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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恨狐狸不成仙——by陆凌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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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本仙以重伤之身正大光明地回宫,自然就不能再正大光明地去看狐狸,只能空在心中着急,百爪挠心。总算等到太医将本仙包扎成一团白布,又嘱咐了旁人不要打搅,将屋中的人都赶到了外间。

屋里静下来之后,一转身,紫曜已经立在房间里。

他毕竟是比旁的人都更了解本仙,开口便问道:“是否要去看他?”

“他”指的自然是狐狸景白。本仙闻声便点头道:“拜托你。”紫曜点点头,意料之中的模样。但不知是不是本仙错觉,他神色中像是显出一丝的失落。

紫曜带着本仙到了景白殿中的时候,正见到一群太医恭敬地倒退出来。殿中魏双贤那老太监的声音问道:“陛下,奴婢等是否也……?”

龙床上,景白的手抬起来,向外一挥。动作不大,却不容置疑。魏双贤一脸失望,弯下腰去行了个礼:“是。”这才带着一群大小太监宫女都出去了。

龙床上那只手放了回去,然后再无一丝动静。

本仙拍了拍紫曜,他便会意地解除了本仙的匿形术。本仙走到床前,看景白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一眨不眨地盯着床头的帷幔。

忽地他便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眼神倏地扫了过来。若是真正的景白,这眼神必定是带着杀意的。而现在这人的眼神,无论怎么看都有点虚张声势的模样——看起来颇像努力地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

只看了一眼,景白就像条鱼一样扑通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揪住本仙衣襟,道:“吱——!”

第二十一节

本仙那时实在没忍住,一巴掌便把他恶狠狠地拍回了床上。景白脑袋撞上枕头,又委屈地“吱”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本仙,那模样跟方才面无表情的面瘫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刚才八成就是用这副不言不语的面瘫样,把所有的太医和太监都给骗了的吧。

本仙叹了口气,在富丽堂皇的龙床边上坐下来,道:“你既然听得懂人话,想来开口说也不是问题,只不过从前是狐狸身体,学起来总归不方便。如今你既然已经换了人的身子,开口说话也是早晚的事,否则本仙与你,迟早要被人看出破绽,一起捆做一堆当妖怪烧了的。”

狐狸景白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本仙。半晌,动了动嘴,又动了动嘴,勉强地发出一个音来:“……豪。”

本仙嘴角一抽,但他既然能说出来,总是好事。音节不准的问题,假以时日,总能纠正得过来。

景白看了看本仙,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住本仙的袖子,拽了拽,嘴唇又努力地动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泥,的,伤,卜,要,近?”

他的手在本仙胸前被那把刀当胸穿过的地方比划了比划,满眼担心:“窝,看,到,泥,被,刀……”

他的魂魄那时候果然是还附在皮毛上的。本仙的嘴角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不妨事,你不是看到了,紫曜仙君已经帮本仙治疗过了。”

“哦。”景白应了一声,垂下手去。不知怎么神色里就有些低落了下去。

本仙细细把紫曜后来与本仙所言,为何要将他换进景白身子里,又需要他这三年做些什么交待了一遍,景白只是垂眼听着,间或地“哦”一声。

好不容易都说完了,仔细想想,再没有什么遗漏的。这才有心思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狐狸景白。从前本仙就知道景白长得好,只是那时候他的样貌总是被眼角眉梢的神态勾勒得戾气横生,叫人生不出亲近之心。如今这壳子里换了狐狸的芯儿,那垂着眼不言不语的容貌,一下便扎了人的眼。

本仙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想起另一个问题:“狐狸,你之前自己……有没有姓名?”

狐狸景白抬头看了本仙一眼,摇摇头。

“如今你换了人的身子,总归要有个名字称呼。……你可有自己想取的姓名?”

狐狸景白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泥,取,就,豪。”

本仙坐在床边,沉思了一会儿,方道:“如今你用了景白的身子,在宫中需得处处谨慎,万不可露了破绽。若是用旁的名字,被人听了,难免出事。何况修行之人,讲究因果报应,虽是景白杀你在先,你却也占了他的身体。本仙想,你不如就仍以景白二字为名,狐族多取苏、涂之姓,以后你便姓苏吧。”

狐狸景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本仙便当他应了,起身道:“今日与你说得已经够多,本仙得回去了。等你伤好,本仙也差不多该‘伤好’的时候,其他再说。”

苏景白抬眼,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他却是问:“泥,姓,什,么?”

本仙一怔,随即笑道:“本仙自凡间飞升已经七百多年,从前的姓早就忘了。飞升之后,倒是得了道号叫清微,没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叫。”

狐狸“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本仙叫清微,他当是知道的,为何又问这种问题?……难不成他想跟本仙姓不成?

想想也觉得好笑,便不再理会。起身走到门口,紫曜便在那里站着。

方才与狐狸说了许久的话,竟把他给忘了。本仙心中有一丝愧疚,再看他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想要请他帮狐狸治伤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便没有敢说出口。

紫曜又为本仙施了匿形术,两人回房,一路无话。到了房中,本仙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道:“只要确保景白三年之后,被元归斩首就可以了吗?”

紫曜看向本仙,他眸色幽深,一下便明了本仙想说而未说的话。

“是。但在那之前,必须逼得元归率众起义。”

本仙终是心存顾忌。若要让狐狸按景白的命数走下去,他必要满手沾满鲜血。——但那样的事,本仙又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不管?

紫曜道:“——你倒是很为他着想。”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他不待本仙接话,又接着道:“或者便什么都不做——如今王朝已经从内而外腐朽,即使景白什么也不做,三年之后,或许也能顺理成章地崩垮。”

本仙苦笑了一下:“但即使不亲手杀人,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却不施救,终究也是孽债。”

紫曜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带着些冷意:“景白杀了他,便用己身来还。他在景白位上三年,便用最后的一刀来还。因果都已定好,你大可不必太为他操心。”

本仙识趣地住了嘴。一来,紫曜这话让本仙稍稍放下了心。二来,这一日里,紫曜的心情像是越来越不好了。虽然不知为何,本仙还是不开口的好,免得说出什么不知不觉让他更不开心的话。

过了许久,紫曜仍没有走的意思。本仙如今凡身肉体,这几日下来已经十分疲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仙君不先回天庭?”

不知是不是本仙眼花,紫曜眉间的不豫之色瞬间加重了几许。他微合了眼,像是在压抑情绪,许久方重新睁眼,道:“我留在你这里。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三日的时间,我还等得起。”

从方才起就一直在瞄着床铺的本仙,听到这句,猛地有一种被雷劈到了的感觉。正眼看了紫曜半晌,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只好认命地起身,往外间走去。

紫曜抬手拦住了本仙,眉宇间愠色更甚:“作甚?”

本仙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你睡床。我去外间打地铺。”

紫曜盯着本仙看了半天,一贯的面无表情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他开口,语气已是一如既往冷静:“我睡外间。你如今一介凡人,早日养足精神才是要紧事。”

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本仙便不再坚持。紫曜转身往外间走,未走几步,又停下来。听得他问道:“清微,你不好奇我为何能这么快赶到吗?”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本仙在人间虽是已经呆了半年有余,在天庭,也不过只是半日的时光。

那时候有鱼明明说,她与紫曜要远行十几日方得回转的。便是天君的旨意,也没有如此快的道理。

本仙心中微微地触动,抬眼看向紫曜。他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便离开。

第二十二节

待到苏景白伤愈,已经是那一年的初冬。本仙估摸着自己被刀捅了个透心凉,好得当比苏景白慢一些,便又往后拖了拖,直到那年第一场大雪落下,才正式“伤愈”,出门干活。

苏景白说话已经十分流利,本仙“伤愈”后第一次见他,他却一副爱理不理模样,嗯了几声,便装模作样地去品鉴一旁的珍奇古玩。

你说你一只狐狸,品什么古玩哪?

本仙估摸着怕是哪里惹这小心眼的狐狸不高兴了,但他这别扭性子,问他他必定也不说,索性视而不见,直接往原本郭禄喜的位置上一站,与从前一般装背景。

殿内人来人往,魏双贤那老太监被发配去了敬事房之后,还时不时过来探个头露个脸,给本仙两记绵里藏针的小眼刀。苏景白将那些人统统当做空气,只是百无聊赖地在那里玩一个玉雕的鲤鱼戏水的笔洗。磨磨蹭蹭到了下午,魏双贤第三次进来启奏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时候,苏景白终于突然将那笔洗拿起来摔在地上,眼睛一立:“都出去!”

魏双贤吓了一跳,连头也不敢抬,生怕景白是怪罪于他,低着头迅速地退了出去。本仙右眼跳了跳,也跟着一帮内侍宫女行了礼要退出,苏景白啪地又摔了一个鲤鱼戏水的笔筒:“你留下!”

殿里人都退得干干净净,留下本仙与苏景白两人,一人气鼓鼓地坐在上首,一人立在下首看地板。

本仙看了半天的铺地金砖,终于听见苏景白放软了口气,小声唤道:“清微。”虽不曾道歉,那声里却含了些讨好的意味。

本仙斜着眼睛看他:“王不生气啦?”

苏景白脸色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最后又唤了声:“清微。”声音愈发地低了,还带着些委屈。

本仙慢慢地往他那里走:“几日不见,王的脾气是愈发的大了。”

苏景白的脸色愈加心虚起来,讷讷道:“不是要装暴君的样子么……我又不能打他们杀他们,只能摔摔东西吓唬吓唬人了……”

本仙走到他身边立定,仔细打量他。这段日子,他将养得应当不错,但毕竟当胸一刀那么重的伤,面色还带了些憔悴。景白本是要比郭禄喜高出一个头,只现下本仙站着,苏景白坐着,倒显得本仙更有气势一些。

“你跟本仙,生什么气哪?”

苏景白又讷讷了,眼神左顾右盼。只是如今他已经不是狐狸,不能像从前一般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地掉头就甩着尾巴跑。僵了半天,终是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招认:“这几个月,过得一点都不好。”

本仙的心倏地软了下来。他过得提心吊胆,本仙当然知道。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如今本仙陪着你了,放心吧。”

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苏景白那控诉的眼神立刻就嗖嗖射了过来,和当时本仙将他从竹林逮回天庭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拖了这么久!你把我都忘了!”

本仙哭笑不得,手停在他脑袋上:“本仙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可能会把你忘了?”

苏景白不依不挠地控诉:“你说谎!你就是为了陪紫……”

他忽然住了嘴,眼神心虚地一下移开,上下飘忽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抓起桌上鲤鱼戏水那一套里硕果仅存的镇纸玩来玩去,问道:“那个,最近我还要做什么?”

苏景白自从第一次见本仙说漏了嘴之后,再见本仙便又有些回到了从前装模作样的样子,嘴紧得和蚌壳一样,常常顾左右而言他。本仙瞧他虚张声势当暴君当得有模有样,便也不管他。此时本仙那边,还有一个更需要烦心的人在。

紫曜虽是那次说要留在本仙这里住,其实第二天起便不见了踪影。

本仙多少能估摸出他干什么去了。人间之命数,纷繁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虽是有本仙与狐狸这两个冒牌货在这里顶着,却毕竟不是景白那个货真价实的暴君——紫曜允了本仙只要两年无所作为便可,但这一允诺,却不知给他自己多了多少的事要做。

何况他身为上仙,毕竟受身份道义约束,许多事不能真正去做,束手束脚,这其中的辛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如今本仙仗着苏景白,在宫中炙手可热,西侧殿整个的院子就住了本仙一个。一路回来,雪下得鹅毛一般。本仙摘了斗篷,跺了跺脚上积雪,自己取小壶,在廊下慢慢地煮一壶茶。

茶香在雪中传得很远。渐渐地,弥漫的雾气中有一个人踏雪而来,大雪纷飞,却不能沾湿他头发分毫。本仙将茶壶从铜炉上取下,笑道:“你回来得正巧。茶刚烹好。”

紫曜踏进廊下,眉梢疲惫却弥漫浓浓的暖意,几乎连纷飞的大雪都可以融化。他在本仙身边坐下,两人各捧了一杯茶,慢慢看廊外飞雪。

天庭里常年四季如春。有如本仙一般无聊的或者风花雪月的仙人,偶尔会在自家小院里做个法,造些云雾雨雪的幻境。但紫曜这般的正经仙人却向来对此等事情嗤之以鼻。

“毫无意义!”

被他这般说了几次之后,本仙便再也没在自家院子里搞过这种事情。偶尔心痒了,也只是钻进须臾幻镜里,自娱自乐。

——说到须臾幻镜,本仙心头一动,不由转头看向紫曜。恰好他也在此时看过来,四目相对,一时都怔住。

这次倒是本仙先回过神来,笑了笑:“倒是委屈你陪我赏一场毫无意义的雪了。”

他这次却没有说本仙,只是接着道:“从前你院子里海棠开得好的时候,落花也如同这雪一样。”

本仙倒茶的手又顿住。

本仙院子里的海棠,从与他断交之后就一棵不剩了。倒是前些时候在他院子里,却看见四处种满了海棠——更不提与他一同在须臾幻镜里,就着碧水桃花,赏的那一场绚烂之极的海棠花雪。

本仙看着前方廊外大雪,终于轻声问出声:“那时候在须臾幻镜里,你知道是我?”

紫曜亦是直视前方,不曾偏头,轻声道:“嗯。”

铜炉里的木炭噼啪作响,火渐渐地暗了下去。那一壶茶,终究是冷了。

本仙起身,将大氅裹得紧了紧:“变成凡人,倒是觉得冷得紧了。回屋去吧。”

第二十三节

早晨起床,收拾完毕,不经意向一旁的铜镜里瞥了一眼。

都说相由心生。

郭禄喜这太监的长相并不怎么样。年纪不大,面白无须,五官分开看勉强算得上端正,可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带着点奸猾的样子。故而本仙用了他身体之后,并不喜欢多照镜子。如今本仙用这个壳子也一年有余,今日偶尔往铜镜里多看了两眼,竟觉得这死太监的模样顺眼了不少,眉眼不再是以往那样凑在一起,倒是渐渐带了些本仙原本的神韵。

一路往正殿走去,清晨的薄霭还笼罩着这幢寂静的宫殿。轻手轻脚却又迅速走过的宫女与内侍,见到本仙之后都急忙纷纷行礼,诚惶诚恐地退到一边。

本仙踏进正殿,里面一片寂静。宽大的龙床上隆起了一座小山也似的被子包,下面严严实实,不知道包着什么。

走过去在山头拍了两下:“王,起床了。”

被子山包下面传来呜里呜噜的声音。因是隔了不知多少层棉被,根本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本仙也不逼他,很有耐心地坐在床边,取了一本书来看——狐狸是不看书的,放在床头纯是为了本仙早晨过来叫他起床的时候,能有点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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