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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之肥水不流外人田——by夜雨穿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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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叔摇头:“请不动,县里的大夫现在不肯来乡下看病,出诊就要五两银。”

薛寅松一愣:“五两?他们是要抢人么?”

强叔苦笑道:“没办法,这几年不能上山采药,县城的药价一路飞涨,去年大水过后好多人得病,诊金坐地起价越来越贵。五两是连诊金带药费的价,少了这个数目大夫便不肯出城。”

“五两就五两,总不能好生生等死吧?叔,你歇着,我去请人。”

强叔抓着他的手岔开话题:“你找强子吧?这孩子白日在城里的饭铺帮忙,要晚上才回来。”薛寅松见他嘴唇干裂,忙去屋角的粗瓷壶里倒了些凉水来喂他喝了:“叔,你没吃午饭吧?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强叔忙抓住他道:“强子走前弄了些饭吃,我这一天天躺着也不饿。”

薛寅松压抑住心里的怒火,柔声道:“强叔,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说着站起来去外间灶房,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便出门往舅舅家去。

舅妈正坐在院子里补衣裳,见他回来笑道:“老虎回来了?你爹不是说你去找九华了么,还以为你会多呆会呢。”

薛寅松顿住脚步,沉声问道:“舅妈,我没见着院子里有鸡,中午给我煎的蛋是借的吧?”

舅妈闻言一愣,苦笑道:“你们远道而来本不该说这些,要放在往年别说是个鸡蛋,就是炖几只鸡来招待也是应该的,只是去年大水冲得太厉害,如今别说米饭,就连粗粮饭也快吃不上了。你们走外乡的还好,这留下来的人真是苦不堪言,别说那鸡蛋,就是中午给你做的那二两白面也是借来的。”

薛寅松问道:“那家里还有吃食没?强子他爹都饿了一天了,我想给他做点什么送去。”舅妈忙站起来道:“还有点高粱米,要不先煮了送去。”

薛寅松忙应了,跟着舅妈进灶房:“以往发了大水朝廷不都要补贴些粥饭钱么?”

舅妈冷哼一声:“补贴?可不要想了,去年大水一退,米价飞涨,米价最高的时候到过100文一升!田坝村因为向河受遭最重,县老爷也不过说了句可怜而已。”

薛寅松帮忙烧上火问:“那今年免税么?”

“不免,只说晚一年收税。”舅妈说着见水开了,抓了两把高粱米又切了些红薯片:“我家的房子去年被水冲垮了,幸好买了你家的院子才算有了个安身之所。如今家里牛也卖了,家什也卖得差不多了,离稻米成熟还有整整三个月,唉,可怎么过啊!”

薛寅松问道:“舅舅不是上山了么?套下来的猎物先卖掉换米。”

“你们远道而来,总要招待一顿的,你舅最近常偷着上山,勉强也能换些米钱,只能凑合着过,等秋收就好了。”

薛寅松皱眉:“我听说今年收购价已经出来了,每升才十文。”

舅妈叹了口气用勺子搅拌锅里稀粥:“是,听说是因为大水冲毁了米行,有的便不做营生了,剩下的三家便联手压价。这十文的价格还是预收价,说是等秋收后米价还要跌,前几天就有人来村里收米呢,有的人家实在揭不开锅只能现在卖米,否则还不得饿死。”

薛寅松心里的压抑,好一会问道:“南来北往不是那么多的行脚商么?怎么没人运米到德阳来卖?”

锅里的米粥已经开始黏糊,扑哧扑哧冒着泡,舅妈用大瓷碗给舀了碗递过来:“先端去吃着,没听说有别地儿的米商来,别说米商,今年连货郎都没见着几个,大约是怕瘟疫吧。”

大水退后常伴随瘟疫横行,可这水退了一年多了,瘟疫也控制住了,再说商家都是图利的家伙,德阳那么高的米价,为什么就没有人来卖米?

就算地头蛇厉害,普通的米商不敢来,可阙宏泽是官商为什么他也不来?为什么他会找到自己合作?莫非他们其实已经知道秀才和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要借助自己之手打入德阳?

一展开联想,薛寅松立刻觉得秀才的身份绝对不是秘密,说不定阙宏泽或者说太师一派已经在何家埋下了内奸,等的就是哪一天暴露之后,把小秀才抛出来充当牺牲品。

首先秀才有敌视何家的动机,其次他生在何家十几年也有做内奸的条件,就算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少爷,至少也是熟悉何家上下的,牵线搭桥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越想越是令人遍体生寒,薛寅松压抑着心里的各种猜测,端起碗快步往强子家走去。

强子爹也是饿极了,只几大口便把粥喝完,再抬眼竟然有些老泪纵横:“老虎啊……老人常说患难见真情,我这一病倒是把人情看透了,接济我家的我都记着呢,下辈子做牛做马……”

薛寅松忙打断他哽咽之语:“叔,吃了就好好躺着别胡思乱想的,我这下午有事要先走,晚上再来看你。”

强子爹忙道:“晚上别端粥来,强子在饭铺里做事,晚上能带些剩饭菜来,现在谁家都不容易。”

薛寅松勉强笑道:“叔,你就好好养着,别的你就别担心了,现在紧要的是养好身体。”

出了强子家,薛寅松心里一阵烦躁,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把陈米一古脑全部拉到德阳低价卖了,别说赚钱,只要不亏他都愿意,可心里也隐隐明白这是不太可能的,既然别地的米商都不来,说明德阳肯定有问题,还要再想想办法才是。

薛寅松端了大瓷碗往家走,还没走几步迎头碰上了九华:“你上哪里去?”

九华一见他,上下打量完一巴掌拍在他肩膀笑道:“嘿,好小子,一年不见长得比去年结实了,你这是哪里来?没吃饭么,要不上我家去吃。”

112、请大夫

薛寅松摇头:“刚从强子家出来,他爹病得厉害,你这做兄弟的怎么不管管?”

九华苦笑道:“我以前也时常接济点,他爹看病的钱有些还是我家出的,只是上月我爹上山偷猎摔断了腿,如今家里也艰难着,这不,我正准备砍点柴火进城换药草呢。”

薛寅松捏紧了手里的磁碗,好一会才问道:“长随呢?”

“我今天没见着人,不过见面了你可别责怪他,他也时常帮着强子,只是后娘厉害,不敢太造次。”

薛寅松苦笑道:“如今大家都艰难,我能怪谁?这是六两银,你去永春堂请个大夫顺便给你爹买药草,我去打柴火。”

九华迟疑着不肯接钱:“让你替我多不好……”

薛寅松一把抢过绳子和柴刀,又把剪了两叶的银锭子往他手里一塞:“你走路比我快,速去速回,剩的银钱你给买点小米送强子家去,生病的人喝小米粥最养人。”

九华立刻答应,薛寅松见他走得远不见踪影,这才转身往山脚走去。

田坝村旁边就是山,山脚有不少半人高的灌木丛,做烧柴最引火。薛寅松憋着半天气,拿着柴刀胡乱挥舞一边砍一边骂,等骂够了发泄完了,这才收起柴刀将枯枝堆起来捆了背回村。

九华家在田坝村还算是中等人家,如今大水一冲也显了破败之相,这才一年时间墙头屋顶竟然长出好些茅草,歪斜的瓦片互相交叠勉强遮蔽着风雨,有几处已经缺失,下雨时肯定要漏雨。

薛寅松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推门进去,因为天气不错九叔跷着断腿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篓,一见他来赶紧撑了拐棍驻着要站起来。

薛寅松忙制止道:“九叔,你坐着别动,我自己能卸柴。”九叔嗨了几声,一叠声的骂道:“那小畜生呢,怎么让你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去打柴。”

薛寅松把足有一人高的树枝往院子堆好,一面拍打衣裳笑道:“我让九华去城里给强子爹请个大夫,再给您带点伤药,九叔,您这腿是怎么弄的?”

九叔叹了口气道:“也是自己贪心,前阵子守山的衙役有些松动,村里便有人相约上山偷猎,开始去了两次也都有些收获,回来还换了几口袋米。最后一次被衙役发现了碾得满山跑,一失足从五米高的山涧摔下来断了腿,这不,足足在家养了大半月了。”

薛寅松笑道:“这些事让九华去做便是,您一把年纪又是老寒腿,钻山穿林的到底不方便。”

九叔苦笑道:“这事抓着就是关大牢挨板子,我这大半辈子就这么个宝贝儿子,如何舍得让他去吃这些苦?我反正一条老命,折了就折了,只要家里有个根就行。”

薛寅松劝道:“九叔,你这样想就错了,你看你、九婶和九华在一起才是一个好好的家,人在家才在,您要是有个伤筋动骨的,可让九婶和九华怎么过啊?钱财都是身外之外,以后能不去就不去吧。”

九叔叹口气道:“老虎,你是不知道啊,这世道已经让人活不下去了,你们这些走了的人可好,留下来的人都是在苦熬啊。”

薛寅松静静的听着看着,九叔比薛老爹大两岁,今年也就才三十九,可这一年多的苦日子让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两鬓斑白,脸上也显出一股焦苦之色。

只听九叔又道:“你婶去河边洗衣服了,我对着你才敢说句实话,家里七亩地的粮食如今已被我贱卖了两亩,这事你婶子和九华都不知道。十文一升!十文一升啊!卖的时候心里都在滴血,可不卖又能怎么办办,总不能让婆娘儿子饿肚子吧?可就这些钱,还只够吃到秋收。我这断腿因为没钱错过了接骨的好时候,以后就算再怎么长,下半辈子也是个瘸腿咯!”

九叔说着突然笑起来,只是苦喝喝的笑声中掩饰不住强烈的失落、愤恨和不满,薛寅松记起九叔年轻时最是风流俊俏,算得上是田坝村的村草,不论何时都衣着整洁注重仪表,如今因为生活所迫头发蓬乱面色蜡黄还瘸了腿……真叫人不知从何安慰!

两人各自愣了会,九叔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你看我这嘴,一开口就不知道停,你远道而来本不该说这些,不说了不说了,我给你倒些水来喝。”

薛寅松忙抓住他的手臂道:“九叔你坐着,渴了我自己去倒水喝。这次我爹和后娘也一起回来了,明天一早去祭祖后天就得走。”说着顿了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九叔打量他几眼,露出欣慰的笑容:“看你气色不错,肯定比在田坝村过得好。”

薛寅松道:“卖身当的长工,只是主人家好,也算是我的福气。”

九叔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老虎,有句话叔不好开口,但是又不想憋在心里……你家主人还要人不?如果要人你便把九华带去吧,这孩子人老实,和你自小是一起玩大的,给富家大户当个使唤小子也比窝在这田坝村强,只要他能好,我和你九婶愿意卖房卖地跟他走,这……田坝村是不让人活命了。”

以前老人常说,但凡家里有一口饭吃,是断断舍不得让孩子进城为奴为仆受打骂的,如今九叔这么一说,薛寅松便知道事出有因:“九叔,到底怎么了?”

九叔低着头不肯说话,禁不住薛寅松再三催促才勉强开口道:“这话你可千万烂在肚子里,否则可是掉脑袋的事,我上次摔断腿并不是因为被衙役发现,而是进山发现了封山的秘密。根本不是因为贡品封山,而是山里藏了很大一群土匪,就在狐仙祠的后面山坳里,密密麻麻的帐篷连绵一大片,起码有上万人!”

薛寅松吃了一惊:“土匪?叔,这不开玩笑,你可看清楚了?”

九叔肯定的答道:“绝对看清楚了!当时天刚擦黑他们正在吃饭,穿得衣裳都是寻常布衣,我开始也疑惑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后来才听一个路过的货郎说年初有伙土匪劫了东南入京的贡银,必定就是他们无疑!”

虽说官逼民反落草为寇的戏码从古自今上演了不知多少,可如今这旁边的深山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藏了上万人还真是有点耸人听闻。

薛寅松想了会问道:“你当时被他们发现了?”

“没有,只是我自己害怕想要早点下山,慌不择路摔下了山涧。”九叔说着抓住薛寅松的手:“虎崽子,你是九叔从小看大的,从前九叔就说你是有本事的人,以后一定会飞出这深山变凤凰的,你和九华从小就是好兄弟,有什么好路子别忘了九华,九叔从心底感谢你……”

薛寅松笑道:“叔,说这话见外了,我要有好路一定不会忘了你们忘了乡亲们的。”

九叔点点头,轻轻捶捶腿道:“如今这田坝村是不安生了,我希望九华能离开,以后不管是土匪出来作乱还是官兵剿匪,迟早会把村里搅成一锅烂泥。你家真是有远见啊,你爹去年也不知怎么的一根筋执意要卖田卖地离开,当时我还觉得他贱卖了不合算,现在看来你爹才是正确的,这田坝村是留不得了,至少通匪这一条是跑不掉的。”

在古代通匪可是条不小的罪状,说得不好就可能掉脑袋,薛寅松心里有了计较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上山一探究竟。

从九叔家告辞出来已是下午晚饭时分,这光景普通人家一般都开始生火做饭,可这远远望去偌大的村里只见几户人家有炊烟升起,映衬着西下的残阳更突显出破败衰落之相。

薛寅松看着远处捏紧了手指关节,用力之下指节发出啪啪的声响,这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拯救田坝村的命运,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这是生他养他的小山村,他决不肯轻易看她毁灭眼前。

九华直到天黑前才请到大夫,因为路程远还专门给雇了顶轿子。大夫一下轿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病人在何处?“

薛寅松陪在强叔床侧,闻言走出去只见一个年纪四十出头的男人站在院中,唇上两撇山羊胡须再搭上对细长的眼睛,给人趋炎附势的小人感觉。

九华见他忙道:“老虎,这是回春堂的大夫。”薛寅松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客气的说道:“这边请。”

大夫撩开长衫下摆走进门,进屋闻着臭味先是皱眉,再看了强叔的面容转身就往外面走:“这病没得治、没得治。”薛寅松一把抓住他,手里用了七分力:“大夫,既然那么远来了,好歹还是看看吧。”

那男子吃痛,只得站住道:“不是我不肯看,只是这病真没得救,我劝你们还是早些准备后事要紧。”

薛寅松皱眉道:“一点救都没有?”那大夫见他不肯信,忙道:“有救是有救,只是这药材却是昂贵,一副两副药吃了是没有用的,至少要连续吃上月余的药,想要治好病没有一两百两是好不了的。”说着又要走,薛寅松手里一用力,几根手指如铁钳般钳住他:“既然大夫说有救那便开些汤药吧,银钱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

那大夫十分不情愿,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又回到屋里匆匆检视一番,草草几笔写了个小方子吩咐药童:“这几味药正好药箱里都有,你给他捡出来配了,这个方子是引方,吃完明天再来配药。”

药童拿了方子去药箱里配出两包药来递给薛寅松:“药箱里的药材不够,先给你配了两付,今天先吃,明天一早再来取药。”

113、狐仙祠

薛寅松接了药递给强子,这边和九华一起出门:“你也赶紧回去吃饭吧,你爹还等着换药呢。”

九华摸出十几个大钱:“这是剩的钱。”薛寅松接了:“明天晚上来我家,把长随、强子都叫来,咱们哥几个好好说说话。”

九华笑着应了,这边强子已经利索的拿了个陶壶把药泡上,又去院子里折了树枝烧火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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