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摇了摇头,有水渍落在了他的手边:“不不,不是的。我没有恨他、讨厌他,真的……爹你记得吗,他就是我八岁那年,要带我回联邦的大哥哥啊。”
震惊无比地听着,澈安几乎失声叫起来。
“是的,就是他。”澈苏摇了摇头,眼中一片空洞,“我以前偶尔偷偷地想,爹既然一直悄悄告诉我,联邦有多么多么好,为什么当年不同意我们去联邦呢……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可是,爹……假如那一年,南卓就把我带回联邦,该多好呢。”
澈安的手,微微一紧。
“小苏,是我的错。”艰难地看着澈苏一直未能丰润起来的消瘦脸颊,他的心针扎一般地痛。
轻轻摇了摇头,澈苏唇边浮起一丝凄凉的笑,看在澈安眼中,是无比的陌生。
“然后,刚才我在……”怔然住了口,他依然不知该怎么称呼林夫人似的,艰难地低语,“在她的房间外听到她在放我的录音……”
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他绝望地看着澈安:“我这几天一直在告诉自己,我不能认他们。无论是她,还是薇安姐姐,认了她们的话,我就是认了自己联邦人的身份,是不是?可是看到她……她那样,我的心好疼。疼得像裂开了一样。”
终于抑制不住无边无际的伤悲,他沉痛地小声啜泣:“……爹,我本来以为他们拷打我已经很疼了,可现在觉得,还有一种疼,不一样。”
笨拙地紧紧把他的头按向自己的胸口,澈安的喉头哽住。
“小苏,我们没有人逼你,你自己也别逼自己!”他混乱而焦急地颤抖了声音。强行镇定住心神,他极力平抑下忽然失控的情绪,半晌才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
温柔地抬起了儿子那尖尖的下巴,他的语气无比坚定:“小苏,你听着爹的话——顺从自己的心就好,再没有什么事比你自己问心无愧更加要紧。”
看着澈苏那黑漆漆含泪的眼睛,他微微一笑:“小苏这么好,这么善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从来都没想过伤害别人。”
怔怔地看着爹爹那温和明亮的眼睛,澈苏无声地沉默了很久。
“爹?……”
“嗯,我听着呢。”澈安柔声道。
“我想好了。”澈苏轻轻道,眼睛中没有什么如释重任,只有浓重的疲惫和茫然,“我是一个联邦人,这一点,就算我不承认,也没有意义。”
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澈安静静地听着。
“爹是联邦人,在帝国的二十年,不过是在执行任务……联邦才是您的归宿,对不对?”
“当然。”澈安静静回答,眼中光芒一闪,“在帝国的二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联邦,这里是我的家,是我的国。”
“联邦这边,有我的亲生父母,有我的姐姐,还有爹爹你……可是,这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在帝国。”颤声说出这样的话,澈苏的眼神里是深沉如海的悲伤,“我活着的十九年中,一直在那里度过……除了您之外,我所有的朋友、熟人,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快乐和伤心,都是在那里。”
看着澈安张了张嘴巴似乎要反驳什么,他轻轻摇头,喃喃道:“爹您听我说完……我知道您想说,我在帝国一直在霍尔庄园待着,又能有多少熟人和朋友呢?是的,是不多。可是他们对我来说,都重要得很。”
陷入了某些记忆似的,他眼中有微微的光亮闪过,给一直空洞的眼神添了抹极淡的光彩:“帝国那边,有对我很好很好的人……他们假如知道我活着,会很希望看到我回去。”
心中忽然一动,澈安想起了下午在军情四处的电脑上看到的那则惊天新闻。帝国皇太子殿下那冷漠高傲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忽然浮现在眼前,配着澈苏眼中微微的光彩,竟似有种默契的辉映。
“小苏……假如你愿意配合,几年之后,你重新回到伦赛尔星并不是梦。”他试探地道,留心观察着澈苏的神色,“安迪少爷,珊历婶婶,对了,还有对你很好的萨尔教授,都不是偏激固执的人。就算伦赛尔星球被联邦征服,他们都会过得很好。”
昍音 制作
澈苏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看着澈安,他痴痴道:“可是对我最好的人,他们会很不好。”
“谁?他们是谁?”澈安温和地追问,心中却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弗恩殿下,还有兰斯殿下。”澈苏静静回答,并不逃避,“就算伦赛尔皇族的其他人会降服,可是他们一定会血战而死,我知道的……
“还有,爹,你还记得萨尔教授吗?弗恩殿下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因为怀疑我的身份而要杀我,萨尔教授曾经用他的性命来为我担保呢。”澈苏怔怔地道,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个竞技场上的一幕幕场景。
激烈而热血的比赛,惊险而离奇的际遇、和弗恩殿下的第一次糟糕见面,众人面前被折辱鞭挞。可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却有着丝丝的酸楚和甜蜜?……
“假如没有从萨尔教授那里学到的宇宙空间定位理论,我是回不来的。那份星际航行地图,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我怎么能把它交给联邦,用战火摧毁帝国的根基?”定定地看着澈安,他的神情平静而漠然,看上去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无论谁来逼我,我都不会把那份星际地图交出去的。”
“好的,我明白了。”理解地点点头,澈安没有再说什么。
“爹,联邦军方真的不能接受我的建议吗?”澈苏艰涩地开口,眼睛中透着巨大的渴望,“把南苏星的秘密公开,让联邦和帝国均分利益,就像过去的费舍星一样,和平共处、共同开采,不行吗?那上面的能源,明明足够很多年的富足应用啊……”
静静地看着他,澈安长长叹了口气。
“小苏,你太幼稚了。”他苦笑道,“你应该看得到,费舍星上发生的事。绝对的平衡不可能永存,总会有什么突发的意外来打破。面对彻底打垮帝国人的诱惑,你觉得,我们联邦会轻易放弃?”
摸了摸澈苏的头,他并不讳言:“你是一个联邦人,所有人都觉得,你总有一天会看清楚这一点。只要等到你完全认同自己身份的那一天,联邦就会独自得到最大的利益,永远远离被帝国人攻击甚至统治的危机——十年,二十年,大家都愿意等。”
呆呆地看着爹爹,澈苏眼中的渴望渐渐黯淡下去。
转头看着窗外明亮而冰冷的月光,他一字字道:“我明白了。那么就让他们等吧。”
134章:米机甲的设计机密
呆呆地看着爹爹,澈苏眼中的渴望渐渐黯淡下去。
转头看着窗外明亮而冰冷的月光,他一字字道:“我明白了。那么就让他们等吧。”
点了点头,澈安终于还是淡淡加了一句:“这件事我绝对不会逼你。可是你也要想清楚一件事,你的亲生父亲和姐姐,都在前线——你的坚持,有可能会带来什么,你必须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浑身猛然巨颤,澈苏看着面前的爹爹,熟悉的面容下,是他不熟悉的冷静压力。死死看着澈安,他心底的绝望如江海潮水,呼吸蓦然急促。
半晌后,他深深吸气,声音嘶哑到了极点:“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我可以把帝国双人机甲的全部设计细节和军事机密,全部说出来。”
“小苏?”澈安有点怔然。
“帝国的新式双人机甲,我参与了很多处的重要设计。那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东西,我有权利处置。”澈苏没有看父亲,声音里没有了哽咽,只有喑哑的清冷,“我交出这个,起码可以让联邦的空军机甲部队,不会因为一个联邦人设计的东西,而落在空战的下风……这样才公平,对不对?”
愕然地听着,澈安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至于那份星际地图,我还是这句话——我无能为力。”澈苏唇边笑意依稀,萧瑟浮起,“假如军情四处的人不甘心,就请他们把我带走,试试看再关我几个月。”
“不不,绝不会。”澈安的心揪住。
不置可否,床边的少年默默看着天空,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月色凉薄如水,清冷逼人。
“爹,你在伦赛尔星上想着联邦时,会觉得心里一直有个盼头吧?因为就算再艰难、再长久,可是你知道家乡在等着你。”他用很轻的声音低声道,像是在和爹爹解释,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是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我的家乡了。”
联邦哥达星首都爱思堡。连接对外军力直输的空港边,一处把守严密的小型军营中。
用专用高级别电子密码卡划开门禁,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无声地站立在门口。看着讲堂正中那个轻声细语的少年,他没有上前,而是悄然靠在了墙边。
端坐在高高的独立半封闭隔间里,那个少年头戴耳机,血色浅淡的薄唇边,无线话筒传来他略显沙哑的声音。
距离他从摩天轮上纵身决然一跳,消失在他面前的夜色中,到今天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这是南卓别后第一次重见澈苏。
远远望去,南卓恍惚地发现,澈苏面容消瘦了太多太多,一向柔和清亮的声音也有些许的改变,少了些稚气和明亮,多了些暗沉。偶然抬头时,黑幽幽的眼睛从几缕碎发间露出来,有点南卓不太熟悉的光芒。
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显示屏,讲台上的澈苏没有发现他的进入,依旧在继续讲解着身后光幕上同步显示的构造图。
“这几种零件的成分比原先做了很大改动,柔韧度增加,但是耐抗击性却有下降。临战时,请记得多备几只备用件……下面是它的维修技巧,其实鉴于它的连接部位结构松散,实战中可以不用工具来拆卸,用手动旋转,能够节约零点几秒时间。——这一点,我在实战中体验过。”忽然有点怔忪,台上的少年似乎陷入了某段记忆,无声静坐在一众年轻精干的联邦机修师面前。
沉默了那么一会,他垂下头,接着口中的讲述。
“下面我来就机甲操控时,战斗驾驶员和机修师之间最容易出现的配合误区做一个总结……就我的实战经验看,这种双人机甲一旦进入维修程序,那么战斗驾驶员会尽力保证机修师以平稳的飞行环境。第一时间接过对主控芯片的控制,就是我们机修师要保证的问题。”
他轻哑的声音通过音质良好的扩音器传到每一位机修学员的耳中,底下鸦雀无声。年轻的军人们紧张无比地用手中的触控笔做着笔记,不敢漏掉只字片语。
虽然军方并没有明确点出澈苏的身份,但是没有人真的不知道这个少年的神秘来历。
网络上、民间、媒体,早已经爆棚!不久前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前线总统帅弗恩的那次网络发言,第一时间传遍了联邦网络。帝国人急于要回的那个少年战俘的照片,也牢牢占据了各大报章的头条版面。
原先被遮盖得极为严实的某些秘密,也越来越多地曝光出冰山一角。让军方完全无能为力的,就是一个多月前的那次不得已的地铁商场追捕。无数人亲眼目睹了那次寻人启事、一眼看到帝国人放出的澈苏的照片,几乎都能回忆起来,是的,就是那个面容秀美,叫人一见难忘的少年!
再联想起那次追捕后的一些怪异,嗅觉灵敏的媒体更是终于发掘出了南卓的存在,澈苏身为帝国俘虏的身份,就算军方依旧缄口不言,但是也已经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
而最让民众和媒体不满和困惑的,就是军方对这名帝国俘虏的态度。绝口否认存在,拒不回应任何媒体质询,面对前线费舍星帝国人的一再逼问,联邦的军方和政界高层,诡异地保持着沉默和否认。
……
而直到这几天,这些开始接受特别秘密训练的机修师们,才不约而同地恍然大悟,以为自己知道了少有人知的内幕和机密。
原来如此!——这名年轻的帝国俘虏已经投降,现在开始帮忙训练联邦最新机甲的机修,而且从他的专业知识上看,应该是深度了解帝国机甲的设计核心。
难怪我们联邦一直不肯交出这名俘虏!
被抽调来接受这批秘密的特训,所有的人都已经事先被下达了严密的封口令。虽然不敢向上级询问一点点事情,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联邦军方也已经在加班加点试制最新一代的双人机甲,相比起帝国的机型,甚至更加务实、强悍!同样配备即时维修,同样讲求双人配合,却在主芯片的集成度上有了新的改进。
相对于以前一直被帝国人在空中压着打的局面,几乎可以断定,那种情形绝对是一去不返,甚至完全扭转败局!
在这种关键时刻,一个熟知帝国机甲设计机密、有着帝国皇家机修队小队长身份的帝国俘虏,该是多么的重要。就算帝国人再着急,不榨干这个帝国机修师身上的所有价值,联邦军方怎么可能放他回去?!
……
低头看了看腕表,斜斜靠在墙上的男人无声退出了门,走进了不远处的洗手间。
无声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南卓开始整理有点随便的军容。扣好了最上面的军服纽扣,掸了掸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想起了讲台上的澈苏的模样。
没有穿军服……只有一身最简单不过的白色衣裤,衬着没有什么血色的俊美容颜,就像一个邻家的青涩学生,正在长身体,正因为青春而有点忧郁。
他永远也不会同意穿上联邦的军服吧?看着镜子中自己少见的标准军容,南卓忽然烦躁地一拳砸在黑亮的大理石台面上。
独自站在洗手台边,他任凭冰冷的水刺激着面部。颓然地摸了一支烟出来,他轻轻点燃。
一直到明灭的烟头燃尽,他才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小小的杂声。有人向着这边走来,不想出去,南卓钻进了一间卫生间的隔门。
洗手间的门推开了,几名学员说笑着走了进来,彼此的交谈清晰可闻。
“哗哗”的水流声传来,夹杂着年轻人特有的大嗓门。
“累死了累死了,可真快吃不消了!”
“谁说不是啊,前几天背那几份参数表,我简直要崩溃。”一个学员苦兮兮的声音。
皱着眉,南卓从门缝中看去。
一个个子矮小的学员顶着一头金发,在水池边冲着手嘀咕:“喂,你说这个帝国人是不是在整我们?哪有叫人背这种全套零件参数的训练法啊?又不是神童!”
他身边的那个高个子连连点头:“我瞧也是,简直摆明着整我们。”
斜眼瞥了他们一眼,另一名学员撇嘴:“他整我们做什么?”
“被我们联邦抓来,肯答应投降……你们说,是不是吃了足够的苦头啊?”先前的金发矮个子小声道,“最终还不得不做了我们的培训师,心里怎么会没有怨恨?”
半晌,另一个人小声道:“是啊,你看他教我们的东西,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完全没有系统性。感觉上,就是想到哪里,就随口说一点。按说他是帝国机修队的小队长呢,接受过的系统训练怎么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