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听了,心头暖洋洋的,只知嘿嘿傻笑,连陈玉儿走得老远了,还在那一脸痴呆相的笑着,将路过的家人吓了个半死,连早先姑爷做那事惹来的不快也荡然无存了。
“三分利?他怎么不去抢算了?多少人在这条线上谋生,他一人便要三分利,让别人喝西北风去?呵呵,我倒要好奇,没了他张屠夫,别人是不是都要吃带毛猪?”
正房客厅内,或站或坐十几人,柳晋坐在上首,端着杯茶,俊美面庞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语气却如寒冰般刺人。卫夫与季啸一左一右坐他身侧,前者脸上挂着三分冷笑七分讽刺,后者那张与柳晋难分高下的出众面貌则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坐在对面的中年商人笑得如弥勒佛一般,将柳晋的讥讽语气和卫夫嘲讽的神情似若无物,笑呵呵地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做生意嘛!柳老板乃是人杰,怎会被他唬住,可以再谈嘛!再谈、再谈!”
看似和和气气实则箭拔弩张的商谈持续了数个时辰,到了近掌灯时分,小厮来催家宴,才将散了。
若不是初一和十五的大型家宴,几位侧室是不上桌的,老夫人也在后堂吃斋不出,偌大的厅堂中只坐了正室陈玉儿与柳晋柳老爷两位主子。
陈玉儿心中揣着事,她年纪幼小又不懂得隐藏,面色便比平日沉重了些;柳晋吃了一会,凑身过去温和地问道:“玉儿,看你心不在焉,是有心事么?”陈玉儿面色微红,别过头去不敢正视柳晋;她生平最不愿便是给人添事,心中又清楚大哥陈启明要钱的由头有亏,更加不敢开口,只微点了下头。柳晋最是喜爱便是陈玉儿这副没有心机的少女娇羞模样,也不管旁有婢女在场,牵了她的手握在掌中,柔声道:“有什么事便对我说吧,夫君为你做主。”陈玉儿羞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羞涩地悄声道:“相公……丫鬟们都在看了……”
“要看便看,有什么打……”柳晋嬉笑着调侃她,忽然脸色微变,调笑的话也刹住;陈玉儿觉察气氛变了,偷眼看向柳晋,轻声道:“相公?怎么了?”
“没事。”柳晋仍是极温和的笑着,淡淡道:“你头上这根发簪有些插歪了。”说着抬起手,将陈玉儿青丝间一只珠花玉簪抽出来,换了个位置又插上,笑着道:“玉儿有事却不来跟我说,是信不过为夫?”陈玉儿被他宠溺眼神看得羞怯不已,红着脸低声道:“我、我原是不该来说的;只是今日,大哥来寻我……我……”
柳晋凤目中一丝阴狠精光一闪而过,嘴里仍柔声说道:“大哥找了你么?我也是知道大哥所为何来的;虽说我这晚辈不好明说,不过大哥确实手脚松散了些,岳父铺中红利,一年下来,少说也要被他挥霍个三、四成,我是担心岳父的家业……”
柳晋黑着脸回到正房居室,四喜早就被招了来,侍立在他房中墙角候着;卫夫坐在堂中拿了本簿子在翻看,见柳晋面色不佳,轻笑道:“公子去吃饭,怎地吃了气回来?”
柳晋板着脸坐到主座上,向柳安问到:“谁人放了陈启明进来的?”柳安白着脸,颤声道:“小人不知。”柳晋冷哼一声,喝骂道:“不知?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见到那陈启明的?”柳安低着头,不敢接话;卫夫笑着摇了摇头,道:“柳管家,你护得她一时,却是护不住她一世的,不如早些解脱。”
“纯和之意是?”
卫夫头也不抬,仍在翻着那簿子,淡淡地道:“别院中的人来报,午时宫氏骗了夫人去凤来楼用膳,安排了那陈启明藏在楼中,与夫人相见。”
柳晋怒极反笑:“好,倒是学会权谋之计了。”又看了眼柳安,道:“我这府邸中,心计太重的女人是留不下的,没那多时间让她折腾;老夫人寿辰将至,我也不愿家宅不宁,扰她老人家清静。此女还算个尤物,看哪位先生中意,便送了吧。纯和,你可有兴趣?”卫夫连连摆手,笑道:“公子别来捉弄我,我那发妻醋意可是很大的。”柳安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颤声道:“老爷!请将二……宫氏赐我!”
四喜站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这个长得跟仙人似的姑爷,发起狠来竟是这般可怕,那么厉害的二夫人,说送人就送人了。只是四喜想破头也不明白,小姐见一次自家大哥,怎地惹姑爷如此恼火?
柳晋挥退了柳安卫夫二人,对四喜道:“你过来。”
四喜磨蹭了下,缓缓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老爷。”他心中对姑爷昨日所为虽仍气愤,然积威仍在,不敢造次。
柳晋上下打量看他一遍,其身量超于常人,虽只着下人服饰,魁梧的身躯与英武的面庞看去仍颇有几分好汉的架势;其宽肩熊背,手长脚长,拳大如斗,可见练过些粗浅拳脚,又常年劳作,才长得这般精实;在瞄到他的腰腹、大腿处时,不由想到昨夜的销魂,轻舔了下嘴唇。
四喜站了半天,见对方一言不发,正觉奇怪,柳晋便开口了:“你那宝贝发簪,原来是送给我的夫人的,我是否该谢谢你?”
四喜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手脚冰凉,脑中空白一片;他对小姐陈玉儿的感情一直隐藏至深,羞于对人提起,如今被人一言指出,还是姑爷亲自点破,怎不将他吓得颜色尽失?
柳晋见他反应如此直接,心中不知为何泛起怒意,冷笑了一声,道:“你一个下等家丁,竟对自家小姐抱着轻轨之人,我原先倒还真看轻了你。”
四喜只觉眼前一阵黑暗,胸中心乱如麻,手脚微微发抖。他自己当然清楚这份情愫有多么不敬,他也从没想过陈玉儿给他任何回报,他只要能从旁看她一眼,心中便已满足。此刻这份卑微的感情被人看穿,又被人轻视,他心中一半是惧怕,令一半不免有少许愤怒!
以柳晋的见识,四喜神态中蕴含的想法,他怎会看不出?他只觉心中那股无名怒火越烧越旺,站起身来走到四喜面前;四喜庞大的身躯比他高了半个头,见他近身,以混杂着恐惧和怒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对柳晋来说几乎等于挑衅,柳晋脑中未作出反应,手上一掌已经挟着劲风扇了过去。
以四喜的身板,挨顿棍子都不算伤筋动骨,何况是一巴掌?只是柳晋这一掌却不只是普通的一掌,盛怒之下挟带着内力,一掌下去竟将四喜庞大的身躯抽飞了起来;四喜只觉左脸颊被一股巨力击中,脑中嗡的一声,整个身体已到了半空,跌落下去便砸到了一旁的桌椅之上,瞬间木质家具毁坏的巨响声惊动了整个正房,连外院的小厮都听到了,赶紧纷纷离老爷的起居室远远的,生怕被卷进去。
出手之后柳晋也有些错愕,忍不住看了下自己的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动手打人了。
四喜挣扎着从砸成几半的桌椅残骸中站起,脑中嗡嗡作响,左边的脸颊已没了知觉。
柳晋自嘲地一笑,返身回到主位上坐下,缓缓地道:“我玩腻了的东西,哪个下人想要,我便给他,不会小气。但仍然是我的东西时,我并不喜欢有人染指。”
四喜擦掉嘴角血迹,回到堂中站好,低声说了一句:“小姐是清白的。”由于嘴里面已经破了,有些吐字不清。
柳晋抬眼看他,这男人看去似个莽夫,也并不算聪明,眼神中却没有浑浊之物,是类似于王子元那种爽朗直接的眼神。
柳晋嘴角挂着看似温柔实则冷冽的微笑,漫不经心地道:“清不清白无妨,我没有腻味之前,她便是柳府的正室夫人;我若是腻了,又或是她也学了那些争风吃醋的泼妇作为,她便什么也不是,我要送了给先生们还是送给小厮家丁,皆看我心情。”
四喜面色一变,一双虎目直直地瞪着柳晋。
柳晋轻薄一笑,道:“陈家已名存实亡,她也不是什么陈家大小姐,便是陈家老宅,也不过是我施舍给那些废物住的。我如今不让陈家那些废物来见她,是不愿她知道得太多,变成只知哭哭啼啼的无趣女人,若是那样我也只能将她送出去了,这也是为了她好。”
四喜瞪圆了眼睛看着柳晋,他隐约猜到姑爷不似表面看去这般简单,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撑起这么大的家业,自然不会是庸人;他陈四喜虽不聪明,却也不傻。只是没想到这个柳晋,内里竟是如此可怕!陈家的几位少爷不像样,作为陈家的老下人,四喜非常清楚;但他没想到柳晋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娶的陈玉儿!
四喜心中所想,几乎是全部显现在了脸上,柳晋看得直想笑,手中扇子指向了他,悠悠地说道:“既然你对陈玉儿如此痴情,几时我玩腻了,便赏你如何?”
四喜怒视着柳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柳晋仍是轻浮神态,将扇子在手中把玩,缓缓道:“她相貌不错,又极年轻,想来愿意接手的人是不会少的。”
四喜紧握着拳头,强压下胸中怒火,想起陈玉儿出嫁前的期盼神态,又怒又悲,只紧咬着嘴唇不出声。
柳晋脚尖点了下地面,语气不容置疑地道:“过来,跪到这里。”
四喜狠瞪着他,一动不动。
柳晋嘴角轻扬,神态中浮现出魅惑颜色,以带着蛊惑的嗓音低低地道:“你听话些,我便对陈玉儿好些。或是,你打算反抗我?”
四喜咽了下口水,手心冰凉得几乎失去知觉,双足灌了铅般挪动到柳晋身前,在他座椅前跪下。
柳晋凤目微眯,薄薄的嘴唇轻抿,露出颠倒众生的诱惑微笑,抬起四喜的下巴,低下身覆上他有些干裂的双唇,入口尽是血腥味。
第十四章
柳晋喜欢女人,柔顺的、乖巧的、不哭不闹的、懂得安安静静地待着的女人。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他离理想还很远,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床上的玩物之上。
一年多前,文秀来投他。
文秀酒后说,他爱上一个男人。
柳晋笑得死去活来,季文秀算是他的同窗,在京师时,一同师从国子监丞金老先生门下。文秀自小好学问,善权谋,素有大志,年不及冠中举,乃坊间美谈;想不到竟陷于男风,柳晋以此狠狠地取笑了他一番。
而后,名为王子元的大汉寻了过来;四月的天气里,穿着简朴的麻衣,敞着胸膛,赤着胳膊,瞪着牛眼,直视着他喝道:“小白脸,你将我文秀兄弟如何了?”
柳晋看着那大汉威武的气势,因出汗而散发的白色雾气,以及毫不回避的、直刺人心的纯粹眼神,腹中一片燥热。
文秀不肯见王子元,柳晋索性将王子元养在院中;然后去剥了熟睡中的文秀的衣裳——若以外表计,文秀自比王子元强了不知多少倍,如果自己真的也有男风之好,理应对文秀更有反应才是。
结果是:他对着赤条条的季文秀硬不起来。
冷静地观察了王子元一阵后,柳晋理解了自己的反应。
是本能。
征服强者的本能。
身量高大、体格强壮、精肉结实、又擅拳脚、胸怀坚志、眼神坚定而纯粹的男性,只要与之对视,柳晋便会有征服对方的欲望。
王子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惜,是文秀的人。
而名为陈四喜的这个下人,无论志向或武艺,较之王子元皆不如。
不过在以陈玉儿威胁他时,他狠狠瞪过来的眼神,很不错。
柳晋舔了下嘴唇,将身下人翻过身来。
与女人上床时,柳晋无疑是最温柔的床伴。
但与这人却不需要温柔,或者说,四喜忍耐痛苦时紧咬的牙关、额头上鼓起的青筋、微微发抖的健壮的手臂、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偶尔压抑不住时脱口而出的惨呼声,无一不是激发他疯狂兽性的催情药,使他忍不住想要弄伤他、听他的惨叫、欣赏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四喜不记得晕厥过去几次,除了某个部位如潮水般的疼痛还在继续,下半身已没有知觉,眼中所见的景物亦模糊一片,除了咬紧牙关外,已没有余力做其他动作。
柳晋发泄完后全身舒畅,不用春药虽然对方没那么主动热情,但这种生涩的挣扎和反抗却令他更加有快感。
下了床批上衣裳,此时也不过才刚到亥时,并不太晚,柳晋精神正好,出了房门便往季啸所在荷园行去。
荷园中点了几盏气死风灯,季啸披散了头发,解了腰带,以极为闲散的姿势躺在庭院中的躺椅上,手中捏个酒壶,王子元则趴在一边的竹床上呼呼大睡。
季啸见柳晋乐呵呵的,抬了下手算是打招呼:“拣了钱了?乐成这样。”
柳晋笑着挨了季啸坐下,自行倒了杯酒,看了一眼睡得跟猪一般的王子元,啧声道:“这头牛被你收拾得这般温顺,我都快不认识他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啸面无表情:“你想知道?”
柳晋点头。
季啸道:“我灌了他酒,让他先上我一次,再让他负起责任。”
柳晋“噗”地一声,喷出了口中酒水。
季啸语气平缓得没有一丝波动,缓缓地继续道:“之后想要将他搓圆还是打扁,便看我心情了,他是不敢拒绝的。”
柳晋猛咳了半天,神色复杂道:“你……你倒真是干得出来。”
季啸饮了口酒,淡然道:“人到了这一步,总会走出去的。”又斜眼看了下柳晋,语气变得冷冽:“若你胆敢流传出去半个字……”
“就让我不举。”柳晋赶紧接话道。
漫天的洪水过后,县城变成了死城。
浮尸堵得道路都通不了车,身边尽是女人和孩童的哭声。
原本体格高壮的少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家中人一个都寻不着了,只好随着逃难的人群往扬州城走。
饥饿,瘟疫。
几百人的队伍,走到扬州时,只活下来十几个人。
少年没有路引,进不了城,终日坐在城门外的墙下,双目无神望着天空,只等哪一天死去的家人来接他。
那天好像是个晴天,过往的香客舍了他几个馒头,他吃饱了肚子,坐在城门外瞪着眼看着过往的行人。
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城门前停下,那辆马车实在太漂亮了,他忍不住一直盯着。
马车的窗帘被一只小小的手掀开,一个梳着小辫的小女孩伸了脑袋出来,一双宝石似的大眼睛四下张望,然后停在了他的身上。
好漂亮的小女孩啊,就像画里的仙童似的。
“小姐……?”四喜喃喃了一声,醒了过来。
身体沉重得像是被绑了石头,各处的伤口隐隐作疼。四喜闭上眼睛调节了一下呼吸,然后撑手坐起来,颤巍巍地磨蹭着下了床,将衣服草草地穿上,便往外走。
上一次离开房间的时候被小厮上来问话的印象太深刻了,四喜绝不能在这间姑爷的起居室里过夜。
屋外天空黑蒙蒙的,也不知道是几更天,四喜不想现在回去打搅到同房的家丁们,便就着朦胧的月光往当日遇见季啸时的那个僻静的圆林走去。
后院的这一片园林极大,荷园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由于偏僻,平日里别说主人家,便是下人们也甚少过来。四喜腿脚发软,强撑着进了林子便支撑不住,随便找了个草地躺了下来。
天空中星光稀少,只有一轮残缺的明月挂在半空。
四喜盯着那月亮看了一阵,爬起身来跪下,磕了三个头,举起右手,以略嫌含糊却十分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念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陈四喜发誓:有我命在一天,便要护陈玉儿太平一天,有违此誓,天地诛之。”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