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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恨狐狸不成仙——by陆凌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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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过了半天,本仙发现仍旧能听见心跳声,再仔细一听,原来不是本仙的心跳,而是狐狸的心跳。

这奇葩原来也会紧张啊。

然现在,狐狸与本仙又要面对下一个问题:如何在车马进北冥驿馆前逃走呢?不过这问题没有困扰本仙很久。车马行了一段路便停在路边,听得管事的声音道:“大家方才辛苦了,都去喝碗浆饮吧。”

本仙在黑暗里等了一会儿,教唆狐狸偷偷地顶开箱子往外看。不知是本仙的运气特别好还是如何,这个箱子被放在最上面,狐狸努力了两把便将箱子顶开。小心地左右看看,只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着车马。天界向来秩序井然,这人看得也并不上心,只眼巴巴地看着一旁的酒馆,等着旁人给他带一碗浆饮过来。

这酒馆本仙认识,乃是司灶仙君所开,专卖他那独家的百谷浆。想不到临到最后,本仙居然被这厮救了一回。

狐狸觑着空隙,非常有经验地一吸气一收肚子,哧溜从箱子里蹿出来,跳下马车,叼着下凡案牒一溜烟地跑了。

成功脱逃,本仙却丝毫不敢大意。一边辨认周遭的地形,一边指挥狐狸:“往西天门走!”

狐狸上蹿下跳,七拐八绕。幸而本仙从前不怎么干好事,将天庭这里常年不见人的小巷摸得七七八八。跑了一阵,眼见西天门就在前头了。

西天门的守将叫斗厄,是本仙从前的酒友。此人生性惫懒,只要不是在册的仙人持案牒下凡的日子,或是天君之类的大人物亲临,他通常都只躲在旁边的殿中喝酒。尤其是午后未时,必定睡死过去,只留一个法阵在外面。

他这法阵的破解法子,某一次喝酒时输给了本仙。没想到竟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亏得是在西天门!

午后未时,狐狸跳上了西天门的落星盘。

落星盘乃一整块玉石雕成,四周镌刻星辰日月,中间雕刻盘龙纹,微微凹陷,便是放置下凡案牒的地方。本仙深吸一口气,飘回狐狸身上,道:“把案牒放上去。”狐狸便低头,将叼在嘴里的案牒小心翼翼地放到落星盘正中。

当是时,本仙眼前突然浮现出初见狐狸时的情形来。

那时候竹林里下着细雨,狐狸黑色的爪子举着一片荷叶撑在头顶,脸两侧的毛有些湿淋淋的粘在一起。狐狸的脸色很正经,另一只爪子握着一根细细的竹竿,竹竿的一头浸在水里。端坐的脚边放着一只瓷碗,缺了一个口子,里面盛了半碗水,却一条鱼也没有,只有雨滴落在里面,荡起一圈套一圈的涟漪。

现在回想起来,那片竹林,其实真是个很美的场所。

若是能日日居住于斯,闲来垂钓听雨,旁边有一只总是装着一本正经的狐狸陪着,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这念头一闪而过,落星盘缓缓地开启了。

脚下一片茫茫的云海。只来得及瞥了一眼,狐狸便与本仙一起,从这千万里之上的云霄直直坠了下去!

第十二节

本仙晃了晃脑袋,努力把意识聚拢起来。

魂魄像要散开一般,这种痛苦也只有在被九道天雷劈中的那时候有过。

举目四眺,周围静悄悄的一片。但这静悄悄的地方并不是空无一人的荒野。层层叠叠,视线所及,皆是倒卧在地如小山般堆积的尸体。折断的刀剑深深地插在土里,破败的旗帜斜斜指着阴霾的天空,不远的地方,仍然有未熄灭的焦烟孤零零地升上天空。

从九天坠落时的情形,慢慢地回到脑海中。

本仙拼尽了全力使出法术,也只是让狐狸下坠的趋势缓了一缓。

如今,本仙只剩下三魂,所耗费的法力全是仰仗狐狸的修为。狐狸的内丹是它当初不知为何、最后还是服了本仙的仙丹之后才凝成,故而与本仙一体同源,亦能为本仙所用。然那颗仙丹蕴含的法力毕竟有限。只是撑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微弱地支撑着本仙的法力便烟一样地消散了,狐狸再次向地面坠去。

本仙感觉得到,狐狸丹田里那颗原本珍珠般大小的内丹,也如同流沙一般地消失了。而一直以来凝聚着本仙魂魄、亦束缚着本仙行踪范围的那股本源之力,也随着狐狸的内丹一并消失了。

本仙与狐狸,再也不是一体。

狐狸往下坠去的时候,本仙只是飘在半空,不再被它牵引着一起下落。那时候,它黄褐色的眼睛是睁着的,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本仙,在空中离本仙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发生的一切都回想起来。本仙倏地回过神,转身便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搜寻起来。但没飘出多远,便看见了狐狸。

狐狸静静地躺在一滩黑红色的血里,仍然有未完全凝固的血从它的嘴角丝丝地流出来。褐色的皮毛凌乱沾着血迹,尾巴一动不动地垂在身后,被未烬的烽烟熏得半边漆黑。

本仙看着它,几乎失去了对自己行动的控制,连迈上前一步的勇气都突然失去了。

天下着雨,它坐在竹林里的池塘边,撑着一片荷叶,另一只爪子握着竹竿钓着鱼,脚边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瓷碗。它脸颊上的毛湿淋淋地粘在一起,尾巴像条浸了水的抹布。但是它脸色始终很正经,严肃地看着那根鱼竿,仿佛那里钓着的是它一辈子的乐趣。

它应该是这样的,又呆,又狼狈,又一本正经。它不应该躺在这片焦黑的地上,不应该流出这么多粘稠厚重的血。

它不应该这样一动不动,连一点生气都没办法从它身上看出来。

这么看着它,像是连生命都从本仙身上在源源不断地流失……而这也不是错觉。没有狐狸的内丹作为依附,本仙那好不容易聚拢的三魂,又在慢慢地分崩离析。

这时候,狐狸的耳朵微微地动了一动。极困难地,它挣扎着,微微睁开眼睛。

本仙突然又重新能动了。意识到之前,已经跪在狐狸面前。本仙看见自己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但是它们只是徒劳地穿过了狐狸的身体,不能将它扶起来哪怕一点点。

狐狸的眼神有些涣散,努力了许久才聚拢起来,慢慢地落到本仙的面前。本仙看着它,一时又想笑,又想哭。它还没有死,它还没有死,但是如果就这么躺在这里,它很快就会真正地死去。

狐狸的嘴微微地动了动,像是想要发出声音,却再也没有力气。意识到这一点,它似乎十分苦恼,眼睛又看了看本仙,然后仍旧如同从前每一次一样,在脸上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态,十分苦恼地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叹得比往常都要轻得多,也艰难得多。

透明的手再一次颤抖而徒劳地穿过了狐狸的身体。如果把它的伤口包扎起来,如果赶快给它好好治疗,它或许不会死,它或许不会死!

本仙倏忽站起身,急速地在辽阔的战场上飘起来。

……只要一个身体,只需要一个还剩下一口气,能够与本仙的魂魄稍稍契合的身体!

战死的尸体,面目狰狞,断手残脚。然如今本仙却顾不上这些,只要稍微感到一丝吸引力,无论那身体长相如何,便拼命地凑上去,哪怕试也要试上一试。

在战场的正中,许多尸体堆叠在一起,显示这是战斗最惨烈的地方。本仙环顾四周,急急地向那里飘去。但才飘到近前,眼前便是一黑。

一瞬间,本仙觉得根本喘不上气。条件反射地想要抓住胸口,手却无法移动。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惊天动地地爆发出来。

咳得心肺似乎都要撕裂开来,本仙大口大口地瘫在地上喘气,突然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电光石火一般地反应过来。

这是……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狂喜很快被更深的焦急所取代。本仙猛地动了动身子,意识到眼前黑漆漆的原因。这具身体被压在层叠的死人之下,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保住了它的完整,连七魄都还没有来得及从身体中散开。

本仙努力了一把,咬了咬牙,屏住气,又猛地往上一挣,头顶沉重的压力翻落下去,露出一个狭小的缺口来。本仙从那缺口中探出手去,咬紧牙关,拼命地从死人身子下面爬出来。

顾不得先检查自己,本仙跌跌撞撞地往狐狸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扯着身上原先穿着的亵衣,将它撕成一条一条的布条。奔到狐狸旁边,小心地将它抱起来。探手入怀的时候,一个小瓷瓶咕噜噜掉了出来。本仙将它捡起来打开闻了闻,是药草的清香,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整瓶往狐狸的伤口倒上去,轻轻地抹开,又用撕开的布条将伤口一圈一圈缠住,尽量不让伤口再涌出血来。

也许包扎的时候手劲大了点,将狐狸弄疼了,它又用熟悉的愤怒指控的眼神看过来,并且毫不客气地咬了本仙的手指一口作为抗议。只是它那谴责的眼神十分涣散,下口也咬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用牙齿轻轻地含了本仙手指一下。

本仙又想笑,又心酸得想要落泪。

好不容易将狐狸潦草地包完了,本仙将它抱着,正在举目四望,找寻要从哪里离开,远远地却看到一队人马飞奔而来。

那队人马所骑马匹神骏非常,顷刻便到了眼前。一片荒凉中,想必是早就看到了突兀站在战场中的本仙。既是如此,本仙也不再逃,只是站在原处,脑中飞速地计算应对的方法。

为首那匹骑士直冲着本仙飞奔而来,一点勒马的意思也没有。本仙立刻便要转身闪避,才后退一步,便绊上了一截枪杆,扑通向后摔倒在地。那骑士一勒马缰,汗血宝马前蹄直立,长声嘶鸣着站立起来。

本仙坐在地上,抱紧了狐狸,抬眼看去。马上的人正逆着光,身形挺拔,年轻英俊的脸庞被阳光勾勒出刀削一般的轮廓。他居高临下睥睨本仙,眉间飞扬跋扈。一身战装打扮,披风随着勒马的动作迎风展开,竟是明黄色的,隐约能看到其上绣着的龙纹。

汗血宝马前蹄扑通落地,扬起一片尘土,离本仙只有一步远的距离。马上的人松开紧勒的马缰,端详了本仙一会儿,露出一个轻佻又充满戾气的笑容来。

他说:“监军既然没战死,就跟着孤回宫吧。”

本仙站在原地,有些傻愣地看着那人便要掉转马头离去,一时不太清楚事态的发展情况。他的随从里有个骑士跳下马来,将马牵到本仙面前。这是要本仙自己骑,还是与他共骑?这被称作“监军”的原主儿,到底会不会骑马,又是个什么身份?

本仙正不知如何是好,那牵着马的骑士在自称“孤”的男人看不到的地方瞪了本仙一眼,眼中的鄙夷与冷厉生生让本仙的身体打了个寒颤。他语气倒是很恭敬:“——怎么了,郭公公?”

本仙直愣愣地看着这人,然后两眼一翻,扑通晕了过去。

第十三节

最近本仙晕过去的次数有些多。这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简易的床上。屋子不大,摆设也都很简陋。下床走了几步,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轻微地“吱”了一声。本仙低头看看,是被裹得和布团也似、扔在墙角自生自灭的狐狸。

那些人也把它捡回来了,还给它疗了伤。无论如何,本仙是应该感激那些骑士的。虽然他们也许对本仙这个身体只有鄙夷与憎恨。

想到本仙现在的这个被人叫做“郭公公”的身体,又自己摸了摸确认了一下。真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一个老太监推门进来,见本仙站在屋子正中,不易察觉地愣了愣,随即便面色如常道:“既然醒了,便随咱家去见王吧。”

本仙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这原本姓郭的公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去了战场当监军,为什么没受伤;那场战争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自称“孤”的应该就是“王”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等等等等。这老太监看样子约莫是认识这个郭公公的,只是大概是在宫中时日长久,深谙生存之道,只在前面带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老太监将本仙带到一座大殿前,恭敬地禀了一声:“王,郭禄喜带到了。”便退了下去。本仙瞧了瞧那高耸的殿门,一边在心里忧郁地回味着自己的新名字,一边踏了进去。

那自称“孤”的年轻男人正坐在案前,即使本仙进来也没有抬头的意思。本仙琢磨着,自己现在既然只是个太监,那也就是个奴婢,自然是应该乖乖站着服侍的,没有反让“王”照顾的道理,便自动自觉地往那男人身后一站,装起花瓶来。

装了一会儿,那男人抬起头来,瞧见本仙,嗤笑一声:“去了趟战场,回来倒是人模狗样的了。”

如今近了看,他容貌实在是不错,即使比不上天庭诸仙,却也是难得的英俊。若说紫曜是万年寒冰,他便是飞沙打磨出来的沙漠石壁。只是他眼角戾纹太深,眼中血色太重,让人看一眼便想离他越远越好,根本生不出旁的心思。

本仙眼观鼻鼻观心,当他是块会说话的石头,含混地支吾了一声便深深地埋下头去。突然听得面前风声,来不及抬头,一个沉重的东西便砸上了脑袋。本仙如今凡身肉体,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往后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伸手捂住额头,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了出来,很快便糊住了一边眼睛。

睁开的那边眼睛,瞧见面前的人轻描淡写地擦了擦手,好像砸得本仙头破血流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本仙脚边摔着原本放在他手边的那只沉重的黄铜镇纸,上面还沾着鲜血。男人懒洋洋道:“就是个死人也该知道回孤一句话。孤看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只是话语里自然而然流露的暴戾让本仙知道他绝不是开玩笑而已。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仙想通这一点,便迅速起身跪好,深深叩首下去,并且非常配合地在声音里加上了害怕的颤音:“王,奴婢再不敢了!”

头顶的声音哼了一声。本仙一动不动的跪着,看着自己额头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在膝前落成了一洼红色潭水。终于听得上首的人道:“看在你死里逃生的份上,先给孤去藏书阁扫一个月地再回来吧。”

本仙跪着谢了恩,任由额头的血顺着衣领染红半片前襟,倒退着出了殿门。门口有小太监领着本仙往回走,一路本仙一直顶着一头的血低垂着头,却能感觉到不时追随而来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回了屋里,不多时有个医仆过来给本仙包扎了额头。本仙念起狐狸,又翻箱倒柜找了点碎银,央他将狐狸也看了看。狐狸仍旧昏迷着,医仆给它换了药,重新裹成布团也似,又留了些伤药。本仙送医仆出了门,给狐狸喂了点清水,见它昏得沉沉,便自觉地出门找藏书阁去了。

藏书阁很大,灰尘很厚。

一边拄着扫帚左一下右一下地挥着,本仙一边想着心事。

那时刚落在凡间,狐狸奄奄一息,根本没有时间想旁的事。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本仙与狐狸掉下来这整桩事情里,都透着诡异。

从紫曜的下凡案牒却直接打开了落星盘将本仙抛了下来,到北冥的一众人将马车停在路边去喝百谷浆让本仙与狐狸顺利逃脱,到他们非要亲自将箱子里的东西搬空又把箱子带出府,到那个偏偏挑在紫曜不在府上的时候来送案牒的面生又啰嗦的小仙。一环套一环,皆是顺理成章,毫无刻意陷害之嫌,却偏偏将本仙与狐狸的心思琢磨得清清楚楚。

一直想到紫曜临行前那天,有鱼在院子里特地当着狐狸与本仙的面问他:“一去十几天,要不要把狐狸带上?”有鱼那时候瞥过来看狐狸与附在狐狸身上的本仙的那一眼,如今想起来,竟如同在眼前一般。

送案牒的小仙可以假扮,北冥使者手下位高权重的老管事,却是做不得假的。

即使是下人,也是北冥的远古上神血脉,这么多人,如何会察觉不出箱子里多了一只肉体凡身的狐狸?

本仙用扫帚柄拄着下巴,忧郁地叹了口气。

本仙真是傻啊。本仙当初怎么就会以为,上古神族北冥最尊贵的小公主有鱼殿下,会发现不了本仙这个游魂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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