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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 中——by酌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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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会想,这是一场赌博?付出自己的身体,看看能否赢得心爱的男人。或者她们什么都不去想,情到浓时,很自然就做了。柏拉图式爱情在现代基本上是不可行的,大家都鼓吹灵肉结合,说这才令人得到心灵与肉体上的满足。做爱到底是为了肉体欢愉,或是为了精神上的结合?或是不为什么,只是情感到了某一个点就会爆发?

那么一个男人要跟另一个男人做爱时,他应该考虑什么?林春是一个书呆子,此刻他多希望能有一本百科全书解决自己的疑问。读书又是为了什么?书根本无法解决人生中遇见的所有难题。林春回想以往他所看过的书,却想不起片言只语能应付现下的局面。终于,他发现他所能依赖的就只有自己的感情。

在这段关系之中,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陈秋……他值得吗?他值得为了留住这个人而躺下他身下吗?林春心水清,他知道一旦要和陈秋做爱了,他必定是处于下方的角色,也就是女方的角色。一个男人,却去承欢于另一个男人身下,林春想,这是否一个关乎男性尊严的问题呢?

陈秋想得到林春的一些东西,那林春呢?有什么东西是他想从陈秋身上得到的呢?林春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好似身处雾霭重重的树林中,只大约看到雾气后、如鬼如魔的树影,不辨四方。

很多年之后,林春还是想不起,他当时是基于什么原因回答陈秋的。只知那时大脑就像jam线的网络,人糊里糊涂的,又因为看不清自己的定位而烦躁不堪,终于林春说:「随便。」

注一:「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又上得……」,一句俗话,其实是「上得床」,只是陈秋没说出口。一般用来形容女人,但开玩笑时,用于男人也行。

75

陈秋凑近林春的脸,眼睛对着眼睛,鼻头碰着鼻头,他那双眼睛清丽如中国的山水,苍翠秀丽,使人想起深山中清澈优美的山涧,有一种将人吸入去的魔力。他磨娑着林春的唇,又蜻蜓点水的在上头轻柔吻了几下,没有激烈的舌吻、交缠,却使林春格外羞怯。他总觉得陈秋在向他作什么承诺,收起平时不太正经的笑容,那温柔的眼睛倒映着林春的身影,柔得要化出水来。林春很希望此刻自己能消失,却又离不开陈秋那美丽的眼睛。

直至回到演讲室,喝了几口水,林春人才清醒过来,见回戴志、李旭,总觉得有点彷佛。戴志毫不客气地往林春额头一拍,喝了一声:「吁!回魂罗!瞧你,一具空壳放在这里,灵魂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林春揉了揉额角,确实有些头昏眼花的感觉,好似连续睡了十多二十个小时后醒来,连今天的日期都忘掉了。陈秋只是偷笑。林春惘然说:「现在讲到哪儿去了?」

「你们俩跑去厕所干嘛了?这么久不回来,还以为你们掉进厕坑里去!我差点就要来挖你们回去,可戴志伟拉着我,不让我去。」李旭皱眉,又说:「不过算你幸运,K大生还未做分享。林春,你是想入K大吧?成绩这么好,不进K大还真浪费你了。陈秋呢?C大?K大?你虽然成绩不算顶好的,可英文考得很不错,要入K大还是有可能的。」

「不不,之前秋秋说过,他对大学一点兴趣也没有,是标准的颓废青年。」戴志摇摇头说。陈秋白他一眼,说:「那是以前的事,总之,现在我决定要入大学,目标是C大。」

林春吃了一惊,当下就问:「K大呢?」

「K大,我没兴趣。我说你,不要光考虑前途问题,也要想一下,那间大学的风气是否适合自己。」陈秋靠着椅背,跷起腿,懒懒地说:「每间大学都有不同风格。比如说T大精于科学数理,但workload很重,被称为UniversityofStressandTensions,当然,这所大学不是我们文科人的目标。K大是最老资格的王牌学府,没错是出了很多政要人物,可是非常chur(注一),活动甚多,如果不是outgoing的人进到去,就只有『摺读』(注二)。

「K大又多名牌子弟,一般平民进去了,要生存可谓相当困难。C大位于新界,也是名牌子大学,可是风格纯朴,较为平民化,教学方式与中学相似,师生关系紧密,算是比较温馨重情的一所大学。我可不希望进了大学之后还要天天应酬,还是觉得C大较适合自己。唯一的缺点就是要跟老哥待在同一所大学吧,算了,也没什么,我和他一向很少管对方的事。」

「想不到你对大学的事还知道得挺清楚的。」戴志和李旭深深为之折服,陈秋笑了笑说:「我哥可是大学生,平时多多少少也会跟他说这种事。就算他住hall,也不时会在星期六日回来住。」

「怎么突然想读大学?」林春问,陈秋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还不是王秀明那小子。他叫我们连他的份一起读、一起拼。如果我们当中谁升不上大学,不就太对他不起了吗?」一句话,说得大家都静下来了。林春心不在焉地听过K大生的分享,之后就开始自由时间。所谓自由时间,就是指大学生下台,学生可自由上去问他们任何问题,这自由时间由五点开始,一般到七点多才真正完结。

他们四个人拘谨地坐在原位,谁也没有动作。陈心走过来,手搭在戴志的椅背上,半弯下身子朝他们微笑,说:「四个人闷在这里,不去找其他人来问问?不用怕,大学生不是龙蛇猛兽,他们都很好人和健谈。」

「就你不是好人嘛……」陈秋嘀咕着,教耳尖的陈心听着了,可他脸上的笑容温煦依旧,并无一丝裂痕。李旭踌躇着,想发问又不太敢,林春则一直避开陈心的视线。刚才陈心的视线是毒辣的,现下却饶有兴味的探射到他身上,看看林春,又看看陈秋,林春觉得陈心一定知道他俩的事。

「你就是陈秋抓回来的免费钟点(注三)?」陈心问林春,林春还不知要怎样应变,陈秋已抢声说:「你读书读懵了吗?家里什么时候有聘钟点。陈心,你说话最好小心点,你清楚我手里有什么牌。」

「不过是闹你一下,那么快就张牙舞爪,不似你的个性,最近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说换了批新饲料,吃得你个性也变了?」陈心笑起来时,轮廓跟陈秋非常相似,他们兄弟俩无论是轮廓、身材都很相似,就只是眉眼有明显的分别而已。

李旭听得一头雾水,陈心又与戴志交头接耳,只见戴志一脸为难的鬼叫一声,陈心硬拉他起来,跟他们说:「我要跟戴志出去谈谈补习的事,等会儿再跟你们聊一下,很快回来。」

陈秋冷眼旁观,林春心里有个底,又不敢说出口,李旭见他俩阴阳怪气的,也不好久留,随便拉住一个读C大地资系(注四)的前辈就问了。那时的陈秋已想好自己要读什么系,所以也没主动跟别的大学生交流,林春只隐约觉得自己要入K大,可细想一下,却发觉自己连K大都未去过,更莫说是知道K大的特色了。若忽然问他:你想入K大的什么系?为什么你想入K大?那林春会说:「我想做公务员,但我想不出自己对哪一个K大的系有兴趣。」

兴趣——林春连自己的兴趣是什么都不知道。美吗?是的,他爱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发掘美,可是「美」与「公务员」之间有何关连?公务员、公务员,他甚至连自己要做哪一类公务员,也毫无头绪。

「陈秋,你都想好了吗?你想入什么系,日后想做什么工作?」林春呆呆地问。

陈秋眨眨眼,笑起来时样子洋洋自得,标准的大白兔笑容,他说:「不知道,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再说吧,总之,之后的路我想好了。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跟你上同一家大学,可我对K大实在没兴趣。你这种人,既不会、也没必要为了我改变,所以结果只会是你进你的K大,我去我的C大。你不是经常说着要分开吗?即使躺在我身下,你还能够清清醒醒想着,我们终有一天要分开,现在不正正应了你说的话吗?」

林春总觉得陈秋在讽刺他,那笑容上一秒看来还如兔子般可人,现在看来却带了些恶劣。林春只当看不到,执着地问:「答非所问。你还未答我要入什么系、要做什么工作。」

「哈哈,不要那么天真了,春,你还是不能从书本中跳出来。你知道什么叫人生吗?人生是不可能规划的,因为人会受命运左右。无论是规划得有多好,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变数令你不能成事。所以你以为进了K大就能做公务员,未免太可笑了。

「你啊,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好好问过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要,而不是你需·要做的事。Whatyouwannado,andnotwhatyouthinkyoushoulddoorneedtodo.你总喜欢讲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那我问你,难道你不觉得那样的人生可悲吗——从生到死,从来无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陈秋说。

林春缩了缩肩膀,背也微驼起来。陈秋见他们坐得后,其他人又像蜜蜂见了花般围着大学生,他就靠着林春清瘦的身子,握住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休息着。林春任陈秋牵着他的手,肩膀处传来对方的重量与热度,他挺喜欢与陈秋温存的感觉。每当两人缠绵过后,总会先紧抱在一起,扭缠得像蛇一样,带着一份安心感依靠着对方,直至恢复力气,才去洗澡。

这种事、还有那种事……林春不是没想过,何时才会走到终点。陈秋的手不比一般男生的粗糙,当然也远远没有女生的细柔,但摸起来很温热,手心还有层薄汗,林春捏捏他的指骨,像小孩子玩着新奇的玩具般。

「怎么两个大男生黏在一起?不知道还以为你搞gay,Autumn。」

注一:chur,俗语,很难下定义,举例而言,如果说「这件工作这个职位很chur」,即是指该工作很辛苦、职务繁重得紧。

注二: 摺读,指「摺埋读书」,就是指全职读书、不参与任何活动的「隐士」、「书呆子」。

注三 : 钟点,意指工人,一般都不会寄住在家中,只是每天定期于某个时间上来清洁、做家务。

注四:没记错的话,全名是「地理及资源管理系」。

76

两人同时抬头,苏梦蓉就站在前面。这样由下而上观看,她的身材着实丰满骄人,可林春却无意欣赏,只感到局促,遂甩开陈秋的手,低头含糊说了句:「我先去厕所,你们谈。」陈秋来不及唤住他,他就快步踏出演讲室。

演讲室建在学校新翼,一出去再走几步,就是栏杆,底下是学校篮球场。天色开始暗下来,已经快要六点了。林春实在没勇气看着陈秋和苏梦蓉站在一起,他们活脱脱就是一对璧人。不管陈秋再怎么说喜欢他,可林春始终觉得只有苏梦蓉那种美人能待在陈秋身边。

花花公子与花蝴蝶……林春悲凉地笑。花花公子身边不可能是一个忧郁的普通男子。林春无时无刻不作心理准备,总是跟自己说:快要离开了,快要分开了,总有一天得分开。一开始陈秋就不属于他,他亦不属于陈秋,有了这一层觉悟,那么到了真正分开的那天,就不会那么痛苦了。若干年之后,或许还能重聚,到时候,陈秋双眼依然会水秀清丽如昔吗?

林春伏在栏杆,抬头看天,天空是宝蓝色的,尤如天光前的颜色,四周漫天漫地一片蓝,好一个梦幻的世界。他偶尔四处观望,才看见几个身位之外,站着一个娇小的女生,看真一点,正是叶芝。

「你怎么独个儿站在这里?」林春诧异地问。

叶芝一顿,又微笑反问:「那你呢?」

林春反应不过来,只摇摇头,望着篮球场,没再说下去。倒是叶芝走近了一点,打开话题匣子:「你想进什么系?我猜你一定会进C大。」

「C大?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进C大?」

「为什么……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叶芝蓄着中长发,把小脸旁的发绕回耳后,她说:「你平常爱看书,个性文静,比同龄的男生多愁善感,而且纤细敏锐,我觉得朴素文艺的C大比较适合你。K大的人都玩得疯,你不会喜欢的,我也怕你进了K大之后会『摺读』。你日后会从事文化那边的工作吗?」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林春哭笑不得,却又觉得叶芝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交情不深,却猜中了他的性格。他补充说:「我只想做一个公务员。收入稳定,踏踏实实,老了就靠退休金,便了却一生。」

「真闷。」叶芝说:「你甘心吗?难得来到世界,却以这么无趣又公式化的方式,匆匆过了一世。难道你就不想去做一些更特别的事情吗?我……别看我这个样子,我都想好了之后的路了。」

「之后的路?」

「嗯。我想入C大中文系,日后去做老师。这份工作收入稳定,起薪点高,但这些都不是我想做老师的原因。」叶芝转过头来,那双幼长的眼睛在一片阴蓝中,尤如黯淡但稳定的星光:「我想创造未来——世界的未来。每一个孩子都拿着一条钥匙,那就是开启未来的钥匙。很老土,对吗?但我真心觉得孩子就是未来的栋梁。

「我对这个世界很不满。我不满子女跟父母互相残杀,我不满少女出卖自己的身体去换名牌,我不满年轻人只懂蹲在家做尼特族,我不满这个依顺中央、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政府。既然不满,就要行动。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少,可是教得一个得一个。我教化了一个人,那一个人就去教化更多人,一个传一个……

「就像我那般。我也是受了恩师的教导,才有这个念头去做老师、去改变世界。假如我将来出去做老师,改变更多年轻人,那香港说不定就会逐渐改变。」

林春本想直截了当跟叶芝说: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可他想起海星的故事——有一大群海星被冲到海滩旁,若不把它们放回海里,它们便会被热毒的太阳晒乾。有一个人就走过去,捡一个海星、掉一个出海,有人就问他:「你这样做,能救得到所有海星吗?要捡到何时才捡完?」那人就说:「如果我一个都不捡,那就一只海星都不会得救。」故事的喻意就是从自己做起。

「叶芝,祝你成功。」林春由衷地说。叶芝回他以一记清笑:「我也祝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林春一愣,叶芝所讲的,跟陈秋所讲的重叠起来——想要。他们总是说「想要」、「想要」,但林春却鲜少有想要的东西。一直以来,他都惯于接受别人的安排,达到他人的期许,他以为这就够了,却从来没真正问过自己想要什么。

那他应该想要什么呢。

叶芝掉下一句话就回去演讲室了,她说她要跟朋友会合,然后一起走,林春无意欲挽留她。毕竟他只当叶芝是……他也不知道叶芝算不算是朋友。他俩平时没有交往,就是碰上了,偶尔谈几句话,便感到很舒服,叶芝有时还会解开林春的一两个心结。

叶芝与陈秋所给他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林春可以肯定地说,他和叶芝不会有机会走在一起,可对陈秋,他却狠不下心肠这么说。他只能说,他跟陈秋早晚会分开,可不知道那个「早晚」是在什么时候。假如明天忽然就要跟陈秋分开,老实说,林春接受不了。可是,若说明天就要跟叶芝分开,林春也觉得没所谓,反正他们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因此,林春真不明白,为什么陈秋总忌惮着叶芝。他知道,要是他跟陈秋说了以上一番话,陈秋一定会放心,可林春又无意说清楚。他想,陈秋有太多选择了,而且太懂得玩感情游戏,若一下子对他剖白,林春就会觉得自己像个衣不蔽体的人,全身上下都教陈秋看清,那种感觉有点不舒服。

「一个人?阿秋怎不出来陪你?」林春转过头,赫然见到陈心立在自己旁边。上次见陈心时,总觉得陈心长得比他高,现在一看,原来他跟陈心差不多高。林春不知怎回应,陈心背靠着栏杆,自说自话:「刚才我不过在他面前说几句,他就像母老虎护着幼虎般护着你,生怕我对你不轨似的。你得小心一点,陈秋是一块牛皮糖,黏上身,就不是那么容易撕得下来,可是一旦他想走,又怎也留不住。」

「所以你也是这种人吗?」林春说,陈心一笑,秋风将他的发吹得微乱,他忽然摘下眼镜,仰天呼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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