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斯深深的望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里面是一片诚恳坚定，没有虚假的成分。
为什么，总会有人愿意为其他人担下痛苦，哪怕是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库洛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不会让你代替他的，被转移的人，是我。”
苏千秋陡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怔住了——
“你说什么？”
他不得不再确认一次。
“将弗洛伊德的诅咒转移给我。”库洛斯轻描淡写的说，“诺诺亚会帮忙。”
“为什么？”苏千秋古怪的看他，“你活得不耐烦了？”
库洛斯惊讶的朝他挑挑眉：“你看出来了，恩？”
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苏千秋用质疑探究的目光仔细的打量他，这人笑得柔和，与当年第一次见面别无二致的笑容，一样年轻的过分的脸庞，温润的茶色眼眸。
他说他想接受弗洛伊德身上的诅咒，他说他活得不耐烦了？
开什么玩笑？
“你不是还要为你的臣民复仇吗？你不是要将神殿踩在脚下，用暗黑魔殿取而代之成为大陆的信仰吗？你不是打算跟我生死决斗的吗？”苏千秋飞快的低吼出来，“你就不能干干脆脆的跟我动手吗？”
“不都说了，你杀不死我。”库洛斯无奈的耸了耸肩，“我与弗洛伊德共生，生命无尽。你杀我一次，也是杀了他一次。”
苏千秋脸色变得苍白。
“说那些取代，决斗，只是督促神子大人你成长的动力。至于仇恨，多少年了，哪里还记得清楚。”他清澈温润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一种疲惫，像是不眠不休的行了千万里的路，疲惫从骨子里渗透了出来。
累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整个身子都会坍塌。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与弗洛伊德共生。”他说，“当连仇恨的感觉都模糊了，连活着唯一的目的都模糊了，活着真的很累……但死不了，我与黑斯廷斯，怎样都死不了。”
“那你要做什么？”苏千秋也疲惫起来，“你算计了这么多，最后到底想做什么？”
库洛斯笑了出来：“我想要那个诅咒。”
“诅咒能如你所愿的杀了你吗？”
“不能。”库洛斯顿了顿，扬起唇，“但可以永远沉溺于这片大陆之下，与当年的亡灵一起安息。”
苏千秋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就是活得久一点，你怎么可能活不下去？弗洛伊德跟李兰，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最多算得上他们活过岁月的一个零头，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呵呵，你是在安慰劝解我吗？”库洛斯看似心情愉悦的轻笑出声，“果真是与众不同的神子大人呀。”
苏千秋恼羞成怒：“谁会安慰你”
“不过，你一直没怎么样我……”苏千秋仔细回想着，的确是这样，库洛斯一直口口声声说将来要将他踩在脚下，以他为垫脚石登上荣耀顶点，可他也只是说说，什么事也没做。
在后来，还一次一次的明里暗里帮助自己。
好像在他的口中，对付神殿都是未来的事，但时间这样绵延不断的过去了，早就是当年的未来了，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连这次决斗，都成了他为他自己挖掘的坟墓。
做了这么多，算计了这么久，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死去吗？
苏千秋惊讶的发现，他与库洛斯之间，真的没有丝毫的深仇大恨，甚至还承了不少恩情。就连教皇都派杀手追杀过他，而库洛斯却从未对他刀剑相向过。
发现这个真相后，苏千秋呆滞了，一直以来认为的最大对手，从实质上算起来，说是若即若离的朋友也不为过。
“诺诺亚，把诅咒转移给我与黑斯廷斯。”库洛斯看向一旁的老龙，茶色眸子流露出一丝恳求，“拜托了。”
“答应的事情，老龙会做到的。”诺诺亚闷声应下来，金色竖瞳里也格外不忍，“我帮你。”
“谢谢。”库洛斯牵起身边黑斯廷斯的手，优雅颔首。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活不下去？”苏千秋执拗的盯着他，再重复了一次问题，“诺诺亚可以活这么久，李兰与弗洛伊德活得更久，怎么到你偏偏就活不下去了？”
“因为我是人类啊。”库洛斯微笑，“人类最绚烂的时光，只要短短几十年就足够了。太长了，消受不起。”
“你不想救弗洛伊德吗？”库洛斯眼睛一横诺诺亚，“拜托，请开始。”
苏千秋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古老繁复的黑色魔法阵悬空浮现在空中，将他手中的弗洛伊德与那边的库洛斯、黑斯廷斯全部笼罩了进去，诺诺亚口中发出晦涩难懂的长长的音节，金色竖瞳里一片冰冷严肃。
魔法阵带着规则的力量，他插手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不过，就算能插手，他会阻止仪式的进行吗？苏千秋知道自己不是世人眼中博爱包容的神子，他的心很小，也很自私，他不会打断仪式，他不能让弗洛伊德在诅咒中走向不可预知的危险。
看向微笑着的库洛斯，苏千秋目光暗了暗，对不起。
“你没必要内疚。”在魔法阵中的库洛斯，白皙清秀的面庞被黑色的光芒映照的有些诡异，“我与黑斯廷斯，是当真活不下去，千万臣民的亡灵都在地下等待着我们，我们一日不去，他们一日不得安息。”
“他们想让我们去陪他们，千年来每日每夜都能够听见臣民在耳边哀嚎恸哭的声音，我与黑斯廷斯活得战战兢兢，宛如地狱。不想活，却死不去。”
库洛斯微笑的看着苏千秋：“后来，黑斯廷斯将所有怨气转移到自己身上，我再也听不见凄厉的哀嚎，但他却从此没有了情感，宛如行尸走肉。”
他伸手指向眼前这片大地，茶色眸子晶莹透亮：“他们不放过我们。”
“我的臣民，恨的人从来不是弗洛伊德，不是神殿，不是当年攻打而来的各帝国，而是我与黑斯廷斯。”
“我们活着，他们便不得安息。”
“所以，想尽办法都必须去陪他们。”库洛斯微笑，“对我们来说，死亡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呀。”
“还好，等来了你。”
第六十二章：本神子是攻！
“等来了……我？”
苏千秋茫然的看着他，自己不过是运气爆好的抢了属于李兰身体的一缕异世幽魂，除了神子的身份光辉万丈，其余都平平无奇，有什么值得库洛斯等的？
他琢磨着，思绪朝着诡异的地方滑去——是不是就那一次用完了自己这一生的所有好运，后面的日子才过得无比悲催？
这种时候还可以想歪吗？
库洛斯感受着诅咒在魔法阵的影响下慢慢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虚弱晕眩等负面感受都开始在身体上积累起来，却忽然兴不出一丝悲伤，反而想笑：“你到底是谁？”
神是李兰，这个冒牌神子是谁呢？
库洛斯一直以为自己只对这个神子的神子身份感兴趣，对这个神子是谁并不关心，但现在，他忽然想知道了：“在你成为神子之前，你叫什么名字？”
“苏千秋。”苏千秋露出一口白牙，“你会死吗？”
库洛斯怔了怔，也笑了：“我死不了。除非哪一天，弗洛伊德死了……”
“他才不会死。”苏千秋抢了一句，接着犹犹豫豫，“其实，你可以任由弗洛伊德中了诅咒死去的，然后你想死就很容易了……是吧？对不起……”
“你想说我救了他？”库洛斯在黑色的魔法阵下无奈的耸肩，“不过我没这么好心，如果可以杀了他，我早去做了。但是你说的对，他不会死。”
“神与魔，本来就是超然于我们存在的。他们的生死，我们凡人决定不了。”库洛斯轻叹，“我唯一的指望，就寄托在这个诅咒上。”
“神与魔都应对不了的诅咒，只有这个，才能让我与黑斯廷斯沉于大地之下，才能让怨恨着我们的亡灵们安息。”他语气漠漠，“如果没有我们，没有我违背伦常的想延长弟弟的生命，就不会有共生术，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而所有人都死了，国也消亡了，我们两个罪魁祸首却还好好的活着，亡灵自然不得安息。”他看向眼前一望无垠的荒凉大地，“千年都是这样死寂，但今天之后，终于可以恢复生机。苏千秋，你帮我照看着这儿，可不可以。”
苏千秋舔了舔干燥的唇，感觉抱着弗洛伊德的双手趋近于麻木，然后慎重的点了点头。
“差不多要好了。”库洛斯的身子晃了晃，苏千秋看见他的脖颈上蔓延出了银色的云纹，颜色一点一点的在加深，“诅咒就快完全转移，弗洛伊德会没事的。”
苏千秋飞快掀开弗洛伊德胸前的衣襟，看见象牙白的皮肤上，银色云纹在慢慢的变淡，几乎就要不见。
“我要谢谢你，苏千秋。”库洛斯的声音变得虚弱，“没有你这个意外，我再等千年也得不到这个诅咒。真正的神与魔不会互相倾慕，所以当神魔结合时诞生的诅咒，才有足够的力量封印我。”
“活着，真的很累。”
苏千秋安静的看着他，魔法阵的光芒在慢慢变黯，库洛斯的茶色眼睛开始茫然迷离，似乎看见了什么，露出了欣慰的笑：“我和黑斯廷斯来了，你们不要再吵……吵了一千年，你们不累么？”
“我等你。”
——大地深处传来平淡的三个字，苏千秋也听见了，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之前响起过的幻境的声音，这就是怨灵的声音？是当年死去的臣民的声音？
魔法阵终于消失，诺诺亚呼出沉重的气息，宛如两道狂风卷起，吹得干燥的地表飞沙走石，迷了人的眼。
“苏千秋，我不会死，说不定哪一天，等怨灵们真正安息，我能够再重见天日。希望那时候，能看见生机勃勃的耶路帝国。你要帮我。”
库洛斯似乎是向他眨了眨眼，又似乎是笑了笑，温和愉悦的表情。
苏千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库洛斯牵着黑斯廷斯在一片浑浊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忽然觉得心中酸涩，却没办法哭出来。
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了。
苏千秋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却依然觉得心口堵塞，说不出的难受。
他最后说的是真的吗？是为了让他不要难过，专门编出来的借口吗？
“这种事，谁知道呢。”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他身边落下，巨大的白色羽翼收起，路西漠然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轻声喃喃。
“路西？”
苏千秋侧头：“你一直在上面？”
路西点头：“我来送库洛斯大人最后一程。”
“你们都知道？”苏千秋愕然。
“是。”路西看向远方，“萝莉哭得要死，说什么也要来看看。但在最后，还是不敢来，转身跑了。安格去追她了。”
“库洛斯说，说不定有一天他还能再出来的。”苏千秋小声说，“你信吗？”
“那时候，我也死了。”羽人淡淡的说，浅金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悼念的悲伤，转身朝西边走去，“你的伙伴都在那边，去见他们吧。”
“恩。”苏千秋顿了顿，往回看了一眼，“诺诺亚爷爷，你呢？”
“回龙岛了，答应他的事，隔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做到了，也该回去看看了。”诺诺亚的声音恹恹的，冰冷的金色竖瞳闪过一丝悲哀，“他被怨灵缠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解脱了。”
“如今，这个帝国最后的两个遗民也消逝在这世间，古耶路帝国当真是荡然无存。共生术不是个好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小家伙，来我的背上，我带你一路。”
苏千秋飞上龙背，盘膝坐下，将弗洛伊德稳稳的放在自己的膝上，就感觉到一阵劲风扑面，束好的银发在瞬间被吹散，拉扯着往后顺去，整个人都被风兜满了似的。
心情很沉重。
明明是没有失败的结果，明明是保住了神子的荣耀，但还是觉得累，整颗心都疲倦极了。
他无精打采的抚上弗洛伊德瓷白的面孔，他倒好，直接昏迷了这么久，什么都不知道。
“库洛斯救了你啊。”苏千秋懊悔的想敲头，“怎么尽说对不起去了，都没有说谢谢……”
“再敲，就真傻了。”他的手被冰冷的手抓住，低头，正好望进暗紫色的瑰丽里。
在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时候，苏千秋已经扬起了唇角：“你醒了？”
“幻觉。”弗洛伊德舒舒服服的躺着，似笑非笑，说的无比讥讽。
苏千秋讪笑：“我知道，这次不是幻觉。”
“因为之前也出现了你嘛。”苏千秋忙着解释，指天画地的发誓，都是之前的幻觉太逼真了才会误认的
弗洛伊德冷笑一声：“是幻觉就可以这样对我了？”
苏千秋干笑，飞快转移话题：“诶诶，我看见李兰他们了”
下方，被库洛斯操控大地而聚集到一起的人，苏千秋认识的几乎都到了，此刻都扬起了头，明显看到了他的身影，纷纷露出不一的笑容，轻松而欢快的，温暖的等待着他的回归。
好心情的朝下面挥了挥手，苏千秋趁着弗洛伊德还在虚弱中，干脆的吃了一把豆腐，才笑眯眯的说：“诺诺亚爷爷，我们下去了。”
他抱起弗洛伊德，就这样从龙背上跳了下去，在空中轻巧的打了个旋儿，宛如蝴蝶般翩翩下落。
在地上站定了，就看见一群人朝这边跑来。
领头的是一只细细小小，毛茸茸的小猫，黄白相间，只是暗紫色的眼睛恢复了金绿色，软软的叫着，尾巴搭在苏千秋脚上，围着他打转，“喵～”
“小弗猫”苏千秋惊喜的叫道，却听见怀中的弗洛伊德冷哼了一声，危险莫名。
被小弗猫勾起前尘往事的弗洛伊德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掀起眼皮冷笑：“苏千秋，我会讨回来的。”暗紫色的眸子完全传达出“你死定了”的意思。
苏千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声：“恐怕不能了诶。”
他用脚尖逗逗小弗猫，悠悠然的拉起一抹微笑：“本神子是攻诶。”
“这还是你跟李兰说的呢。”他笑得一脸无辜，人畜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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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历XX年夕露之日，神子苏千秋与暗黑魔殿库洛斯.桀利亚.斯德哥尔摩决战于耶路幻境，胜。自此暗黑势力销声匿迹，大陆同欢……
同年，神殿教皇安洛菲尔退位，其子伊斯菲尔即位，颁布一系列法令。并与神子共同主持圣地凡戈沉苒陛下登基仪式……
次年，北方荒原于万蛇族领导下并入神殿信仰，至此，神殿的光辉照耀至大陆每个角落。”
——《神典》
“诶诶，这就完了？”苏千秋无辜的瞪天，“怎么能这样？本神子现在的神使才几个？浅大人你摸着良心给我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