眼淡淡的人,问道。
“他有心爱之人,却,得不到,”泠歌淡淡地说,“而且,他是断袖。”
“哦!你如何得知的?”
“他自己说的。”
“是吗?”墨桡用手揉了揉额头,淡淡问道,“阿歌认为,他心爱之人是谁呢?”
“据情报所说,他今年一直同一个捡尸的一起。”
“你认为,是那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这途中他也曾同那天家王爷一同住过,”泠歌说道,“可听他所言,那人他仿佛认识许久了,这二人虽同他走得近,却都不过是今年刚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