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衫的男子目光转向明沉碧，半白的霜发和清秀的面容交映，生生编织出一分端秀闲散的风逸和瑰态，低声呢喃，嗓音诡秘：“十七年不见，你倒是出息了啊……”
水潭边，明沉碧正问着裘非离看不看得出葛曲觞的武功路数，裘非离下意识转头，恰巧望见那个半白长发的男子看着明沉碧的眼神，不由的一皱眉。
他没感觉错，葛曲觞的确是很在意明沉碧，为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怎么了？”见他突然不语，明沉碧疑惑地沿着他的目光扫视过去，和葛曲觞的视线正好错过。
裘非离回神，道：“我没见过他出手，不过他明显武功内力不弱，怎么头发反而白得那么厉害？”
一般来说，武功高的人都比较能保持年轻，像他师傅白眉道人和墨浑阁的老明主老暗主似的，都成精了。
“也许是武功路数不同吧……”明沉碧琢磨着。
裘非离装作随意问道：“藏尘你以前就认识他？”
“如果不是他自己跑出来还杀了赵襄，我都快要忘记零门有个副门主了。”明沉碧摇头道，“他来路不明，天鸠堂到现在还没有关于他到零门之前的消息。”
裘非离若有所思。
在四周转了几圈，实在是没发现什么了，众人又倒回吊崖下面了。
非花非雾在附近抓了两只獐子，在火堆上烤得油光欲滴，夜半和天明过去帮忙切开。
白云愁一个人盘腿坐在岸边的大石上，注视着湖面，不知在发什么呆。
夏日的阳光正足，洒落在他身上，嫣红的玛瑙玉冠衬着一头如瀑青丝，泛起一层淡淡绒光，光影勾勒过他漫不经心的轮廓，却依旧画出了出鞘寒剑般锐不可当的绝艳。
明沉碧一向都是气过了就算了，这时看他在那里神游天外，便拿着两只护法们明显偏私给的獐子腿和蛇汤过去找自家暗主。
“在看什么？”青年在他旁边一边坐下一边问道，把吃的递给他。
“……没，”白云愁看了他一眼，接过獐子腿咬了一口，喝了汤，确认没毒药迷药之类的才塞给明沉碧，自己拿过另一只来，倒不是提防非花非雾，只是怕葛曲觞那帮人作怪。
他压低声音：“分堂的人马什么时候到？”
“今晚。”明沉碧掏出短匕首手起刀落利索地切獐子腿，塞他嘴里，你一块我一块的。
白云愁没再问了，边吃边望着他。
明沉碧挑眉，不解：“干嘛？”顺便塞一大块肉进去。
嘴里艰难地嚼了嚼，白云愁轻笑着摇头示意没什么。
明主大人狐疑——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勾引谁呢？
白云愁无奈地努努鼻子，其实他家财迷的情商也不高……
蓝天如洗，碧水澄澈，飞鸟长鸣，湖边拖长了的影子相互依偎着，像是一对交颈缠绵的爱侣。
裘非离戳戳埋头苦吃的贝壳，一脸耐人寻味——其实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不错啊～～
贝壳抬眼睨他——裘裘你到了交配的季节了？
裘非离磨着牙一个暴栗敲过去——你才发情了！
四个护法在一旁满意地点头。
他们家两位阁主快要水到渠成开花结果了吧～～
众人各怀打算地吃过午饭，濮阳堇就偷偷地把明沉碧叫走了，刚才他和杜维在四周走动的时候找到一种对治疗内伤颇有好处的药草，所以连忙连人带药打包去尝试尝试了。
转了个身就不见自家财迷了，白云愁纳闷无比。
葛曲觞在湖边洗手，宽大的袖子不小心沾了水，怀嵩便帮他挽了起来。
这本是没什么的，非花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眼神突然定住，旁边的天明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往那里一看，下一瞬，愕得整个人从石头上翻了下去。
其他人的视线都被引了过去，只见葛曲觞挽起的袖子下，手臂的皮肤上赫然有一个红色的印记般的胎记！
饶是见多识广的黑狐裘非离都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他见过这个胎记——在明沉碧身上。
一模一样。
连裘非离都知道，更勿论说从小一起长大的白云愁夜半非雾他们了，秦三娘像是确认的某个事实，脸色青白不已。
唯有蒋青青不明所以地望着似乎受到极大惊吓的众人。
第一百四十章
一时间，静寂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同样被惊动了的葛曲觞转头看他们，顿了一下，忽地恍然大悟似的一挑眉，从容不迫地放下了袖子，对上白云愁强压惊疑的目光，华发半霜年近不惑的男子勾唇一笑，说不出的瑰丽闲散，那笑中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白云愁身形微震，瞳孔缩了一缩。
裘非离也是惊骇，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老是觉得葛曲觞面熟了——虽然外貌差别很大，但是他和明沉碧的某些动作和神态甚至是气质，都相似得不可思议！
所以，秦三娘当日那么容易被抓，就是因为无意之中看到了这个胎记？！
这个时候，明沉碧和濮阳堇都回来了，看到一群人各异的表情就觉得奇怪。
明沉碧急走两步踏到白衣男子身边，皱眉去探他的额头：“觉得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白云愁立刻回神，将目光从似笑非笑的葛曲觞身上移开，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热而已。”
其余人也纷纷装作无事发生，三个护法对视一眼，一溜烟的拖着欲言又止的夜半去察看湖中地形的杜维旁边帮忙。
一心关注自家暗主的明沉碧没留意，赶紧带着他到阴凉的地方，让濮阳堇看看是不是中暑了。
白云愁回了一下头。
葛曲觞站在远处望着他们，风乍乱，宽大的儒衫和长发逆扬而起，模糊了他此时脸上的神色。
白云愁重新转过头，在明沉碧看过来之前敛去了杏眸里的全部阴冷。
葛曲觞，到底是什么人……
湖水虽然清澈，但是娑祖峰常年无人往来，这湖里的积泥水草不少，深浅难以估准，葛曲觞倒是大手笔，连同一直跟着的怀嵩一起四个手下都被派了下去找线索，而明沉碧只让水性最好的非花非雾下水，再者他们都是出身嗜
暗堂，也跟了他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擅长机关阵法，就算葛曲觞的人在水底玩什么花样或有什么意外也比较能应付，毕竟人多不一定好办事。
下水的位置是“燕子”的头部，那道瀑布下的水潭，其余人在潭边等着。
白云愁拉着明沉碧站到众人背后的高石上，从这里用蓝绡救人杀人都方便。
“财迷。”
“嗯？”明沉碧应了一声。
“离葛曲觞远点。”白云愁漫不经意一般道。
明沉碧不解地侧头看他。
白云愁含糊过去：“他没安好心。”
明主好笑，葛曲觞什么时候有过好心了？
白云愁用胳膊捅捅他：“不是开玩笑的，《月枉图》的事非同小可，还是小心为上。”
“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大暗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
尽管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是白云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心中一叹，忽然将明沉碧的手攥住。
明沉碧脸上一热——干嘛呢？没看见周围人多！？
白云愁突然靠近了他的耳侧，一落十丈的瀑布声喧嚣，水花四溅，男子华丽深沉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刻进他的胸膛里：“别胡思乱想，我只知道，财迷永远是我的财迷。”
不管你练就了怎么样的绝世武功，不管你站在了怎么样的人上人的位置，无论……你有着怎么样的身份。
明沉碧永远都是那个白云愁承诺说宁可用天下人性命来换他活下去的明沉碧。
保护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强，只是我在乎你。
就像你一样。
明沉碧怔怔地看着他。
男人脸上的认真足以令时间静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哗啦——”
一阵出水声打破了暧昧的气氛，白云愁和明沉碧同时撇开头看去，装作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四只耳朵红红。
那头，下水的几个人已经从水潭里钻出来了，非花爬上岸一个劲骂娘：“哎哟我的妈呀，差点被吓死了！”
其他人的脸上的神色都差不多。
“怎么回事？”明沉碧从石头上跳下去，问。
“我们刚下水没多久，就看到有个七八个人大小的怪物张着嘴朝我们扑过来。”怀嵩皱眉道。
众人吃惊，裘非离不解：“这水潭才多大，怎么藏得了这么个东西？”
非花抹了一把脸，“可不就是吗？起初我们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那怪物是不会动的。”
“雕像？”明沉碧扬眉。
“是琉璃。”非雾指了指示那个反光的地方。
非花接着道：“水底很黑，下面有块琉璃，正对着那吊崖，琉璃边上有颗夜明珠，那光一反射，就弄出个怪物来了。”
众人都觉得惊异，在外面看那吊崖没觉得像怪物啊！而且这么弄有什么意义啊？
“那琉璃是怎么样的？”明沉碧问。
非花明白他的意思，摇头：“是圆的，半个人那么高，嵌在岩石里，不知道有没有机关，所以我们没敢动。”
葛曲觞望着潭水若有所思。
这回“镜”是出现了，但是“银镜弯”又是什么？狼头指的是那个反射出来的影像？
下了一趟水，众人不但没解些许疑惑，反而多了一堆百思不得其解。
明沉碧看了看天色，道：“今晚再看看吧，我们在山里走走。”
葛曲觞则是表示他和他的人继续待在湖边。
明沉碧随着众人一块离开，转弯的时候像是不经意一般回了回头。
葛曲觞站在瀑布边，远远望着他笑，挑衅似的，五指缓缓抚过手臂。
明沉碧眼神一凝，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
当夜，众人再度聚到水潭边，晚上下水太危险，单单只有怀嵩去了一趟，可惜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明沉碧正琢磨着他们是不是找错方向时，裘非离突然拍了拍他肩膀：“今晚是什么天？”
“满月啊。”明沉碧随口道。
裘非离神色古怪地盯着水面，一句话说出来，他都有点不信自己了：“那为什么我在水里看见了弦月？”
……
明沉碧沉默了半天，“月亮欺负你眼神好。”
裘非离：“……”
“……”正为这个消息惊异的众人也噎住了，诡异气氛荡然无存。
抗财迷打击能力一流的白云愁毫无影响地抬眼望了望天上的满月，再看水里倒映的影子，确实是一满一缺的。
濮阳堇一贯微凉的颜容上也起了些许好奇：“我曾听说西域里有口泉会将弦月映成满月，是因为泉底有空洞，有光线透过去就变满月了，这个也是同样的原理吗？”
“琉璃的关系吗……”明沉碧蹲下去用手仔细地比对着水下那块琉璃的位置，沉吟了半晌，白云愁怕他掉下去，刚走前一步，明沉碧却突然蹦了起来：“不对，不是月亮！”
“啊？”白云愁差点被他撞到下巴。
众人听得没头没脑：“什么不是月亮？”
明沉碧招手示意他们都往水潭里靠一点，和水面上那个弦月平齐，“看出来没有？”
……
裘非离一顿：“月亮照不到这个位置。”
水风吹过，带起众人身上一阵阵鸡皮疙瘩。
的确，现在的月亮只升到瀑布上空，要站在靠外一点的地方才看得到，而水面弦月的位置是看不到月光的，自然就不是那块圆的琉璃弄出来的了，那么，此时水面上的不是月亮，又是什么？
天明扒在夜半身边，小小声道：“等下要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你赶紧用鞭子抽它哈～～”
紫衣的少年忽然无声无息地搭上他的肩膀，幽幽地看他，幽幽地道：“不干净的东西用鞭子能抽到吗？”
天明“嗷——”的一嗓子喊了出来。
众人：“……”
裘非离/□\/□\有神地看明沉碧——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阁，一样的破坏气氛！
明沉碧抚额——习惯就好。
白云愁很不爽，他家财迷老是跟裘狐狸眉目传情！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月上中天，水潭里奇异地出现了一个满月和一个弦月，看起来诡异万分，这下也更证实了明沉碧的说法。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个是‘燕子’头的位置，不过为什么我们老是找不到有和‘狼头’有关的东西？”天明嘀咕了一句。
众人也是纳闷，难道所谓的“旧时燕”不是指这个燕型的湖？
“燕……狼头……”明沉碧喃喃着，忽地目光一凝，足下一点猛然拔地而起。
没等其余人反应过来，一阵风掠过，又有三人紧随而去。
等他们回神的时候，白云愁、裘非离、葛曲觞都已经不在原地了。
再看头顶，那四人正借助突出的岩石逆瀑布而上！
那些岩石陡峭竦敕，又常年沾水，布满青苔，稍有不慎就会滑倒，四人凭借轻功扶摇直上，险像环生，他们没觉得什么，倒是下面的人看得心惊胆战。
慢了一步的裘非离一个飞掠间已然追上明沉碧，后者还有空瞥了他一眼，目露赞许。
说到这世间最上乘的轻功绝学，就莫过于最无声无息的逐雨无声，最鬼魅的阴魂不散的浮光成影，以及裘非离用的速度最快最神秘深奥的燕渡江，这三种轻功最考身体的资质，在江湖上已经是半失传了，目前也就只剩三人继承，所以即使天纵奇才的白云愁也及不上明沉碧，逐雨无声他只能学个皮毛，和其它轻功混在一块用。
燕渡江在三者之中又更胜一筹，轻功也是受限于人不能凭空飞起的，但是燕渡江中却有一式燕子三抄水，像水面上的燕子一样在空中借无形之力，令人匪夷所思，据说为了找一个筋骨合适的传人，裘非离的师傅白眉道人足足找了五十年才找到裘非离的。
瀑布顶端，明沉碧和裘非离双双停下，刚立在岩石上，白云愁随后就到了，赶紧拽住他袖子，用眼刀剜他。
啧啧，这财迷太乱来了！
担心的同时还有些酸溜溜的——裘非离的轻功追得上他家财迷……
明沉碧看他神色就猜个八九不离十，顿时哭笑不得。
裘非离没理会那俩口子打情骂俏呢，看不远处的人——葛曲觞的功夫的确很高。
心思运作不过刹那，待四人恰恰站稳的时候，就收敛心神，不约而同地都往下俯瞰而去。
瀑布一落十五丈，落在水潭之中，和对面的吊崖恰好呈直线相对。
而从吊崖那边看起来是燕子头部的水潭，在瀑布上面看起来却成了一个狼头！
一满月一“弦月”映在水里，就像一双发亮的狼的眼睛，直直地瞪着瀑布。
银镜，狼头，旧时燕，三个都齐了。
四人倒回水潭边，明沉碧问下水的那几个人：“你们在水里看到的怪物是面朝哪个方向的？”
非雾反应最快，朝背后一指。
赫然是明沉碧和白云愁白天蹲过的那块偌大的石头！
明主毫不迟疑：“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