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带上了几分委屈，龙慕终于肯正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样的龙慕是不曾见过的，凌昊有些奇怪，抚了抚他细嫩的脸颊，“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龙慕将头歪向一边，不忍面对他的关切，“你不是要大婚了吗！”
凌昊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你都知道了？”
“瞒得的一时，瞒不了一世。”
解释不清，更不能解释，凌昊只能慢慢的安抚着他，“我有我的苦衷。”
凌昊这一句话，龙慕突然觉得释怀不少，他只能苦笑一声，“你何必救我出山，我宁愿被困在寨中，也好过看着你与别人恩爱。”
一手穿过龙慕的发间，为他的释然心痛。
不想两人间的气氛如此凝结，凌昊转移着话题，“刚才怎么那么不安定，是不是做噩梦了？”
经他一提醒，梦中刘霸恐怖的嘴脸再次浮现，仍故做镇定道：“噩梦而已，我已经忘了。”
凌昊当然知道不只如此，小心的吻起龙慕的眉间：“是不是九黎山的事？”
龙慕有些为难，毕竟是他了结了一条人命，对于那天的事他实在不想多提了。
他不想提，凌昊更觉得有事，想起那天的龙慕满身是血，再结合他最近的噩梦连连食不知味，心下已有了些眉目。
搂紧怀中之人，“那天你身上的血，是不是别人的！”
龙慕一惊，被圈住的身子开始忍不住蜷缩。
“我猜对了！”
闷了半响，龙慕才终于闷闷道：“是刘霸。”
复又加了一句，“我开始只是为了自保，可是后来就，我不是故意要取他性命。”
在这之前，龙慕就是再胡闹也只限于欺负欺负几个奴才而已，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之事，如今竟惹出人命，怎能不怕。
安抚着他的不安，手指一下下的扣在龙慕的背后，等到龙慕的呼吸恢复正轨凌昊这才开口，“就算不是你，他日后也不会有好下场，不用过多自责。”
龙慕斜眼瞪他，“从来只有你下令杀人的份，你当然可以不痛不痒的。”
“我若说我有过呢！”
“那算吗？”龙慕撑起一只手看他，“你是想说攻城时的厮杀？”
凌昊笑着摇头，重新将龙慕的脑袋按在了胸口上，低沉醇耳的嗓音如最佳的催眠曲，在龙慕耳边开始他最初的回忆。
“你说我从来只有下令杀人的份，也对，不过但凡任何事都有个开始。”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那么胆大的？”
凌昊唇间一动，轻吐出一个让龙慕崩溃的答案，“十一岁。”
“十一岁！”龙慕挣着脑袋从他臂弯中探出头来，“你真是暴虐成性。”
警告似的敲了一下龙慕的额头，“那你就噩梦缠身好了。”
“别。”龙慕投降，“我听就是了。”
抚着龙慕的发丝，往事一点点在眼前浮现，凌昊重重的叹了口气，“我跟你一样，当时都是身不由已。”
“我自小就被师傅收养，师傅一家原先是开米铺的，日子虽不富足，倒也其乐融融。傅纭乖巧，傅严也听话，我们一家都很努力的过日子，直到……”搂着龙慕的手臂忽然一紧，凌昊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直到被两个衙差彻底打破。”
“杂税繁重，官府无能，只会打压老百姓，我们当时就是毁在了他们的手上。”
“我那时冲动，见不得衙差上门挑衅，一时气愤就骂了他们几句。可是没想到就这么挑起了争执，说起来，是我给了他们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
“他们借着辱骂官差的罪名教训我，见我被毒打，就连一向老实的师傅也忍不住了，可是他一介草民，又怎么敢与官府对抗。只能扑在我身上，为我挡下所有的拳脚。”
龙慕一直只当国师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头，说不上有什么好，可是今天……听着凌昊对他的回忆，才知原来国师也有过舐犊情深的一面。
“后来呢，你怎么得救的？”
“后来。”凌昊拉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师傅重伤吐血，而那两个衙差竟开始席卷家里的财物，傅纭他们早就吓的大哭。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打死那两个衙差，把东西抢回来！”
不曾听过的怨恨语调，龙慕心中一紧，似乎能切身感受到当年那个十一岁男孩的痛苦。
“那你真的……”
“难以置信对吗，怪只怪他们当时抢红了眼，从背后偷袭一点也不难，死了一个，逃了一个。”
被一波波的回忆折磨，凌昊只能抚起龙慕的发丝，汲取着这个人的温暖，提醒自己不要迷失在往日的痛苦之中。
“我闯了大祸，当天夜里师傅就托人将我送出城去，而他，他却独自投案，为我顶了一切的罪过。”
凌昊的话顿时停住，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在经历极大的挣扎。龙慕只能悄悄的环住他，抱紧这个发抖的男人。
凌昊终于回过神来，一遍遍蹭着龙慕的颈窝，直到恢复平稳的心境，“后来我多番打听，才知道师傅散尽了家财才保得自己不死，可是，他却被打入了大牢，一日一日的为我犯下的罪过受苦。”
龙慕有些心痛，很难想象他到底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
凌昊用力的抱着他，将龙慕当成自己唯一的浮木，“是我害得师傅失去自由受尽监禁，害得傅严傅纭那么小就没了父亲。我不甘心，几经周折之下，我投靠了你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反贼一伙，直到走到了今天。”
龙慕震惊的听着这一切，第一次听到凌昊的往事，他从不知道宫外的生活竟是如此的残忍无奈，他更无法想象孑然一身的凌昊是怎么取得那些人的信任，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摸爬滚打到了今天的最高权位……尤其是对国师，牢中的日子可想而知，难怪，难怪凌昊会对他如此尊重退让。
鼻子酸的厉害，龙慕不禁想到凌昊说过的一句，他真的太不知人间疾苦。
唇上猛然一温，龙慕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脱出凌昊的吻就压了上来，四片带着湿意的唇瓣交缠，却染上淡淡的苦味。
“龙慕。”辗转于他的唇间，“不管师傅要做什么，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
这该是他们最大的障碍，龙慕有些便扭的转过头去，“我是不是只能被你养在宫中。”
下颚迅速被捏住扭转，垂在额前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眼，背光下的凌昊看起来那么模糊。
“我欠了师傅太多，还不清，如今唯一能给他就是权利和傅纭的婚姻。”
“我知道。”龙慕垂下眼帘，不愿再看此时的凌昊。
手指细细摩挲上龙慕颈间的那道齿印，凌昊已几近恳求，“龙慕，不要离开我。”
龙慕紧闭着眼，他不知道，更无法答应。说不介意，肯定是骗人的。
静默片刻，凌昊依然在等着他的回答，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刻，前襟突然被一拽，导致他半边身子都覆在了龙慕身上。
手臂微微发抖，龙慕拼命忍着心中的波动，“你一句话，要我留就留，日后呢，你儿孙满堂之后呢，你会将我置于何地，前朝太子，还是被你圈养的男宠！”
“龙慕。”
手上一松，龙慕黯淡的翻过身从凌昊怀中挣开，“你我何不都干脆一点，你不能对不起国师一家，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第43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偌大的太子宫似乎也被主人的心情所影响，一下子变的冷冷清清，门庭萧条。除了偶尔路过的宫婢会停下来看几眼，再不如往日那般的严谨。
不过这些天里龙慕怎么可能安安分分的呆在太子宫，其实暗地里不知用了多少种法子试图偷跑出去，装成小太监，混在侍卫堆里，什么办法没用过，就差男扮女装了。可是任他如何折腾每次都是溜到宫门口就被捉了回去，重新被带回太子宫，而之后凌昊都会上门来，如狂风暴雨般夺走龙慕的一切。
无论如何的不想面对，凌王大婚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宫里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未来的王妃，也盯着曾经受尽宠爱的太子。
宫中到处是一派喜乐之相，到处都在为了凌王的盛事奔波着。当今青龙王的婚礼，简直有忙不完的事，各处都忙的人仰马翻。相比之下只有太子宫还是不动如山，与殿外的喜庆完全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清荷端着盘子快步走在回宫的路上，紧绷着一张脸，撞到人也浑然不觉。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清荷在心里暗暗的发着牢骚，脚下依然健步如飞。
一直到了太子宫前清荷才散尽一脸的怒气，对着大门挤出一抹笑容。
清风不明所以的看着一脸僵硬的清荷，“出什么事了？”
尽管内心一再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结果一听清风发问才刚熄下的怒火又窜上了脑门。
“哼，都是一群无耻的小人。”
“一群？”清风随即阴下脸来，“他们说了什么？”
清荷愤愤不平，“还不就是御膳房的那些厨役，竟然敢对太子出言不敬，还拿这些粗制的点心来糊弄我。”
“今日可是凌王的大婚，眼见着太子失势，他们自然不会再尽心伺候，都急着巴结未来王妃。”
“你倒是看的开。”
“不然如何！”
“可是那些奴才竟然敢侮辱太子……”
“在宫中这么多年，不是早该看透了。”
“说到底都是因为凌王。”清荷气极，“若不是因为他，太子怎么会受此委屈。”
“小声点。”清风出言提醒，“太子在里面。”
清荷即刻收声，小心翼翼的朝殿中看了一眼，“那我先进去了，你好好守着。”
“知道。”
特意放缓脚步，清荷刚进内殿就看到坐在桌前正在看书的龙慕，看他一脸安然的样子，应该没听到刚才的话。
今天可是那人的终身之喜，难为太子还能如此若无其事的看书。
叹气也没办法，只能将唯一可以拿得的出手的点心放在桌上，清荷颇不放心的看了看龙慕，确认他真的没事才敢退下。
又过了好一会龙慕才终于放下手中的书，逃跑不成，这些天来看书是他唯一能够放松心情的办法。只不过时间一长那些文字就很难入眼了，反而经常演变成对着一页纸发呆。
一抬头就能看到那盘不同于往日的糕点，没有恼怒，没有摔砸，只觉得这才是他走过的最正常的轨道。
前朝余孽，亡国之徒，这已经是最好的对待了。
认命的拿起一块点心送进嘴中，心中郁结难消，为何他总是逃不掉。
这几天来，无论他怎么准备，怎么逃，无论刚开始是多么顺利，到了最后一刻总是会被凌昊的人给抓回去。一切种种，就好橡背后有双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初在九黎山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可是如今龙慕唯一想的就是逃离这个王宫，就算流落在外总好过看着他与别人幸福。
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除了太子宫，各处都已经张灯结彩亮如白昼，所有的宫女都换上盛装，忙碌在两位王妃和各路大臣之中。无数精美的瓜果点心被端至桌上，奢靡的宴席可想而知。
成队的乐师排在宫中，用他们唯一的长处庆贺着这桩盛事。
响彻云际的喜乐自然传到了太子宫，听着那节奏高亢的音乐，龙慕忍不住走到窗边，透过这个小窗口远远的观望着那空前的阵仗。
想那俩位待入洞房的王妃，此刻必是羞羞答答的等着她们的凌王。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果然，从始至终，只有妩媚的女子才能做到。
离开窗重新在桌前坐下，龙慕随手一捞就将白天的那本书拿在手上，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
密密麻麻的文字入眼，可是无论他怎么翻，怎么看，心里始终空洞洞的。殿外的喜乐也不曾停，拨弄的他心不安。
此刻，凌昊该在接受众人的道贺，此刻，慕含她们心中必定小鹿乱撞，此刻……
再也想不下去，干脆将手中的一把扔出，砸在太子宫的某一个角落。
龙慕用力喘着气，努力把神游殿外的神智拉回，不稍多想就拉过桌上的茶壶，准备用茶水浇灭他心头的火焰。
一拎茶壶，发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原来不知不觉竟已经喝完了。
万事不随心，龙慕只觉头疼的厉害，胸膛中翻腾的烦躁更为汹涌。
不知怎么，龙慕突然想到他年少时无意闯到冷宫的那次。杂草丛生满目疮痍的院中只住着失宠于他父王的妃子，那些女人等了一辈子，最后的下场大多是被自己的念想逼的发疯。他至今还记得那些疯妃在他耳边似哭似笑的喊的那些话：君王的誓言，山盟海誓，都是靠不住的！
虽是出于疯妃之口，却是她们用一生换来的悲惨之句。
他再也坐不住，来来回回的踱步，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些影象从脑中赶出去。
他想到国破的那日，想到凌昊的万般疼惜，想到九黎山洞中缠绵的整夜，想到今日的大婚之阻，想到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的王宫……
负面情绪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多，沉重的压在他的心上，几乎快把他逼到崩溃。
一扫衣袖，拿起一只茶杯朝着地下狠狠摔下，“啪！”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在龙慕手下发出。
破裂的瓷杯与心境重合，这似乎成了他唯一得以宣泄的方法。
一个接着一个的狠摔，几乎要把到手的东西皆数毁灭，龙慕再也隐藏不住，悲怒道“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成！”
碎片四溅，星点似的砸在龙慕的脚下。响声甚至惊动了门外的清风清荷，当俩人急着冲进内殿的时候，地上已经一片狼藉。
“太子！”清荷吓坏了，可是又不敢冲上去，只盼太子别伤着自个。
一直到桌上的东西尽化为碎片龙慕才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下。
清荷眼中含泪，几乎哭出声来，“太子，你别这样，生气是小，可是万一伤着自己……”
可是一想太子已经够难受了，自己又怎么可以在他面前先哭。清荷赶紧擦干眼泪，和清风一起蹲到那堆碎片前收拾。
“不要拣！”
龙慕吼着，脑子一热就朝殿门冲了过去。
槽了，俩人赶紧跟了上去，今日不同于往日，太子可别惹出什么事来。
第44章
龙慕一鼓作气的就往外冲，反正现在所有的人都围着凌昊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谁知龙慕才刚跨出大门一步，左右两边竟突然冒出俩个侍卫，紧密的脚步声入耳，接着就是一群侍卫，顷刻之间将太子宫团团围住。
龙慕大惊失色，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一队侍卫。
所有的侍卫恭敬的一抱拳，齐声呼道：“请太子殿下回宫。”
“你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龙慕气的不轻，才不管他是在以寡敌众，凭着一股气就要冲出太子宫。
他一动，侍卫立刻出手挡在他前头，依然恭敬道：“请太子回宫。”
“给我让开！”
侍卫们面不改色，“属下是奉命保护太子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