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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影沉璧+100问——by白眉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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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看向皇帝,萧韫曦执杯遥指阆苑亭笑道:“闻相不是在亭中么?他身体不佳,偏要来贺,朕怕他吹风受寒,特叫人支了风帘。众爱卿无事可不许去扰他,若他病上加病,久治不愈,朕手上的事可要压在你们头上的。”

群臣心中俱是一惊,到不为闻静思久病,而是皇帝的那一声“闻相”。闻静思辞去丞相,按理应尽快择出适合人选接任,萧韫曦非但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连一些大臣的请奏都压下不表。今日这一声旧称,分明告知众人,闻静思回朝之后,依然稳坐相位。不由得面面相觑,暗暗感叹此人深受帝宠。忽而想起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果然并非空穴来风。又感悟闻静思在政事上作风正派,尽心尽力,确有佳绩,如此一来,便没有丝毫理由去责难了。

萧韫曦对闻静思的维护,众人看在眼里,心照不宣。程梦瞳不知过往,张口便问:“陛下,闻相是何疾患,要紧不要紧?”

萧韫曦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史传芳心中暗笑,“陛下怎么讲得出口。”扯过程梦瞳走到一边劝道:“闻大人积劳成疾,修养数月即可回朝堂。程大人不必担忧,只管喝你的酒就好。”

诸人酒过三巡,都有些微醺,便以梅为题,咏以七绝。正在兴头上,史传芳无意间一抬眼,恰看见程梦瞳在曲桥上,一步一晃地走近阆苑亭,不禁去看皇帝。萧韫曦此刻也发现了,只目光微冷,却并无阻止的意思。

闻静思独自一人坐在亭中看书自娱,似是入了迷,程梦瞳进入风帘时也未在意,以为是萧韫曦饮酒回来。

程梦瞳见他斜靠着兽皮,捧书细读,身形脸颊比自己离开京城时略略圆润,却依然比普通男子要消瘦,只腹大如鼓,是再也掩饰不住的。面上不由闪过震惊、苦楚、了然、崇敬等诸般神色,最后俱化做唇边淡淡地笑容,深深拜了下去。“大人。”

闻静思一惊,抬头见是他,微微一愣,叹了口气,合上书册向身前石凳一指,点头柔声道:“程大人,坐。”

程梦瞳看他放下书册,赫然是一本《帝范》,想起他如今身为太傅,日后还要教导未来的帝王,心里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带着醉意的目光怔怔的落在闻静思腹上,沉入自己的思绪中去了。闻静思见他直直盯着自己的腹部,也不羞恼,起身在石桌前坐下,鼻端飘过程梦瞳身上清淡的酒气,抬手堪满两杯清茶,微微一笑。“程大人。”

程梦瞳猛地一醒,大为尴尬,羞了个满脸通红。自己失礼之极,简直算是侮辱了,忙起身恭敬的拜了下去。“下官有罪,大人,大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才能让对方知晓自己一片敬仰之心。

闻静思伸手将他扶起,安抚道:“无妨,程大人不必介怀。”

程梦瞳见他双眼温和如水,笑颜清华无双,不禁反掌抓住那双手,紧紧一握,心中渐渐安定下来。“闻相,一别数月,见你无恙,我心里实在高兴。”

二人见面也不过数次,程梦瞳这般说,到有些真心相交的意味。闻静思听了抿唇一笑,回道:“我在京中自然无恙,比不得程大人奔波劳苦,黑瘦了许多。”

两人眼中俱是惺惺相惜,相视片刻,一同坐了下来。闻静思执了杯朝他一敬:“程大人,北地治旱,劳苦功高,我以茶代酒,替两州百姓感谢大人了。”

程梦瞳不多虚礼,坦然接受,端了清茶,在闻静思的杯上轻轻一碰,仰头饮下,洒然道:“我虽与大人同岁,却一心敬慕大人德才,愿与大人做君子交,不知大人是否愿意?”

闻静思扬眉笑道:“有何不可?”

程梦瞳笑声朗朗,大声道:“好!”他心中激动已极,鼻腔酸涩,双眸便泛上一层泪光,眼前四周景致都模糊起来,唯有闻静思的身影依然清楚明晰。

闻静思见他性格爽朗,毫不造作,行止率真洒脱,与闻静林有几分相似,心里便多了些亲近之感。“梦瞳,我听闻你在弁州水土不服,病了一场。陛下这次调你去监督北地引水工程,千万要保重身体,切勿操之过急。”

程梦瞳见他关心自己,心头顿生暖意,点头应诺。“那时事态紧急,一心想要平息各处民乱,饮食不规,弄得脾胃失衡,确实难过了一阵子。幸而有孙大人稳住阵脚,否则,我可真算是乱上添乱,忙上加忙了。”

闻静思笑道:“忙起来便忘了用膳,这点我与你倒是一样,可没法说你。”

两人相视片刻,都笑出了声。闻静思又道:“我身处朝堂,百姓之苦不如你在民间走过一遭知道的多,二令施行也不知其成效是否与我当日估算的那样,即便如令施行,也不敢说各地官员都似你这般公正无私,少不得有徇私枉法之徒,将我一片苦心当成儿戏。”

程梦瞳见他双眉微蹙,想起北地百姓对二令之欢庆,不忍他思虑过甚,劝慰道:“君谨不必多虑。依我在两州所见,《归田》最是深受百姓所爱,让百姓真正有了田地,保住了温饱,不至于流离失所。《节俭》更多的是约束富人官宦,节约国库开支,省下来的归根结底也是为了百姓。两州官员虽然不全是清明廉洁之人,所施行的政令,也并无太大的偏差。百姓所受二令的恩惠,与君谨当初所想,应该相去不远。若非如此,弁州百姓不会在听说我是闻相举荐之人,便跪地感恩了。说到底,我在两州可沾了你不少的光。”

闻静思听罢,从心底笑了出来,为程梦瞳堪满杯。两人静静品饮片刻,都享受这种轻松惬意的氛围。程梦瞳更是身心舒畅,魂思渺渺,闭上双眼细细品味鼻端的荼糜清芳。过了许久,才睁开眼,凝视着闻静思柔和的笑颜,缓缓地道:“我长在平常百姓家,七岁通读《诗经》,十岁更是将《中庸》,《大学》倒背如流,父亲看我有些天赋,便送我去州府最好的书院。我初考过了县试,然后院试乡试俱是头名,一时风光无俩,父母亲戚个个喜极,乡里人人以我为傲。我被这头名之喜砸得魂飞天外,当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降世,人间少有,凡世独一。直到会试落榜,才知道这朝野之中,不是靠学识便能独尊,有本事便能称大。人情世故,为人处世,有时更胜过律法。”他将自己往事娓娓道来,语气平静无波,闻静思却听出其中不平之意,并不插话,微微点头等他说下去。

程梦瞳眼神愈加柔和起来,淡淡地道:“我会试失意,落魄酒馆,遇上史阁老,他细细问我对天下局势,百姓民生的看法。我醉酒失神,连自己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只知道醒后躺在他家客院。半月之后,便有人来领我进了翰林院,这才知道,我领官授职全是因史阁老的保举。”

程梦瞳轻轻一叹,为闻静思堪满清茶,两人轻轻一碰,茶到杯干。“我在翰林院,职位低下,人言轻微,不得重用,很快便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史阁老知晓后,提起你。我暗中留意之下,只觉得你德才兼备,只欠机遇。果然,去年陛下登基,你终于如鹰展翅,一飞冲天。君谨,你不知道,我看着你,便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这一辈子不至于湮灭在尘埃中。你对于我,不止是知遇之恩,更有救心之谊,如同再造。”

闻静思不知还有这段隐情,见他双目之中有对自己的崇敬,有大丈夫一展抱负如愿以偿的欣喜,不禁叹道:“若非陛下,我与你,并无二致。”

程梦瞳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与你,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却并不明说,只深深地看了闻静思片刻,坚定地道:“闻相,往后我程梦瞳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闻静思心头一跳,如此重誓,实在让他有些惊异,随即劝慰道:“鹤卿,一个人,腹中有真才实学,无论被埋没在何处,都会鹤立鸡群,格外出众。我只是提了你的名字,而陛下才是给了你一展所长的机会,你自己更是没有辜负十年寒窗苦读,父母乡亲的殷殷期待。要感激的是陛下,是你一身博学才情,而我,只是个外人而已。”

程梦瞳闻言,那一双睿智清明的眸子浮起淡淡的无奈,缓慢地摇了摇头,不再开口。清茶的香气在唇齿间流连忘返,仿如闻静思给人的感觉,清淡却悠远,馨香而绵长。程梦瞳品着品着,竟觉得一丝苦涩,从心底逐渐散开来。

冬日再如何寒冷,也有被春天融化了冰雪的时候。

梅花渐渐凋零,桃花笑迎春风,千碧湖残叶尽去,换来千倾翠绿,和风过处,碧涛翻滚,袅袅清香,何处似人间?

程梦瞳走时,正是曲水漂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的三月。临别之时,程梦瞳在正德殿拜见了萧韫曦和闻静思。皇帝并无多少离别之言可赠,闻静思这些时日与他相处甚多,了解愈深,愈加放心他的深谋远虑,只殷殷嘱咐保重身体,对于勘察监督工程,并无一句赘言。萧韫曦看二人亲近,心里着实高兴。待程梦瞳走后,不禁笑道:“静思收服人心的本事,比朕要强太多。”

闻静思一听便知道他想岔了,笑道:“臣只知道将心比心,以心换心。鹤卿身上有几分阿林的影子,臣当他是朋友看待,并无他意。”

萧韫曦暗想:“你当他是朋友,他看你未必是朋友。”口中却调笑道:“是么?朕把一颗心给了你,你给朕的心在哪里?让朕摸摸看。”一双手直直朝闻静思腹上探去。

闻静思怀孕已九个月,脱下冬衣,更显得肚腹硕大沉重。他行动不便,平日极少出永宁宫,今日程梦瞳来话别,他即使心中羞赧,也不得不忍下来送。这时,萧韫曦轻轻摸着腹部,腹中胎儿仿佛应和父亲,缓缓动起了手脚。闻静思只觉得腹腔被他撑得天方地圆,压迫了胃部,难受之极,不禁轻吟一声。萧韫曦察觉到了,扶他侧躺在软塌上,自己坐在沿边,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在隆起的腹上,放轻声音哄道:“皇儿乖些,莫要折腾你爹爹。”

那孩儿听见父亲的声音,动得更欢快了,似是要将五脏六腑搅合在一起才肯罢休。闻静思皱眉忍耐,一手慢慢摩挲腹部,试图安抚闹腾的孩子。萧韫曦不敢再出声,只有坐在旁边干着急。过了许久才长长出了口气,朝一脸担忧的萧韫曦笑道:“这孩子喜欢你,听见你的声音就好像迫不及待的要出来。”

萧韫曦脸上并无欢喜之色,微沉了眉道:“他经常这样折腾你?”

闻静思摇头道:“六七个月时尚小,力气没这么大,到不觉得难过。眼下九个月了,闹腾起来,确实有些辛苦。慢慢安抚,也能停下来,不然可真是吃不消。”

萧韫曦沉声道:“将你折腾成这样,看来是个皇子。你再忍他一个月,生下来后,朕替你教训他。”闻静思知道他是玩笑之词,并不在意,心中却一片暖意洋洋,极为舒适。萧韫曦抓了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握住。“这个皇儿,朕要立为太子,静思也要封为亲王。”

闻静思一楞,随即抿唇笑道:“陛下知道臣从来不在意这些名号。只是幼儿立储,陛下那么肯定他往后能堪当大任?”

萧韫曦一手抚上他整齐的鬓角,顺着下来摸到耳垂,然后是脖颈,目光却由双眼移至嘴唇,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这倒是,万一先天禀赋不足,后天贪图安逸,可叫朕怎么放得下心将这天下早早传给他,带着朕的静思云游四海?”

闻静思想到这种可能,心头猛的一紧,张口要答,抬眼便见萧韫曦的双眼满是狡黠与戏谑,不由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萧韫曦笑道:“与其期待这一个能融合朕与你的长处,不如静思为朕多生几个皇子皇女,朕挑个最适合的做太子?”

闻静思心中默默一叹,见他果然被父亲猜中,无奈道:“陛下,臣今年已有二十六了。”

萧韫曦朗声大笑:“静思,就算你七十古来稀,朕抱着你,也是会硬的。”

闻静思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羞窘之极,翻过身不再理会他。萧韫曦渐渐收了笑,躺在他身后,一手环过腰腹,握上他的手柔声道:“静思,朕不贪心,只要一个太子就好。你再生一个,无论男女,都随你姓。往后万一要继承皇位,再改姓萧。你这辈子许了朕,朕不愿在子嗣上亏待你,朕有的,你也一定要有。你说好不好?”

闻静思心头大震,双眼凝了一汪清泉,欲落未落,耐不住萧韫曦的催促,压着嗓子道:“陛下这样做,如何对皇室宗亲,如何对天下人交待?”

萧韫曦撑起身体去吻他发鬓,在他耳边喃喃道:“朕只要对得起你。为朕再生一个,好不好?”

闻静思双眼一闭,含着的泪水滚落下来,张口哽咽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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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句,和一篇生子名篇原文很像,没错,我借鉴过来的,我主动招了,别说我抄袭啊。

“静思,就算你七十古来稀,朕抱着你,也是会硬的。”

原句大概是,就算你老了,朕见你也会醉的。

春日既来,春闱也不远了。

闻静思开始忙碌起来。

虽说历年由礼部尚书或翰林院大学士担任权知贡举,漱玉殿校理封印卷首,紫微阁学士充覆考官,鸿文殿学士充点检试卷,翰林院学士充诸科考试官,但为了防止徇私舞弊,除主考官外,其他涉考官员具体人选,是由皇帝在开考前三日密会定下。如今闻静思全权主管科考,无论是遴选官员还是议定试题,无不是亲力亲为,慎重又慎重。

燕国士人重进士科,往年先帝在位时,进士科考题多喜欢出诗词曲赋五道,经义史论五道。闻静思禀告萧韫曦后,将文章诗赋改为三道,经义二道,史论三道,另加入时务策五道。原本诸科试题是由翰林院学士承旨与主考在考前一个月内共同商议后,禀呈皇帝批复才定下来。虽然闻静思对试题侧重心中有数,只消和史传芳略略交换意见即成,但现在已怀胎九个月,哪里有脸面和他坐下来商讨具体题目。眼见日子仅剩下十几日,只急得手足无措。萧韫曦得知后,笑他厚此薄彼。 “你当日不也是挺着肚子和程爱卿叙谈么,何况史阁老是个知内情的人,你怕什么?”

闻静思咬了咬唇道:“当日臣不知鹤卿会闯进来,若臣看见他来,定会喝止在风帘外。可史阁老不同,他虽知晓,陛下要臣以这幅摸样与他相见,实在令臣无颜以对。”

萧韫曦嗤笑道:“你脸皮也忒薄。罢了,进士科试题朕和史阁老商议后,你来定夺,明经科就让史阁老同翰林院大学士定了罢。不过,殿试三问,仍由你上殿来考。朕叫人在御座后立上屏风,不叫天下人皆知本朝丞相和皇后是同一人。”忽而稍稍收了笑容,隐约露出丝忧色。“就不知朕的皇儿能不能等到殿试完结的一日。”

闻静思笑着安抚道:“臣问过徐太医,生产之日约四月中旬。四月初十是殿试日,因而并不要紧。”

萧韫曦这才放下心来。

三日之后,进士科试题交到闻静思手中审核。两人果然深知他脾性,试题偏重民生百姓,尤其是时务策,更是问到了天灾防治,贪官惩处。

三月十五,闻静思定下涉考官员,由萧韫曦在正德殿密招宣告。

三月十八日,二十,二十二日,三场会试在京城的礼部贡院举行。全国举人汇聚一处,拼这三百贡生榜。二十三日一早,鸿文殿学士已经将彻夜封存的考卷运至礼部文阁,翰林院三位大学士连同史传芳一起批改。十日后清晨,贡生榜昭示天下,当日下午,史传芳亲自挑选的一百二十八人进士科试卷,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永宁宫小书房闻静思的面前。

闻静思虽未经科举授官,却如何不知这一张张试卷代表着什么。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题名光宗耀祖。天下未平,百姓未富足,大丈夫精忠报国。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一展抱负,百世流芳。这卷上的每一字,都是学子士人凝足了心血,倾尽了才华,容不得他半点疏漏与轻率。因此,这贡生的卷子,闻静思看得格外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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