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龙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脱困
章、虞几个人在讨论营救皇帝的计划，阿果抱着小花在一旁打瞌睡。张立贤心疼阿果，抱起一大一小两个人放到床上。
章文龙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把小花带来了？”
虞静卿微笑道：“我收她做义女，改名虞怀恩。沈追告诉我，从皇宫到城外的地道有一处锁着，只有小口可以进出，所以怀恩要同行，从小口钻过去，再把门撬开。”
“这太危险了吧？”章文龙皱着眉头道。
虞静卿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
“章叔叔，怀恩不怕危险！”怀恩不知何时醒了，坐在床上揉眼睛。
章文龙过去抱起她，亲了亲，赞道：“好孩子！”
怀恩笑着撒娇道：“要是我完成了任务，您给我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要您教我武功。”
“好，完事以后，我收你为徒！”
怀恩欢喜得直拍手。
此后，没隔几天就传来木恒和玄青云联合出兵勤王的消息。上官文宇果然派出伏虎营的大部分精锐前往西南边与两位藩王交战。
京城中，也依照章文龙的计划准备妥当。
虞静卿通过宫里的眼线向墨奕传递了消息，准备潜进宫营救皇帝。
他带着张立贤、怀恩与章文龙等人告别。
阿果红着眼睛拉住张立贤，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张立贤勉强笑着安慰道：“大人和王爷做了万全准备，我不会有事的。”
阿果伏在他肩上哭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一起回家呢。”
张立贤轻柔地拭去他的眼泪，柔声道：“不要难过，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阿果用袖子擦拭眼泪，使劲地点头。
张立贤转身突然跪倒在地，向章文龙行了个大礼，道：“请王爷务必护阿果周全！立贤感激不尽。”
章文龙搀扶起他，道：“放心，我会照顾他的。他也是我兄弟啊。”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张立贤的肩头，停留在虞静卿脸上。虞静卿也正目不转睛地凝视他。两人视线交汇，心头均涌起复杂的情绪。成败的关键就在今夜，然而其中的变数谁也说不清。
虞静卿的目光慢慢转为坚定，嘴边噙起一丝笑意，墨瞳灼然，光彩熠熠。
他轻声道：“我走了。”
章文龙心中的千言万语终化成一句话：“你小心！”
虞静卿微微一笑道：“你也是。等我回来。”
章文龙微笑颌首。
所有的情意都包含在这一句话中，多年的默契早已不需要更多语言。
我会等着你！
活着，便携手畅游人间；死了，奈何桥旁也有我陪着你喝孟婆汤！
当虞静卿出现在墨奕的面前时，他虽然事先知道虞静卿会来，却还是惊喜交加。
他奔过去，挽住虞静卿的手，才叫了一声：“太傅。”眼泪就落了下来。
虞静卿见学生满脸憔悴，容色颓丧，也颇感心酸，躬身行礼道：“陛下，恕臣救驾来迟！”
墨奕拉住他，不让他跪拜，声音微颤道：“我一直担心太傅被上官文宇迫害，寝食难安。都是我太过无能，才累你们蹈险。”此时此刻，他满心激动和欣慰，早忘了自己的帝王身份，连称谓都是用的“我”而不是“朕”。
虞静卿轻拍他的手，安慰道：“突逢变故，我们都没想到。陛下遭此打击，既能忍辱负重不冒然硬拼，又能顾念天下苍生以百姓为重，已经做得很好了。”
墨奕听他这么夸赞，一扫这段时间积郁的阴霾，面露喜色，道：“真的，太傅真的认为我做得好？”
虞静卿徐徐点头道：“是的，臣觉得陛下已能担当治国大业。”
墨奕胸中燃起一股豪情，双眸纯粹出点点寒芒，烛火辉映下显出高华威仪和坚定决心。
“我绝不会辜负太傅的期望。”他声音低沉，如金玉掷地。
虞静卿将计划合盘托出，墨奕没想到他们布置如此周详，不禁暗中敬佩章文龙的算无遗策。他当然不会在嘴上承认，只说一切听虞静卿安排。
当下，两人换了衣服，易了容貌。虞静卿嘱咐了他几句，把麒麟果做的解毒药给他服下。墨奕也对亲信内侍交待一番。
虞静卿对张立贤郑重地道：“立贤，陛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你要不惜代价护送陛下出城！”
张立贤朗声道：“大人放心，我拼了性命也会将陛下安全送出。”
虞静卿蹲下身对怀恩温言道：“怀恩记得我交待的事吗？”
“记得！”怀恩点头。
虞静卿摸着她的额头道：“你要小心喔！”
“我会小心的。义父也要小心。”怀恩粲然笑道。
虞静卿牵起她的手，将三个人送到皇帝寝宫浴房立的地道入口处。目送着三人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次日，皇帝因为染上风寒，卧床不起。
上官文宇去探视，见皇帝歪在床上，病恹恹的，说话声音都是沙哑的，显是病得不轻。他最近心烦西南战事，简单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没隔多久，太后上官慈也来探视皇帝。
太后并不赞成上官文宇明目张胆地软禁皇帝，然而如今她的话对这个弟弟已经没有影响力，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权利被弟弟架空。
她进入内殿，见皇帝虚弱的样子，心里难过，眼圈瞬间红了，只强忍着不落泪。
她坐在皇帝身边，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皇帝含糊地应对两句，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毕竟是皇帝的亲母，皇帝的表现让上官慈顿生疑窦。她深沉的目光在皇帝身上转来转去。
忽然她抓住儿子的手腕，凑过脸低声道：“你不是我儿，你到底是谁？”
皇帝反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母后，您真忍心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迫害甚至屠戮吗？”
上官慈心头巨震，握着皇帝的手颤抖不止。那些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如羽光般在眼前掠过。这是她的亲儿啊，是她辛辛苦苦养育成人扶上皇位的，她怎么忍心见自己十多年的心血被毁？
皇帝又低声道：“如果朕夺回权力，还可以保上官家一点血脉，如果是其他人打败上官文宇，上官家就真的毁了。母后请三思！”
上官慈抖得更厉害，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萎顿倒地。她盯着皇帝的脸，冷汗从额头一滴一滴流下。殿外天寒地冻，她却已经汗湿重衣。
她知道皇帝说得不错，上官文宇根本没有绝对的实力成败天下。一旦被推翻，就如过去的镇北王一般下场，不但会死无葬身之地，上官家也会被连根拔起。若是皇帝夺权成功，至少会顾忌一下母子之情。
不过是短短瞬间，上官慈心念电转，转过无数念头。终于，她焦灼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她缓缓放开手，站在身体。目光定在皇帝脸上，平静地道：“陛下好好养病，哀家明日再来。”说罢，转过身，莲步轻移，淡紫的织锦裙裾逶迤在地，如娇艳的花朵一般，缓慢地消失在大殿沉重的门后。
最终章：江山
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墨奕终于再次回到京城。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血腥气夹杂着火药味扑面而来，昭示着城中刚刚发生一场惨烈的厮杀。
白雪皑皑，滴水成冰。乌黑的血迹渗透在冰雪中，结成腥红的冰霜。城墙被烟火熏黑，血迹如泼墨一般，深深染红了百年青砖。
墨奕骑在高头大马上，容色冷峻肃穆，身后跟着千里奔袭而来的平乱军。而在城内策应的章文龙亲卫队、皇家暗卫不到两千人在京城内与五千枭卫营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这支闻名寰宇大陆的虎狼之师，在这场被载入史书的政变中，向世人展示了他们的勇猛、剽悍。而他们的主将，政变的策划者——云南王章文龙却没被史官记录，成为一位只活在口耳相传的传说中的神秘人物。
从天牢里营救出的臣子，以及没有加入上官文宇阵营的文武官员匍匐在地，迎接这位从此刻起正式拥有杀伐大权的君王。
墨奕居高临下地扫过臣服在他脚下的百官。少年君王的俊逸容颜染上一片肃杀之色，浑身散发的威仪高华震慑住两边的人马。或许以前还有人怀疑小皇帝是否能稳坐江山，然而今天，在他们眼中看到了一位霸气凛然的真正王者。
墨奕的目光停留在带领百官的虞静卿身上。恭敬行着国礼的太傅，象晓露清风一样温和，又如月夜流光一般幽雅。他赤胆忠心地保自己登上皇位，殚精竭虑地替自己稳固皇权，可是他的心，却从来不属于自己。那个和他发下生死相随誓言的人，精通兵法，擅于谋略，带领一支悍勇军队独霸一方。
云南王章文龙，于死于公，都不能留！
他微微眯起眼，那幽黑的眼眸中，生出诡谲杀气，如冷厉寒刃般让人心惊。
墨奕用雷霆手段制住了上官文宇的党羽。而对于迫于形势依附上官文宇的朝臣则宽大处理，没有大范围地牵连。他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让他树立了宽厚的仁君形象，收服了一大批人心。
上官氏族除了亲自参加叛乱的人被斩杀以外，其他全不流放北疆，总算没有赶尽杀绝。
太后上官慈离开皇宫，到皇家寺院中礼佛诵经。
墨奕下诏替章文龙昭雪，重新封王，平乱军自上到下都得到了丰厚的犒赏。其他保皇党依功劳得到了相对的奖励。
为奖赏唐铭忠心，皇帝决定迎娶其女唐婉柔为皇后，春节后与骠骑公主萧若星一道册封。
这次政变最大的功臣太傅虞静卿则坚辞皇帝赏赐，并上表辞官。皇帝苦留无果，只得勉强同意。
昌平七年，二月十日。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京城被冰雪覆盖，宛如一座粉雕玉琢晶莹剔透的冰雪之城。
一辆青奁马车听着巍峨的宫墙外。章文龙和虞静卿步下马车，由内侍引领，缓缓走在笔直宽阔的皇城大道上。
章文龙抱着手埋怨道：“走都要走了，又来见他干什么？弄得那么难分难舍。”
虞静卿哂笑道：“我有些话还想再和他说说，要不然总是不放心。”
章文龙嘴一撇，讥诮道：“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我帮他夺权，他还整日想着弄死我。我敢说，你一进去见他，我就要喋血宫前了。”
在满目冰雪中，有戾光一闪而过。章文龙挑眉淡笑。凭着武者的本能，才走进宫门他就感觉到凌厉的杀气——不知暗处埋伏了多少高手等着取自己的性命。
虞静卿不以为意地开玩笑道：“不是说要一起上奈何桥的，你可不能不等我。”
两人在乾清殿前停住，章文龙曼声道：“你自己进去罢。我才不要跪那个娃娃皇帝。”
虞静卿点点头，独自进去。
墨奕坐在桌案后看奏折。见他进来，忙起身把要行礼的虞静卿扶起来。
“这不是在朝堂上，太傅不必多礼。”
“臣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太傅明日启程吗？”
“是。”
墨奕失落地道：“太傅为何不肯留下来帮朕？”
“皇上已经能够独自处理朝中之事，再说还有唐相等肱骨之臣辅佐，臣放心。”
墨奕沉默地转过身。他慢慢举起桌上的茶杯，只有一松手，茶杯落地，外面的暗卫就会冲出来剿杀章文龙。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虞静卿温和的声音：“臣有一事要在临行前禀告陛下。”
墨奕放下茶杯，淡淡道：“什么事？”
“当日给陛下服用的解毒之药只有一半。”
墨奕怔忪了一瞬，猛地转身，眉间闪过一丝冷戾。
虞静卿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如果皇上能在臣有生之年不加害云南王及平乱军，臣会每年奉上一枚解药，等臣归西之时会献上所有解药。”
墨奕勃然厉色道：“你竟算计朕！”
虞静卿直视他双目，毫不退让地道：“当年陛下算计过云南王，臣不过是以防万一。”
墨奕咬紧牙关，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战抖。半晌，他缓缓松开手掌。
“没想到太傅居然为私情违背君臣之礼。”
虞静卿眉眼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他平静地道：“臣从来不算端方君子。臣既是为私情，也是为苍生。自镇北王起到如今，快二十年，连年征战，兵祸绵延，外有大顺虎视眈眈。陛下想撤藩没有错，只是还不到时机。百姓现在最需要的是修生养息。陛下可以一点点削去藩主权利，切不可操之过急再起征战。”
墨奕冷笑道：“你倒会为朕着想。”
虞静卿不理他语气中讥诮，恳切道：“望陛下以宽厚为纲，以民声息，造福百姓。也不往臣为帝师这些年。”说完伏下身，行了国礼。
墨奕凝视着他的清俊容颜，宛如初见，拉着他的衣袖糯懦地唤一声“太傅”，又宛如岁月中喜悦爱戴不断叠加。蓦然间，少年倾情在沈淀中破空而来，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与此同时，他清清楚楚地了解到，他的老师，已经同他离别，将他独自留在九重帝阙之上。
从此相忘于江湖，他做他的帝王，他为他的佳眷。
墨奕轻叹道：“太傅的意思朕明白，你放心吧。”
虞静卿神情复杂地睇他一眼，终于只说了一句话：“陛下请保重。臣，告退。”
墨奕目送虞静卿步下玉阶。章文龙迎上来，抓住他的手。两人毫不避讳地挽手同行。
一阵风吹来，震得墨奕黄袍翻飞，猎猎作响。
爱如平地起风，不知何来，不知何踪。
而山高水远，江湖杳渺。从此寂寞辉煌，从此睥睨天下，从此高处不胜寒。
墨奕徐徐转身，踱进乾清殿。
宫阙的飞檐斗拱被阳光一照，雪白中隐隐透出敛金光泽来，朱红宫墙曲折蜿蜒，一路而去。
虞静卿回首最后望了宫城一眼。这里是权利的顶峰，恍惚而迷离，仿佛永不消散的梦境。
章文龙在耳畔笑问道：“在想什么？”
虞静卿握紧他的手，柔声道：“我在想，我们终于可以在南疆一起过春节了。”
章文龙畅快地笑起来。笑声在风中传了很远，嫋嫋不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