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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番外篇——by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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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可惜了此刻如斯的少年。

我端详着他,从面庞扫向他手中的书,却发现他虽然从容有礼地站着,但衣袖微微动,正不动声色地把刚才看的那本书往袖子里藏。

我假装没在意地问道:“你方才看得是什么书?”

柳桐倚的神色有点局促,却仍然好像很从容似的道:“哦,是一本寻常的书。”

我道:“能给我看看否?”

柳桐倚道:“呃,只一本寻常的《孟子》,怀王殿下一定看过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闪了闪,像漾着月光的涟漪。

我瞄向他袖子口露出的蓝色书角:“是么。”再向前走了些,握住他那只藏书的衣袖,低头看着他的眼笑道,“你没怎么做过偷看书的事情罢,哪有往袖子里藏的时候不留意书是正是倒的,书的名都被我瞧见了。”

我抬起他的胳膊,从他袖中抽出那本书,书皮上写着四个大字——《紫须侠传》,是书坊间曾风行过的一本侠客传奇。

柳羡的孙子竟然会看这个?

我诧异看他:“你真的姓柳,不姓王姓云?”

王家和云家的孩子都精,做错事被抓了说自己是别人这种谎绝对撒起来眼皮都不带眨的。

他有些疑惑地看我,双眼如盛着星的池水,极其清澈。

我把书卷起,尽责地告诉他:“《紫须侠传》是仿着,仿着《白玉神剑》写的,不如《白玉神剑》写得好,而且你这本是删了的净本,不是全本。”

他啊了一声,道:“我看这本已经极好了,书中的字句用词虽直白却精到,诗句初看时粗糙,细细品又觉得贴切无比。”

我看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忍不住好笑,他确实应是柳羡的孙子没有胡说,我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好的。这个风雪楼主人写传奇话本的里头只能算平平,词句都模仿着写《白玉神剑》的西山红叶生来的,还有比如癫酒客、白如依等等,才是其中的佼佼。”

柳桐倚双眼亮亮的,一脸神往。

我接着道:“你偷着去书坊找一找都能找到,京城西南角小钱儿巷,里头有个书坊,卖得比较全,还能买到未删的全本。”

柳桐倚的眼睛更亮了,我看看他那双眼,不禁补充道:“不过,你……还是买删了的净本吧,全本恐怕你不大适合。”

这些传奇书本有不少描写侠士与种种女子之间的情爱事,所谓净本,就是将这些去后的版。我肯定绝对不会看那种,但全本的那些东西,恐怕这位柳羡的孙子吃不消。

柳桐倚微皱眉道:“为何?”

我只能隐晦地道:“全本中男女事,略有涉及,稍微露骨。”

柳桐倚道:“怎……”他应该是想问怎样露骨,怎字出口便领悟了,下面的话就没了声儿,我在月光和灯光中看,他的脸似乎微红。

我忍不住笑出声道:“哈哈,看吧,我说你还是看净本的好。”

柳桐倚瞪着我没说话,脸上的红色好像又重了些。

我正笑着,听见远远有脚步声过来,立刻将书递还给他:“有人过来了,你千万把书藏好,记得在家偷着看时,一定别往被褥下藏,容易被下人收拾床铺时抖出来,藏在床板下头最可靠。”我再凑近他小声些道,“我小时候就因为没藏好挨过揍,这是血淋淋的经验。”

柳桐倚眼也不眨地听我说,扑哧笑了笑。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是有人在喊我:“怀王殿下,是怀王殿下在那边么?皇上传你过去。”

我便匆匆道了声我先走了,柳桐倚袖好书站着,待我转过小径拐角时,见他也已沿着回廊走了。

从那回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柳家人不爱张扬,他的消息我也几乎没听说,渐渐快要将此事忘了。

直到几年之后,启赭亲政不久,那年科试之后,柳桐倚被点为状元,一夜之间名满京城,我才又想起他。

赏赐殿试三甲的琼林宴,我在陪席的人中,琼林宴照例设在御花园里,就在御水池边。

我到了皇宫里时,新科三甲和陪席的几个官员已经都齐,只剩下皇上还没来。我进了御花园,远远看见芍药花丛中鲜艳的状元红袍。几年前的八月十五的事情重新从心里翻出来,不知当时那个偷看闲书的少年变成什么样了,他当时的确标致无双,但有的人就是小时候好看,等到大了渐渐长开,往往会往一种匪夷所思的丑里长。可别变成和没了胡子皱纹白头发的柳羡一个模样。

我预备着和他照面后,趁空问一句,《白玉神剑》后来看了没,看的全本净本?

那身状元红袍背朝着本王,正和榜眼探花及几位老臣说话,面向着路这边的中书令最先看见我,立刻笑道:“怀王殿下来了,见过怀王殿下。”

我一边说着免礼一边向前走,其余人纷纷转过身来,我看见那袭红衫也转过身,几年前映着月色盛着银星的池水在这一转身中夜色散尽,晨光和熙,桂香萦绕溶去,桐叶如碧,紫薇花浓。

第十二章

他抬袖,低首:“拜见怀王殿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柳状元不必多礼。”也就在这一瞬,我那句预备和他开玩笑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本王被全天下人当成奸王,一直冤枉的不行,总以忠臣好人自居,但在此时看见柳桐倚时,我却在刹那间知道,我与他,这辈子注定不是一类人。好像眼前明明白白地画了一条线,他站在线的那一边,如同阳光下清到不能再清的湖水,我站在线的这一边,像一锅混沌沌的面汤。四周明里带着暗,暗里带着明,总不如他头上那片天蓝得纯粹。

云棠低声向我道:“数年之后,又是一个柳羡。”

我说:“可能吧。更可能比柳羡强点。”起码一定不会是柳羡那张脸了。

待到从那时起又过了几年,离现在一年多前,柳桐倚初掌相印,一身蓝色官袍,立于朝堂之上,本朝之前从没有过年未而立官居丞相的人,一二百年来,他是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这个位置上最年轻的一个。云棠向我道:“怀王殿下看人,眼光果然准确。”我谦虚地道:“还好还好。”

昔日御花园回廊琉璃灯下的那本《紫须侠传》,不知被圣贤文章治世韬略埋进了哪个犄角旮旯,也可能早变成了一抹灰,被掸了,拍了。

可本王却在琼林宴那时的御花园中,他初着相服从容而立的朝堂上,把几缕小魂魄,牢牢地粘在了他的衣袖上,像是一头被绳牵住的驴,虽然知道绕着圈子转很傻,但就是由不得,不能不转。

古人曾有个说法,为情所苦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能成为圣。

不知道现在本王的这个情况,算是小圣,还是大圣。

我又暗中瞧了瞧身边行着的柳桐倚,他如果能像云毓一样,常穿些鲜亮些的衣裳更好些,他头发不全束的时候又要再更好一些。

倘若未来,本王真的做成了一件感天动地的忠义之事,或者那条线便没了,我那时若开口邀他一起真正的并肩而行,他会不会愿意?

我虽惦记着柳桐倚,却没想过要他真的和我怎样怎样,最多也就肖想过上面的那些能成真罢了。或者还加上个偶尔下下棋,聊聊天,喝喝茶之类的。

足矣。

本王被自己的境界感动了,近而又感慨地看向夕阳。

我身边一个幽怨的声音幽幽道:“皇叔——”

我的魂顿时从晚霞上咻地回到躯壳内,侧头看见启檀一张幽怨的脸。

我诧异:“你怎么忽地冒出来了?”

启檀哀怨地看着我:“皇叔,侄儿跟了你这么远,喊了你多少声,你连看都不看我。”

我道:“哦,那个,我在想事情,一时没有留意。”本王方才走神走得厉害,不知道有没有在桐倚面前失态。

我又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柳桐倚,还好他神色如常,嘴角噙着一丝淡笑,应该是没什么。

我正要再开口,身后一个声音悠悠道:“玳王殿下,是被臣说中了吧,不到皇城门口,怀王殿下绝对回不了神。这个赌是你输了。”

说话的人行到了启檀身边,居然他也在。

我道:“云大夫,你怎么和启檀在一处?”

云毓笑了笑,启檀抢着开口道:“皇叔,我和云大夫是我追着你和柳相的路上偶然遇见,你别误会。”

这个你别误会是什么意思?

云毓笑道:“怀王殿下和柳相又遇上了?”

我道:“啊,对,也是凑巧,凑巧而已。”

柳桐倚停下脚步道:“怀王殿下,玳王殿下像是有要事相谈,臣便先告辞了。”

我道:“先请留步。”启檀也道:“柳相先请留步。”云毓在一旁站着瞧。

柳桐倚道:“两位王爷还有何事?”

我道:“哦,本王是没什么事了,不过玳王兴许不只是找本王,或还有事要与柳相说,故而请柳相暂且留步。”

云毓在一旁道:“是,怀王殿下在玳王殿下请柳相留步之前就及时开口相留,看来玳王殿下确实找柳相有要事。”

今天云毓算是和本王的启檀侄儿耗上了,一个比一个说话听着别扭。

幸而柳桐倚看上去像没在意什么话外音,启檀很及时地道:“是这样,前日劳烦柳相和怀王皇叔一起替我鉴别出了假古董,让小王少花了一大笔冤枉钱,故而今日小王在府中备了一桌席,请皇叔和柳相今晚务必赏光。”

启檀这孩子,不枉我从小疼他,越来越会做事了。

柳桐倚没怎么太推辞,很顺利地答应了。本王肯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云毓道:“看来真没什么事的是臣,臣先告退了。”作势转身要走,启檀立刻道:“也请云大夫赏光,方才小王打赌输了,理应请云大夫吃饭。”又向我道,“皇叔,是吧。”

怎么启檀今天讲话如此古怪?

我只得点头道:“那是那是,理所应当的很。”

云毓看看启檀又看看我道:“那臣便当真去了,玳王殿下府上的好酒可别藏着。”

启檀即刻笑道:“当然,小王若敢藏着,皇叔肯定不会让。”

眼看皇城大门近在眼前,启檀忽然拉着我的袖子,将我向后拖了几步,露出一抹暧昧的笑,伏在本王耳边小声道:“皇叔,云大夫和我一道跟了你半天,看着你只管和柳相挨着走。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柳相由侄儿应付,皇叔只管和云大夫说话。”

第十三章

我被风噎了一下:“云大夫?”

启檀顿顿本王的袖子,左眼眨了一眨:“皇叔,旁人看不出,侄儿都知道。”

你……知道啥?

你知道个啥!

启檀在我耳边道:“我上次还和皇兄说来着,这么些年了……唉……”他抛下这句话,松开本王的袖子,直冲着柳桐倚去了,“柳相。”

我算知道了,皇上说我与云毓不清不楚,是谁在他面前起的头。

对玳王,本王已经绝望了。我被他怄得肺疼,连句小王八都不能骂他。他是小王八,我还是小王八的叔。

我顺着肺气回府换上便服,到了玳王府。

柳桐倚和云毓都已经在席上坐着了,启檀很能折腾事情,四个人吃饭,他搞了两张桌子。

两张长条案桌,在小厅两侧对面摆放。

案桌上各自摆着酒菜。每张案桌后有两个座椅。

正好他和柳桐倚一张,本王和云毓一张。他挺会分。

这张案桌和那张案桌之间隔着宽阔的厅堂正中,总有十万八千里。

我道:“四个人吃饭,柳相和云大夫都不是别人,你摆一张桌不就成了?又热闹又亲切,难道怕皇叔和云大夫跟你抢菜。”

启檀道:“皇叔、柳相和云大夫都是贵客,摆张桌子堆满菜太庸俗,不堪相待。一会儿我另有安排。”说着就提壶替柳桐倚斟酒,“柳相,请。”

柳桐倚欠身:“臣当不起,自己来就行。”从启檀手里接过提壶,不知是否本王看错,启檀有意无意地摸了摸柳桐倚的手。

云毓拿着酒壶正斟酒,恰好我这杯斟完,用臂肘轻轻一撞我的胳膊,向启檀那里使了个眼色,他也瞧见了,那么便不是本王多心。

我一面吃菜,一面看对面桌,启檀忙来忙去,没怎么停过,“柳相,你尝尝这个,这是西域那边进贡来的,叫什么什么克肠,里边都是番猪肉,不是一般的猪。”

庸俗。

“柳相,觉得这道菜口味如何?淡了,还是重了?”

我放下空杯,拎起酒壶再斟满,云毓执着筷子闲闲地拨着碟中的杏仁,启檀今天把工夫全用在对付柳桐倚身上了,云毓不吃甜咸口味的东西,他眼前这几道菜凑巧全是甜咸的。

我卷袖,把我跟前的两道没动的菜给他换了过去,云毓低声向我道:“臣怎么觉得,玳王有些想和怀王殿下你抢人。”

我皱眉,启檀这孩子我记得从没在这种癖好上和他皇叔我一致过。云毓似笑非笑道:“殿下不信就算了,要不要和臣打赌?”

少顷,本王便明白了启檀如此殷勤的真实目的。

两个下人抬着一张小桌走到小厅正中央,桌上放着一只锦盒。

启檀笑盈盈地向柳桐倚道:“柳相,本王一直没别的嗜好,就爱收些古董玩器,今日能请得你来,有几件玩意儿,正好麻烦柳相再帮着看一看。”

放下手中的牙筷,击掌,那两个下人打开锦盒,捧出一只玉瓶。

启檀道:“此物据说乃是吕不韦送给赵姬的情物,瓶身上还有枝桃花,借花传情啊。柳相觉得这瓶子如何?”

柳桐倚看着那瓶子,淡笑道:“是好玉。”

然后就没说别的了。

启檀等了一等,道:“年头呢?”柳桐倚道:“臣,看不大准。”

启檀的脸色沉了沉,他在这块上还不傻,柳桐倚这是看出了不对,不太好说。

启檀摆摆手,那两人把瓶子装进锦盒捧走了,片刻后又捧着一只盒子回来,里边装着一只酒壶,启檀道,和那瓶子乃是差不多时候的东西,嬴政用的。

柳桐倚赞美了一下那只壶的花纹,然后又没下文了。启檀的神色又阴了。

我就这么坐在一旁,冷眼看他一样样的让人捧出东西来,他自己一茬茬的蔫下去。看得我都不大忍心了,低声和云毓感叹道:“买都买了,当成真的便罢了,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云毓瞄着本王道:“怀王殿下看起来很痛心。”

我叹息:“本王当然痛心,这些东西里头的银子本王的比玳王的多。”

云毓抬手替我斟满酒:“殿下的钱用来疼侄儿了,没白费。”笑容十分幸灾乐祸。

启檀的那些古董宝贝仍一样样地被送上来。一只陶土马刚被拿下去,又有一名美貌女婢掌托玉盘盈盈而来。

云毓道:“怎么这次换了位美人?”

启檀道:“云大夫有所不知,这样宝贝,须得女子拿。”那美婢捧着玉盘,跪下,玉盘中垫着黄绸子布,上有一块玉片。

启檀道:“此乃昔日吴国一位夫人入葬时含口之物,能使尸身不腐,容颜如生。阴气很重,无论何时,拿在手中,都冷得像寒冬的冰块,柳相你摸一摸?”

本王忍不住道:“死人嘴里噙的东西,你在饭桌上让柳相摸摸,是不是不想柳相用饭了?”

启檀顿了顿,方才像刚想起来一样,连连道歉,柳桐倚自然说无妨,当真还抬手碰了碰那片玉,而后道:“此物实乃宝物,难得一见,臣只在书册中读过,未想到今日在殿下府上见到了实物,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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