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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 第三部+番外篇——by簪叶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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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晓得的,刘锶点点铭记于心,不该晓得的,刘锶只当大风吹过。”

“那你可晓得我本是活不过去年冬天的?”她缓缓道。

我身上一冷,没由来的一抖:“长公主贵人贵气,灾祸自远。”

“我能撑到今日,还是因着他的一句话,‘当日无权无势,故而失了你;但若天下唾手可得时,终是换不回你,那要这江山万里又有何用’。”

我抬起脸来,只是静静凝望,竟生出沧海桑田之感。

长公主叹口气,面上一笑:“你去吧,我晓得该如何了。你放心,除了满天神佛,无人晓得你今日来过崇明殿。”

我起身一叹:“长公主,为这万里江山,还请保重自身。这堂堂刘家,实在经不得了,经不得了…”

她却笑了:“你以为我会寻短见么?”

我回身望她一眼:“除非长公主想刘锶日夜派人跟着。”

长公主起身道:“刘锶,刘锶,你可晓得你为何叫这个名字?”

我默默不语,她自一笑:“若有一人,宁可背着弑父篡位的恶命,宁可兵戈不断浴血征战来思念你,你当如何?”

“若不爱那人,自当远避天涯;若是也爱得无法自拔,就算同落地府,也甘之如饴。”我缓缓念出着几个字。

她却眼中一湿,伸出手来抱住我:“锶儿,锶儿,我的,我的…”

我轻轻推开她:“长公主请自重,刘锶的母亲,不过是个宫人,身份低微。况且,刘锶不属于任何人,真要论,也是属于一个已死的人。”

她颓然一叹,收回手来:“若我能还,甘愿以命来换。”

“不必了。”我折身出门,压下眼中灼热,压下胸内翻涌,沉声道,“你的命,还给那个为你背了一生恶名的人吧。至于我,自有该还的人,也有该讨的人。”

身后呜咽,似是敲打于心,我却终是昂首而去,不曾回眸,尽管步如千斤。

一出门,见着子敬,遂笑了:“你候着多久了?”

“没多久。”子敬躬身答了,“这回子人都在泰宁阁,爷若是要往那儿去,也无大碍。”

我一笑:“知我者,子敬也。”

子敬唇间一动,却不言语。我挑挑眉毛:“有话就说吧,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谨慎。”

子敬摇头道:“爷,有的事儿,何妨看开些?”

我往宗庙走着,口里笑道:“我何如看不开了?”

“是,爷这几年是比已往开怀不少,可是,可是,子敬是笨人,可也看出来,爷更不开心,更把自个儿往里缩了。”

我倒停下步子来,回身瞅他一笑:“能说出这些话来,又怎会是笨人?”

“爷!过了这么久,镱爷的事儿,为何你还放不下!”子敬含着哭腔。

我身子不由一晃,忙的扶住道旁一颗梅花树:“不是我不放啊…可每次我想放的时候儿,总有事儿来提点我,叫我想忘都不可了。”

子敬过来扶着我,口里痛念道:“爷,你真要把自个儿熬干了才罢手么?”

“今儿我听了句话,觉得很有意思,不妨说给你听听。” 我摇头笑笑,“再多高人指点,任你有几多智慧,若是爱上一个人,仍是走投无路的。”

“爷,爷真是爱镱爷么?”子敬垂下头来,看不清他眼色。

“我也不晓得。”我摇头笑笑,“真的不晓得。也许是,也许不是。在我没想明白之前,他就去了。任我怎么喊,他也听不见了;任我怎么唤,他也不会应我了;任我受了多大委屈,他也不会和小时候一样,握着我的手,替我出头了。”

“爷…”

“子敬,你听我说。”我觉得喉头沙哑,连呼吸之间都艰难,“说方才那话儿的人还说,曾有人对她言,‘当日无权无势,故而失了你;但若天下唾手可得时,终是换不回你,那要这江山万里又有何用’。”

子敬一呆,面色一白,猛地拉住我手臂:“爷,这话听得奴才心惊胆寒,莫要说了,莫要再说了!”

我浅浅一笑:“我只觉得这话说与我,真是最妥帖不过。这万里江山又有何用,又有何用…但子敬,这江山我还是要的,因我要这江山记得,有多少人为这微不足道的一个‘情‘字,甘愿付死,又有多少人,为着那个字,甘愿孤身独行。”

子敬愣在那里,只管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拍拍他肩膀,强笑道:“镱哥之于我,我之于他,本就是笔糊涂帐,他嫌麻烦,扔给了我。我把这本帐化进这身子里去了,除非我死,断不会忘。只你想,若我也死了,还有谁记得他,谁记得他…”

子敬转身拭目:“爷,何苦为难自个儿,爷那么聪明,怎么会,怎么会…”

我摇摇头,望着那片红墙绿瓦:“这世上,谁不是为难别人也为难自个儿呢?就是作了皇帝,也不见得能高兴几分,可就有那么多人想方设法的盯着那个位子。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一家一姓,或为红颜美人,或者,只是庸人无所事事。你说,究竟是他们傻呢,还是我傻?”

子敬嘴唇动了动,忍不住抱着我落下泪来。

我摇头笑笑,拍拍他脊背:“好在,你不曾离开过。”

子敬抬起头来:“就是爷赶子敬走,子敬也不会走!就是爷砍了子敬的腿,子敬爬也要爬回来!”

“我有甚么好呢?不值得,不值得。”我叹口气,“子敬,作奴才的最怕选错主子,我不是好主子。”

“爷确实不是好主子。既不会说好听的,也不会随意打赏奴才,事事自己早想透了想全了,就是把自己给漏下了。让奴才们觉得自己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不能替主子分忧,也不能照顾好主子饮食起居。”子敬难得开口,说出这些竟叫我一愣,他却停下来,深深望我一眼,“可是爷心里还晓得记挂一个人,还晓得惦念一个人,爷的心还是软的,作奴才的只是感叹主子心里爱别人胜过爱自己,替主子抱不平罢了。”

子敬跪下磕个头:“不敢求爷忘了镱爷,只求爷日后心里多想想自个儿,多疼惜自个儿吧,这也就当是给奴才的恩典了!”

我眼中一酸,缓缓拉他起来:“我晓得了,你起来吧。子敬,这话也就你敢说了。”

子敬擦擦眼睛,笑道:“爷要发作奴才么?”

“那倒不是。”我笑笑,望着宗庙那头儿笑笑,镱哥,今儿倦了,改日再来看你吧。有子敬替你看着我,你大可放心了。

御赐永璃

初六早朝前,先行入宫觐见父皇。自将月余间政事禀于御书房,事无大小,依政事、民事、兵事、法事、经济事及吏事分条呈上,再依时序先后逐条奏之。

父皇细细听了,偶加评判,或褒扬,或准再议,不一而足。

待我述毕,方惊觉误了早朝时辰。正欲请罪,父皇却笑道:“无妨,这月余累你,今儿早朝你就免了。后儿该大婚,这几日就不去兵部戍职了,回府好好歇着吧。”

也只得磕头谢了恩典,回府不提。

平日里忙得足不点地,突地闲下来,倒有些腻味。想寻个人喝酒去,偏连之他们都忙着,也就不好叨扰。用南宫的话就是:“你且作一回子轻闲人,只管养好了入洞房就是。”

倒叫人哭笑不得。

留在府里也不得安生。里里外外大小京官儿,多少赶着巴结孝敬的,只忙得刘忠劝我出府避避,他也好拿主子不在府里来搪塞。

初六初七就这般浑过去,眼瞅着初八就是大婚。

寅时二刻,解语知忧就叫起了,沐浴熏香,折腾好一阵,换了朝服,先往宫里给父皇叩安,再往内务府送了九九全数,拜过宗庙,已过了巳时。

刘滟那儿如何我自是不晓得,只祭过宗庙回宫时,远远儿见着她仪仗自南门进了内宫,想是拜会妃娉去了。

我自于乾宁殿再拜父皇,于礼数上,宣了大婚的旨意,还要躬听圣训。父皇倒没多说甚么,只拉我往后宫走。约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立在个院子前,方才放手笑道:“到了。”

我抬头瞅了一眼:“永璃宫?”

父皇拊掌大笑道:“可认出来了?”

我望望四周景致,颇有些迟疑:“这儿,这儿似是儿子…”

“就是你小时候儿住的偏殿。”父皇面有得色,“朕差人重修了。”

我倒奇了,这宫里大兴土木,怎地完全不晓得?

父皇见我凝神,竟笑出声儿来:“老三,你定是想着怎地悄无声息多出所殿阁来,自个儿竟不晓得?”

也只好笑笑,父皇更为得意:“这永璃宫修了几年了,全是趁着你出征时秘密建的。银子出自内务府,就连南宫都不晓得。工匠是朕准高公公悄悄带进来的,其余都是朕的亲兵趁着休职来建的。这一圈儿,朕只说禁了,这才没人来扰。修好快一年了,这回子漆味儿也该散了。”

武圣这一说,我倒想起点儿甚么。前几年父皇似是说过宫里要划出几块作禁苑,只后来一直没动静儿,也就淡了。谁晓得他来这么一出。

本想推了的,却见父皇满眼欢喜,竟比我还高兴几分。心里一软,遂跪下道:“儿子谢父皇赏赐!”

武圣哈哈一笑,拉我起身:“且进去看看。这儿就是你在宫里的宅子,等大婚罢了,你自去汐阑上任。儿媳妇儿就住这儿,多陪陪朕和你…长公主。”

我一皱眉,他却紧紧拉着我手:“朕晓得你心里不痛快,你那三王府地儿虽小,却是你自个儿心血堆出来的。平日里就是不常在,也十分在意。朕可不想你连个安生地儿都没有。”

我心里一暖,忙道:“多谢父皇体己。”

武圣倒不说甚么,只叫高公公开了永璃宫门,立在门内直笑,也就随他进去了。

这永璃宫本是一狭长院落。东西向,南北宽不过七丈,东西逾百丈。整座院落自永璃门起,以抚坤殿、畅景宫、惠养亭和静怡轩四宫为主,依次呈四进庭院。

永璃门即是永璃宫正门,处东端宫墙侧中,门内即第一所院落。

抚坤殿居中而立,后为畅景宫。其间以宽阔甬道相连,抚坤殿后檐廊与畅景宫前廊南北各接转角。游廊七间,围合成廊院。

高公公一边引路一边道:“这畅景宫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本是黄琉璃瓦绿剪边儿卷棚歇山顶,皇上说大婚要喜庆,这才改了红剪边儿。檐下施斗拱,前后檐明间儿各安四扇三交六棱菱花槅扇门。”

我进去一瞅,次梢间前檐为欗窗,后檐为砖墙,室内明、次间儿以槅扇分隔,遂笑道:“这倒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了。”

父皇一笑,拉我入了明间儿。

只见后檐金柱间亦设槅扇,槅扇前设宝座,上悬“太平长生”匾。

忙的跪下扣谢:“谢父皇赐匾!”

高公公扶我起来,满面堆欢:“皇上可心疼人呢!三王爷,您瞅瞅,所有槅扇可都是银漆描金,槅心儿那是双层灯笼锦棂,当中夹纱。”又一指,“您再望这儿看,裙板、绦环板,都是绘着五彩吉祥图,幅幅都是皇上亲选的!”

我正欲言,父皇却献宝似的拉我往东、西次间儿走。一进门就见着后檐分设红漆描金榻罩和落地罩,落地罩内供着神位。房顶设了软天花,顶棚及墙壁通贴团花图案银花纸。

我心里暗叹,这修得五色斑斓、做工精巧,叫人如何下得去脚?更不用说还要住了。

武圣却兴致颇高,又引了由畅景宫两侧游廊穿行至第三进庭院,院中央即惠养亭。

武圣眯眼一笑:“名为惠养,就是嘱你自个儿爱惜些个,老四老五也说你身子骨儿不太好。多大的人了,还要朕来教么?”

我忙躬身道:“父皇教训得是,儿子不敢了。”

武圣自往亭里坐下,高公公奉上茶点来。父王一指:“用些吧,这回子不吃,就没机会了。”

遂略略用了些。武圣瞅着我慢条斯理咽下个五香金丝糕,饮了挂花茶,这才笑笑,指着亭北红墙道:“那后头儿隔着最末一进院子,里头儿的静怡轩,并着泰庆殿的慧曜楼,都划给你作花园了。慧曜楼院后的角门儿转出去,就是泰庆殿的泰庆阁,离崇明殿也近些、往北又可到御花园。”

我离席跪下叩首道:“父皇天恩,儿子愧不敢当!”

武圣轻轻一笑:“若是寻常人家,儿子要娶媳妇儿了,也是添丁入口的大事儿。可怜朕富有四海,却难享天伦之乐。今儿在宫里,依你旧居建这永璃宫,就是盼着你常回来住住。”

我抬眼望时,父皇耳际不知何时竟生出几丝银发,心里不免一酸,遂道:“儿子不孝,不能承欢膝下,还累父皇记挂,真是该死!”

武圣一瞪眼:“大喜的日子,偏触霉头。”

高公公忙陪笑道:“三王爷还没大婚,在皇上面前还是稚子,可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武圣回嗔作喜:“倒也是。”

我只得笑笑。

又坐了一阵子,就见礼部官员过来,一叠声儿的问安:“可叫奴才们好找!时辰不早了,还请皇上、三王爷回麟泰殿吧。”

武圣一皱眉:“怎地去麟泰殿?朕当年是在延寿殿,今儿老三也得这么来!”

礼部官儿一愣,又不好驳父皇面子,只好眼巴巴儿望我。

我自笑着起身:“父皇有心了,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话锋一转,“只是礼部备下了在麟泰殿,这回子要改,也怕手忙脚乱的,反倒不美了。况且,大哥大婚时,不也是在麟泰殿么?宫里自有规矩,怎能因着儿子改了。”

武圣一拍桌子:“这宫里的规矩管的是奴才们,还管着朕了?朕的老三,偏在延寿殿不可!”又回身冲礼部官儿喝道,“怎地这事儿没报给朕晓得?”

我忙上前躬身道:“礼部原是呈了折子的,那回子父皇尚在巡猎,儿子就应了。待父皇回宫时,儿子觉着这些个太过琐碎,不敢叫父皇劳神。何况礼部素来行事稳妥,就叫他们承着了。不曾呈给父皇,都是儿子大意了,还望父皇赎罪!”

武圣面上一缓:“你也是!罢了,离吉时还有一两个时辰呢吧?礼部把这事儿办好了,重重有赏!”

礼部官儿苦着脸要去,我背着拉他耳语:“也没甚么打紧的,不过将红烛堂作之类的移过来,手脚麻利些也就是了。筵席反正设在三王府和丽砉殿,不用挪地方儿,要人手只管往我府上要去。若还不够,只管找张广要禁军,就说是我的话儿!别扰了父皇就是。”

我说一句,他应个“是”,这番话罢了,他连应了十几个“是”。待他走了,父皇笑叹道:“这些个奴才,连点子小事儿都不会办。”

我陪笑道:“这是儿子考虑不周,还连累了礼部,劳父皇动气了。”

武圣瞅我一眼方道:“老三说话办事儿,这些年倒是圆润不少。朕倒有些想念你小时候儿了。”

我只得躬身笑着,不好接口。

武圣却自顾说着:“小时候儿你性子可倔,被其他势利眼的子弟欺辱了,也直愣愣的顶回去。还记得游太庙烧了你皇爷爷的长生牌么?朕晓得是老大先惹的你,若你服个软,这事儿也就罢了。偏你瞪着眼睛,死不低头,身上破了,流着血也满不在乎,一心一意要讨个说法儿。你叫朕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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