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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 第三部+番外篇——by簪叶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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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赜并不起身:“三王爷忌惮的,皇上也考量着,此番王爷成婚,大王子并未在东也;赐三王爷的永璃宫,明面儿上说的是王爷幼时住处,可谁看不出来,永璃宫正门,处东端宫墙侧中,整个儿皇宫里,除了东宫,还有哪所宫阁敢这般开门的?”

我闭目细细看了一阵,方睁眼道:“你起身吧,我晓得了。”

尹赜道:“容下官多嘴,三王爷当真晓得了么?”

我呵呵一笑:“尹赜,如你晓得该找谁报仇一般,我也晓得了。”

尹赜方长舒口气,面露喜色:“如此下官也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怕三王爷忌讳了。”

忌讳?自是有的。你言语之中,真多假少。是否全为父皇授意,尚不可知。然你表明是父皇的人,也言明安俊侯之事,至少表明一点,父皇与安俊侯之间,已是剑拔弩张。安俊侯定是以不堪之词,告密当年是父皇下的手,策反兰修王。而转眼之间,却又甘为父皇马前卒。两面三刀,小人嘴脸!或是本想策应,却自知不敌父皇;或是起初就为自保,说动兰修王不过是投诚一子。显然,安俊侯并不知父皇留了妓者之命。由此,安俊侯何样人,父皇心中已明。

然父皇何以留安俊侯?说来也极容易想。安俊侯平乱有功,该赏不该罚。何况父皇弑父登基,还需粉饰太平。而此事不提,多半是父皇拿不到实据,否则当年定已将安俊侯斩于马下。

留个安俊侯,定了左右摇摆朝臣之心,也叫安俊侯自个儿不敢造次,赏了封地,撵出京去。就算他有贼心,兰修王之事尚在眼前,谁敢响应?

除此之外,于汝之事,可再学得一点。用人驭心,方显其诚。当点透处,不可蒙蔽,免得受恩者悖逆。

思及此,遂笑道:“哪儿有甚么忌讳的,左右不过同朝为官,共奉一主。”

尹赜旦笑不语,也就罢了。

匆匆不觉已过菊月,连着汐阑事忙,重阳日也不曾燕饮辞青。好在头几日尹赜子敬提醒过,忙着挑了汐阑盛产的瓜果送回东也,就算意思到了。倒是父皇赐了重阳糕及菊花酒;崇明长公主有心,赏个厨子来,专作茱萸羹。军中骑射打围自是免不了,亲去了一趟,定定军心,蒋含倒也罢了,只管嚷着要我射箭,只得混乱应付过了。寺院要办狮子会,本该由住持来行,想到战事方罢,免不得与民生息,也就匀出些银子,算是官府办的。

突又记起暮节也为休息日,出嫁女子当与是日归宁。果不其然,下午接着泱儿来信,云说豳国事务颇杂,今年不能归了,修书两封,一于父皇,一于我,并着满满两瓮桂花。看时,朵朵花瓣丰硕,已晾干捡过,片片晶莹。难为她有心记着,倒又忆起幼时,她也常于此时替我收着桂花,好于冬春泡茶。不由颇多感念,回了信,呆了一阵,方要至集市上选了个茱萸囊,又想倒送至她手上时,早过了今日,不由连连叹气。

子敬忍不住道:“爷就别挂着了,府上忠叔自会打点,早早就叫奴才挑了汐阑的稀罕物儿送回了,只是想着琐碎,就没告诉王爷。至于王妃,一直在宫里,安俊侯也在东也,犯不上折腾,按着礼数给就是了。”

我不由一笑:“还好府上有刘忠看着,这儿还有你盯着,不然可要出丑了。”

子敬摇头道:“爷公务重,这些时奴才的分内事儿,只是康宁公主那儿,爷还是亲笔写个甚么,奴才也好交代。”

遂复了信,交予驿使送回。

秋主杀,战事频。

陈国那头儿,郭俊令士卒扎营垦荒,作出长围的架势。陈都内里有些动静,几次试探,均被张广领兵击溃,再不敢轻易出城。倒是夜间有陈军来降,虽人数不多,却也可作城内人心惶惶之兆。郭俊问收编与否,回之曰,恐为诈降,则立杀;然陈军疲敝,不可枉杀,不如善待,传出名声去,引更多兵卒来投。彼时,则陈都易下也!

镗儿那头儿倒不忧心,只是去信,叫他莫要放纵手下兵士劫掠,更莫闹出屠城之类。毕竟攻城容易建城难,汐阑月余,已叫我深有所感。何况,攻城略地间,手段太过阴狠,自是心里痛快了,却免不得朝里丘八拿捏。平天下时自不会有人言语,待得太平几年,翻出些旧帐来,岂不难为?

转进阳月头一桩大事,就是寒衣节。

此日祭祀祖先,做封包装纸衣帽及纸钱等物焚化,曰送寒衣,故民间亦称哭节、烧衣节。这倒也罢了,要紧的是,此日亦是牛王节,要祀牛王,行牛王会,因着是日,农事毕。劳作一年,今儿起可歇一日。

批完底下呈的折子,我搁笔饮茶,瞅眼尹赜,他正忙着分捡归类,遂笑道:“许久不曾上街,今日且出去看看,也算偿了九九不得登高之憾。”

尹赜一愣:“王爷想出府?”

我颔首道:“每天光看折子哪儿行,也该亲见才是。”

尹赜晓得劝不住,无奈道:“王爷自个儿当心些。”

我一挑左眉:“你也去。”

尹赜一愣,只管瞪着我。

我心里好笑,面上却正经道:“这巡查之事,你自然也要去。”又回身拍拍子敬,“有子敬在,何事之有?”

尹赜一阵苦笑,只得罢了手上的差事随我骑马出门。

寒衣静心

出了府上,刻意绕过几条街,先捡着寻常百姓民居看。

好在谵城是降的,入城后又明令不得扰民,故于房舍并无多大损害。只户户门前皆悬素,家家门后俱焚灰,望来触目惊心。

不免一叹,拍马又往城外赶。

外城多辟为田,分与农人。此时地头粮食已收,播种的皆是越冬农物,诸如豆麦之类。遂下马行看,田地平整,颇为喜人。见远处有农人经过,也就上前搭话。慢慢问了些农事,这才回身。

尹赜道:“王爷说些甚么?”

我翻身上马道:“谵城还好,今春水患不曾波及,战时亦多加留心,使之免受侵扰。”

尹赜亦上马道:“观城中之粮,应可有所盈余,是否要留心奸商之流压低米价?”

我摇首道:“大可不必担心。”

尹赜奇道:“珠水一带,食粮定是有缺的,难保不会趁机抬价;而谵城等地,远离水患之所,并未经战火磨砺,当可保有八成以上…”

我轻笑道:“莫非忘了,方入汐阑时,我连下几令,既免了今秋赋税,又拿出姿态来,要各地上报是否需要上头儿拨粮。若你是商贾,可有兴趣来倒手卖粮?”

尹赜想了一阵方道:“如此也是。只下官担心两点。其一,若各地需粮颇巨,王爷何处弄粮食?其二,如此高调行事,恐商贾生变。”

我拍马缓行:“各地之粮,我早已算过,就算再添一倍,亦可应付。珠水一带不过是穿行几州,况受灾最重的,还是下游之地,并未伤到汐阑根本。”

尹赜跟了上来:“王爷如何算的?”

我只一笑,并不答话。当日攻城之时,早已料到会有此日,故而绘下沿途地理山川时,亦补上了农事街道。想着战后重建时,也可省些力气。只不想父皇会派我亲来罢了。

尹赜见我不答,遂又道:“汐阑多豪富,王爷要当如何对付?”

我见已快回到官道上,遂轻道:“豪富过甚,总不是好事。”

“王爷想以此打击?”

“此其一。”我拉住缰绳,“若是不满,定有动作,如此也可尽快看出其实力几何。”

“王爷有多大把握?”

“甚么把握。”

“完胜之机。”

我朗笑道:“尹赜啊尹赜,你以为呢?”

“依着王爷的性子,若无七成的把握,定不会行事。”

“可惜此次,我只有五分把握。”我收了笑容,口里淡淡的。

尹赜道:“可明言法令…”

“那倒是捷径。”我一夹马腹,缓缓前行,“只是也明确将己置于其反面,立成众矢之的。”

“王爷手握重兵,若有为乱,大可借机除了…”

我望他一眼:“看你长得斯斯文文,没想到也是个狠心肠啊。”

尹赜面上一红,忙道:“王爷莫要取笑。”

“玩笑耳。”我摆手道,“初次见你时,我已说过,天下可马上取,却不可马上治。尽诛杀天下人以求太平,何异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最终必是落得个群起而攻、身死名笑的下场。”

尹赜叹道:“真不知王爷如何由此信心。”

我轻笑道:“所以我只敢言五成把握。”

“剩下的五成呢?”

剩下的?不由嘴角上扬,快了。若是我没想错,也就该着这一两日,总得有消息了,此为“其二”。

尹赜见我笑着,却不答话,只得望向子敬。子敬耸耸肩膀,两人皆是一脸无奈,我看在眼里,倒也有趣。

回程颇顺,绕过聚集街道,捡着背街而行就是。

远远望着一片热闹,子敬不由笑道:“没想到今儿还有成亲的人家。”

尹赜亦望了一眼:“自王爷下了政令,哪日没有结亲的?”

我呵呵一笑:“如此岂不是日日有喜,天天有福?”

尹赜叹口气:“虽然晓得王爷是要繁衍人口,可这是否操之过急?”

我拉住缰绳,望着那新郎一笑:“你看新郎高头大马,神采飞扬,小登科确是令人精神一振啊。”

尹赜道:“王爷还特令府上拿出专银来,替家贫者迎亲,这,这成何体统?”

“爱民如子莫非是虚言?”我笑道,“儿子成婚,父母者倾囊相助有何不妥?”

子敬道皱眉:“不婚不娶不子的处罚,是否重了些?”

我幽幽一叹,并不答话。

大战之后何以安?我自考量过数度。受田为一途,消除奴籍亦是一途,减免徭役赋税自是少不了,可人心何以宁?

家。

诚然,家之于人,岂止遮风挡雨之所,乃是心安之所。孔丘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亦将家至于国前。百姓关心的,绝非当朝谁人为皇何人为相,而是今日家中可有米粮为炊。民众度人,亦以家国为观。有家者,知担当,晓进退,家中有妻有子,又能自给自足,谁会想着悖逆呢?

汐阑之所在,地广土肥,水泽绵长,只要调度得法,未尝不是一块美地。当务之急,无非是尽快定下人心来。若说处罚重些,那也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罢了。

思及此,遂笑道:“确是有些重,只这也不过权宜之计,待明年,自有改动。”

尹赜瞅我一眼,掩口道:“也是呢,若不改,只怕没几个大臣敢来这汐阑做官儿了。”

我一想倒也笑了:“也不尽然。南宫尚未婚,庭继尚无子,他们俩来了,就先交银子吧,至于其他,倒也不妨事儿。”

子敬低声道:“要是爷不快点儿改了这规矩,只怕自个儿也要受罚。”

我只得摇首:“愿罚,愿罚!可离罚还有些年不是?”

也就齐齐笑了

自于心里补上一句,只那时,这法令还行不行,我还在这汐阑不在,谁说得准。

待花轿过了,复行。

尹赜随着马儿身子一晃一晃的:“说实在的,下官觉得王爷行这婚法,还有别的意思。”

“哦?”我望他一眼,“说说看。”

“皇上后宫遴选也快近了。”尹赜目视如前,“虽说前几年的皇上用国有战事推了,大臣里却有议论的。毕竟皇上的家,不是一般人家啊。”

我摇首道:“这与我何干?”

尹赜轻道:“三王爷心里明白,今年内,定要将陈越二国收了,到时候,定有些个奸猾之臣上书再提此事。王爷是不想…”

我叹口气。一入侯门深似海,又有几人得见君颜?就算一夕之欢,徒惹半生嗟叹,何苦?何苦!自怨自艾倒也罢了,若是有些野心的,弄出些个手段,岂不是搅得宫里不宁?父皇与长公主…总算是蹉跎半生,好容易清静几日,竟要扰了么?我确是于心不忍。别的地儿如何,我管不了,只这汐阑,务必要干干净净,此其一也。

至于其二,也是替我自个儿打算。好歹是大婚方罢立即出仕,按规矩又不能携家眷,难免叫有心人揣测。还记得上任头日,就有大户送了银子一万并着美人十人。我将那银子转交府衙,只云大户捐了助民的,退了他的美人,修书一封,言辞颇厉。可其后仍有此类事宜,遂想一劳永逸。摆出这架势来,看谁还敢往我府上送美人的!

只这些,说来实在不雅,也难以启齿,故而不答为上。

尹赜见我不语,也就不提这茬儿。待过了几条街,方扬鞭一指:“王爷,绕过前面小街,就是开元寺了。”

颇有些踌躇,子敬见状轻道:“爷要去?”

不由想到那日浴佛,阴差阳错作个甚么了佛子,稀里糊涂淋了一身凉水,那老和尚倒会说话,甚么“今日舍身,定有善报”,我怎地没看出来?

遂摇首道:“出来好一阵子了,还是回吧。”

尹赜掩口轻道:“今儿开元寺也要作水陆道场,算的上盛事,不过终究晦气些,王爷还是避一避的好。”

我心里一动,横他一眼:“祭祀先祖,哪儿算晦气,有何好避。”遂行到庙前,翻身下马,将马缰递于小沙弥,抬腿入寺。

宝相庄严,素香告慰,愿求佛组,永出苦海。

我燃上三炷香,子敬替我插于香案上,自跪下闭目。

寒衣告冬之将至,镱哥,天上凌霄殿亦多寒气,你可自个儿当心,莫要损了身体。文思,你身子弱,还是多穿些,莫要怕臃肿,你那身板儿,再穿多少也是瘦精精的…

有些抑郁,遂磕下头去。心里默念,愿佛祖有灵,保佑当佑之人。若已往生,不妨平淡快活些,莫如今生,惊险刺激又有何用,我宁可他们一生平淡,一生安康。

有的人,一生只求太平,却偏偏不能如愿…

我睁眼起身,本想唤子敬买个长生牌位,却又觉不妥,只得罢了。

子敬倒手里取了些纸衣帽及纸钱等物,小声道:“也不知爷要不要,奴才擅自买了些来。”

我接过一笑:“多谢,子敬。”

行至殿前,正欲点燃,却听耳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抬首望时,却是住持。

也就回了一礼:“大师有礼。”

他望我一眼:“这位施主好生面善…”

我朗笑道:“大师莫要取笑,我乃俗人也,大师莫说甚么与佛有缘之类。”

住持一愣,方道:“与佛无缘,老衲又怎会与施主相会于此?”

我一指外面善男信女:“大师请看,这些俱是与佛有缘之人。”

住持双手合十:“既如此,倒要请教施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着子敬先行焚化那些物件,方道:“今日寒衣节,自该告慰亲友。何况,这开元宝刹,名震南北。”

“那施主是要问佛,还是求佛?”

“几人敢问佛?”我轻笑道,“自是求佛。”

“那么,施主请。”住持躬身合十。

我回了一礼,方折回大殿,亲上了一柱香。住持替我请了签筒,念过经文,方递至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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