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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夜话——by拾贰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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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延亭惊醒,喘了喘气平复乱序的心跳,这才发现傅瑜一脸忧愁地飘在他面前。

“延亭,你睡得真沉,我怎么叫你也叫不醒。”

“怎么了?”沈延亭刚说完,便感觉到冷风一阵阵刮来,他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被子,发现窗被刮破了,屋外大风卷着雪粒,把门敲得“啪啪”直响。

“刚刚突然刮了好大的风,还下着雪籽,这会儿小些了,但是还是很吓人。延亭,你说这屋子撑不撑得住啊?”

沈延亭皱着眉,披衣下床,对着残破的窗子左瞧右瞧,终于确定自己是修不好的,只好作罢,上床继续裹在被子里。

“且先对付这一夜吧,明日再想办法。”

傅瑜在空中晃啊晃,“可是,这样子你还睡得着吗?”

沈延亭长叹一声,牙关抖了抖,挤出一句:“你哥哥真是个乌鸦嘴。”

好容易对付了半夜,天亮时风雪渐小,沈延亭起床,开始检查窗子的破损情况。昨晚后半夜,外头的雪渐渐大起来,风势却未减弱半分,直让沈延亭心惊胆战。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他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时候,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觉得风雪都在外头打转,窗户虽破了,雪也没有纷纷扬扬吹进来。大约是风变弱了吧,沈延亭最后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现下,沈延亭甚是纠结。这还未交九,已是如此,若入了三九可怎么办才好?去年冬天较为和暖,这屋子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经过昨儿一晚上风吹雪打,不知它还能撑上多久。

沈延亭打了个喷嚏,只差没整个人贴在炉子上了,可是依然冷得直打哆嗦。傅瑜在一旁同情道:“延亭你还是去大哥那儿吧。”

沈延亭瞥了他一眼,道:“果然是骨肉至亲,连你也一起游说起我来。”

“唔,我可没有。延亭你明明冷得受不了,为什么不愿意去大哥家呢?”

沈延亭径自烤着火,不语。

“我知道了,延亭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没面子?面子有什么重要的,大哥肯定不会笑话你的。”

沈延亭白了傅瑜一眼,双手紧了紧,默默不语。岂是面子这么简单的事?要过回以前的生活,不知得拿出多少勇气。

不过显然,现实没有给沈延亭多少犹豫的机会。未时未过,风雪又大了起来,沈延亭把衣服裹得更紧,抿了抿发白的嘴唇。正在这时,傅瑾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碰上沈延亭意志薄弱之时,傅瑾见机立马重提昨日之邀,沈延亭略微犹豫便答应了,傅瑜在一旁欢呼雀跃。

沈延亭收拾了一下,除了那本故事,他一穷二白的倒也落得轻松。出门时,他有些怅然地回头望了望,心里极复杂。

傅瑾忽然道:“昨儿个这么大的风,这些竹子竟一根未断,着实坚韧得很。”

沈延亭闻言望去,雪色的掩映下那片竹依然碧绿,根根挺秀。不知为何,每次他只要望着这片竹子,就仿若灵水过心,变得心境平和。

他淡淡道:“竹有节,不似人。”

傅瑾却笑了,“你无须介怀,人非神灵,总有不能自主之时。你若实在舍不下这里,我找几个工匠把这房子好好修葺一番,让它结实牢靠些,你住着也安稳。”

“傅公子无须如此费心,令弟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傅瑾诚挚道:“你能答应来傅府暂住,已是帮了大忙。”

傅瑜在一旁不住地点头,沈延亭凉凉道:“你倒是起劲。你不用吃又不畏寒,竟也嫌弃我这儿么?”

傅瑜眨眨眼,无辜道:“但是傅府确实比这儿好啊,又大又气派,也不会风一吹就破了个窗子……”

沈延亭不与他一般计较,转身对傅瑾说:“那我们快走吧,大雪天里站着怪冷的。”

傅瑾含笑跟上,一面说:“你的衣裳单薄了些,回头你量量尺寸,我让人备几套暖和的给你。”

第7章

傅瑜丧期未过,府中气氛多少还是有些沉寂,傅瑾把沈延亭领到他的书房,让人去收拾客房,自己去找傅清源报道了。而傅瑜正在兴头上,不知飘到哪里玩去了。沈延亭颇有些不适应,坐下来静静打量着四周。房里的布置典雅别致,只是书却不算多。案头虽文房四宝俱全,但像是许久不曾动过的样子。沈延亭搓了搓手,觉得暖和了不少,喝着丫鬟端上来的茶,一边端详着书桌背后墙上的画。

那日他信手画了屋外的翠竹,看傅瑾喜欢得紧,便送给了他。原以为傅瑾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竟把它挂在了书房里。沈延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傅瑾本身应该是个大而化之的人,却偏偏在某些地方细心得很。沈延亭晃了晃茶杯,蓦地发现身边还立着一个人,手立时一顿。原以为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没想到还留了一个,站在一旁话也不说,自己竟全不察觉。

“你是……”

“回沈公子,奴婢名叫玉荷。大少爷交代了,沈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沈延亭点点头,问:“你是伺候大少爷的,那你对小少爷可有了解?”

玉荷一愣,摇摇头,“小少爷性子孤僻,极少四处走动,奴婢也就见过几面。”

“怎么,他也不来找你们大少爷?”

“小少爷的确不常来,但是大少爷时常去小少爷那儿走动。”

“那么依你看,你家大少爷待弟弟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府里上下都知道,沈公子可是有什么疑问?”

“不,好奇而已。那依你看,你家老爷,对他儿子如何?”

“回沈公子,奴婢只是下人,不敢妄议主子。”

不敢妄议?那之前说的就不是妄议了?沈延亭不再问,淡淡道:“我只是觉着,这傅小少爷挺可怜的,死的不明不白,凶手也抓不到,连为他伤心的人也没几个。你说呢?”

玉荷被为难得不行,蹙着眉道:“沈公子,小少爷走了,府里上下都伤心得很,您何出此言?”

“都伤心得很,那凶手是谁?”

“……奴婢不知。”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沈延亭刚想说什么就此结束话题,这时傅瑾推门进来了。玉荷明显松了口气,行了个礼出去了。傅瑾一脸莫名,看着沈延亭道:“你脸色不太好?”

沈延亭捧着茶盏喝了口茶,道:“没什么,想向她打听点情况罢了。”

傅瑾了然点头,“那你就问错人了,玉荷一贯口风紧,很少议论他人。不过,下人们之间闲言碎语不少,说不定他们知道不少我都不知道的事。”

“嗯。”沈延亭应了一声,手一转茶杯道:“虽说查不出凶手是谁,但也总该有些头绪吧。他身边亲近的人,可有嫌疑?”

傅瑾想了想,问:“瑜弟呢?”

“他不知去哪儿玩儿了。”

傅瑾点点头,“瑜弟身边的人就那么几个,都审过了,查不出什么来。”

“所以说,这里面还有很大的隐情。只是,这年头无头悬案这么多,案子指不定就这么了了。”

傅瑾皱了皱眉,正色道:“我不会放弃的。瑜弟现今回了家,说不准哪天就想起来了。今天就先这么着,明日我带他去他房间瞧瞧,再去看看二娘,希望能有用吧。”

沈延亭看了看他,没再泼冷水。

晚饭后,给沈延亭的房间也收拾出来了,沈延亭在灯火下翻着一本从傅瑾书房里拿的书,倒是惬意得很。傅瑾进来的时候,看到沈延亭手撑着头,昏昏欲睡,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昏黄的光晕染着沈延亭的眉目,让他少了些清淡疏离,多了些柔和,比起平日的清俊更有些宁和的味道。他本身书卷气浓厚,再加上离群而居,骨子里少了些烟火气,此时看来竟仿若谪仙一般。傅瑾静静看着,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伸手探向他的脸,忽然听得“啪”的一响,沈延亭手里握着的书掉了下来,傅瑾恍然惊醒,迅速缩回了手。

沈延亭也被惊得睡意全无,一抬眼见傅瑾立在面前,一愣。

傅瑾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书捡起来放在案上,道:“进来的时候你睡着了。”

沈延亭没在意,把书拿起来晃了晃,声音犹带着些醒后的慵懒,“不是我说,傅大公子,你这儿书实在少得可怜。按理说这有钱人家,就算目不识丁也多少也要囤积点书本字画充充门面,你倒是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傅瑾伸手倒了杯茶,悠然道:“该学的都学了,只是我不喜舞文弄墨,与仕途无缘。想来幼时还曾被先生称赞才思敏捷,不过说起来,”傅瑾叹了口气,“瑜弟才是真的文思敏捷,做的文章灵气十足,我是自叹弗如。”

沈延亭见傅瑾下意识往空中看去,道:“别看了,他一直没回来,大概是找不着我的房间。”

“是么?真希望他四处逛逛能想起些什么来。”

沈延亭打了个哈欠,“倒是不用担心他,反正没人看得见。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听你说故事,这不是你的要求么?”

沈延亭闻言看向傅瑾,眼神有些奇异,半晌才慢慢道:“我倒是没想到,傅公子倒是言出必行。”

他把书稿拿出来,一页页翻着,淡淡道:“其实这大多数故事都是没什么说头的,寻常老百姓,哪里有那么多曲折的故事,痛苦无奈倒是多得很。我祖上本是世家,只是家道中落,到我爹那辈时已是家徒四壁无以为继。我从小住在城东,那里可不比傅府,屋舍毗邻,简陋至极。五年前,黄河泛滥灾情严重,波及到这里。那年死了多少人,你可有印象?”

傅瑾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我只记得那年确实艰难,饿殍遍野。”

“没错,死了很多人,不过你的感受不会比我更深刻。呵,那年是我过得最痛苦的日子。”

沈延亭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可这次傅瑾能够体会,毕竟那年给他的印象也足够深刻。沈延亭家境不好,过得艰难不说,还要经历这么多人死前的痛苦悲伤和怨恨,怪不得他宁愿选择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孤独度日,也不愿回来。

沈延亭自顾自说着,这才发现傅瑾明显带着怜悯同情的眼神。他很讨厌这样毫不掩饰的同情,但不知怎地,这次却没有排斥不悦的感觉。兴许是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话聊天,自从傅瑾开始造访他家,他的脾气似乎也变好了。

“傅公子,你若是同情心泛滥,不如去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不须用在我这儿。”

傅瑾轻咳一声,眼神收敛了不少,辩白道:“你怎知我没有?”

沈延亭心情好了些许,淡然道:“行,既然如此,那你说过帮我修缮房屋,费用我就不还了,权当给你个机会你积德行善吧。”

第8章

清晨,一夜好梦的沈延亭醒来后顿觉神清气爽。院子里昨日的雪已化尽,空气中带着晨间的清新,没有郊外那般料峭的寒意。沈延亭站在廊下,玉荷静立一旁,画面看起来煞是和谐。

只是……沈延亭皱着眉仰头看,空荡荡的压根儿没有傅瑜的踪影。这个笨蛋跑哪里去了?自己的家里也能走丢?

暗自叹了口气,沈延亭正想着待会儿让傅瑾带着四处转转找人,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延亭!”把他吓得一激灵。

沈延亭皱眉看去,只见傅瑜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委委屈屈地飘在他面前,双眼水汪汪的。沈延亭挑眉,清了清嗓子,转身对玉荷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玉荷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福了福身子。

“是。”

关上房门,沈延亭在床榻边坐下,好整以暇道:“昨天去哪儿玩了?”

傅瑜围着他转啊转,无辜道:“傅家好大,我去逛了一圈回来你就不在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延亭,我在一间屋子里看到一个人,觉得有些眼熟。”

沈延亭坐直了身子,“什么人?”

“一个长着胡子的男人,板着一张脸看着怪吓人的。他的房间里有好多花瓶和字画,还有很多仆人。”

“你都看见他干什么了?”

“哦,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一沓纸,上面写满了字,有诗也有文。我有点害怕,不想待在里面,就出来了。”

“你怕他?”

傅瑜点点头。

“他可是你爹。”

“我爹?”

沈延亭摩挲着下颔,道:“看来还是有希望的。你还看到了什么?”

“有好多仆人丫鬟在干活,还有一个老头,他们叫他‘陈管家’。对了对了,这里的厨房好大啊,里面好多好吃的,我昨天看着他们做晚饭,可香了!可惜我吃不了……”

沈延亭无奈。你是被毒死的,怎么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正说着,傅瑾来了。他进门劈头就问:“延亭,瑜弟回来了吗?”

沈延亭点头,“刚回。他昨天可能见到他爹了。”

傅瑾眼神一亮,“是吗?可有想起什么?”

“没,他似乎不太喜欢他。”

傅瑾苦笑了一下,“也是。爹平时很严厉,和我们兄弟两个都不算很亲近。”

傅瑜在一旁幽幽道:“可是我觉得他对大哥一定比对我好。”

沈延亭同情地看了看他。

傅瑾顺着沈延亭目光看去,道:“我想带瑜弟去见二娘,看看能不能让他想起些什么。”

沈延亭点点头,问:“可以带上我么?”

按规矩,服丧期间无娱乐、不接访客,灵位前每日哭拜祭奠,逢七做法事,直至七七过后。可事实上,上至王侯世家,下至平民百姓,严格遵制的极少。逝者已矣,生者须缅怀,可也不必死守礼制。情之多寡,不在于此。对于这点,沈延亭再明白不过。只是,若逝者仍逗留人间,看着他过去无比熟悉的人事,看着他们在挥别自己以后继续平常的生活,他会作何感想?沈延亭不由得看向傅瑜,他死时还未及冠,韶华正好,若不是失了忆,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思及至此,沈延亭不由得又想到了傅瑜死时经历的那诡异的情绪。距那天已有月余,沈延亭还从未仔细回忆过那次的经历。傅瑜的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沈延亭皱着眉,总觉得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傅二夫人在傅瑜死后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刚踏进院里,沈延亭就觉得,这里或许是整座府里最悲伤的地方。冬日阑珊,更衬得四处一片萧索,仆人丫鬟都异常沉默、面无表情,让人看来悒郁。

沈延亭不便进去,就留在厅中等候。一个丫鬟端了茶上来,立在一旁,微低着头。沈延亭端起茶默默喝了口,侧头看了看她,只见她面色苍白,气色极差,眉目间一片沉郁,像是生了场大病未好干净。

主子仆人都古古怪怪的。沈延亭把茶杯搁下,随意问道:“你是一直在这儿伺候的?”

“不是,奴婢是新调来的。”

声音清脆动听,如出谷黄鹂,只可惜平板得没有起伏。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适?”

她福了福身子,恭敬道:“谢公子关心,奴婢前日里偶染风寒,现下已好得差不多了。”

沈延亭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打量着厅内陈设,忽听得一阵细微的猫叫声,转头望去,发现一只白猫站在门框边,怯怯地往门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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