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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 第三部+番外篇——by簪叶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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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时务罢了。”镗儿横我一眼,“你的月华剑呢?快快拔出来!”

我收敛笑意:“我的剑,不杀兄弟。”

镗儿一愣,却又恼怒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不,你敢。”我淡淡道,“只是我想晓得,你可有把握赢了刘钿?”

“你猜着了?”镗儿面色一变,继而平复:“也是…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想杀我,不过我早言过,我不会谢你。”

我只笑而摇首,听他又道:“要将你逼入绝境,只能联手。”

遂大笑道:“抬举我了。”

镗儿摇首道:“你对我是极好的,可你不是我,怎能明了我的感受?”

我沉默片刻方道:“你杀我,可以,你只要答我一句话,你能好好待铭儿么?”

镗儿一愣,却又怒道:“自然!”

我展颜一笑:“如此甚好,你动手吧。”

镗儿提剑欲刺,却又顿住:“你为何不问其他?”

我瞅眼窗外似飞起薄雪,懒懒道:“镗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父皇他们,你必不会亏待了,兄弟姐妹中,你也只忌惮我一人而已,他们…”

“除了刘钿。”镗儿瞪眼补了一句。

“是,除了刘钿。”我也就一笑,“其他兄弟姊妹你也不会怎样。滟儿…本就与这事儿无关,你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至于百姓…”摇头轻叹,“我本就不在乎,你当作得比我好才是。”

“那为何单单说五弟?”镗儿垂目半晌,冒出一句。

“你为了他反我,我又怎能不问?”我拢拢领口,“其实我早说过,我不会碍着你们,一切全在你自个儿。但你却全无信心。”又摇头一笑,“我死了,铭儿他…你看好了,别叫他出甚么茬子。至于伤心…也许会有,不过少年人,过一阵子就好了,你有些耐心,守得云开见月明。”

“是。”镗儿躬身应了,却又猛地一怔,“呸!”

我忍不住想笑,又觉着不妥:“只要活着,你们俩都好好活着,总有那一天的…”

“何必假惺惺的!”镗儿举起剑来,直指我喉间,“你以为这么说,我就心软了?”

我斜眼一笑:“那你手怎么抖的更厉害了?”

镗儿面上一红,咬牙瞪眼,一剑刺来!

我含笑不动,由着剑气划来。刷的一声,刺在左肩锁骨上,流出血来。我侧目一望,笑道:“你以为我会躲不成?来来来,拔出来,再刺一剑。”

镗儿一愣,抽剑欲往。剑锋却被骨间卡住,一时竟拔不出来。我忍痛笑道:“再用点儿劲儿!”

镗儿愣着望我一阵,突地手一松:“刘锶,今日我不杀你,改日战场上再决高下!”回首夺门而出。

一口气松了,却撑不住跌下椅子,这才瞅见半边儿身子全红了,不由摇头笑道:“见红发财,大吉大利。”

梁上跳下个红影来,一把扶住我:“主子!”

我强笑道:“很好,飒儿,很好!”

飒儿紧咬下唇:“若不是主子下了死命令,飒儿真想,真想…”

我略略摇首:“他刺了我两剑。第一剑,是刺给刘钿看的;这一剑,却是刺给安俊侯看的。甚么时候,他才是替自己刺的呢?”

飒儿眼中含泪:“主子别说了,别说了…”手忙脚乱替我止血。

我由她伺弄,口里懒懒道:“可惜刘钿还在,否则将这江山给了他,也没甚么不好。”

飒儿一愣,我忙笑道:“玩笑耳。”

她垂目不语,扶我起身:“主子打算怎么办?”

我扶着桌沿,默想一阵:“回汐阑。”

“现下?”飒儿顿了顿,“可主子受了伤…”

“皮外伤罢了。”我倒吸口冷气,扯着嘴角笑道,“总不能等着刘钿来抓吧?”

飒儿颔首应了,扶我往外行。路上竟无一人阻拦。不,是竟没遇着任何一人。

出门上马,我回身望着黑漆漆的大门,心内默念一句,安俊侯,岳父大人,今日你的恩惠,他日报与滟儿就是!至于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谈不上旁的。

忍痛扬鞭,急驰于岁末。眼见夜愈深,路上早没了人影,唯有马蹄声声,响撤空寂官道。

声震天下

没几日,已是武圣二十三年。

正月初一,正日。拜年贺节,祭祖、上年坟,接神、迎神,贴年敬画,吃年糕,进椒盘、五帝盘,需饮桃汤、柏酒,响卜。武圣圣躬违合,由大王爷刘钿领百官行。卜呈大凶,意为主杀,当兴兵戈之祸。大王爷怒,斩司监官,群臣惶恐。

初二,小年夜,亦称狗日,俗谓是日祀新表日首节,当过二节。朝廷惯例,当赐百官新服,增补升迁名次当廷而宣。左相其过、右相郭采均称病不朝,大王爷刘钿代武圣下旨,表致文书洋洋洒洒万余字,敕令大致如下:汐阑王三皇子领兵部尚书衔锶,行有不端,潜迹逆谋,包藏祸心,着即刻返京,自领其罪;锶党羽兵部诸人,暂收监候审;户部尚书南宫闵,党同其祸,念其三代忠良,着夺职降品,外放虞郡;吏部尚书林连之,与锶交往过密,事涉结党营私,滋事体大,即日入内务府候查,其家眷老幼,暂入内宫收归陵烟阁居…群臣惊异,刑部尚书裴少西分辩几句,言语间多有回护,刘钿反言刑部查案不力,杖责三十;礼部尚书蔡庭继据理力争,亦被杖则三十,尚未刑罢,竟晕过去,众臣遂不敢多言。散朝后,三品以上官员求见武圣,均被拦在内廷外,久跪亦不见。后禁军统领张广出御林卫驱散方罢。当夜禁军封闭九门,岗哨严防。

初三,小年朝,亦称羊日,汐阑地俗谓不扫地,不乞火,不汲水。是日亦为田地生日,俗称“田本命”。当日刘锶现汐阑地官府前,亲引当地官吏豪富乡绅等百余人,祭叩土地。

初四,猪日,朝廷下旨,着汐阑王刘锶速速返京。是日汐阑王开仓设宴,布汐阑地新政数条,民亦颂之。

初五,牛日,俗称破五,是日民间家户倒元旦以来积聚弃物送穷,各商号开市,汐阑王亲替东虢新银庄题字,宣年节禁忌自是日起破除。当日汐阑外麇郡守奉旨见汐阑王,不日而出,面色惊恐,时人目以为怪,然不可探一字。

初六,马日。汐阑王令下治军,原中军各将抹兵力马,朝廷震怒,指斥汐阑王行同谋反,当日交临数郡守引乡军来攻,大败而归。汐阑王起兵竖旗,号反权臣,意在清君侧。

同日,豳国康宁女主上折武圣,言汐阑王绝无谋反之心。武圣降旨,令其专心豳国事务,宾主不欢而散。大王爷刘钿言降地进贡不精,削旧地王号为侯,一举激起千层浪,乱心四起。

初七,人日。武圣着大将军张广为主将,四王子镗为偏将,引将二十万,出兵汐阑。兵部侍郎郭俊自请为先锋,以示与叛臣汐阑王刘锶无关,武圣准。

同日,原虢国旧地最先起兵为乱,卫国四境原他国旧地附逆,一时军报频仍。

初八,谷日,汐阑王刘锶不言战事,只于寺内占谷丰欠,得知为晴侧,喜甚,言今汐阑必为丰年。

九日,豳地康宁女主兴兵,置信汐阑,言同除卫之祸害,还武圣清闻。汐阑王刘锶不置可否。

十日,石日,民谓十至,亦唤作十不动。俗信是日忌动碾磨石器,忌动刀兵。大王爷刘钿责成张广速速行军,由是军中哗然。

十一日…

十二日…

重重合上邸报,扔于桌上,闭目皱眉。

“爷!”

“嗯。”我微微颔首,“张庭这会儿到哪儿了?”

“回爷的话,本是合兵来袭汐阑,然各地纷乱,不得不分兵行事,张广急调四围乡军,但虢国反趁朝廷慌乱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眯起眼来:“蒋含…我怎么听着你的话儿里透着喜气?”

蒋含嘿嘿一笑:“我不会说好听的,反正跟爷作对的,我都不喜欢,巴不得他们见天儿倒霉才是!”

也就无奈一笑:“子敬,准备得如何?”

“三军已然齐备,只等爷下军令了!”

我叹口气,终是要有这一日,躲不过啊…只是东也传不回消息来,父皇的旨意透着古怪,刘钿有这个担子逼宫,也没这个本事才是…突又想到一茬,不由连连摇首,大意了,大意了!怎的漏算了那二人!

正想着,听得外头儿门轻扣,遂朗声道:“甚么事儿?”

“回王爷的话儿,虢国王子韩焉有信至。”

也就微微颔首,子敬行过去开了门,闪身进来两个人,黑衣斗笠,望不清眉眼。

我正要开口,那人却一个箭步过来,慌的子敬横身拦了,那人一扯斗笠,唤道:“是我!”

我定睛一看,忙起身奔过去,拉住他手臂颤声道:“…连之!”

不是连之又是谁!这满身风尘,眼眶发青,想来一路提心吊胆,怎能过得好?后头儿那人忙的跪下:“给主子见礼。”

“做的好!映儿起来吧。”我微微抬手,“此番累了你,先下去歇了,我转头再寻你。”

子敬乖觉,拉了蒋含映儿二人退下,不忘掩上房门,端的体己。

待人散了,连之方喘口气:“可算活着来见你了!”

我拉他坐下,递杯热茶过去:“慢慢说。”

连之饮了一口,方正色道:“皇上叫刘钿给关了,被逼下的旨,你不可明着与朝廷作对…”

我笑笑:“说明白些。”

“那日影儿救下长公主,忠叔始终觉着不妥,遂与我商议,想将长公主尽快送回宫去。”连之叹口气,“武圣秘密派了人来接,谁想路上出事儿…”

“这漏子出在张庭身上,还是高公公身上?”我皱眉道。

连之一脸忿忿:“张庭转身将长公主送刘钿那儿了,刘钿深夜求见皇上…第二天宫里就传出皇上身体微恙,若少了高公公,也不会成事!”

“这些…是你查出的?”我垂目一顿。

“我探的些,韩焉那儿…”连之叹口气,“韩焉也查出些蛛丝马迹,我两下里一思量,这才…”

刘钿如此嚣张跋扈,吃准了我不在东也,禁军调动又在张庭手上,这才不怕其过他们…只是高公公怎的被他拉拢了,还有张庭,一直以来都将他视为父皇心腹,没想到…原以为会是与父皇相忤,此一招不察,虽面上看来无异,然陷长公主于危地,终是我之责!

但现下不是也不便提这些,只好道:“连之,你家眷…”

“不用担心。”连之轻扣我指尖,“在陵烟阁时,有你的人看着,刘钿没机会下手;映儿与东虢之人合力救我脱困之后,兵分两路,一队护送我来此,一队送他们至其相处。其相虽无把兵权在手,但要保了你我府上众人性命,并无大碍。”

我摇首一笑:“韩焉也是,直接送过来不是一般的?”

“这话儿说得韩焉冤枉!”连之瞅我一眼,“一群不懂武功的妇孺,来此地不一样是颠沛流离?”

也就不提这茬:“铭儿如何?”

“被软禁府里,我几次求见,都被四王子拒了。”连之叹口气。

我心内一叹,面上强笑道:“南宫呢?他那性子吃软不吃硬,使银子又没个准儿的,外方虞郡,还真憋屈了他。”

提到这活宝,连之满面愁容亦稍解:“那厮又怎会吃亏?他走时我去送了,正想劝慰他几句,他反笑嘻嘻的,直骂刘钿榆木脑袋,以为撵走他就动得了国库了。谁晓得他手下那些算盘精可都是他暗里教出来的!”

我拊掌一笑:“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连之笑了一声:“只可惜老蔡陪着打了一顿板子…”神色又黯淡下来。

“无妨无妨,老蔡那儿刘钿抓不着甚么鞭辫子的。”忙拉起他手来,“只是那三十廷杖,弄不好真会要了命的。”

“裴少西也就隐隐透了皇上的意思,谁晓得踩了刘钿的痛脚,这才…唉。”连之一脸懊悔。

我摆手道:“裴尚书历来行事公允,既不喝花酒,亦不豪赌受贿,刘钿拿不着他甚么,打他不过以儆效尤。”

连之喝口茶:“我只是没想到郭俊究竟怎么个意思。”

“我原以为他与郭采一般,是父皇的人,可现下看来,郭采是,郭俊却不见得。”我默默一想,又道,“我现下也说不准,还得待与他交手方知。”

连之望我一眼,方小心道:“你当真…要与四王子兵戈相见?”

我大大叹气:“不是我,而是他…”又苦笑一声,“论起来,这一场必不可免。只是不能白白便宜了刘钿合那些亡国之人!”

“那…也包括虢国?”连之静静来了一句。

我倒愣了:“连之,你想说甚么?”

“我甚么都不想说。”连之垂目道,“你自有道理,我能作的,只是信你罢了。”

我心内一暖,也不言语,只轻轻拥住他一下,就又放开:“你来,我安心不少。”

连之面上一红,也就掩饰道:“昼夜赶路,困倦得不行…”

我忙起身道:“怪我拖你说话,你去吧,子敬会替你安排好的。”

连之一笑出门,我回身坐下,又静思一阵不提。

积劳成疾

上元灯节,东也城东双柳巷走水,烧了几条街子,毁了不少宅院。孰料次日五门使官仓被劫,民语是日为耗磨日,官不开仓。今日空仓,年将损耗无度。禁军大肆搜捕,民心惶惶。同日,我中军北上,沿途郡吏或降或逃,几无费一兵一卒。令下重述,起兵只为铲除奸佞,情非得已。军令仍存,不得袭扰百姓,不得打劫商号银庄,不得强抢民用。是故收地一切如常,直如无事一般。

燕九节,东也道观集祀长春真人,号为燕九会。然禁军以聚众生事为由驱除,道人怒极,双方械斗,死伤百余人,时人叹惋。

二十日,小添仓,俗以灰土画仓围、或以稌梗作仓围于院中,中放粮食,以为祈求。即着令所属之地开仓放粮,以慰冬荒。是日东虢东进,逼近东也东部重镇闵郡。刘镗力抗,双方激战一日,互有死伤。

二十五,老添仓,数粒曰添仓,饱食亦曰添仓。人家又有碂米积薪者,谓可保积粮丰囤满。是日祭拜仓神罢,引军连下四镇,陈军东也南侧门户度昂郡。张庭急调将帅二万,死守度昂。

至穷九日,汐阑旗号遍插东、南各郡,西侧东虢据守,北有豳国雄视。

却转念一想,以近立春。

立春,立春…

睁眼醒来,腰酸背疼,却是伏案睡了一宿,案前烛火尚明,。耳侧听着敲五更,天际却黑沉沉的,透着死寂。

面前章程是连之送的折子,细表收地立春日事略。盯着文书上俊秀笔锋,不由神游。

幼时每年立春,皆觉无趣。

送春耕人等入宫曰进春,早于前日迎春,是日鞭春牛,祀句芒神,拾土片碎片宜蚕,胡太医令只说能治病,这才添些乐子。与镱哥躲在文清娘娘撵中混出宫去,见农家互馈小春牛,端的和气妥帖;商号酒肆挂饰春胜春幡,迎风漫展,五色斑斓。各家门上早已剪写贴妥春帖,红的暖人眼眸,墨字黑亮亮泛着神采,透着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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