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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夜话——by拾贰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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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没关系,但你是最亲近傅瑜的人。傅瑜与他院里其他仆人丫鬟都疏远得很,唯独对你不同,你一定知道什么。”

“奴婢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

“谁潜进陈管家房里偷了砒霜没有人知道,傅瑜喝的那碗汤只有你经手,除了你再找不到其他嫌犯。你就不怕官府严刑逼供让你认罪么?”

踏梅一愣,身子开始轻微地颤抖。

“奴婢……真的不知……”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凶手,但让人相信你不是的缘由,你可知道是什么?”

踏梅咬住唇,不语。

“是你对傅瑜的忠心。傅瑜若在世,对你想必也是极为信任的。现下,你若想毁了这份信任,实在轻而易举。”

踏梅微低着头,依旧不语。沈延亭等了片刻得不到回应,刚想继续说,就听得一声响,踏梅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沈延亭一惊,立刻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只是晕厥后便松了口气,瞪着她看了半晌,最后只得无奈地将她挪到榻上躺下。

自己似乎并未说什么过激的话,她怎么就晕过去了?沈延亭重新坐下,这才发现小白竟伏在门口,自己与踏梅都未注意,也不知来了有多久了。

“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吭声?”

小白这才叫了一声,走过来蹭了蹭沈延亭的腿,头转向踏梅。

“她只是晕过去了,应该过一会儿就能醒。”沈延亭皱着眉端详着,“罢了,还是叫玉荷去找个大夫来瞧瞧罢。”

小白又叫了一声,走到榻前,一跃上了榻,伸出一只前爪就要按向踏梅的脸。沈延亭眼疾手快地抱开小白,好笑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人么?”

说罢沈延亭伸手按了按踏梅的人中,几下过后,踏梅渐渐醒转。待她完全清醒,沈延亭在一旁缓声问:“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说么?”

踏梅偏过头,双目望向虚空,眼中浑然无物,“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没什么可说的。”

沈延亭拧着眉,也没料到踏梅竟然这么固执。他随意瞥了眼身旁蹲着的小白,想到之前与玉荷的对话,忽然有了个主意。

“五七已经过了,按理来说,傅小少爷的魂魄应该已经告别阳世,前往地府投胎了。”

踏梅没什么反应,眼一眨不眨,似乎已神游天外,也不知听没听进沈延亭的话。

“不过,傅瑜似乎不是寻常魂魄。你可知道,枉死或心愿未了的魂魄,死后因怨气或执念太深,不肯就此往生,常常会滞留人间,久而久之,便化为厉鬼。”

踏梅终于有了反应。她身子一僵,眼神移向了沈延亭。

“我并非危言耸听,这样的故事你想必也听过不少。等鬼魂失去了心智成了厉鬼,它便再没有转世托生的机会了。而这样祸害人间的东西,若碰上降妖伏魔的高人,就是魂魄尽散灰飞烟灭的下场。”

踏梅抿紧了唇,脸色苍白,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挣扎着起身,轻声道:“沈公子恕罪,奴婢身子不适,想回房休息。”

沈延亭见方才说的话有些作用,便也不再逼迫,点头道:“让玉荷照顾你罢,再去找个大夫瞧瞧。”

第23章

待踏梅一走,沈延亭一把拎起小白,往傅瑾书房去了。他兴冲冲地去,却没想扑了个空。婢女说傅瑾被傅清源叫去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沈延亭也懒得再走,干脆闲坐着等他。

“这么急着找大哥,有什么事要说?”

傅瑜脱出了小白的躯体,看着闲闲喝茶的沈延亭。

“自然是有事。等他回来了,我一并告诉你们,省得说两道。”

“你也用不着说两道,我猜得到。”

沈延亭挑眉,“是么?”

傅瑜一脸得瑟,“无非就是要坐实你方才胡诌的那些话罢了。”

的确如此。沈延亭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傅瑜两眼,才道:“便是猜出来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倒是你,跑去哪儿玩了?”

傅瑜打了个哈欠,“就是四处逛了一逛,觉得无聊,就回来了。延亭,既然知道你准备说什么,我就不必跟着一起等了,我找玉荷玩去。”

沈延亭失笑,“随你。不过,你做猫做久了,可别改不回人的脾性了。”

傅瑜钻回小白的身子,对着沈延亭呲牙咧嘴了一番,这才轻巧地跃下地,快步出了门。

沈延亭却没有傅瑜这般轻松。傅瑜玩性这样大,竟似对自己的命案全然不关心。如此下去,距他死亡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与人世的牵绊也会越来越微弱。到时,他还找得回丢失的记忆么?

可是香囊也见过了,还有什么能让他重拾记忆?难不成还要让他亲眼见见何蕊?沈延亭头疼地想,早知如此,当日何蕊登门的时候就该让他去瞧瞧才是。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延亭渐渐觉着神思昏沉,有些困乏起来。昨夜睡得踏实,只是醒得早了些,再被傅瑾一吓,便什么睡意都没有了。不过说起来,在傅府的这段时间已经是自己过得最好的一个冬天了。沈延亭不由得有些担心,在习惯了傅府的锦衣玉食后,自己再过回以前的生活,会不会一时难以忍受?更何况,傅府有的不仅仅是上好的衣食,还有……

傅瑾推门进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沈延亭一手撑着头,眯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他无声地笑起来,轻轻走近沈延亭,见他全然不觉,便伸手拂过他的脸颊,凑近了唤道:“延亭。”

沈延亭迷蒙地睁眼,在看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后,猛地往后一退。

“你在做什么?”

沈延亭的声音有些不稳,皱着眉满脸不悦地瞪着傅瑾。不知为何傅瑾却知道沈延亭并没有着恼,他欣欣然坐下,道:“叫醒你啊。”

“为何不大点声?”

傅瑾笑得人畜无害,“怕吓着你。”

沈延亭确实没有生气,只是一睁眼那一瞬的感觉,一如清晨时那般,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傅瑾见他不说话,试探着问:“你真这么讨厌人离你近一些?”

沈延亭的失态不过是一瞬而已,他淡淡道:“只是不习惯罢了。不说这个,我来找你是有事商量。”

“洗耳恭听。”

“要撬开踏梅的嘴可不容易,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傅瑾一头雾水,“怎么说?”

“昨日五七法事,踏梅跑去傅瑜的卧房凭吊,情意不假。方才我试了试,对她说枉死之人会不得往生化为厉鬼,她确实有些反应。虽说人死后之事众说纷纭难辨真假,但若她对傅瑜真有些情意,便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无论真假。”

“所以你是想让傅府闹鬼?”

“没错。”

傅瑾想了想,有些为难,“你是认真的么?一旦传开,只怕会闹得人心惶惶。”

“自然是认真的。不需要闹太大,只要传到踏梅耳中便成。”

傅瑾思索着,半晌后拍了板,“也罢,流言蜚语传得快,尤其是在仆人中间,不过要瞒着父亲也倒也不难。放心,这事我去安排,只是要见成效,恐怕得等等。”

“无妨。”横竖是赌一把,这一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只希望多少有点进展才好。

傅瑾见沈延亭连眉梢都带着些喜色,不由得也弯了嘴角。不知从何时起,沈延亭的表情也丰富了不少,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刻板,仿佛被冻住了似的,让他很想捧着炉子在他脸上烤烤。

沈延亭见傅瑾盯着自己,登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最近敏锐地察觉到,和傅瑾相处时的氛围变得有些诡异,但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以前他很喜欢与傅瑾一处的感觉,即便不说话,也让他觉得安然自在。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有些如坐针毡。

“话说完了,我回去了。”

“诶,急什么,我才刚回来。”

沈延亭不理他,径直出了门,扔下一句“我回去补觉”便扬长而去。

回了房,沈延亭确实想睡个回笼觉,可是却怎么也入不了眠。辗转反侧了一阵,他还是爬了起来,在炉旁坐了一会儿,便摊开纸开始写字。笔下生风,渐渐地沈延亭也沉静了下来,不疾不徐地写着。

门虚掩着,小白推开门,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它悄无声息地潜至沈延亭身旁,轻轻跃上旁边的椅子,趴着不动了。

沈延亭唇边勾起一抹笑,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搁下笔,问道:“怎么就回来了?”

小白没有回应。傅瑜幽幽地在身后道:“停云霭霭,时雨蒙蒙。陶渊明的诗。”

“没错,你看了可有些想法?”

傅瑜似乎有些迷惑,“什么想法?”

沈延亭用镇纸来回压着纸张,淡淡道:“踏梅说,你平素最爱陶潜。这首悼念去世友人,倒也应景。”

傅瑜绕到沈延亭面前,凑得极近,问道:“你与我生前素不相识,也会为我的死难过么?”

沈延亭停了动作,抬眼看向傅瑜,“我与你既非亲故,自是不必伤心。但你也知道,你濒死前的感受,我也感受到了,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傅瑜有些许失望,轻轻“哦”了一声。

沈延亭察觉到了,继续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死了,你的家人哪有不伤心的道理。你娘,你兄长,还有你父亲,皆是如此。甚至你的丫鬟踏梅,也为了你的死伤心憔悴……”

“我知道,”傅瑜打断了沈延亭的话,“反正已经死了,生前的事,管它那么多做什么,是不是?”

沈延亭心想,你若真的放下了,怎么还会停留人世不愿离开。

“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傅瑜耸耸肩,“当然想,不过想也没用,你和大哥什么也没查出来。”

沈延亭挑眉,“你倒是怪起我们来了,这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问你,你死前的记忆里出现了何家小姐,你是不是对她有意?她与命案有没有牵连,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傅瑜绕着沈延亭转了一圈,道:“唔……我生前是对她有些仰慕,但那又如何?娶她的不是我,我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至于她与我的死有无牵连,我又如何知道?”

沈延亭无奈,继续问:“那么她送你的香囊,为什么整理你的遗物时没有发现?”

傅瑜摇头,“那个香囊可是用上好的锦缎绣的,说不定是哪个下人顺手摸了去。”

沈延亭坐下来,“罢了,我是不指望你帮什么忙了。”

傅瑜撅起嘴,像是满腹委屈似的,看得沈延亭不由失笑。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

话还没说完,傅瑜突然凑近了沈延亭。沈延亭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唇上多了层冰凉的触感,虽空无一物,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印在上面似的。

傅瑜轻飘飘地退后了些许,看着有些怔愣的沈延亭,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延亭?”

沈延亭从惊愕中回神,难以置信地瞪着傅瑜,“你刚刚做了什么?”

傅瑜虽非实体,但他带给沈延亭的冲击并未由此减弱。傅瑜却是浑不在意,神色如常地问:“你不喜欢?”

沈延亭皱起眉,“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我都是男人,而且——”

“大哥也是男人啊。”

沈延亭一愣,“你说什么?”

傅瑜重复道:“我说傅瑾,我兄长,也是男人。昨晚我亲眼见到他趁你入睡偷偷亲了你,他可以做,我为何不行?”

沈延亭有些僵硬道:“你当这是什么好玩的游戏么?”

傅瑜见沈延亭面色严肃,也收敛了下来,不再说话。沈延亭脑子有些混沌,但很可笑的,除了震惊,自己居然没有动怒。傅瑾的做法实在算不得君子之为,若是其他人,沈延亭一定会难以忍受,然后与之断交再不往来。但若是傅瑾呢?

“延亭,”傅瑜的声音轻轻传来,“你是气我亲了你,还是气他?又或者,你是在意我这样做,还是在意他?”

第24章

沈延亭锁眉不答,傅瑜又问道:“我和大哥,在你心中是不同的么?”

沈延亭叹了口气,“你们本身就是不同的人。”

傅瑜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延亭你是喜欢我的。那时我被那个道士抓住的时候,我听见你叫我‘小瑜’了,是不是?”

沈延亭有些好笑。现在的傅瑜到底是少年心性,他所谓的“喜欢”不过是泛泛而言的,甚至他方才的举动也不过是有样学样,并无他想。可傅瑾不同,他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做?

“延亭?”

沈延亭心中一片烦乱,听见傅瑜唤自己,便随意应了一声,可半晌之后也没有回应,他这才注意到,抬眼看向傅瑜。

傅瑜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在察觉到沈延亭的视线后,他仰起脸,笑容灿烂,“延亭,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也无须在意。不过昨晚大哥的事,我可没有骗你。”

沈延亭忽然涌起一股愧疚感,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只好也对傅瑜笑了笑。这时,门外突然响起玉荷的声音,“公子,你在房里么?”

傅瑜一吐舌头,“我都忘了,我在和玉荷玩捉迷藏呢。”

沈延亭起身开门,玉荷行了个礼,道:“公子,小白在你这儿么?”

沈延亭忍笑侧身让了让,玉荷往屋内一看,小白正坐在椅子上,眯着眼一副慵懒的模样。

玉荷见了,再看沈延亭的表情,笑道:“奴婢也是闲得慌,才会跟一只猫玩什么捉迷藏。公子可别说奴婢偷懒不干活,要是被陈管家知道了非罚奴婢几个月银钱不可。”

沈延亭揶揄道:“你还怕陈管家罚你?他不怕你一气之下不给他办事了?”

玉荷脸色一变,顿时变得尴尬和不安起来。她垂下头,低声道:“公子说笑了。小白也找着了,要是没什么事奴婢先告退了。”

沈延亭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他看着玉荷急匆匆地离开,小白也跟在她身后轻巧地走了,可空下来的房间却已回不去方才沉静的氛围。

沈延亭走回桌旁,看着自己之前写的字,怎么看都觉得不甚满意。他提笔蘸墨,站了片刻,却始终没有落笔。最后,他手一挥,将笔掷了出去,笔头在纸上留下一道浓重的墨迹,四周散布着墨点,像是泉水从纸张深处喷涌而出。

沈延亭转身出门走到院子里。今日刚下了一场雪,满目净白,世界仿若片尘不染。只是大雪不过是遮盖了原本的尘灰,并未清除,净洁的雪下依旧是藏污纳垢。等雪化尽,一切又将还原本来面目。而世事亦是如此,无论真相多肮脏丑恶,最后也要公诸于众,恰如那张纸上的墨迹。

接下来的几日里傅瑾出现得甚少,这正合了沈延亭的心意。且先不论傅瑾那样做的动机,沈延亭还尚未理清自己的心思。他向来疏于交友,人情关系寡淡,傅瑾已是特例,在他以往的生活中,并不存在任何相关经历供他参考此刻的应对。他是该装聋作哑,还是干脆问个明白?

幸而傅瑾并未出现让沈延亭更烦心。

这一日,天色依旧阴霾沉闷,即便残雪衬得四处光亮了些许,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沈延亭闲坐在屋里,开始琢磨起那日开玉荷玩笑时她的反应。陈管家不放心自己也是常情,何况这事早已和玉荷明说,她为何会有那么大反应?是不是她还知道陈管家别的什么事?和傅瑜的死有无关系?如果有,她为何要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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