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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在——by吻天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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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苏子成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昨天还怒气冲冲摔门而去的男人,今天却自己信满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张洋溢着自信的脸确实有点可恶,可苏子成却傻傻地看着他,看着这一年多来唯一对自己露出笑脸的人。

“是问答游戏。”楚凡拉开椅子,随性地坐到床边:“一个虐杀十三岁男童的囚犯,如果在古代是不是应该被五马分尸?”

苏子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懒得再理他。

可也因为这样,他没看到楚凡的嘴角又翘高了点。突然之间被道出罪行还如此镇定的人,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天生的戏子,要么真的心中无愧。可楚凡肯定他是后者,因为一个连命都不想要的人,没必要有自己面前演戏。

“来,把这个文件签了。”楚凡又将委托书拿出来。

这次苏子成没有生气,也许是连生气也不愿意了,索性闭起眼养神。

“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事好怕的?反正签了对你没任何损失。”楚凡说。

见他还是沉默,楚凡摘下眼镜,态度认真了许多:“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但只有你签了这份文件,我才能想办法帮你。”

他相信?他竟然相信?

苏子成的眼皮颤动了下,泄露了他的思绪,一个连他自己也几乎不相信的事,楚凡竟然说相信。

自从一年多前被警察逮捕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每个人,都用一种鄙夷又厌恶的眼光看待他。当所有的人都说他有罪,久而久之,连苏子成也认为自己是有罪的。若不是,为何他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变成了一个连站也无法站起来的残疾人,在监狱里饱受屈辱和折磨。

如果他不是有罪的话,难道是神在试炼他?

可苏子成明明听到了嘲笑声,连上帝和魔鬼都在窃笑着,看着他身处地狱幸灾乐祸,嘲笑他是个万恶的同性恋。

楚凡没有催促他,而是耐心的等待着,他看到,苏子成死死地咬住唇不放,内心似乎在做着挣扎。时间过了很久,他终于睁开了眼,并没有楚凡想象中的激动,而是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死水。

“你走吧。”苏子成还是没答应他。

受不了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楚凡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大声说:“你就这么一点出息?难道不想讨回自己的清白吗?难道只能用死亡来逃避吗?”

苏子成没有反抗,任由着他拽着自己摇晃,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直到楚凡骂累了,气极败坏地将他甩回床上,这时,原本就宽大的囚服松开了来,领口下密密麻麻的伤口呈现出来。

都是些新旧交杂的疤痕,一个个圆形的烙痕,遍布在他惨白的肌肤上,坑坑洼洼的,像是剥落得斑驳的石墙。

楚凡瞬间泄了气,蹙着眉头问:“是被烟头烫成这样的?”

见苏子成将衣服拉好后,又再度闭起眼来,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楚凡坐回椅子上,想了半天,才再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就算讨回清白又能怎么样,你已经被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连自己站起来都无法做到,要清白来有什么用,对吗?”

叹口气,楚凡继续说下去:“可你想过没有,清白对你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你父亲来说呢?天下间,有哪个父亲接受得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禽兽?他一直相信你,所以才会委托我来帮你,你可以不管自己的死活,但绝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没用的。”苏子成扯住头发,喃喃地道:“让我死吧……这样大家都解脱了……”

简洁而冰冷的病房中,苏子成躺在床上,他腰以下的部位无法动弹,一只手被拷在了床头,而仅剩下的那只手,却用来伤害自己。楚凡的胸口有点闷,他低估了罪名对苏子成的伤害,当一个人对活着的恐惧大于死亡时,就只能步向毁灭的道路。

“对不起。”楚凡突然向他道歉,然后诚恳地说:“是我太过分了,一直没有体会你的心情,命是你自己的,我没有资格阻止你去死,但你想过没有,即使你现在死了,也是背着杀人犯的罪名死去,你可以无所谓,那你父亲呢?”

苏子成默然不语,但情绪似乎稳定了点。

“现在能帮到你的只有法律,如果你是清白,就让法律还你一个公道,到时你要还是想死的话,我也不会再阻拦你,你的父亲也不会在灵堂上感到蒙羞。”楚凡说。

“你有多少把握?”苏子成沉默很久才问。

“没多少。”楚凡松了口气,换上戏谑的语气说:“但我相信这个世界有天理的。”

希望的反义词是绝望,当对一个人抱着期盼时,必须要承受一定的风险。要绝望的苏子成再去相信一个人,这对他来说太艰难了,可当看到楚凡神采奕奕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无法拒绝这个人的好意。

苏子成还是想去相信他,就当,这是最后一次。

豪华的办公室里,一尘不染的落地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身影,穿着银灰色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修长的手指夹着钢笔,从容而优雅地落座在真皮靠背椅上。

可楚凡没想到,这个一向内敛的男人,发起火来是那么惊天动地。

“你再说一次?”费翔甩下手里的文件夹,盯着他的脸问。

楚凡有点心虚地看着他说:“师父,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接下这单案子是我不对,可是……”

“没有可是!”费翔生气地打断他,说:“你完了,楚凡,你将自己的前程送断了,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怎么会……”楚凡不太赞同地说,他只是想帮一个可怜的人,这样做何错之有。

“你知道对一个律师来说,第一次接的案子有多重要吗?如果你想成为法律界的精英,别说第一次,就连前几次打官司也绝对不能输,否则只会成为三流的律师。”费翔严厉地说。

他一向是个冷静的人,从提拔楚凡当助手的那一刻起,就有意在培养他成为接班人。费翔认为自己一向看人很准,这个男人虽然年轻,但自律性是事物所里最好的,最重要是肯刻苦上进,没想到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师父,对不起。”楚凡低下头道歉,知道自己让他失望了。

费翔揉揉眉心,放松身子陷进椅子里,说:“现在还来得及,放弃这件案子,违约金我可以先帮你垫着。”

楚凡听完摇了摇头,拒绝他的提议:“我不会放弃的。”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费翔几乎又开始暴怒了。

“抱歉。”楚凡向他致歉,便推门走出办公室。

带着有点沉重的心情捱到下班,楚凡收拾好东西,提着公事包默默向车站走去。刚才的事对他打击不小,连费翔也不知道,其实楚凡在心里很崇拜他,甚至将他当成人生的目标。想过有一天像他那样,被称为法律界的长胜将军,许多经过他出庭抗辩的官司,最后都被当成了让别人参考的案例。

从繁华的市中心回家,要转两趟公交车,七月的傍晚,太阳依然毒辣,楚凡不仅加快了步子,朝着远处的车站走去。忽然,一辆黑色的房车停在马路边,让专心走路的他吓了一跳。

车窗摇了下来,费翔露出了脸,朝他丢下两个字:“上车。”

楚凡楞了下,原本沉重的心情豁然开朗,他立刻走上前拉开副座的车门,然后坐了进去。

从市区到位于郊区的楚凡家,还有好一段路程,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着,从高楼大厦渐渐演变成旧街矮房。费翔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丝毫没有交谈的意思,楚凡好几次想开口,但又怕再惹他生气,于是车厢里一片沉默。

直到停在了他家楼下,费翔才终于说话:“小凡,这是一桩重大的刑事案,并且曾经在社会上引起广泛的注意,以你的资历,根本处理不了这么棘手的案子。”

“师父,谢谢你,但我想试一试。”楚凡认真地说。

“为什么?”费翔不解地看着他,说:“如果你想出名,不必急于一时,我会找机会安排你接一个同样引人注意,并且有必胜把握的案子。”

“不,我只是想帮我的委托人,因为我相信他是无辜的。”楚凡说。

见到费翔吃惊地表情,楚凡笑了下,推开了车门:“师父,我先上去了,回去的路上请小心。”

倔强,自大,清高,这都是年轻人的毛病。费翔没想到,他真的看错了人,楚凡和他想象的刚好相反,表面上对谁都温和有礼,却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原来他是属于外冷内热的性格。

可偏偏这样的楚凡,脸上带着认真又倔强的表情,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他沈淀多年的心有点躁动起来。

往日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暖暖的阳光透进来,为单调的病房加了许多暖意。苏子成的精神已经好多了,他眯起眼睛伸长脖子,仿佛在眺望那个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世界。

楚凡第一次仔细的打量这个男人,菱角鲜明的轮廓,粗黑笔直的眉毛,连鼻子也是刚阳英气地挺直着。可惟独那对眼睛,眼角的幅度向上勾起,睫毛浓密又纤长,分明一双本是女人才该有的丹凤眼。

他突然记起以前曾听乡下的老人家说过,双眼皮的丹凤眼是很罕见的,天生便是勾人魂魄的祸水。楚凡想,这双眼睛一定是遗传自他的母亲。

他一直看得出了神,没想到苏子成会突然说话,将他带入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中……

第三章:年少轻狂

倾盆大雨淅沥沥地下着,在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初,乡下的电力装置还不齐全,每到刮风下雨的夜晚,整个村庄便被黑暗笼罩。

那时并不是每条路上都铺了水泥,苏子成跌跌撞撞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偶尔,天际劈下一道闪电,将浑身狼狈不堪的他照亮。雨水放肆地钻进背心里,他身上遍布一道道淤红的伤痕,都是酗酒的父亲用皮带造成的。

苏子成不停地走,死命地走,他不敢停下来。父亲喝醉以后说话一定算数,刚才还嚷嚷着要打死他,即使只是因为被他推了那么一下。所以,为了不想被活活打死,他必须走,只能走。

那时的他年少而无知,只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混蛋。

再次醒来,是躺在柔软的床上,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当他坐起来时,便以为穿越了时空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一条条颜色鲜艳的金鱼,摇曳着尾巴在巨大的鱼缸里穿梭嬉戏,海蓝色的墙壁,上面画满各式各样的珊瑚和水草,一下恍然,以为置身在神秘又美丽的海底世界。

苏子成没想到,将他捡回来的是个男人。他经营一家小小的水族馆,喜欢抽薄荷味的烟,笑不笑的时候都有点忧郁。男人教他怎么养鱼,怎么拉小提琴,怎么用炭笔在白纸上画素描。唯一不说的,是他的过去和名字,同样的,亦不问苏子成过去。

一楼是放满大大小小鱼缸的水族馆,二楼是苏子成第一次醒来,并且住下来的地方,和他们同住的,还有一只棕色的布拉多犬。男人总是在清晨时分,叼着眼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眼神飘渺而虚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子成总会在早上静静坐着,看着那阳台上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目光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流转。他知道,男人心里有一扇门,将自己和所有人隔开来,无论苏子成如何努力,也像一缕无法接近圣地的游魂。

十六岁的这一天,他将男人藏在柜子里的红酒全偷出来,用最决然地姿态,逼自己喝完整整两瓶。午夜钟声敲响,男人刚从浴室出来,湿润又柔软的黑发还贴在他的脸侧。苏子成扑上去抱住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喝醉的小绵羊扑向了大灰狼。

一只羊能压倒一只狼么,不能,所以结果不言而明。

那是漫长的一夜,痛苦远远多于快乐,越是沉默寡言的男人,爆发起来越是惊人,就像是沉睡了数千年终于觉醒的火山。淡淡的烟草味,温暖的体温,哀伤的眼神,都将苏子成拖至无边的深渊里,除了声歇力竭地呐喊之外,他无法做任何事。

肉体和心灵往往是可以分割的,这点是男人教给苏子成的,明明每夜都如痴如醉地缠绵,可天亮后又各不相干。苏子成开始变得敏感,像一只惶恐不安的小兽,边闹着脾气边小心观察主人的反应,一步步试探着自己的价值。

不安是一颗种子,会慢慢地发芽茁壮,在经过日复一日地累积,变成荆棘破壳而出,扎向身边最亲密的人。

年少时的人总是倔强的,哪怕只是一个耳光,便足够让苏子成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天生的坏人,都是在岁月的磨练中慢慢地改变,也许故事会有所不同,但也无非是八个字,交友不良、误入歧途。

苏子成的故事仅仅也就多了四个字,自甘堕落。

他开始抽烟,只抽很浓的烟,即使被呛得泪流满面却甘之若饴。苏子成开始喝酒,一杯看似纯净无瑕的透明液体灌下去,从气管一直到胃都像被火烧似的。渐渐开始打架,偶尔也被人打,白天蒙头大睡,夜晚酒色笙歌,表面风光无限内心糜烂不堪。

其实,男人来找过苏子成一次,带着点愧疚,眼神一如既往的哀伤和忧郁。苏子成拒绝了男人,拍掉他伸过来的手,冷笑着说,不爱我,就别碰我。

这是苏子成最后一次见到男人,因为当天晚上,他又打架了。对方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鼻梁却被他硬生生砸断,直到警笛响了,所有人四处逃蹿,只有他依然忘我地在施加暴力。

当第一次进拘留所的时候,苏子成在牢房里捶着墙壁懊悔,他并不是在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后悔,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有跟男人回去。如果他不是一时意气,如果他可以再耐心点,慢慢地一点一滴融入男人的世界,也许,总有天可以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的药。

因为是未成年的关系,警方没有起诉他,在拘留所呆了几天,便被转到男童院里。苏子成这一呆便是一年久,时光如梭如箭般飞逝,直到他年满十八岁,才再次获得自由。

他站在街角处等了一宿,街灯渐暗,暮色渐深,水族馆阁楼的灯终于亮起。苏子成看到阳台上男人叼着烟走出来,没多久,那根烟被另外一只双抢走,抛到阳台外的街道上。苏子成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看到站在男人旁边的,是另一个年轻的男子,双手叉着腰,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男人没有生气,没有像当初对他那样甩出一个耳光,而是回过身去摸摸那人的头。

原来如此,男人的心里有扇门,这扇门只为一个人敞开,而很遗憾,这个人并不是他苏子成。

很奇怪,苏子成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他掉头而去,只是感觉到清晨的街道太空旷,空旷得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前的苏子成再怎么混蛋,也始终保留着一点余地,至少他从没有正式加入任何帮派,成为黑道上的一员。可如今,他也没必要再坚持了,因为他也不再怕会牵连到任何人,仿佛命运兜了一个圈,苏子成回到了当初离家时孤苦伶仃的状况。

第一次遇见小孟,苏子成已经在道上有点名气,拳头够硬够狠,能将酒瓶砸在自己头上而面不改色。小孟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四处乱蹿,谁也不知道,整个酒吧里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会偏偏蹿到了心情不好的苏子成身后。

那些追上来的人很凶恶,无处可逃的小孟很可怜,被酒精熏昏头的苏子成很暴躁,一如想象,接下来的画面很惨烈。以一敌四,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可天生叛逆的苏子成最缺少的就是理智,接下来,高低起伏的尖叫声盖过了音乐。

在小孟的眼里,苏子成不是英雄,而是狠戾的暴徒。他能揪住别人的头发,面无表情按住那颗脑袋往墙上砸,一下又一下,直到血花四溅。他敲碎了手里的酒瓶,眼也不眨地捅进对方的身体里,踏着满地破碎的玻璃,从一片狼籍案发现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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