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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番外篇——by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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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厅中向我道:“王爷,此刻便去么?”

我振奋精神:“好,走吧。”

启檀说的那个卖酒盏的商人在京郊河中的一条大画舫上,我和柳桐倚赶到时,暮色已重,画舫上已亮起了灯。

启檀就在画舫舱中的华厅中坐着,端着一只酒盏正在看西域打扮的舞姬跳舞。

华厅中除了他之外还有数人,有几个我颇眼熟,大约都是京城中的贵胄子弟。启檀做出一副微服出行的神秘样子起身跑过来,拉着我的袖子小声道:“皇叔你总算来了,哦,柳相也来了。皇叔,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我是谁,千万别暴露身份。”

我应了一声,心道,你小子成天满京城招摇,有几个人会认不出你这张脸?只都装着不认识你吧!

启檀领着我和柳桐倚入座,座上的其余人果然虽故作不动声色,眼神却不断地向这里飘来。

怀王柳相还有玳王三人共游画舫,这件奇事明天一准满朝皆知。

我向启檀道:“你要买的酒盏在何处?应该不是你手里拿着的这个罢。”

启檀笑道:“怎可能是我手里这个,这不是为了等皇……等叔父您和桐公子,还没让许老板拿出来么。”

遂向侧方坐着的一人道:“许老板,我这里要等的人已经到了,你把东西取出来罢。”

那许老板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棠紫片儿脸,微有些胖,一身半旧衣衫,倒是副淳朴的模样。他应了一声,朝着这边躬了躬腰便转身进了一道侧门,少顷后捧着一个木匣走出来。

许老板将木匣放在本王等人面前的案几上,小心缓慢地打开匣盖,里面居然又有一个小匣,再打开,还有一个,又打开,又有一个。直到打开第五个匣子时,方才露出深红色的绸缎。

这玩意儿包得真有几分架势。

许老板把红绸缎布包着的一团托起,像拖着一只柔嫩的生蛋黄,举到启檀面前。

启檀搓搓手,接过,一层层打开。

一只铜锈斑斑的酒盏卧在红绸缎上,述说着沧桑。

看它锈得那个样子,可能真的是周文王用过的也不一定。

启檀像惟恐指印污了它一样,隔着布将它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本王跟着接过来看了一看,启檀在一旁指点道:“叔父,你看这个酒盏的外形!再看这个纹!必定是商周的古物无疑!再瞧瞧这锈迹,这样厚的青锈,没有千百年可积攒不起来。”

他目光灼灼,似乎要穿透我的手我的外袍,直接探到银票的所在,将它勾出来。

我沉默地将酒盏递给柳桐倚。

柳桐倚拿在手中,看了看,开口道:“许老板,这只酒盏据在下看,似乎并不是商周之物。”

我早已料到,便笑了。

许老板满脸惊异:“这位公子,望你不要乱说。小人一向做得是诚恳买卖,怎敢拿赝品出来欺瞒几位贵客。”

启檀更是满脸惊诧:“柳……桐公子,你看清楚些,这件明明一看便是有年头有来历的古物,它若不是商周年间的东西,又是哪年的东西?”

柳桐倚将酒盏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道:“依在下看,这只酒盏,是去年的东西。”

夜色深重,本王顶着星光回到王府。

启檀极其颓废,那只酒盏经柳桐倚断定确属赝品,还是个十分拙劣的赝品。柳桐倚说,做这样的赝品,非常容易,先按照要仿制古物的式样铸个模,烧一锅铜汁,想浇出多少个,就能浇出多少个。然后再扔进油污中泡一泡,埋到淤泥中几日,在太阳下晾晒几日,如此反复多次,最后在土里埋过水里泡过,差不多七八个月后,就可以锈迹斑斑,古朴沧桑。

本朝中人人皆知,除三大毒瘤外,朝廷里还有两大利,第一利就是柳相的眼,第二利是云大夫的嘴。

柳相的眼如此判断,启檀异常难受,座上的其他人中有人立刻喊了官府的人过来,把许老板拖去了衙门,还顺带抄了抄他的货物。

柳桐倚饶有兴致地去瞧了瞧,许老板的几大箱货,除了木头箱子是真的,其他的几乎全是仿制的赝品。

赝品被捕快差役们丢得满船都是,金银铜铁玉石琉璃,亮晶晶的在灯烛下倒煞是好看,可惜我的启檀侄儿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我说,少年人嘛,总要经些风浪,吃点亏才能更老练。

柳桐倚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站在一边,随手捡起了一件什么东西,在手中把玩。

我踱过去瞧,原来是块圆润的小玉石,白色中泛着云一样绯红的纹,晶莹可爱,我猜想这块应该是许老板留做赝品的材料,它本身带着红色,再染一染就可以染成一块鸡血石,伪刻出一只前朝名流的印章。

柳桐倚看看它,又将它放了回去,这些赝品等下差役们应该是都要收回衙门,做呈堂证供。

启檀被酒盏伤得很深,从画舫出来后便说还有事,应该是去哪里喝酒了。

柳桐倚和我来时为不大招摇,同乘了他府中的一辆马车过来,那车先送了本王回王府,在王府门前,我下车,向柳桐倚道了声谢:“今天实在是将柳相麻烦得大了。”

柳桐倚也下了车,站在马车边微笑:“王爷太客气了。”夜风中,他玉色的长衫衣褶微动,像湖水的波纹。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送到他面前:“这件小物,还望柳相笑纳。”

柳桐倚看着那东西微露讶色。

我笑:“我这叫做窃花献佛,还望柳相高抬贵手,不要知会大理寺衙门来抓我。我觉得,这么块小石头,那堆赝品里有它没它都无关痛痒。”

柳桐倚的眼角微弯道:“王爷可不只是让我装聋作哑,而是让我收赃。”

我寂寞地道:“柳相不收么。”

柳桐倚眼角弯得更深了些,从本王手中将那块小石头拿起,抬起衣袖:“多谢王爷,臣先告辞了。”

我看着他踏上马车,马车在夜色中远去,今天的一晚上,几乎等于我过往的十年。

柳桐倚平日刻板迂腐的模样原来并非全是真的。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

当真是个书呆子,怎么可能如斯年少便官居丞相。

我踏着熏熏的夜风进了府内,刚一进门,就觉出有些不对。

角门边的一个人跺着脚向我道:“哎呦怀王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我看见这人,愣了一愣。

不至于吧,大晚上的,怎么可能……

我疾步走向正厅,一路阵仗显出,确实有可能。

我整整衣衫,迈进正厅,刚要屈膝,上首那熟悉的声音道:“皇叔终于回来了,免礼罢,在你家里见朕,没必要这么规矩。”

我躬身:“参见皇上,不知圣驾临至,未得跪迎,望皇上恕罪。”

坐在正厅上首最中央座椅上的我的皇帝侄儿不耐烦地道:“皇叔,你把舌头伸直了好好地和朕说两句话吧。”

我只得直起身,含笑道:“皇上,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总算能让皇上满意了几分,他倚在靠背上,接过小宦官呈上的茶水:“朕今天傍晚时听说,皇叔王府内的家变闹得有些大了,王妃上吊未遂,另一嫌犯又撞墙咬舌,此等大事,母后身体不适无精力过问,据说皇叔自从进宫之后就找不见踪影,朕只能亲自到皇叔府上来看看,替皇叔管管家务事了。不知皇叔会不会嫌朕多管闲事?”

本王进宫到回府的这段时间,原来王府内已经折腾成到了如此地步。

我立刻道:“家务事惊扰到了皇上,臣惶恐不已,皇上如此体恤臣,臣感激涕零。”

启赭垂着眼,用杯盖拨了拨茶水上的浮叶:“既要惶恐不已,又要感激涕零,皇叔这么操劳,要多注意身体。朕听说今天傍晚皇叔和柳相一起共游画舫,在河上听曲儿,不知此时是否还意犹未尽?”

第七章

我和柳桐倚一道站在王府门前时,想来惹了不少门内人的注意。

我道:“啊,是,今儿下午玳王要买古董,臣也不大懂,就请了柳相过去给他掌掌眼。”

启赭道:“嗯,方才启檀还过来和朕抱怨,他说皇叔非要劳动柳相,让他今日承了柳桐倚一个人情,连带着在他面前丢了一回脸。”

厅中乌泱泱小半厅人,本王方才匆匆进门,只来得及扫了一两眼,没看多清这些人中都有谁。

我道:“玳王确实比臣早走一步,他说他要去喝酒,臣就只好凑合着柳相的车回来了。没想到他居然先臣一步到了臣家里,找皇上告御状了。今后他要是在没钱花找臣这个堂叔要钱,臣可不会借他了。”我向左右瞧,“玳王这小子哪去了?臣要找他先算算账。”

几眼扫下来,只有一众侍卫和内宦,没看见启檀。

启赭将眼帘稍微抬了抬,露出了一星儿笑:“启檀大约因是知道了朕在怀王府中,唯恐朕等你等得急了,这才特意赶过来告诉朕一声。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变成抱怨了,他说了后,自己可能也后悔了,怕皇叔回来教训他,立刻先走了。就是皇叔和柳相在门口说话的时候,从后门走的。皇叔别怪他。”

我跟着笑道:“有皇上说情,臣方才再想找他算账,此刻也不想了。”

启赭道:“皇叔,今时此刻,朕不知道该不该夸你一句胸怀宽,沉得住气。启檀这个不知情的,半道上听说了朕到了你的王府中,便知道可能有要紧之事,急惶惶地跑来先替你报个信。皇叔这边关怀完侄儿,搭着柳相的车慢悠悠地回来,下车了还不忘记叙一会儿话。”

不单叙了话,还送了东西,不知道传话的人将我送给柳桐倚的那个小石头说成什么贵重物事。

我今天傍晚得以和桐倚稍微亲近些,窃喜得有些过,恰好赶上启赭在王府,也是赶巧了。

本王虽然居心不良,但做的都是堂堂正正之事,无需什么避忌。我看着启赭坦荡荡地道:“因为臣劳烦的人是柳相,需要尊重些。臣和柳相交情少,亦想多说说话,再熟悉些。”

启赭再抬眼向我眼中瞧了瞧,把手中的茶放回小宦官捧着的托盘上,我紧接着道:“臣,并不知道皇上在府内,否则一定回来得比传军情的马还快。”

启赭抬手摆了摆:“行了,再说下去,题就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皇叔,太医已经看过王妃,她无大碍,早就醒了。朕问了她几句话,她说了一些。”

从启赭的神情,我能看出,王妃所言所行,一定不比今天上午差。

启赭道:“皇叔,你打算如何?朕初次管这种家务事,还是最终听皇叔的意思。”

我迟疑地道:“已经惊动了皇上……按理说,应当由宗正府来办。但……臣还是想……”

启赭扬眉:“还是想要在府中了了?”

我叹气:“臣……的脸面……这件事闹了之后……没剩下多少。假如进了宗正府,大概就一分不剩了。”

启赭背倚着座椅上内宦加设的黄缎龙纹垫:“皇叔打算如何处置王妃与何重?”

我道:“王妃的确有了身孕,但除了王妃的言辞,并无证据证明,与账房何重有关,臣觉得还要再查证,而且,臣觉得,母有过,子却无辜……”

启赭道:“嗯,有理,此时判断不出王妃腹中到底是谁的孩子,要么就先将王妃安置在一处清静所在,待她生下孩子,验证是否是皇叔的骨血再说?”

我的额头胀痛,牵连整根脊骨都很沉重,我不得不道:“此事,不用验证……臣能确定……王妃腹中的孩子,确实不是臣的……”

不知道是否是本王感觉有误,厅中本来很静,在我说出这句话后,好像更静了。

启赭的神色有些莫测,片刻后开口道:“皇叔既然已经确定。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你替王妃求情朕能体谅,可朕不明白,何重只是一个被收留入府的书生,若非确有其事,王妃为何要说是他?皇叔又为何坚持要再查,不信王妃的话。”启赭在从上到下将我扫视了一回,“要么,还是先将何重关押进宗正府的牢中?”

我再叹息:“臣是觉得王妃的言辞疑点甚多,出了这种事,臣不想轻易了结,假如奸夫另有其人,却安然无事,臣绝不可忍!”

启赭的嘴角动了动:“绝不可忍,皇叔说的又很有理。”两道锋利的视线几乎要穿透本王的脸,少顷,启赭忽然站起身,“皇叔,你随朕到你后面的静室中去。其他人不必跟来,朕想单独和怀王说几句话。”

启赭所说的后面的静室,是指正厅后隔着一间偏厅的一间小室。本是留待招呼来客时,偶尔倦乏,一处退脚歇息的地方,我平时也爱在这里呆一呆。

跨进门槛,启赭略向四处看了看道:“此屋中的摆设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我站在下首赔笑:“因为臣是个懒人。”

启赭侧首瞄了我一眼:“这里只有你我,不用一口一个臣的。将房门合上罢。”

我立刻遵命关上房门。

启赭负手瞧着我:“那个何重,朕下午也见了,文弱弱的,难怪皇叔怜惜。”

我脊背上的寒毛竖了竖,即刻道:“皇上,那个何重,当真不是……”

启赭道:“行了,不用掩饰,你的嗜好,朕岂会不知道?”

我恳切辩解:“臣,虽然,有些许……的癖好,但,一直谨慎自律,绝不会将人带回王府,此人的确只是臣看他落魄可怜,却又有些才学抱负,想要做做善事,才让他进王府给他个糊口的饭碗。我不是护着他,只是有两三分猜测,可能是王妃也对他有误会,方才……”

启赭微皱眉:“在怀王府,王妃如果真看他不顺眼,怎么处置他都能做到,何须搞大自己的肚子栽赃给他?”

我道:“臣猜想,王妃恐怕不只想整治他,更想整治我。”我无奈地再叹口气,“皇上,有时候女人的想法跟做为,不可用常理来推测。”

启赭眯起眼,笑了一声:“怎么说,皇叔这边都有道理。启礼说得好,只要你开口,理就全在你这里。”

我垂首道:“臣不敢,臣一向据实说话。”

启赭踱了两步,又折回身在我面前停下:“据实说话?承浚,你的话,一直让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就如你说,你惯好男风,当日母后说媒朕主婚让你娶王妃,你却娶了。你一向风流,朕亦有所闻,这里一个,那里一个,我听过的名字就不少,什么张生李郎,似乎连云毓都在里头。”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我猛抬头道:“没……”

启赭截住我的话:“但,皇叔的心,好像从没有装下过谁,云毓这般都定你不住,皇叔又瞧上柳桐倚了?”

我的后背已有些凉,索性将声音放得无波无折,只是缓缓道:“皇上,臣虽有那种爱好,从来大都在秦楼楚馆。,更不会有了这种爱好,臣见了谁,都会起歪念,把关系变得不清不白。云大夫与柳相,乃圣上的良臣,朝廷的栋梁,岂能被臣或这种事污秽,我横竖已名声在外,污水不怕脏,倘若有损良臣的名誉,就算被碎尸万段,也难赎己罪。”

屋中沉默片刻,启赭再开口,声音已和缓:“朕不过说些流言只当玩笑,你何必如此自贬,说这种重话。怀王是我朝栋梁,朕最倚重的人,你将自己贬得一钱不值,朕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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