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来，我起身开门，打开门，扶着门把手的手就不知怎么离开了。
“雪。好久不见。”宣苏还是当年的那个宣苏，莫灵眨着满是灵气的大眼睛，依旧如当年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我笑了笑，放开了手，侧身退开了一步，“是好久不见了。”
莫灵看了我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一惊不知如何是好，想扶她起来，宣苏拦住了，“让她说完了吧。”
“小雪，我是错的离谱了，有些事我是不该说的，但是终究还是放不下。三年前，你可记得在飞凤山庄，你喝了一杯酒，倒头便睡，醒来忘却情爱，那杯酒是我放的，忘情酒，我自私了，想你忘却情爱，想你称霸天下，却不知没有那人，没有那情，就算天下手到擒来，与你也没个意思。我想了三年，当我自尝这滋味，我终是明了。三年了，想着你的事，我还是耿耿于怀，今日听说你们闹成这样，大半是我的错，虽说道歉已晚，但我还是想说声对不起。错是我的错，听说舞那个样子，我倒是也有些歉疚的，你别怪舞，也别怨自己了。我毁了你们三年，我没办法回溯过去，我只有将这些是告诉你，换我个心安，也寄望你们能冰释前嫌。”
莫灵说着双眼雾气迷蒙，我伸手扶她，她握紧了我的手，没有起身，道：“小雪，我不求你原谅，但是，我希望你把舞找回来。好好待他吧，不管谁亏欠了谁，过去的就过去吧，此生好好相待吧。”
我默然，这是说能找回来就能找回来的吗？舞已然对我绝望，恐怕我去找他也不见得会见我。我不怪莫灵给我那杯忘情酒，如果我真正想着舞，我就算是喝了那酒，我也不该忘了舞，我也不该如此对他，是我爱的不够深，是我亲自推了他。
宣苏告诉我，他和莫灵现在过的很好，准备一起出国留学，不会在道上混了，会好好的过日子，莫灵也放弃了她的老本行，现在两个人很甜蜜，如胶似漆。我真心替他们高兴。
我还是去找舞了，并没有我担心的舞对我避而不见，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让我更害怕了。
舞早在一个月前就搬出了林天南家，回到了原来那个家里。
把车停在车库里，走到门口正巧撞上了刚从舞家里出来的林天南和白紫风。
“呦，这不是那个忙到连父亲都照顾不好的大忙人么，今日怎么有空跑这里来了？！”林天南的话里不无讽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看，白紫风在边上扯他袖子，被他一眼瞪回。
“咳。”我干咳了一声，“我，我来看看舞。”
“哈，舞，这声喊得不有些大逆不道么，不知谁说，谁是谁的儿，谁是谁的爹，该以父子相称。”林天南手往兜里一插，扭头转身往前走，“人都清醒了，该是怎么个规矩，就是个怎么的规矩。”
白紫风拧着眉，眼里是点担忧，手伸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雪，不要介意，你林叔叔就是这么个性子，自己的事自己清楚，该怎么的就怎么的，别管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们先走了。”
白紫风大步追上林天南。
“你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他们的事就他们自己解决，旁人也插不了手。”
“我就是看不过眼，他那副德行，喜欢的时候死命往前凑，把人整成那副德行了，自个儿忘了就清闲。”
“那也是他们的事，我们也只是看着。”
“可我就是替舞生气。”
“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第二十二章
“你来了？”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边上。
我侧头，他正望着走远的林天南和白紫风。
“别在意他们说什么。”舞两眼一转，眼底含了笑意。
“嗯。”我点头。
“进去坐坐？”舞问。
“去外面走走吧。”我说。
“也好。”舞点头。
下过一阵雨，空气里带着泥土的味道，湿漉漉地，却很好闻。
两人并肩走着，沉默着，各有所思。
走过一片树林，有鸟在树顶叫着，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真好看。”舞望着天际，眼底印着彩虹，眼珠明亮得不可思议。
我随他视线望去，“好久没见这样的彩虹了。”
舞，嘴角扯了一丝笑，不再看那彩虹，继续往前走着，我漫无目的地跟着。
“怎么突然来了？”舞问地很随意。
我怔了怔，我是来了，我是想挽回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言辞。
舞好像变了好多，不似从前的霸道，不似疯癫时的可爱，就只是简单的温柔，却给人很大的疏离感。
“怎么了？”见我不走了，舞站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我。
“没。”我追了上去。
“最近怎么样？”舞问。
“还行，除了学校的事，舞帮的事，也没有什么其他让我烦心的事了。”我说，脚下将一颗石子踢得很远很远。
“是吗？没有其他的事么？那也好。”舞抬眼的时候，扯出了一丝苦笑，眼底的疏离更浓了。
我想说，其实我最在意的是你。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前段日子麻烦你了，我都记得。”舞说。
我又怔了，什么都记得，我三番五次的没有照顾好他，也记得吧。
舞也停住了脚步，手负在身后，抬眼望了望天，“这一世，活得累，倒是疯疯癫癫地这段日子清闲了不少。一直缠着你，很烦吧？”
“没。”
舞又继续道：“其实，我早该醒了，只是不愿醒来，于是就一直装疯卖傻的，你没怨我吧？”
“不怨。”我怎么能怨呢，我只求你不怨我没有照顾好你就好。
舞笑了笑，“是啊，到底还是父子，没有隔夜仇的。是我多心了。”
听到父子两个字，我心就觉得凉飕飕的。
舞疯了地时候最提不得的就是我和他是父子，他最介意的也是父子这层关系。现在他却毫无芥蒂地说我们是父子。
“舞。”我伸手想拽住他的手。
舞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有些微的戒备，却依然带着温柔的疏离，声音轻轻的，就像细雨落在花瓣上，“你不用再这么喊了，我装得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清醒了。”
我怔住，停留在空气中的手，冷到骨髓，尽量让手不要抖的那么明显，我收了回来。
将手插在裤兜里，佯装镇定。
“也好。”我说。
天上飘落了几丝细雨，在银色的发丝上凝成细密地水珠。
“回去吧，淋了雨不好。”我伸手拂去他头顶的湿意。
他抬眼，两人的视线就不期然遇上了。
眼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却看不清，转而的镇定，轻轻的把我手推开，心就像被剜了一刀，不痛，却很怕很怕。
笑了笑，仰起头走在了前面，“是该回去了。数千年弹指间，没想到，真是长大了，连个字都比我高了，也难怪什么都出色了起来。到底是变了不少。”
“不是什么都会变的，有些东西怎么样都改不了。”我说。
“不承认也不行，该变地始终都会变的，只是你自己没发觉罢了。”
说着舞回头展颜笑眯了眼，某种银光闪闪，“我也变了不是吗？”
“也许吧。”我跟上脚步。
“小颜，最近也来看过我。”在沙发上坐下，舞一如从前把脚缩了上去，缓缓躺下，还是那么慵懒。
“再怎么变，总还能找出没有变的地方。”我泡了两杯热茶放在了茶几上。
找了条毛巾想给舞擦头发，舞没有让我动手，接了过去，自己随意的擦了擦。
“小颜，他，来说了什么吗？”
舞把毛巾放在了茶几上，懒懒的躺下，狭长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眯了眯。如果不说话，我真的觉得，舞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舞，我还是当年的花千雪。
只是，舞还是开口了，“说了，很多。很温暖。”
说话的时候舞手摸着胸口。
舞回忆着道：“只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罢了，花楼他打理的很好，有时间让我去花楼看看，有空他也会回来看我的。我自认不是个好父亲，当年我也不曾待他好过，一心只教他六亲不认，冷血无情，却没想到，今日他还是个好儿子。到底是父子。我花飞舞坏事做尽，没想到上天还是给了我两个好儿子，都很出色。”
拿起茶杯的手颤了颤，有水从茶杯里溅出，我算得上一个好儿子吗？扪心自问，我不是，有几个好儿子会爱上自己的父亲，有几个儿子会把父亲拉入火坑万劫不复，有几个儿子当父亲万劫不复的时候逍遥自在？！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酸意直泛上心口。
“果真是老了，什么也不想做，觉得累了，竟贪恋起亲情的温暖来了。”舞叹了一口气，闭上了那双狭长的眼睛，睫毛颤动如翩飞的蝴蝶。
那张容颜不曾老去，风华依旧，那颗心恐怕已经冰封，想给他一丝温暖。
舞额头渗出细密地汗珠，发觉他脸色苍白，我扑了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舞睁开眼，牙关紧咬着。
触到他的身子，发现浑身如冰凉。
想着给他一点温暖，手就不由自主的拥上了他的身子。
“怎么这么凉？”
舞微微得挣扎了一下之后，缓缓的往我怀里靠，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将头埋向他的肩膀，脸靠在他的脸旁蹭了蹭。
“舞，你身子怎么这么凉？”我手触了触他的手。
第二十三章
舞猛然的将我推开，然后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自己的手。
转而又一脸地镇定，言笑晏晏，眼里却透出一丝凄凉，“老了身子骨就差了，风一吹就透心地冷，等一下就会暖和了，没什么的，习惯了。”
我想起舞疯疯傻傻的时候，总是坐在林天南的门外等我，有时候下雨了，我还没来，他就坐在那里淋雨，想来是那个时候淋雨落下的病根。
“舞……我……”我走上前一步，想再次拥住舞，我想告诉他，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喜欢他，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舞却后退了一步，神色仓惶，看到我就仿佛见到了很恐怖的东西，连刚才的镇定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了？”
舞强自镇定了一下，苍白的脸，惨白的唇，“没什么，可能是胃病犯了，我需要吃点药。”
说着慌乱的走到电视机柜子边翻了起来。
翻来翻去，竟有无数地药。
我看着那些药皱紧了眉。
舞拿出了四五种药，然后一个一个的吃。
吃完了带着苦笑，看着我道：“真是老了。”
我心就刺痛了一下。
才三年，三年前霸占天下，无人能与之争锋，三年后，他变得如此温柔，他的身子如同油尽灯枯，不老的容颜，却骨瘦如柴，竟然要靠那么多的药维持。
“对不起。”是因为我吧，在疯疯傻傻之前，舞还是好好的，自从我开始照顾，舞就大病了不止一次，淋了不知多少次的雨，被人掳走了不知多少次，是我没看好他，才让他的身子如此脆弱。
舞抬眼看着我，眼底是惊讶，“为什么要对不起？”
“对不起。”我喃喃道。
舞收起药，笑得温婉，“没什么对不起的，命是自己的，自己没顾好怨不得别人的。活了几千年也该做古了。累了，心开始凉了，剩下的日子，该是简简单单地过了。”
“舞，我们……”本想跟舞说我们简简单单的过，就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管，可是想起了那个传言中的宝藏，那个很多人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的人，一个个都让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宝藏，事关我和舞，我还是没有说，我不该再把什么事都扯到舞了吧？！
舞眼睛里闪过一点亮光，有几丝的期待，却因为我接下来的一句没什么烟消云散。
他笑着，喃喃自语，“不应该再期待什么的。”
“嗯？”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舞笑得越发地疏离了。
南宫墨请了几个人一起喝酒，说是喜酒，我也被叫上了。
包厢里，南宫墨当着众人的面亲了慕容兰一大口，两个人终于修成正果，南宫墨笑得合不拢嘴。
喝酒唱歌，免不了闲聊扯淡。
都是道上混的，扯得便是道上事。
东边新起的小帮派，被边上的大帮派吞了。
西边那个什么什么帮，最近崛起的厉害。
花楼基本上已不再管道上的事，金盆洗手了。
聊着聊着，有人问南宫墨，“南宫是怎么把慕容拿下的，天下第一杀手拿起来不容易吧？”
南宫墨含情脉脉地看着慕容兰，“只是想着每天看着他，只是想着每天缠着他，然后就这么做了而已。”
有人说：“说得轻巧，坚持起来很累吧。”
南宫墨只是笑笑，手将慕容兰搂得更紧了，“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会觉得累，看一辈子，等一辈子都不会觉得累。以后我可不让你躲避了。”
慕容兰笑得很淡，满眼却是柔情：“人生仅此几年而已，想明白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该来的就让他来吧，躲起来伤了人也伤了己。”
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觉得心脏有些疼痛。
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
我站起身，跟人道了个别，先走了。
夜阑珊，灯火辉煌。
慕容兰送我到酒吧门口。
“小雪。”
“嗯？”我看了一眼慕容兰，笑道，“恭喜您兰，终于跟南宫在一起了。”
“小雪，我们聊几句吧？”慕容兰问道。
“南宫还在里面等你吧？”我皱了皱眉。
慕容兰在前面走到了酒吧边上的一条小巷子里，我跟了上去。
在墙角靠下，慕容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道：“小雪，你跟舞的事，我们大家也都知道了。感情这种事，旁人本不该多说什么的，可是我还是有些看不过眼。”
“有什么就说吧。”我说。
“你跟我性子差不多，内敛，表面上看着没心没肺，内里的顾忌却比谁都多，特别是在感情这块。我不是不喜欢南宫，却从来没有真正说明了跟他在一起，只是对他半推半就的，顾忌最多的是他的家族，我的家族，他需要子嗣，我也需要子嗣，他可以把什么都撇下，他可以说，我只要你慕容兰，其他什么都与我无关，可我却说不出那样的话。犟了几年，到底还是软了下来。其实，有时候想想人生就这么几年，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现在能努力的，能在一起的就好好在一起，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们只要今天还在一起就好不是么？”慕容兰淡淡地笑着说，“我不怎么会说话，你和舞的症结在哪，其实你自己也心知肚明，两个人之间的那层纸，总得有个人主动去捅破，他等着你，你又怕这怕那，几百年后那层纸还在，有些事，说清楚了总比什么都不说好。”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是在怕，我怕很多，我可以在黑道叱咤风云，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我可以不畏惧生死，可是遇到舞，我总是无可奈何，看到他的时候，脑子就脱线，除了怕还是怕。或许是真的把得失看得太重了，以至于连最基本的争取都不敢去做。
慕容兰回去包厢，留了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想想，顾忌太多不一定是好事。把舞当成你平常想要得到的东西，而非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