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吻他以表示我一点都不介意。心里却想：不分彼此……啊呸！凭什么我是被上的一个？
第三十章
好容易快到了四王子府的地面，队伍又停了下来。这条大道虽然已经把闲杂人等清空，但偏偏一间民宅走了水，罗刹天气干燥多风，很快火势就蔓延开了。
熊熊烈火燃烧起来，送亲队伍就只能改道了。长长的一条队伍好几百人要转向，不免一时有点乱哄哄的。前面的人停下，后面的人不知所以然。但本来这也不算什么问题……但正在这时候，队伍的后方猛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坐在战象上，看得要远些，骚动的地方在队伍后面。传来的竟然是“救命啊！”“死人了！”的尖叫。因为不仅是车队，还得加上四周的百姓，人多嘈杂，显得乱得更加厉害。
“出了什么事？”
“抢亲？”
“不对啊，抢亲应该到前头来抢，这分明是抢嫁妆。”
“胡说，值钱的嫁妆都在我们这三辆车上呢。”
“你知道别人不知道啊。”我和桃花眼开始扯皮。不是我们不担心——开什么玩笑，罗刹第一高手就在前头，抢他东西，那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几句话的功夫，后方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叫，直把耳朵震地嗡嗡直响，胯下的战象忽然两只蹄子高高扬起，随后发疯似的前后跳动起来。
“龙啸？！”这声音乍一听很像是龙族的叫声——龙族对所有天界灵兽都有威慑作用，凡是听到龙吟的天灵兽，都会匍匐膜拜。
“不会。要是龙啸早这畜生就趴下了。”战象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步都不肯往前走，只是抬腿后仰，后蹄乱蹬。我和桃花眼死命拉住缰绳，根本控制不住。也不用我们再猜，眨眼间一只硕大的乌龟轰隆隆远远得就从送亲队后面踩了上来。这只乌龟高达数丈，一只粗腿直径就至少三、四米，跟圆盘一样。
有人认了出来，大叫起来：“这是三王子殿下府里养的龙龟！”这就是一只巨型大龟，吃得多懒得动。但这个东西总算带个龙字，骑出去很有身份，所以也有贵族养。
“能不能用枪插它？”我被颠得差点从战象身上掉下来，恨不得把它捅趴下。
“你插，两个金判一只，你赔得起么？”
“……算了，还是让它继续跳吧。”
我和桃花眼坐的这头只是原地蹦达。另外两头有创意得多，一头横倒打滚，另一头横冲直撞，向前方的新郎新娘冲过去。摩罗哪能等这只畜生跑到跟前，脚不点地“唰”地一下就到了发疯的战象前方，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战象的鼻子，摁倒在地。姑且不说干得有多轻松漂亮，就他空手这个境界就要比我想拿枪去捅它们高得多了。
我没空欣赏摩罗的英姿，因为我猛然瞥见前方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往摩罗坐骑那里移动——不是别人，正是邦德。我心中一悸，想都没想，伸手就冲着他把手上的枪投了出去。虽然我手心发汗，但也没有失了准头，“哗”地一声，划过一条弧线，直接扎在了邦德脚跟前几步。
我不知道邦德是不是抬头看见我，但他也只顿了那么一下，就绕过枪杆，三步并作两步就走来。
虽然场面很乱，但这一折腾也已经引起了摩罗亲卫的注意，两名在坐骑前方的贴身护卫就迎了上去。摩罗的亲卫队这一组十二人，全都是破界的高手，至少也有十一、十二羽的实力。
两个护卫已经穿过人群，距离邦德不到三步。但后者的步伐仍旧轻快而稳重，双手插在腰间，猛然弹出数刀灵刃。这三步太短，两名护卫急速跃起，堪堪从灵刃上方越过。但他们才落地，这数道灵刃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倒折反转过来，“嘶嘶——”数声，血溅三尺。
这倒并不是两名护卫经验不足，只是操控外放的灵气，是极高深的技能——我也只在大哥用的时候看到过一次。
两名护卫的高声惨叫引来了摩罗的注意，摩罗刚一动步，忽然一声尖叫传来。
我扭过头去，只见新娘子坐下的穷兽已经高高飞起，洒在地上的几滴鲜血触目惊心。
摩罗无心再对邦德做些什么，纵身跃起——这才显示出他超阶的本领，穷兽已经飞出数十数米的高空，却被他轻轻一跃过头顶，直接跳到背上。但这只灵兽已经受惊，张开翅膀就向远方极速飞去，它的速度比夜叉鸦还要更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但也没过多久，王子殿下就抱着新娘归来。这时候罪魁祸首却早已不知所踪，等我抬头望天空回来，邦德早就混进人群，怎么也找不到了。
摩罗找人吩咐了两句之后，就带着新娘子先去了王子府邸。送亲队伍还是按照流程敲敲打打到了王府，只是新郎新娘早不见，不免心中惶恐不安。
“你说，咱们小姐不会有事吧？”桃花眼满脸担忧地问我。
“绝对没事。”有事罗刹就不是那个表情。从他眼角上翘，带着冷笑的神情，就可以推测出他现在的想法是“想来找死我奉陪”，而并非“我要把你们挫骨扬灰”。
见他还不甚放心，我又安慰道：“迦楼罗没有陪葬的习俗，所以就算小姐有什么事，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桃花眼对我怒目而视。
“……”
本来我还想和他多聊一会儿天，但现在估计要接受至少长达十分钟“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仆从”的再教育，所以一到王府，我就直接和他告别，回到自己的小院。
摩罗觉得我总是闷在书院并不好，所以给我安排了一个罗清远亲亲戚的身份，安排了座位。反正人很多，打个哈哈就能混过去。
但我就是懒得去坐在那里发傻。我从小就厌恶欢庆人多的场合，在金翅军的时候，我去庆功宴的次数也不多——那里至少还有秦月可以陪着一起扯皮，有属下拍我的马屁。
傍晚时分，从罗清那个主院传来的丝竹声和人声，更显得这里无比凄凉。书院没有人，自然没有灯光。我也没有点灯，所有的光亮都是从那边透过来，浅黄色，浅白色，弥漫着一种叫做萧瑟的气味。浅黄色是暖和的颜色，它们散发出淡淡的晕光，穿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但它们渗不透四周浓重的黑幕，游离在外，貌似触手可得。
我伸出手去，却只能照亮在外面的那一部分，苍白，纤细，血肉青筋隐藏在这其中，不割开永远看不见那血腥的一幕。
白天太累，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大天亮。起来的时候，我照常到假山上呼吸新鲜空气，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似乎王府喜庆的氛围远不如想象中浓厚。
“出什么事了？”我问端水进来的侍女。
她看了看我，还是老实回答。“二王妃昨晚敬酒的时候昏倒了。”
她能出来敬酒，说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是昏倒就很费解。我这里联想一下邦德曾经透露出的口风：“实话说这次又接了个大活计。但东家一不小心挂了……”。由他攻击的对象“摩罗的迎亲队”，可以推论，他那个东家，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已经挂掉的罗刹三王子。
但我又觉得奇怪，邦德充其量是一个强盗头子而不是恐怖分子，东家都挂了，他没理由一干到底。这家伙没有忠心思想也就算了，更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再退一步说，受伤的是一位无关紧要的王妃——罗清和摩罗是青梅竹马不假，但从价值上来说，远不如第一王妃。
想不通我也懒得想，只是决定以后对邦德敬而远之。至于当他小弟的事更是立即作废……我觉得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的可能性很高。
吃过早饭之后我到书房混时间，摩罗新婚燕尔应该不会到这里来闲逛……我正在翻书，忽然听见门外脚步传来。
一转身我看见摩罗手里牵着个小朋友进来。阿兰姑娘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边吃边四周乱看。
“出事了？”我问他。
摩罗摇摇头，显得有些神色憔悴。“罗清……病倒了。没空管阿兰，你先帮忙管一下。”这小丫头在武学上很有天分，手上有点功夫，偏偏又喜欢惹事，的确需要有个人看着。
罗清的确在邦德的偷袭下受了点轻伤，但这点伤不至于让她昏迷不醒。
“罗清中毒了。”
伤口微小，只是一道浅浅的血口，却不想对方的攻击中带了一种毒素。这种毒素名为缠绵，是灵界的一种草。中了这种毒素的人，会在短时间内逐渐衰弱致死。
迦楼罗族在很久之前，曾有一位王者中了暗算，死于缠绵这种毒药。“不过所幸迦楼罗族的使者说，从迦楼罗族前往灵界，可以找到万王花。”
万王花也称之为王者之花，本身并不具备解毒功效，只是这种灵花等级极高，能够抑制甚至消解一切其他灵草的作用。这东西和醉灵草一样都是的珍贵的灵药，不过它的珍贵程度大约是后者的一百倍。
迦楼罗族通往灵界的入口，就在小商河附近。
我还没有说话，书院的管事又进来禀报，说是有客人求见。
“请他进来。”
“我回避一下？”我去牵小姑娘的小手。
“不用。”摩罗顿了顿，似乎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肌肤白皙，狭长的俊脸，正是迦楼罗族的典型特征。他的侧脸上有一条从眼角到嘴角的疤痕，脸上微微挂着客气的笑容，瞳孔清澈而令人倍生好感。
“四殿下，我们陛下听说此事，说手上正有一株万王花，可以为您送来。”
我手脚冰冷，捏着阿兰的手微微发抖。
他们当然体会不到我的寒冷，而是热情地寒暄，随即交谈。片刻之后就以某些事宜达成了一致协议。
出于未知的惊恐，我脑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没听见。我祈祷着家伙能够得夜盲症，完全没有看见我，但事实是他已经向我瞥了好几眼，并且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了数度。这个弧线摆得极其微妙，非居心叵测之辈不可胜任。
随后，这位迦楼罗王族亲卫军头领转向了我，面上带着微笑，眼睛里带着嘲讽，微微俯身鞠躬，恭恭敬敬地对我说：“三殿下，许久不见了。”
第三十一章
我认识潇湘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没有那道疤。
他出身七大贵族之一的白衍家，在我出生之前，他算是迦楼罗族的少年天才。
他刚成年的时候就有了六羽的实力，我比他快上一年。他八十岁的时候破界达到十羽，而我那个时候刚好突破了十一羽。
他恨我是有理由的——论地位，我比他高那么一点点，论实力，我也比他高那么一点点。嫉妒之心犹如星火，点点就可燎原。
无论是我还是潇湘，这种相对廉价的“天才”两个字，在弟弟出生后，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他才是真正的天才，成年就突破十羽，八十多岁的时候，一个能打我们十个。
距离过高就没有嫉妒而只剩下敬仰了。潇湘看弟弟的眼神就完全不同看我的尖锐，其实我挺懂的，那里刻写着欲望、贪婪以及一点就能燃烧起来的热情。
那时候我还年轻，不懂得谦虚礼让。比如他射下一只飞燕，鼻子出气不顺似地对我冷哼了一声。我就立马射下两只，他要是射肚子我就射脖子，他要是射脖子我射眼睛。最后还轻蔑地给了一个白眼，以示我对他鼻子不顺气地同情和慰问。
所以他眼神里的尖锐，迅速变成了仇视。事情也没有坏到什么地步，总之他有机会咬我一口，就绝对会连肉带血一点都不放过。
迦楼罗族嘉林四百六十六年，迦楼罗英王殁。取而代之的，是百岁都不到的应王熙和，始为迦楼罗离和元年。
我和弟弟的名字都是早逝的母妃所起，他名熙和，我名常熙。我们是一株连枝的迦楼罗果，虽然孵化出来的时间相差了十年，但却是同胞兄弟。
迦楼罗果中有不能成熟的青果，也有吸收灵气超过其他数倍的赤果。由赤果孵化出来的迦楼罗族，全都是天才——这也是为何王族中只出天才的缘由。我的资质在王族中并不算突出，同熙和相比，更是云泥之差。
那年宫变，负责追杀我的就是潇湘。我和他的实力虽然相差无几，但我之前已经被受伤，所以那一仗打得极为艰难。
除了杀死大哥之外，熙和没有动手杀人。我看见他稍显单薄的身影静静站在屋顶的尖角上，日冕的晕光在他身后化开，遮盖所有眼中可视的一切。或许因为这光芒过于刺眼，所以我头脑发热，直接施展了迦楼罗族最强的攻击，释放灵翼中的所有力量。
其实我真是想去死，所谓不想死云云，全都是马后炮。但是断翼太过疼痛，我没能坚持把十二羽全都依次爆掉——能捅自己一刀的狠人不少，喜欢继续在伤口上撒盐的变态则不多见。潇湘应当庆幸我不是后者，不然就不是在床上躺上几个月，脸上多一道疤的事了。
熙和在宫变中虽然顺利，但实际掌控迦楼罗族，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七大贵族每一个都是一棵大树，根深蒂固。被杀掉的大哥，母族是七大家族之一。其他贵族，多数也并不相信这个未满百岁的少年能够统领整个迦楼罗族。
站在熙和背后的，不过白衍和离桑两个家族，他的优势，唯有自身十六羽的武力。
不过，最后终究还是让他拔掉了那些钉子。
五年后，熙和成为迦楼罗族名正言顺的王，游行的队伍，围绕近畿打了一个来回，轰动一时。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正被纱布裹成一只粽子，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仰望明月，泪水模糊了眼睛，晕成一团看不真切的银光。
从此迦楼罗再无常熙这个人。
我看着潇湘，相当认真地说：“你认错人了。”
“绝对没有。”他脸上笑得都能开出一朵花来，压低声音说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你错了。陛下早就把兄弟姐妹杀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三殿下？”
“潇湘大人？”摩罗很识趣地挡到我面前，脸上不动声色。
“嗯。”潇湘脸上显得很客气，“这位公子和我家陛下的兄实在相像，我想或许是同一人。”
二十年不见就把我弟弟变成“你家”的了，人至贱果然无敌。
“罗夏？”摩罗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
“这位将军认错人了。”老子死都不会承认。
潇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摩罗，微微一笑：“或许是我认错。”
他虽然退步，并且微笑着平静地离开，但我心里冷飕飕的，一点力气都聚集不起来。
摩罗叹了口气，叫了管事的过来，让他把阿兰带走：“带她去大王妃那里，安置一段日子。”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他扭过头来看我，静静地说：“本代迦楼罗王，被称之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王者。你是……他的兄弟？”
微微阖眼，片刻，我才回答道：“我不过是亡命之人。”
“你们兄弟一点不像。”
“你见过熙和？”
“四十年前镜湖盛会。”
“……”
如果我没记错，那一次应当是天人百年一次的五族盛会，出席者众众，夜叉族、罗刹族、迦楼罗族、乾达婆族、龙族都有王室参加。摩罗是罗刹一族的天才，后来自然不免要被人拿来和熙和比较。但摩罗要比熙和年长百岁，那时候应当还并不具备可比性——四十年前熙和刚满七十，才脱离了稚子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