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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番外篇——by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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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那云大公子也替我捎一句话罢,我从来都很喜欢他,云毓也罢,万小公子也罢,日后多保重。”

云载对我躬身一揖,出了舱门。

我独自站在房中,一股冰凉的寒意在我心中蔓延,如在雪中,十几年前,我一个个抱起我的皇侄们摘梅花,最后要抱起一个孩子时,宫内的宦官在一旁道:“殿下,这是云相的儿子,并非皇子。”

那孩子当时的模样我已记不得了,但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你折了一枝梅给我,我要叩首谢恩道,多谢殿下。明明我和他们一样。”

那日,护卫们护送启赭离开了万家大船,我对云毓道:“随雅,喊我一声承浚吧。”

他笑了笑:“我倒是一直想喊,但我又不是景启赭,这样喊,我怕乱了辈分。皇叔。”

我听见这句话时,顿时觉得天地间一片虚空。

是,明明他和启赭、和启檀他们一样,该喊我一声皇叔。

他道:“皇叔,今天你我说了很多话,都是肺腑之言,景卫邑与云毓的肺腑之言。可这场戏,要到此为止了。因为我知道你过来,说这些话,实则为了景启赭。你喊着云毓时,亦已知道,我是谁。”

对,我知道他是谁,但我自欺欺人地一直和自己说,也许我猜错了,这事本不可能,他就是云毓。

云毓直视着我:“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道:“……昔日云棠造反时,我就有一件事想不通,他只是文臣,并没有直接掌管兵权,即便造反成功,要如何使众人臣服……”

在承州,遇见云毓之后,有些事亦让我费解。

云毓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在承州时,他放了我和柳桐倚离开,之后我们遇见了云载,再到后来,又在万家大船见到云毓,让我觉得很奇怪。

云毓说,他是为了启赭过来的。

但启赭既然要出行,必定一切安排妥当,我虽对张屏不甚了解,也觉得,他不至于要通知一个工部的官员在治水的时候跑来护驾。何况当时承州还有启檀。

就如同云载的船一直莫名其妙跟着我们一样。

定然不可能是为了我和柳桐倚,那么就只剩下启赭了。

再后来,那天晚上,云毓扮成云载来和我相见。

柳桐倚对我说,做一张面具,要很长时间。所以云毓扮成云载那张面具并不是临时做的。

这样便有了几种可能,一是,云毓常常扮成云载,到江湖上走动;二是,云载做的是大生意,沾了点偏门,为了安全起见,会让心腹的手下扮成他的模样。所以备有这种东西。

云毓一向不做多余的事情,就像那天,他要柳桐倚与楚寻合奏,实际是告诉我这两人认识一样。

云载打了云毓,说明他和云棠父子并非恩断义绝的不和。

云载与云棠父子决裂之时,云棠还没有位极人臣,到了可以琢磨造反的时候。

他那时就把自己的长子送到外面去,有所绸缪,更加奇怪。

这让我想起,我假死遁出宫后,在芹菜巷休养时,张萧和我说过的话:“王妃早担心会有这一天,因为王爷就算没有先怀王殿下那么高的功勋,怀王府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

原来我爹除了战功之外,还掺和进过一宗皇室血脉案。

这事张萧和曹总管也只知道个隐约。同光帝昔日曾经和一位民间女子有过露水姻缘。

当时柳皇后病逝,同光帝大约寂寞难耐,出宫踏青时出了这样一桩风流事。

那女子竟珠胎暗结,生了个儿子。

同光帝没有认这对母子将他们接进宫,具体什么原因就不清楚了。但这是明智之举。这孩子母亲卑贱,无靠山,在宫中还不如在民间。

我爹还一直偷偷照拂那对母子。后来,同光帝驾崩了,先帝继位。忙乱时,那女子家乡发了水灾,从此失去了音讯。

云毓道:“我爹曾经说过,昔日祖父与祖母相识与海棠花下,于是他名棠。”

他笑了笑:“其实家兄并没有加害皇上之意,只是他从未见过圣容,好歹是堂兄弟,想在一起叙一叙,皇叔过虑了。”

我真的死也不想听他喊我那两个字,他偏偏在不断地喊。

他说:“皇叔,我和景启赭、景启檀其实是一样的。”

我头疼欲裂,几乎想拔刀把耳朵割了。

云毓那样笑着看着我:“皇叔,如果我们兄弟今天真的想对景启赭做些什么,你会把我们怎样?你会把我怎样?”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没有这个如果,因为没发生什么,皇上只是到万家大船转了一下,其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毓道:“是,什么都没有,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只能什么都没有。

那以前都算什么,都该当什么?

连云毓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我问自己,亦问云毓。

云毓的嘴角动了动,声音淡然:“唯独我是你皇侄的事情是真的,皇叔。”

第五十五章

片刻后,柳桐倚推门进来,掩上门:“家仆正在备船,万老板马上就要离开。”

他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接着道:“船上会有六名船工,将万老板送到万家大船。”

柳桐倚挪动窗边架上的盆景,墙上竟开出一个洞,露出一条狭长通道。

“从这里出去,就是船工的集合之地。”

我看了看他:“那你准备怎么应付王有?”

柳桐倚泰然自若道:“总有办法的,你放心。”

我再看看他,拿起包袱,走到洞口处,将包袱丢尽过道,转动那个盆景,合上洞口,抓住他的手臂:“既然你船上有酒,能不能陪我喝几杯?”

柳桐倚紧皱了眉看我:“怀王殿下,时辰紧迫,若此时不走……”

我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想然思陪着我。”

柳桐倚的手臂僵了僵,半被我扯着出了房门。王有蹩在过道口,我拽着柳桐倚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王公公,我要和柳大人喝两杯,你先在房中歇着罢。”

王有在我身后应了声是。

拽到厅中,我停下了:“对了,梅老板,到底咱们在哪里喝酒合适?”

柳桐倚表情僵硬地看了看我,喊过一个仆役吩咐了几句,向我道:“这边走。”

柳桐倚带着我又到了一间僻静的小室内。

仆役先送上酒来,稍后又送来菜。我一杯杯地边喝边问柳桐倚:“你为何要过来?”

柳桐倚面前摆着一杯酒,无论我怎么劝,都只是沾沾唇,垂下眼道:“我只是恰好路过。”

我笑了一声:“你都把云大公子带来了,怎么恰好?”

柳桐倚一脸淡然地道:“万老板,亦是恰好要过来,我便恰好带上了。”

我又笑了一声,继续喝酒。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我拖着微有踉跄的步子去了趟茅厕,回到房中,正要继续,柳桐倚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边,抱着一个花瓶一转,墙上又开出一个洞。

我有些无语地望着他:“梅老板,到底你船上有多少暗洞。”

柳桐倚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个包袱:“怀王殿下,趁着天黑了,你快些离开,王公公现在正在房中睡着,不必担心。”

我放下杯子,盯着他:“那你怎么办,王有醒了,你怎么交待?”

柳桐倚依然淡然地道:“请殿下放心,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我有点想笑,左肋骨后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喉咙中有些泛腥。

我摇晃着起身,走到他面前,柳桐倚把那包袱往我手中送,我抓住他的手,踉跄了一下,不由得扒住了他。

柳桐倚的身体又僵住了,我在他耳边低声道:“没用了,皇上做事,你明白的,那天他单独召见我的时候,就赐了药,我的命,就在今天晚上了。”

柳桐倚的身体很温暖,让我的心中很平静。

我有些站不住,房里恰好有张床,我就带着他一同摔到床上,我也看不到柳桐倚此刻的神情是怎样,只对他说:“然思,对不住,我本不想再牵连你。可能是命吧,这次临到终了,还是你在我身边。”

我本是个爱命的人,我不知人因何而生,亦不知是否真有鬼魂。或则生是短暂的有,死是永远的无。无论如何,有总比无好。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不管事情到了哪一步,我用尽心机手段,总想保下一丝命。

可惜,越挣扎,越逃不掉。

真到了这个关口,反而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有些茫茫然的木然感。

我向柳桐倚道:“然思,我早说过,你我之间,没有什么相欠,你不必这么待我,但多谢你这么待我。”

柳桐倚的声音似在很远的地方道:“……我并非因为什么相欠,才会如此做,更不是为了听你道谢。”

我安心地合上了眼,我这一生,得这一句话,值得了。

“柳桐倚,如果有……”

如果有……我想一想,不说了,什么如果,都可能是假的,在实实在在的此时,不适合讲。

假如这之后,只是一场无梦的好眠,待天明起来,一眼就看到他,听他说……

怀王殿下?王爷?赵老板?

不管什么都行。

只要看得见,听得到,该多好。

浓重的黑暗中,我下意识地撑开眼皮,模糊看见一张人脸。

待看清了,是柳桐倚。

他站在床边,端着一只碗:“醒了?”

我木然了一瞬,顿时撑起身:“这是哪里?”

柳桐倚用那种表情看着我,道:“船上,昨天赵老板歇在这船舱中,现在日已三竿,这一觉睡得可好?”

我一皱眉,脑仁针扎似的痛,柳桐倚把那碗递给我,我接过,一饮而尽:“然思,你怎么能找到解药,救了我的命?”

别说,这解药还挺好喝,甜丝丝的,一股桂花酸梅汤的味道。

柳桐倚道:“这是醒酒的酸梅汤。赵老板又没中毒,要什么解药?”

??????

我的脑仁更疼了,张了张嘴,柳桐倚先递给我一块手巾,再递给我一封信。

我接过手巾拭净嘴角,方才又接过那封信。

信封儿上写着一行字——叔父亲启,是启赭的笔迹。

柳桐倚端着空碗转过身:“王公公天不亮时已经走了,留下此信让我转交。”

我听得柳桐倚脚步声远,门扇合拢,方才拆开信,信中无题头,亦无落款,只写着一句话——

“我一直都信叔,但叔从不信我。”

天近午时,太阳甚好,照得海面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目。

我在甲板下的阴凉处寻到了柳桐倚,他正向远处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待我到了近前,他便道:“王总管让我转告怀王殿下,他这一路上奉旨行事,多有得罪。还说那青花瓮是件旧物,大约殿下已经忘了,但皇上命他将此物送给殿下,权做留念。他将那小瓮留在客房内。”

我没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柳桐倚转头看我:“不知赵老板今后有何打算?”

我看着他:“梅老板希望我,做何打算?”

柳桐倚顿了一顿:“在下于此事不便多言,但若……赵老板还想去爪哇,我倒知道哪里能搭到稳妥的好船。”

我想了一想,笑道:“这便……不用梅老板费心了,我一向漂泊惯了,这些都熟络。趁着天好,我这就告辞了。”

我将王有替我留下的衣物行李和那个小瓮打成了一包,背在肩上,出了船舱。

柳桐倚在我身后道:“赵老板。”

我回头看,他道:“午时已到,不如吃了饭再走?”

我笑道:“还是不了,中午一吃,说不定就吃到了晚上。一天又耽误了。”

待又要走时,柳桐倚又道:“赵老板。”

我再回头看他,他的双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道:“保重。”

我道:“梅老板保重,山长水远,有缘再见。”

我下了踏板,到了岸上,走出一段路,回头看那大船,船头上仿佛有个人影,但日头太晃,看不分明,又好似没有。

我回过身,身边人来人往,道路远且长。

第五十六章

我抓了一把袋中的干红花,搓了搓。

“你这货物有些不对罢。”

那中年汉子直了眼,梗着脖子瞧我:“你这哪里来私充门面的!别坏了俺的买卖!这正经是摩贺国的最上品莫合花,只给那国王用的,谅你这没眼力价的也看没见过。”

我道:“莫合花,我见过不少,但干花最大的,只有豌豆大小,你这一朵朵大得跟杭白菊似的,莫不是你家村口的野花吧。”

那汉子连脖子都紫了:“一派胡言!正是因为大才珍贵!只有最好的才这般大哩!”

我放下那花,苦口婆心向他道:“下次出来骗人时,记得再多学点。世人皆知,莫合花,越小越贵,那小米粒一般大的,才是最上品,怎么到你这里却反了。”

那汉子两只眼变成了两颗凸出的鸽子蛋,被几个壮汉扯下去见官了。

我这才拍拍手,向一直负手站在一旁的那人笑道:“梅老板,好巧。”

柳桐倚向我微微笑了笑,他身边管事的道:“赵老板,是巧,本月里这都第三回了,可是我们大掌柜每每一出来接货,就能撞见你。”

我道:“要不然怎么是缘分来着?出了码头,那里街口就有家好酒楼,一同去吃一杯酒?”

柳桐倚道:“赵老板替我们辨出了假货,自然由在下请客。只是,赵老板不是在爪哇做买卖么,怎么上上次接东瀛货时遇见你,上次接高丽货时遇见你,这次大漠的买卖,又遇见了。”

我摆手道:“唉,这是我闲得。梅老板可能也知道,爪哇那地方,小,弹丸似的,只有我们一个州郡大,除了几棵椰子,别无他物,倘若想看看春华秋菊,便要到广大世界中多走动走动。”

柳桐倚微微颔首,嘴角却噙着一抹笑:“那倒是。”

“你管此物叫猴脑骨?”我托着那个碗,在手中掂了掂,镶着亮黄铜的边儿,挂着一片玉,倒是整得挺沉的。

那老汉倒抽一口气,颤巍巍伸出手:“这位爷,你小心着些,别摔着了,这可是老猴王的头盖骨,瞧见这六处了没有?”伸手指着那镶嵌着玉花铜片的地方,“这是猴王的六处耳窍所在,通天六耳猕猴,十个嚓满法师才降住的。你看这里,这些符咒!不是梅老板这种大贵人,决计消受不起的,小老儿已决定卖给梅老板了,这位爷对不住了。”

我掀掀眼皮:“的确是个值钱的物儿,十个嚓满法师,从大漠长途跋涉到南洋,打造这么一个老椰子,路费也当不少钱了。”

老汉顿时直了眼:“这位爷你可不要胡说!什么椰子!这是通天六耳猕猴王的头盖骨。”

我笑道:“可是这猴王够老的,骨头里都生出椰子壳的纹理了。”

拿刀子刮掉油漆上的皮,顿时现了原形。

那老汉唉声叹气地抱着椰子走了,柳桐倚向我笑了笑:“赵老板真是行家。”

我道:“看椰子,我自然是行家,在爪哇那里,到处都是椰子,想不行家都难。只是梅老板,我记得你最会鉴别这些东西,怎么也险些着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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