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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龙下+番外篇——by焦糖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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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胤禩精力不济被勒令回去午睡,皇帝私下拷问老太医实情。刘声芳没说别的,只支支吾吾提醒皇帝,祖宗规矩,宫中有孕嫔妃也会被撤下绿头牌直至生产,已保皇嗣万全,万岁可以效仿一二。

皇帝一张脸登时黑黑紫紫十分不善。他想辩驳两句昨晚一切皆有他一人操劳,老八侧卧装死连半分力气也没出。更何况朕过门而不入,只在城外视察一番,哪里会扯上老祖宗的规矩?你当朕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但他终究理智尚存,还没到要揪着奴才衣领表清白的地步,只漠然道:“祖宗规矩朕自然不会违背,你做好分内本职即可。若老八撑不到生子那日,你自去仔细掂量。”

刘声芳立即察觉恐说错了话招惹皇帝记恨,连忙挽回:“微臣自当粉身碎骨保全皇嗣。八爷还是心疾,思虑太重伤心伤脾,才至饮食不调。在御膳上下苦功,不若解一解八爷胸中死结,哪怕能得万一排遣也于皇嗣大有益处。”

这句话说得的确中肯,中肯到皇帝引为深思。连这样明白指责‘君上虐待臣工’的话都敢说的太医,说一句‘皇上不可让八爷孕中侍寝’似乎也不是大事。至少证明此人心思耿直,一心问诊,不似那群阳奉阴违的废物。

可惜方子对路,却难用。老八心中死结不外乎有二:一是老九;二是那个妒妇。都不是能让他‘解开’的结。

于是皇帝说:“你修学的是岐黄之术,就该延医问药写方子,不该过问的事情不要问。老八命保住了,你的命才保得住。”

……

为表清白以正视听,皇帝只在蓬莱洲呆了一日便折返回澹泊宁静居。一直等他晚间躺下才想起,原本去蓬莱洲的正事都被老八给搅和忘了。老八肚子里这个生下来到底如何入玉碟,还得他一个人彻夜反复思量。

只是生一个死一个的诅咒仿佛从来没从皇帝后院后宫消失或,不管原因如何,登基之后连失四子的打击并未彻底淡去。胤禛辗转反侧整夜,记起民间为求养活幼子也会男做女养、贵做贱养,为求能活一子,皇帝终于暂定将玉牒一事搁下。

不想不问不理会,就当他从未放在心上。

……

三月宗人府上折,罪臣既已革除黄带子,自然不该再用昔日名讳,请皇帝下旨,令其为自身以及子孙各自改名。这个是宗人府为了讨好皇帝与乱臣贼子划清界限的呈请,皇帝早巴不得收拾老九了,可也总不好只拿老九开刀,晾着老八,于是将旨意一并发了,命照办。

勒令为其子孙更名并且将罪人押解回京的旨意在三月底传到西大通,楚宗督办此事。宣旨的时候,已经整整胖了三圈儿的先帝第九子领着一众膘肥体壮的奴才跪地接旨,末了只提了一个要求,想去老友穆景远的教堂里坐坐,权当道别。

自胤禟打定主意桃代李僵开始,楚宗一干人明里暗里收到的好处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嫌那是火中爆栗般不敢轻碰,但看着连门房兵丁也得了百八十两的好处,西洋钟表物件等等更是被当做小物件随意打赏,京城那位除了对正主儿一干人等穷追猛打之外,对拿了九爷大宗赏赐回京的太监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如何发作……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这实在不能全怨楚宗贪婪,西北苦得难以想象,时常连用膳前洗手的水都没有,朝廷俸禄微薄。他虽外放办着寻常人想不到的苦差,俸禄却是京官的等级,养廉银子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是以当允禟提出借一步凭吊老友的要求,楚宗以为这样的顺水人情似乎不是大事,网开一面对得起撒在自家身上的万两白银。他身边同来京城的长随自然更是不会更银子过不去——这可不是贪墨不是借取国库官银,这些都是打赏得的,人家九爷敢散尽家财,难道咱们还不敢收么?

在正大光明的放水下,罪人允禟带着几个长随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西大通荒废的洋人教堂,再也没出来。

楚宗几乎将教堂拆了。他不敢在众多奴才面前泄露走失人犯的罪过,只说少了一个随从,命几个亲信之人入内搜捕,结果人没找着,却在神父更衣歇息的房间找到一个狭窄的通道,没入旧称废弃水渠之中,哪里还有半个九爷的影子?

可以想见楚宗当时死到临头的心境,若是皇上追究下来,是谁纵走朝廷大逆罪人?他,再搭上他三族的性命怕是都不能求得帝王宽免,光是想想京城那一位曾经显赫一时位极人臣的总理王今日境地,就足以让他放弃坦诚认罪的打算。

任人宰割,还不如自己抹脖子来得痛快!

幸而逆境之中从不缺乏急智之人,当下便有长随在楚宗耳边轻声耳语,地上跪着的某人形态酷似某人,要不要?

楚宗心头一懔,细细端详长随暗指之人——的确身宽体胖,一身锦袍箍着,肥肿难分,一张脸上五官稍作修饰远远看去还真无法辨别身份,但也只是乍眼难辨罢了——移花接木?总不能到了京城地界还没人认出来?那可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思及此处,楚宗忽觉绝处逢生:谁说一定要押解到京城的?若迁徙途中病死半路,尤其是得了热症瘟症,连随行物品都不会留下来——说不定就过关啦!

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不曾大张旗鼓搜人,也更加庆幸在场诸人昔日哪个没收过附逆罪人的好处,就算明里暗里猜出些蛛丝马迹,只怕也不敢声张。心思稍定,他私下审问那名形态肥胖之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头伏地:“奴才何升,昔日九王府中三管事。”

楚宗足尖敲击地面,在砂土地上敲出连续九个闷声,才又轻轻开口:“你可想清楚了,你叫什么名字?”

何升抬头,满脸横肉中挤出一对精光乍现的小眼睛,仰着脖子张狂一笑:“爷的名字,也是你这奴才配问的?有本事让雍正亲自来问!杀父屠兄之仇,正愁没处清算。”

是夜楚宗的亲随中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内斗,死了三人,再递去京城的奏报中自然是允禟一干人意欲抗旨遭到镇压,一人为皇上尽忠负伤身死,另外二人是得了恶疾暴死,因疑春瘟,不敢停置,已先化了。死的人有皇帝的眼线也有楚宗自己的亲随,坐镇圆明园的皇帝在从幸存眼线的密折中得到几乎一致的口径时,除了大骂乱臣贼子举动恶乱之外,并未再做过多深究。

他下旨命允禟亲自为其子孙改名本就存了羞辱谩骂的心思,就等着他出言不逊生出更多把柄拿来要挟老八,抗旨拘捕这个罪名的确够大了,唯一可惜的是楚宗在奏报中语焉不详,只说老九自拟之名‘存心奸巧,殊属不法’,不能拿来博君一笑。

皇帝思讨着老九不比老八好拿捏,再让老九改名只恐‘又多奸诈’,白白将时间浪费在路上,不如借此敲打下几个犹自观望的兄弟,使其不敢心存侥幸。

隔日小心度日的诚亲王与老实本分恒亲王分别接到旨意,命其一并为老九择选名讳。

当日下午新改的名讳呈在御前,皇帝阅之觉得尚可,老三老五倒是乖精的,没有拈酸挑刺做文章。塞斯黑,塞斯黑,可不就是个痴肥臃肿的腰子筐,挺形象的。

唯一令他不快的还是老八。

原本拿着‘塞斯黑’的新名字去敲打嘲笑老八,企图彰显朕对尔之宽仁,谁知这厮一言不发当场跪倒,自称党魁祸首,与塞斯黑比之更无可恕,恳请同罪论处,自请改名。

皇帝气得连说七八个‘好’字,命人当下取来纸笔,扔在老八面前令其当场手书。

胤禩久不书写,握笔姿势难免生疏,斟酌一番抬眼觑了皇帝一眼,书下‘阿其那’三个字。写完之后对着那字还点点头,似颇为满意。

皇帝怒上加怒、急气攻心,咬牙将‘不知好歹’四字咽回喉咙,狰狞笑道:“你既有自知之明,便一并替你儿子也改个名字罢。”

这一次跪着的人倒是斟酌了许久,仿若当真是替初生雏子取名,最后亲笔写下‘菩萨保’三字。写完了胤禩抬起头婉然一笑,赤裸裸的嘲讽尽在其中:同襟兄弟沦为塞斯黑阿其那,皇上你可敢发明旨?

敢,凭什么不敢?

与老八斗气皇帝从来不会认输,没道理你敢改名朕不敢用!

65、讫情尽意

再说西宁,楚宗借了由头清理了恐泄露口风的异己,余下之人都是收过允禟大好处之亲随,又拿出允禟给的一万银两与众人分了,相约不负。

只是迁徙囚犯也许地方官衙护送,允禟在西大通呆了四年,面孔早混熟了,唯恐泄露天大机密,命人特意赶制囚车,四面钉上许多铁板木条,将人身负三条铁链关了里面,活像个铁桶,不扒拉着缝隙根本看不清楚里面关的是人是狗。

就在楚宗漏夜挑灯苦思,酝酿着一钞春瘟时疫’时,来自京城的皇帝旨意再次到了。

谕上,罪人不必逮还京师,留住保定,严加看管。

楚宗镇定跪接圣旨,转头就去跪拜列祖列宗满天神佛。他得活了!

……

五月初,皇帝又去了一次蓬莱洲,自他下旨命老八改名之后,还是第一次。

身为九五至尊,胤禛不会以为这是怕了老八或是内心有亏,他至多认为朕是体恤八弟——刘声芳也说过,祖宗规矩摆着,有孕嫔妃不可侍寝。

这一次会面却让皇帝生出无端恐惧。

在他假想中,老八即便做不出拽着他衣角满眼委屈的行状,也该横眉直眼,面露霜色,质问他为何赶尽杀绝,圈禁除姓之后还真要更改贱名?对此皇帝心头早已做好应对之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名改姓只做个附逆党徒看,日后收归宗籍起复爵位,但凭朕一句话的事。

可是老八再一次让他满腔斗志都撞了南墙。

胤禩午睡起后并不似上回那边窝在偏殿里避着人。皇帝寻得他时,他正在东岛上的瀛海仙山小亭里坐着,旁边一个小太监正捧着一卷书读者。

这个场景着实让皇帝有些惊喜。五月天已经有些热度了,老八仍裹着披风,但是身形已是遮也遮不住的,只是他浑不在意一般斜靠在软椅上,眯着眼睛下巴一点一点,很是惬意。

走得近了,原来那小太监在读弟子规。这样的闲适场面以往在后宫有孕的嫔妃身上并不稀罕,搁在老八身上却有着无法名状的古怪,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时那诵读的小太监已经瞧见了皇帝的仪仗,停下诵读跪地迎驾,将满亭的慵懒适宜生生打断。皇帝无法深入探究宿敌心态,掩下胸中惋惜之情,挥手让闲杂人等退出百步侍候着,自己抬脚步入山亭,拿了方才读的书随手翻看:“你倒是有此闲心。”

胤禩垂眼摸摸胸口以下隆起的地方,一笑:“万岁想看罪臣寻死觅活,可是失望了?”

胤禛以为,老八虽然奸猾,但以往他还算能将他心思猜透大半,打蛇七寸十有□亦能一击命中,但这一次,却是看不懂了。按着常理来说,老八即便不会恨屋及乌憎恨腹中那块肉,也定然不愿在人前显露半分、只做掩耳盗铃之事。

可老八今日做的事情再次大大出乎意料。不紧不避着人,反倒真像个慈母严父似地让人对着他的肚子读书念诗,方才轻抚肚子的动作一气呵成,胤禛敢保证他也看见老八眼底暗藏的一线暖意,那线温情皇帝尚不以为是冲着他而来的。

当真是揣着龙嗣久了,就有了割舍不得的父子之情?从亲身经历来看,胤禛不认为胤禩还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与皇考之间只怕怨多于恩,天伦难再。

所以,应该是割舍不断的母子之情?

想那拉氏对弘晖倾注的心血,胤禛发觉自己不能肯定反驳。他也看中弘晖,但没了弘晖还有弘时弘历弘昼,往后还会有别的儿子。弘晖殁时他亦悲哀,那更多是对命中唯一嫡子的逝去而悲伤,更何况他还是个颇有天分的孩子,但绝不会像那拉氏那般哀毁伤身,一夜之间整个人失了生机灵气。

所以老八是将这个孩子当做他自己一个人的儿子养了?

胤禛觉得自己应该给老八透透底。上次来岛的本意也是询问他对于玉牒如何书写有何意向,这次正好一并提了:“朕的意思是等孩子落地了,就抱到宫中抚养,以免日后生出事端。”

胤禩鼻中嗤了一声,只言片语欠奉。

胤禛心里不痛快,继续往下说:“只是放在谁的名下是个问题,那拉氏是不成了,李氏也不可,你看有谁你觉着还成的?”

他自觉姿态已经足够低,若不是当真替老八腹中孩子打算,何必巴巴地跑来惹人嫌弃。谁知听见老八冷笑一声之后,再开尊口:“万岁乾纲独断,后宫前朝一言九鼎,岂容外臣置喙?”

皇帝口不择言骂他:“若不是为朕子嗣计,这事哪里轮得着你来插嘴?!朕千方百计替你着想,不想他受你连累日后有个不名誉的出身,你就这样糟践朕的善心?”

面前的人并未如愿动怒,反倒露出一个离奇怪异的笑容,乍看之下与平日里的谦逊温婉并无二异,只是眼底流露出令人无端生疑的蔑视与嘲笑。

胤禛正要斥责他疯魔了,傻了,只知道冷笑傻笑奸笑怪笑,就是不会说人话。

谁知这时,平生宿敌再度开口:“四哥,你就这般肯定,罪臣肚子里的,是你亲生子嗣?”

胤禛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胤禩说的话揉碎吞下,顿觉晴空响雷,在头顶盘旋。

他看不见自己,因此并不知晓此刻他眼中是何等激怒,他只听得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质问对方:“此言何意?!”

他仔细盯着面前之人脸上神色,心道只要他敢再露出一个先前的神情,自己就亲手过去挖出他的眼睛,让他再笑不出来、再也讽不起来。

胤禩似乎窥破他浑身流于实质的杀机,微微瘪嘴面露无趣之色,侧头回去继续望着一汪碧波的东湖,懒洋洋道:“生不生得下来还两说,等到那时再说入玉牒的事儿罢。有口饭吃饿不死就成,要敢出头步我后尘,做鬼也不放过他。”

胤禛一头炙热怒火又被无端浇上一瓢彻骨凉水,就差头顶吱吱冒烟。他盛怒之中没有失去理智,清晰辨别出老八话中暗含两个深意:一是产子亦是阴阳抉择时;二是老八希望这个儿子生下来同老七一样做个废人。

胤禛认为他应该松一口气,为老八尚有自知之明而奖赏他,对他和颜悦色,让他在寂寂余生中安静困坐蓬莱岛,专心待产,闲事莫问。

只是心头那一股由始至终无法熄灭,反倒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一把蓬勃怒火无法由常理解释,只想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途径宣泄而出。

他忍得够久了,自从老八有孕以来,虽在明面儿上打压圈禁,但私底下哪一件事不是顺着他纵着他?他身边缺人,立马满宫里找来往他跟前儿送,朝廷任免都没这么高效;那日偶然听见他要吃京城的糕饼点心,为了让他能吃着热乎新鲜的,将廉亲王旧府附近点心铺里的师傅轮流传至圆明园为贵人做小食,替老八背下嘴馋嗜甜的名声。

这还不够?

知道老八或许不愿见着自己总在他面前晃荡,自他迁至蓬莱洲之后御驾亲至不过三四回,哪一次让他跪迎了?不仅不必接驾,连与君对论都要他一个做皇帝的低声下气、寻话题、下矮桩子,他自问连昔日应付皇考御前奏对也不曾如此尽心实意,可换回的仍是老八阴一句阳一句,真心感恩半分不曾有过。

“朕本打算将老九押解回京九卿会审,再行定罪——”皇帝打蛇直冲七寸而去,拿捏胤禩命门轻车熟路:“只是据说老九如今痴肥难看,朕不想污了眼,让人就地羁押在保定。”

胤禩半阖着眼,侧头看水的神情倒是丝毫不变,但周身的慵懒之气散了,早年沉淀下来的尖锐阴沉从每根头发丝里都能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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