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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 下+番外篇——by酌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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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陈秋冷笑,彷佛有一丝气自他的鼻端喷出来。林春俯视着陈秋的脸,那秀气的脸充斥着不屑,眼睛里不再是清秀苍翠的山色,而是一种深如浊泥的黑色,唇懒懒地扬起一边,无情得彷佛是刀刻出来的。

「我很稀罕他回来跟我过节吗?我要跪在他面前喊声『谢主隆恩』吗?走了那么多年,忽然回来,也不知是什么居心。陈心比较冷静,他仅仅低头吃饭,吃得格外地慢,我想那一顿饭,我们三个人吃起来都是味如嚼蜡。那个人买了几盒小菜回来,都是老母生前最爱吃的。

「他竟然有面目:『你们妈生前就最爱吃椒盐豆腐跟咕噜肉。吃着这些菜,我彷佛觉得她也坐在这儿,陪我们一起吃。可是,到底还是你们妈做的菜比较好吃。』我一个忍不住,就把筷子掷上桌面,说:『妈如果真在这儿,她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上我身,再进厨房拿把菜刀,一刀劈死你。你不用回去「你·家」过节吗?陈老板,做冬还跑来找我们这些「野仔」(注一),真是好人,简直要封你做慈善家。你也算是父亲的典范了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个月都回来一次,也就是每年跟我们住十二日,真是照顾得我们无微不至。想来,我这做儿子的从来没记得过你的生日,父亲节时也没请过你去饮茶,倒是我们不孝了。』

「那贱人被我说得脸也黑了,顿时停下碗筷。陈心一直没有说话,直至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他才问老豆为什么回来做冬。然后那家伙说……你猜到他说什么吗?」

林春没说话,只是柔柔伏在陈秋的肩上,闭上眼睛,品味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他知道陈秋对陈叔很有偏见,表面上是一面倒的仇恨,但又不只有恨意。他不懂得要怎样为陈秋解开这个结,也许不是所有结都解得开,有些结解不开,就会成为种植于心上的疙瘩,平时不痛不痒,可偶尔拔一下,就叫人一阵刺痛,须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过去。

「那他说什么?」

「他嘛,他……」陈秋停顿,林春没有看他的表情,只听到耳畔陈秋磁性的嗓音:「他说,今年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他在我生日那天没能赶回来跟我庆祝,所以过冬说什么也要回来过。陈三愁……这个男人,真是卑鄙。可他这么说过了,我忽然有点明白我妈为什么总是离不开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待人的方式就像养狗。我、我妈、我哥,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只只可爱的狗。心情好,他就会摸摸我们的头。但大多时候都置我们于不顾,他有出面的世界。但狗养得久也是有感情的,每当他挂念我们时,就回来一趟,给我们掉一块肉骨头。我妈就是这样,做了一只忠心的狗。

「所以我才讨厌优柔寡断的人。要么就铁心到底,不要再看我们一眼。要么就回来,不要若即若离。但他偏不。我总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再见到那个人,在我以为他真的消失时,他又走出来给我以几句好听的话。有时以为他回头了,他又潇洒地离去,做一个讨厌的浪子。但我偏偏就像中了邪似的,总是被这些优柔寡断的人吸引,真是蠢得要紧。」

林春知道陈秋在说什么。是的,他就是陈秋所说的,那种优柔寡断的人。一时亲近陈秋,一时又害怕起来,怕自己会受伤,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天生的同性恋者,反而有更多顾忌。到了这刻,甚至于林春自己还想,以后要娶妻结婚生子。可并不是林春卑鄙,而是他总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其实他很介意陈秋交过女朋友,还曾经和女生胡搞。看电影和小说,里面的主角总是宽宏大量,跟情人说:「无论你过去是什么人,我都依旧爱你。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要现在的你。」很成熟,是不是?林春本来也以为自己能做得这么漂亮,但原来不行。

所以他一开始就认为自己跟陈秋不会长久,因为陈秋最后一定会跟女人一起。所以他才要为自己留最后一手、留一条后路,无时无刻不跟自己说:我早晚会跟陈秋分开,我不可以,亦不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同性恋者。就算现在我跟身为男性的陈秋做爱,也不是出于爱情,而只是一种消遣。日后,我还是要娶妻生孩子的。

他选择忽视很多事情。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吗?他身为男性,却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不知羞耻地张大腿,承受对方的欲望。做到这个份上,他放下了多少尊严呢?如果真的只是贪欢一场,何以事后他会得患得患失如此,既渴望肉体的温暖、被爱,又不敢踏前一步?真出现问题的话,充就干脆分了手,再找一个伴儿吧,他却做不出。

「对不起。」

「我不喜欢听到道歉。道歉就意味着放弃。一个人已经不想再放心机下去一段关系,才会说句抱歉,干脆把错都认了,然后结束。你也要这么做吗?你要这样做,我也没有意见的。老实说,我也很累。」陈秋说着灰心的话,却将林春拥得更紧,两人的胸膛紧贴着对方的,一动起来,就好像听到骨头碰撞的声音似的,彼此刺痛了对方,但他们需要痛楚。痛楚让他们清醒,同时可以让他们陷入一个迷惑的境地。他们也分不清到底自己想要清醒,或是迷失。

「我累了,林春。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去踢你几下、让你动。可偏偏你总是要人推你,才会向前走一步。推一下,走一步,我要推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回过头、追上来?还是说一开始你就不想接受,只是可怜可怜我,才半推半就的依了我?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陈秋疲惫地笑,那上佻的桃花眼显露出忧郁的蓝色:「你的好处是心肠软,坏处也是心肠软。记得最初的时候,你就是看不过眼我天天吃公仔面,才给我做了第一顿饭。我打蛇随棍上,要求你给我更多,你就给我了。你的厨艺,时间,身体,温暖。令我以为你也跟我一样,有同一种感情。可是,你有时又抽身,我不得不走出来拉着你,因为我不想完结。在这段关系中,我依赖你的,比你依赖我的要多。表面上是我主导,其实占上风的一直是你。

「于是,到了某一个点,你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我,也不想跟我再纠缠下去。你当不起同性恋,我就不同。因为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看见喜欢的,我就会冲上去抢过来。不喜欢了,就将它掉入垃圾桶。但你会心软。你见我孤独,所以明明想要离开,却还是选择再多待一会儿。是的,在某一个时候,我或许会很开心。

「但日子久了,你的这种态度令我更难堪。我倒宁愿你干干净净的跟我分手。我累了。我不是狗,不需要你心情好时带我散散步、给我一根骨头。」陈秋环着他的脖子,力气大得好似要勒死他一般。不知是两人拥得太紧、太贴,或是怎样,林春心中彷佛有一个沉重的炸弹,那炸弹一早就在他心内,先前只是慢慢地倒数,陈秋的话却加快了那倒数的时间,使它快要爆发。

「真教我失望。原来我一直以来的付出与挣扎,在你眼中只是我对你的同情。」

注一:野仔,原指私生子,陈秋指自己是「野仔」,实故意讽刺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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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肠没你想像的好。既然你今天要玩坦白,我也跟你坦白。我不想转弯抹角,是的,我当初之所以看上你,只是因为你长得美。」林春像豁出去似的,紧合双眼,以免看到陈秋的样子。

「很人渣,是不是?就好像你只依身材样子去挑女人那般。我没有资格指责你,因为我自己也是那么肤浅。不知为什么,你的眼睛好似有一股力量,教我一看就看得入迷了。我彷佛觉得曾在什么地方看过你的眼睛,却又忘记了,当你有意无意的斜视着我时,我就感到一阵热烈的、冲动的感情冲上脑袋,然后去做很多我不可能做的事。

「例如以我这种书呆子,根本不可能去接触你这类人。你光鲜、漂亮、男女通吃,学校里的男生女生都对你趋之若鹜。我除了读书之外,就没别的专长。沉闷、乏味,像一块石头,人们经过也不屑踢我一下。如果说我的死法就是在一家冷清的图书馆中被倒下来的书架压死,那也不出奇。

「我跟你是不可能相交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但因为……是因为你,或是我呢?我也说不清我们为何相交,还……生出这么多事。所以打从第一次,跟你发生不正常的关系时,我已有心理准备,时时刻刻想,到底我们何时会分手。我们会如何分手?为什么分手?到时会是你先提出,或是我先提出?

「真是很白痴,我竟然想到那么细致。我甚至梦见过我跟你分手。梦中,你牵着一个美丽佻达的女子,有点似苏梦蓉,然后你跟我说,你对我已经生厌,再勉强一起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倒不如及早分了,对大家也好。我呆住了,问你,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你摇摇头,说:『你没有错。只是,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过下去。迟早也得分,不然你以为我们有一天会去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啊。』梦醒,我是被吓醒的。

「那个梦真是很真实。我隐隐感觉到那时我们刚升上大学,你在自己的系里识了个漂亮的女生,然后就跟我分了。于是我更确信我们会分手,而且很快就分。我说服自己,那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男一女拍拖尚且会分手,更何况是我跟你两个幼稚的男生。几乎每一天都这样催眠自己,甚至去到一个地步我以为自己已经跟你分了手,哪知回到学校,你如常跟我谈话,我才知道自己将想像与现实混在一起,发现自己还未跟你分手,感到又惊又喜。

「你说你很累,我也不是轻松到哪里去。你比我出色太多,在爱情经验上,你的比我的丰富得多了,我甚至没有跟女人做过爱。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一个孩子。我时常觉得,我总是逃不出你的掌心,我是一个被你把玩于掌心的小玩意。你要我害羞,我就害羞,你要我放浪,我就毫不知耻的在你身下浪叫、在你手中释放,我好像失去了自我。

「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我不知道被你抛弃……不,不要用『抛弃』这字……跟你分手后,我还可以回到从前吗?我还可以变回那个除了读书之外,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关心的书呆子吗?我知道我不能。我一定会不由自主的去留意待在你身边的女人,我会去想,自己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我会想自己应否去找男人做sexpartner。」

林春睁开眼,眼前一阵水雾使他看不清四周的东西,世界彷佛变成万花筒,多彩美丽,却都是假的、都是幻像。他用力眨几下眼睛,未敢望着陈秋,别过脸,继续说:「你说得轻松,sexpartner,好似玩游戏的partner那般。但承欢于一个男性身下,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么简单的一回事。你论你的技术有多好,做了多少前戏,但刚刚开始时总是使我痛不欲生,做多少次都不可能习惯,但因为对象是你,我才一次次的忍下来。

「痛楚,就算是快感,也很像酷刑般。身体被你贯穿,我痛得冒汗,好似游过水那般,都湿透了。老实说,我不怕痛,我怕的是快感,那种男人不应该感受到的快感。前后方被人用心挑逗着,我也理应是进攻的一方,至少在男与女的性爱中,我必定是主动那方,但如今却屈在你身下,像个女人般打开自己的腿。在头几次,我还有馀力去想,自己真是不知耻,迎合着一个男人,还能从中得到快意。可是,做的次数愈多,这种想法就变得愈来愈淡。

「我开始忘了自己的角色。我开始习惯并享受这种行为。如果你没意思跟我做,我会感到怅然欲失。而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我是一个男人。虽然没有爱上过女人,也没有想过跟女人做爱,可我到底是个男人。但我却渴望被另一个男人压倒、侵犯,我变得太不正常。有时,我会想,如果不是遇上你,那我就不需要面对这些问题。

「愈早跟你分手,我就愈早找得回自己,是这样吗?但为什么我今天还会冲过来这里找你?为什么我还是那么想见你?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知那是一条黑路,却还是要往死胡同走。若是往日的我,必定不会做这种事。为什么?是你的责任吗?是我的责任吗?陈秋,你教我吧,你教我如何在一段关系中保持清醒。」

林春迎上陈秋的眼睛,陈秋以一种莫名的眼光看着他,迷惑得像个孩子,一种抑制不住的眷恋浮泛上眼内,似是无心,又偏有点隐意,欲言又止,欲拒还迎,上勾的眼尾依然带了一丝勾人的媚意,太多情,太滥。

林春双手压在陈秋旁边,手掌陷入柔软的沙发中,他人也好似不断在下沉似的,他紧皱着眉,脸上有着似是哭泣的、扭曲的笑容,衬着那无可奈何、略为下垂的微丝细眼,那悲苦像是粤剧中的悲情小生,他说:「你教我,如何可以不投入半点感情,只享受肉体与欲望,过后还可以潇洒地走?我以为自己能做到这样,但现在,我清楚自己一定做不到。那么,到了我跟你不得不分手的时候,我可以怎样做?是不是只要不断找sexpartner,寻求肉体的满足,就可以了却一生?」

陈秋抚着林春的脸,忽然笑了,挟着嘲讽,他笑他俩:「我们真是物以类聚。本来,大家都不打算投放感情,本来我俩都想着分手,本来我们都不是同性恋,但后来我们都放了感情进去,都疑惑自己是不是同性恋,都变得患得患失。我觉得你从来没喜欢过我,只是没主见,又可怜我,才会被我牵着鼻子走,你却觉得我是个情场高手,将你玩弄于掌心中。

「你真是呆子。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一向只是在乎女人的外表吗?所以每次恋爱,我都没有放感情进去,跟她们做爱,我觉得自己好似召妓。我享用着她们的肉体,但她们的反应、她们的呻吟,都使我感到……不是恶心,而是彷佛很遥远。我好像在看AV那般,而不是投入地做。直至射出来那一刹,我才会想,啊,原来我真的跟人做过了,原来我追求的仅仅是那一两秒射精的快感,然后就没别的了。

「所以我总是很空虚。我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我多想找个人陪我详谈,说什么也可以,就是说些发自内心的话。找不到人陪我谈,那至少找个人看着我,使我知道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还有别的生物存在。但纵使有人崇拜我,那又如何?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就等于一个非洲饥民听到在一个不知叫什么名的国家里,有人为了他的饥饿而哭泣,那个饥民也不会感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何许人思念着、关心着。爱情的基础是相思。

「相思。情感必须双向,才有思慕与爱情。所以我跟你是一样的,在之前都未试过恋爱。」陈秋在林春唇上轻吻一下,蜻蜓点水。他那桃花眼半合着,长长的睫毛覆住那眼睛的艳光,看起来柔和恬静,使林春心动不已。冲去了苦涩,一种甜蜜的滋味如气泡般升上来,使他人也轻飘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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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未试过恋爱……好一个「之前」。那是否意味着现在,他才真真正正的谈一场恋爱?若是以往的林春,必定将疑虑放在心底,不敢说出来,可这时的他胆子大了,之前也一股脑儿地吐出心里话,就连做爱的感觉也说出来,那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他窝在陈秋的颈侧,一阵温馨暖意笼罩着他们,在这个寒冷的平安夜——不,还未是夜晚,而是一个没有阳光的下午,彼此的体温像一团刚生起的小火,暖着二人的身躯,就似初春般舒适。林春喃喃说:「之前未谈过,那现在呢?」

「现在?」陈秋低笑,撩着林春颈后的发脚,使他感到一阵痒之馀,又有种说不出的期待,他隐隐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陈秋说:「答案你不早就知道了吗?」

「我想我知道。但人与人必定有隔膜,有些事我俩以为对方一定知道,心照不宣,但也许到了最后一刻,答案揭晓了,才知道我们一开始就解读错了。说吧。你不是早就惯了做主动吗?不差在多做一次,只要你先说,我就将我的答案告诉你。」

「你很少会这么好说话。你是不是喝了点酒才上来的?今天的你跟平常的你很不一样。今天的你太诚实,让我开心得以为自己在做梦。难道这真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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