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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之相思灰——by沐镜扶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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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步入大殿后一眼看到本人,他才意识到叶静珽原来真的病了。

那张斯文的面容上此刻还带着苍白的病容,而那份苍白,叫他的心隐隐作痛。

“准奏。”可容寂终究是容寂,心中有再多的不舍,面上还是沉静如水。

叶静珽抬起头,那一日在他府中分别之后,头一次直视容寂。

眼前的人已经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头顶冕冠上的冕旒垂至额前,为他平添了几分难以撼动的威仪。

他的面色却没有一星半点为帝的得意或骄傲,有的,依旧是大家所熟悉的淡漠平静。

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此刻直直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纯粹是一个君王看着臣子的视线。

叶静珽没有觉得遗憾,或者应该说,他本就没有再对容寂抱有任何期待。

“皇上,臣日前大病一场,深感人生无常,念及家长父母年事已高,臣却远在京城常年无法回家照顾二老。臣深感愧疚,因此特向皇上辞官,回乡陪伴父母,以尽孝心。臣心意已决,还望皇上答应臣的请求。”

一长段话,叶静珽却说得很流利,在场的官员都讶异地看着他,没人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官拜一品,拿着丰厚的俸禄,先皇对他很是器重,现在的皇上显然也对他宽厚有加,这种情况下,他却要辞官回乡?

一时间,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而来,叶静珽却镇定地看着容寂,他的目光也扫过站在前列的朝臣,容贤已经南下,容烨也未来上朝。

剩下的几位皇子表面看来已经死心,可他们对容寂恐怕不会全然信服。

容寂要想坐稳这皇位,势必还要费一番功夫,而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个人扯上任何瓜葛。

长久的一番沉默,容寂一言不发,只看着叶静珽。

那双锐利的鹰眸中没有情绪,一如既往的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直到所有人都不再议论,以为容寂不会放叶静珽走时,他才淡淡开了口:“如此,准奏。”

清清冷冷的四个字,如珠玉落盘,声音一下下落在叶静珽的心上,却再溅不起任何波澜。

“谢皇上。”叶静珽微一躬身,答谢之后便回到队列,再也没看容寂一眼。

下了朝,他转身往外走,出了大殿,便有人自身后叫他,他回头,看到是许久未曾交谈过的游谨言。

“静珽,你究竟为何要辞官?”游谨言面上一丝焦急,皱紧了眉,疑惑地看着叶静珽。

如今回想当年及第时的光景,仍觉仿若昨日。

殿试上皇上的询问,他们的从容作答,一同及第,一同进入这大梁的官场,他们还在宴会上同坐一桌。

可如今,沈谦英年早逝,死因成谜,叶静珽看似平步青云,却突然便要辞官,当年的三甲,竟只剩他一个还在这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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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之前储位之争,他选择了容贤,容贤待下不薄,他也一直谨守本分,所以容贤夺储失败,他也没落下什么坏处。

容寂目前仍是在用他,没有要贬他的意思,他深感庆幸,也想过要继续努力,为他游家光耀门楣。

可叶静珽突然辞官,却让他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朝中人人都在猜测叶静珽本就是容寂的手下,可若是因此,他为何要辞官?

难道他是因为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所以才要提前抽身吗?

叶静珽见游谨言面上神色千变万化,自是已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当即微微一笑,答话道:“游兄,我辞官的理由便是我之前在朝上所说,与他人无关,游兄不必因此心生顾虑。但是,天子威严,游兄却需时时谨记,无论什么情况下,要记得以皇上的意愿为重,只要游兄记得这一点,日后定能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忠告已诉,叶静珽觉得没什么话好再对游谨言说,当即朝他作了个揖,淡淡一笑,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其实他心中也有诸多感慨,回忆往事,犹历历在目,他三人能同期及第,位列三甲,也算是有缘,如今沈谦已死,他自是希望游谨言能飞黄腾达。

叶静珽回到府中,命管家把下人全部集合起来,随后将自己辞官的事告诉了大家,又命账房拿了些银两出来分了,要他们日后都各寻生活去。

叶府的下人和他之间的感情并不算深,所以此刻也不见有人多么难过,大家诧异过后,向他道了谢,拿着银子便各自走了。

最后只剩下管家,说是想帮叶静珽最后打点一下包裹。

叶静珽便由着他打理,却在他打完包裹之后,淡淡地问:“管家其实也是皇上安排在我身边的吧。”

此言一出,管家浑身一震,如此一来,不用他答话叶静珽也知道了答案。

想来也是,容寂在这府中出入何其自由,若管家不是他安排的,岂有一次都没被他撞见的道理。

还有那晚,他朝容寂大吼,管家却没有闻讯赶来,反而是容寂一走,他便来了,这里面的原因,自是再明显不过。

“管家既然是皇上的人,那我再问一句,彩蝶死后,皇上可有什么表示。”

管家听到这个问题,面上浮起一丝悲伤,半晌后低声答话道:“皇上很难过,要属下以后好好照顾少爷。”

“难过?不知道他的难过,又是如何表现的。”

面对叶静珽的嘲讽,管家却是答不上话。

皇上是如何表达的,他又怎么会知道,皇上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哪里看得出他难过与否。

只不过,他想彩蝶跟着皇上多年,皇上一定是会难过的吧。

“算了,不用想了,我要走了。”叶静珽看出管家的为难,扯开嘴角淡淡笑笑,从他手中拿过包裹,转身往外走。

到院子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抬眼朝那棵陪了他五年多的大树望了一眼,那树本来繁茂得很,可惜如今是冬天,叶子掉了个干净,便也显出几许萧瑟。

偌大的树冠上光秃秃的,映入叶静珽眼中,便似是这几年来的象征。

最终便是如此,什么都没有剩下,那些干净的枝干就是他失去寄托的感情,从今往后,怕是只能独自品怀,再不能抒发。

出了叶府大门,他一路往洛州北城门行去,刚上路便开始下雪,这一次却不再是飘飘荡荡的小雪,而是漫天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前些日子刚开始融化的积雪如今又冻了起来,叶静珽觉得有点冷,朝手呵了口气,搓了搓,继续往前走。

长街上人很少,大家大多都进屋去了,剩下的人也都快步走着,倒是没人像叶静珽这样,不打伞,也不加快脚步,就仿佛是在享受大雪一般。

快走到北城门,他已经变成一个雪人,长发和衣服上全沾着雪,远远看起来,就是个白蒙蒙的影子。

北城门越来越近,他望着前方,此刻心中平静,竟是半分杂念也没有。

他就要离开洛州了,他就要离开这里的是是非非,离开过去五年沈淀下的所有回忆。

走到城门下,他慢慢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灰蒙蒙的苍穹中不断落下硕大的冰凉雪花,那些雪花落在他脸上身上,不断不断地落下。

他轻轻阖了下眼眸,终究在那最后一刻,回眸想再看一眼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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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遍野的白色,此刻银装素裹的洛州城,美丽宁静,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纷争的世外桃源。

叶静珽轻叹了口气,正欲收回视线,满目的白中却突然闯入了一点异色,一抹如血般的艳红,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红衣仍是红衣,长发衣角在风中轻扬,面纱遮去他大半张脸,距离有点远,叶静珽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只是这一眼,突地让他想起过去无数的岁月,想起他对这个人满腔无法割舍的感情,更想起,曾经花前月下,他对那人倾诉的情意。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他到此刻,终于明白相思确实可以成灰。

雪花围着那人不断盘旋飞舞,有些落在了他身上,有些洇进了他的衣裳,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金贵的龙体,便这样暴露在大雪之中。

叶静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涌起的涩意,逼迫自己转过了身。

然而,欲继续前行的脚步却被人阻挡了,在他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站在北城门下,没有站在雪中,却一身白衣,一头银发,绝美的面容也白皙得很,竟像是被白雪浸染,再无颜色一般。

叶静珽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可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这是皇甫灏曾提起过的南三圣之一的银魔?

只可惜,他脑中刚想到这一点,眼前的人手一挥,他只觉颈上一痛,人一歪便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他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清香,那香味他很熟悉,以前彩蝶日日为他点的,便是这种味道。

他感觉到有人轻轻将他托了起来,温暖柔软的唇瓣覆上他,往他嘴里渡着什么,被渡进来的东西一点点苦,像是药。

于是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破庙中,他也曾这样喂那人喝药,当时的他紧张得要命,不过一小碗药汁,便让他的心怦怦乱跳,几乎无法平复。

便是从那时开始,他一点点陷落,失控,沉迷,直至无法回头。

他睁开了眼睛,一缕青丝垂在他脸侧,像是情人温柔的手指抚慰着他的脸颊,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不出意外的还是看到了那张想忘却根本忘不了的脸。

容寂还穿着那一身红衣,额发低垂,完完全全是红衣的样子,只不过,他面上不再戴着面纱,可便是这样狭小的变化,便让叶静珽觉得心口发紧。

容寂喂完了一口药,正要再喂他第二口,那凑近的唇上沾着一点药汁,看起来饱满水润,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叶静珽却在他靠近时抗拒地侧开了头,容寂的头停在了他的脑袋上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君无戏言,还是说,你还嫌对我的作践不够吗?”冷冷说出这句话,叶静珽用力挣开了容寂。

他挥出的手正打在容寂的手上,药碗一翻,眼看着就要落在地上。

容寂却弯下腰去,手腕灵巧地一转,又接了洒出的药汁回来,稳稳端住。

“你明知道,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容寂自己咽下了那口没喂成功的药,平静地答了话,还是那个调调,不曾改变分毫。

叶静珽突然觉得胸腔中有一股火气腾起,他大瞪着眼睛,怒吼道:“我明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何曾告诉过我?”

该死的,他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为什么还能用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说自己应该知道?

彩蝶的死难道无法让他动容吗?沈谦的死难道当真让他觉得没有一点后悔吗?他做人做到这份上,还是人吗!

容寂一把握住了他再度挥出的手,将药碗递到他嘴边,“先喝药。”

“容寂,到此时此刻,你用得着假惺惺来讨好我吗?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容怜已被关押,容劲风和莲贵妃也死了,你已风光无限坐拥天下,你还想干什么!”

叶静珽无法冷静下来,他做不到像容寂这样不像个人,他会生气会愤怒会难过也会绝望。

他用力用头撞向药碗,怒道:“我要喝什么药,我根本就没有病!只要见不着你,我的病一下子便能痊愈!”

容寂在药碗被撞翻前让了开去,他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叶静珽暴怒的样子,没有再安慰他,反而抬手点了他胸前的穴道。

叶静珽顿时觉得身体失去了知觉,他诧异地看着容寂,眼看着他将自己重新放回床上,重新含了药过来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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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颚被捏住,他被迫张开嘴,吞下容寂渡过来的药汁,那些药汁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流,恨意就这样随着药汁不断滋生了出来。

为什么,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辩驳,明知道他要的只是这张程度的东西,为什么都吝啬地不肯给他?

若他能表现出大悲大痛,自己也许不至于这么恨他,若是知道他是有诸多无奈,自己也许也可以体谅。

可是这个人,看起来没有悲痛,也没有悔意,任意妄为,根本不顾他人的想法,到今时今日,他眼中还是只有自己。

“唔……咳咳……”强灌下的药汁沿着嘴角流下了些许,叶静珽被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容寂见他已将大半药汁吞下,抬手拂开了他的穴道,淡淡道:“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那些答案我都会告诉你,但不能是现在。”

“不能是现在,是因为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未能实现吗?”极尽嘲讽的言语,叶静珽说完之后才惊觉自己怎么变成这样。

若是从前的他,不会这样对一个人冷嘲热讽,不会这样犀利地用言语去攻击别人,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成了这样。

还是说,当真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你先休息一下,这几日都要按时吃药,我会每日来看你。”留下这句话,容寂站起身往外走。

那背影修长挺拔,好看得很,可叶静珽只要一想到这人其实有着一副蛇蝎心肠,便不免怒火中烧,恨不得就这样扑上去杀了他。

他环视四周,见这屋内布置典雅,多有宝物点缀,轻纱熏香,舒适之极,心中一震,猛地意识到他此刻竟在皇宫之内。

“容寂!你想干什么,你不能将我囚在宫中!”他急忙奔到门边,一把扒着门框朝容寂喊道。

容寂已在门外,不出他所料,外头果然站了两个宫中侍卫,那两个侍卫叶静珽认得,都是重阳宫的。

容寂竟胆大到将他囚在重阳宫偏殿?他到底要做什么!

“待你养好身子,我自会放你出来。”门外的容寂冷冷答了话,侍卫已经上前将门挂上了锁,任叶静珽再喊再叫,也不朝他看一眼。

“容寂!放我出去,你不能这样做!”

叶静珽拼命捶着门,雕花殿门发出阵阵剧烈的响声,可那响声唤不回容寂的脚步,他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院子尽头。

叶静珽只觉得自己快气炸了。

他辞官是为了远离容寂,可如今,竟给了容寂一个囚禁他的机会,满朝文武都以为他回了乡,没有人会想到他竟被关在宫中。

到了夜里,有宫女来给他送饭,饭是御膳房刚做好的,色香味俱全,道道都是他爱吃的菜,可叶静珽看着这些,却只觉得胃口全无。

“我不想吃,你拿走吧。”

见他神色冷漠,那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宫女一下子跪了下来,害怕地对他说:“不,公子,求你吃一点吧,皇上说了,如果公子不吃,奴婢就要受罚。”

小宫女说着,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叶静珽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刚才说了什么?容寂竟然威胁这么个孩子?他怎么有脸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事!

他正气得说不出话来,殿内又响起了脚步声,他转头,便看到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容寂走了进来。

“皇上吉祥。”小宫女颤抖着向容寂问安,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容寂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和跪着的她,他并没有开口说话,那小宫女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朝叶静珽磕头道:“公子,求求你,吃饭吧,求求你了。”

叶静珽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冲容寂吼道:“你现在尽会做这些卑鄙无耻的事吗?这孩子才多大,你竟这样威胁她!”

容寂听到他的怒斥,却毫不在乎,慢条斯理在空着的凳子上坐下,平静地答话道:“现在是你的举动让她受了威胁,不是我。”

“你……”

叶静珽气得脸色有些发白,一转头看到那小宫女还跪着,脑袋一直贴到地,整个人不停地发抖,当即朝她道:“你起来,我吃便是了。”

那小宫女闻言慢慢抬起头,惧怕地朝容寂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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