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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认命吧 下——by五色龙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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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叫车厢隔在两处,虽也尴尬,倒比都骑着马,互相见着好些。宣帝不时掀开帘子看外头风景,朱煊就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解说景物风俗,倒也缓解了路上无聊。直到马车经过城外一个茶棚时,宣帝的目光忽地叫一个身影勾住,心中也惊起了滔天波浪——那个身影也是此时不该见到的,他前世曾有过的红颜知己——绿翘!

按着上辈子的时间算来,绿翘虽然比阿仁略大一点,如今也只该有十三四岁。可他方才惊鸿一瞥,在路旁看到的那个身影却已是和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的,十八九岁的成熟女子模样。她斗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的也是普通粗布男装,但宣帝对她熟悉至极,只遥遥看了一眼,便从那秀美的鼻子和下颔曲线中认出了人。

难不成她也和阿仁一样提前出生了?难不成她也变成男子了?宣帝几乎探出半个身子,目光紧紧落在那已变成小小黑点的窈窕身影上。

若没有谢仁的前车之鉴,若身边没坐着朱煊,他说不准已停下车亲自去见绿翘了。可是经过了这一年多的折腾,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还能于男女之事上有任何好运。更何况绿翘可不是阿仁那样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良将,这小妮子当初是百越送来的刺客……

刺客!宣帝猛然清醒过来——百越已派了刺客来,这么说来他灭百越的行动必须比上辈子提前些,眼下就得想法子应对了。

然而他将来又该怎样处置绿翘呢?毕竟是上辈子深爱过的女人,就算这辈子未必能收进宫里,他还是不大舍得叫这么个可人儿给人杀了。只是绿翘如今是男是女,可要早些分清……他正想得入神,朱煊的声音却已在背后泠泠响起:“七郎在看什么,这么专心?”

宣帝不知怎地,心虚得砰砰乱跳,抚着胸口定了定神,才拣出可说的告诉朱煊:“如今北疆已定,待百姓休养生息一阵,便可挥师南下,平定百越一带了。”

朱煊神色也严肃起来,点头应道:“百越虽不如西戎危害那样大,毕竟也常有骚扰边关之举,不如一并平灭了,叫天下皆归王化。只是要在南方动兵,还要先安定了北方——最好是迁些百姓去口外扎根,免得那些夷戎余孽作乱。”

一说起正事来,宣帝便也顾不上再想他的绿翘,顺着朱煊的思路想了起来:“移民事大,朕怕强令百姓迁居,反倒闹得天下不宁。倒不如令当地驻军在彼屯田。只是这样的事既没油水,也不好干,唯有贺徵忠直,不计名利,可做得好此事。”

朱煊随口答道:“凤玄也忠直。”见宣帝不应,便改口道:“西北天气不好,贺徵是南方人,去了未必受得住。不如一并交由杨清和殷正——左右他们师徒一直在宣府镇守,于那边民生军务都更了解。”

听到那两个名字,宣帝就想起上辈子朱煊造反之事。这两个铁杆的朱煊党守着这么大片土地,万一哪天朱煊要反了,立刻就又是个西戎朝廷。他心中一冷,连忙摇头道:“朕还要用人平南疆呢。军屯之事还交贺徵去做,杨清在那儿帮朕看着吐蕃,殷正朕可是要调来平百越的。”

朱煊笑道:“癣疥之疾,当不得陛下这样在意。只要给臣十万精兵,三个月内必可破之!”

百越那边虽然兵力有限,但当地少有平地,大多是丘陵山地,水路众多,且气候极热,山中多有瘴气,北方兵员哪打得了这种仗?倒是阿仁在会稽练兵,不知能否尽快训出一批水军……

谢仁那天离开时的决绝之态还在宣帝心头,微一触及便是一阵刺痛。他不愿再深想,只微笑着应道:“到时候正好令平凉王监国,朕要御驾亲征,与你一起平定天下!”

第 56 章

回到宫中后,宣帝便拿了纸笔颜料,打算画下绿翘形象,叫人在京城内外搜寻,早些送入宫来。虽然这辈子未必仍能有缘份在一起,但凭着前世恩情,怎么也要将她救出火坑,免得她再受百越王驱使,过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

略画了几笔,宣帝又有些心惊地发现,他竟已记不大清绿翘的模样了。不论他怎么努力回想,也只能想得起白天在茶寮见到的那一管秀美的琼鼻,和下半张脸柔和的曲线。可那张脸上应是生的一双怎样的明眸,眉是画作柳叶或是联娟,竟都模糊一片。偶尔在脑中闪现一丝印象,却总不真切,强画出来也觉着不像。

不过短短两年未见,其间又没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怎么就能把自己曾千娇万宠的爱妃给忘了?宣帝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慌乱,干脆借着现成的纸笔,把从前绕在他身边的后宫佳丽都画了一遍。

而结果显然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他笔下那些女子竟都长得差不多少,而他脑中回忆起来的时候,这些人也仿佛都蒙着一层烟雾,最后只剩下个极淡薄的影子,外面虚虚包着“温柔”“端装”“娇媚”“可爱”这样的形容词。

宣帝终于停下笔来,惭愧地对自己,对那些已不知归了谁家的美人们承认,他实在是个凉薄的人。

王义在一旁恭维道:“陛下画得真好,这美人就跟活的一样,虽然衣着打扮不一样,但看那模样神气,硬是能看出就是一个人来。我刚才看着就想,陛下莫非从哪儿见了这么个美人,才能画得这么真?”

都一样吗?他明明画的是徐皇后、石贵妃、陈淑妃、简芳仪、绿翘、清雪……每张画的都不是一个人啊!他还特别注意把每个人的衣服和姿势都画得不重样的……

看来他只会画这么一张脸,以后也别学人家以画像寄托相思了。

宣帝讪讪地将画纸都卷了起来,随手付与王义,感伤地吩咐道:“都烧了吧,这种东西留着也没用。”

王义珍而重之地捧着画,连连劝道:“圣上墨宝怎能就烧了?再说,若圣人真喜欢这女子,叫人下去悄悄查访,弄进宫来不就得了?就是她身份再低,封个采女也不为过。”

宣帝考虑了一下是否通缉绿翘,但想到自己根本不该认得她,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这张画画得本也不像,何况她如今女扮男装,更不好找了。”

反正再等些日子,百越王自然会想法把她弄到宫中行刺,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就在宫中守株待兔的好。上辈子攻打百越时,绿翘为他献计献策,立下过数次大功;这辈子虽然他已对百越了如指掌,却也要好生安置她,不负她上一世的功劳和那些恩爱。

他想着想着就发起呆来,脑子里的美人很快变成了那几个纠缠不清的臣下,并连身上都有了些反应,脸色时红时白,投入得回不过神来。王义一向精于揣摩圣意,见他不知神游到哪去了,便悄然退出门去,捧着那卷画暗暗想道:“又是女扮男装,看来陛下还是好这口儿。若不找不着那人,不如想法把谢太守召回来……”

那天过后,宣帝再也没提起过画上美人。早晚除了上朝理政就是亲自教导平凉王,日子过得连王义看着都嫌清苦。往日朱煊时不时地还会和宣帝出游;淳于嘉偶尔也会进宫;后来又添了个凤玄,虽说入宫日子不多,但却得宠的厉害,官位是眼看着几级几级地往上升的。

难不成陛下这回是动了真心,除了那个美人,别人都不想要了?

身为大内总管,王义是绝不能眼看着宣帝受委屈的。于是他趁着凤玄在殿前值班时,抱着御笔画的美人图找了过去,把人拉到一旁悄悄问道:“不知那日凤大人护送圣上出游,路上可见了什么人?陛下回宫后念念不忘,御笔画了许多张图像……”

说着就把那些图画拿出来给凤玄看。

凤玄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细看了两回,竟隐隐觉着这人有些熟悉。他不动声色地应下寻人之事,向王义讨了一张画像,回到家中又细看了半宿,反复回忆宣帝是何时又看上了新宠。

那天在山上,宣帝和朱煊分明已是或许终身之势,还当着朱煊的面与他划清界线,是什么时候又遇上了个女人的?

这一夜凤玄也没能睡着。半梦半醒之间,他脑中现化了无数情境,纷乱非常,到后来心中忽然一颤,硬生生将他从梦中惊醒。

他额上冷汗涔涔,脑中却是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画上的美人像谁——那双眼分明就像他自己!

他拿袖子擦了擦额上汗水,伸手将锦被堆到一旁,翻身下了床,冲到桌旁点起了蜡烛。若真是、若真是像他,那岂不是说明,其实宣帝心爱之人一直是他?只不过碍于大将军先到一步,陛下不忍舍故纳新,才只好违心地……

火光在无边黑暗之中乍然亮起,凤玄已迫不及待地擎起那支烛台,点亮屋内所有灯烛,展开画卷重新细看。

——确实是像他!别的地方倒还平平,那双眼却是神韵灵动,越看越像他!

这个秘密怕是王总管也看不透,旁人(朱煊)更是做梦也想不出,只是陛下总不肯认,这点却有些为难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在凤玄嘴角绽开,他双手捧画,眼中透出坚定的光芒,直坐到外头敲响三更,才小心地卷起画像,收到了墙边多宝阁中。

过了数日,王义又私下见了他一回,问他可找到了画中女子的下落。他已是智珠在握,气定神闲地答道:“画中人的下落凤玄已有了眉目,请王总管安心等待,我找到机会便会与陛下说清此事。”

王义长吁了口气,安心地笑了笑:“我就道凤大人善体上意,做事又周到,一定能找到陛下的意中人。此事若成,陛下也必不吝封赏,到时还请大人多提携我。”

有了王义的支持,凤玄对自己的打算信心又更深了几分,只待时机到了,就要与宣帝当面说开。

这机会来得也并不晚。又过不多久,朝中便收到消息,说是百越要派使团入京,与大夏结两国之好。那天御前讲学时,宣帝特地将凤玄留下,话语间隐隐提到了这件大事。凤玄是曾亲耳听过宣帝灭百越之意的,然而他并未按着宣帝的意思劝他出兵,而是讲起了书上的道理。

“《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是因为国君的命令对天下影响极大,想要天下安定,国君便要事事缓行,不可急燥。陛下即便不到两年,已经两征西戎,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宣大等地几近靡烂,边城百姓大多流亡关中,以乞讨为生。此时治理边关几省尚来不及,若再连着用兵百越,只怕国库拨不出款,民力也难以为继了。”

宣帝静静听着,并无不悦之意,待他说完了,还主动认错:“朕的确忘了流民之事,如今战事已毕,正好可在宣府及以北地方划分田土,鼓励百姓垦荒。此事明日上朝时再作计较,凤卿继续说吧。”

凤玄微微一笑,自御案前拿了支笔,在案上画了起来。宣帝垂目看着他的笔触,不时轻叹一声。

王义在旁端茶倒水,借着这机会看了两眼,似乎是个地形图,就想到了凤玄答应替他找的那个美人的下落。他心下暗笑,和凤玄对视一眼,悄然带人退出了殿阁。

凤玄神色不动,笔下画得却越发快了。宣帝越看越惊讶,绕到他身旁细看了起来。虽然还只是略具雏形,但以宣帝的见识,已能清楚辨认出来——这分明是百越地图!

想不到凤玄这般年纪就已记下地图了,他还以为凤玄当初是弃文从武之后才研究这些的。宣帝赞叹一声,便听到凤玄在旁说道:“陛下虽然雄才大略,但也不能征伐太过,不给百姓和军队留下休养生息的时间。何况大国不过欲兼并土地,小国不过欲侍大国,我朝只需稍释善意,叫百越全心依附,倒比两国相争更强。”

可那百越王并无善意,这回送来的使者之中还会有个美丽的女刺客。这些虽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今生却还没有实证,不能拿出来说,因此宣帝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继续看那地图。

凤玄又添几笔,便将地图摊在案上,对宣帝笑道:“陛下赐了臣一幅画,臣今日便也将这幅图回报陛下。这是臣家中传下的地图集中所载,虽不算尽善尽美,眼下也算难得了。”

宣帝正看着画啧啧赞赏,猛然回过神,诧异地问他:“什么画?朕何时赐你……”

凤玄便提起笔来在纸上画了一双飞扬的眉眼,略有些腼腆地偏过头去看宣帝:“陛下那副画虽寄托美人,然而臣岂能看不出画中之人究竟是谁?”

宣帝低头看向纸上那双眉眼,少顷认了出来,不由得“哎呀”一声,心中百味杂陈。凤玄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记了起来,目中也是光华闪动,羞涩又坚定地扶住宣帝:“陛下今日既是叫臣来讲学的,臣就接着讲讲为君之道。《老子》有云:”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这不只是治国之道,亦是为君之道。以君下臣则得臣,以臣下君则得君……“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前倾身,揽着宣帝的背压到了御案上,近乎呢喃地在他唇间低语:“既然陛下如今不肯下臣了,那臣便来下君。臣只要得陛下身旁一席之地即可,此后必当粉身碎骨以报之……陛下可许大将军,独不许臣么?”

两人的身体密密贴合,说话时那微微开合的唇瓣便与相磨擦着,身上的反应一丝也无法互相隐瞒。宣帝闭上眼,艰难地偏开头答道:“朕一直拿你当冢宰之才看待,怎么舍得因私情污了你的名誉,叫你以后仕途艰辛……”

凤玄轻叹一声,苦笑出声:“我早已没了名誉……我当初入宫侍疾之后便与堂兄坦白一切,凤家那里怕是已经要开祠堂逐我出族了。若当真有那一日,就是陛下再关爱我,臣……臣注定要辜负陛下期许了。”

宣帝心中震惊不已,瞳孔蓦然缩小,一时说不出话来。凤玄在他腮边轻吻了几回,满足地说道:“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陛下待臣情深义重,臣自当以此身报之。之前是臣想岔了,陛下放心,今后臣定不会因旁人也爱慕陛下便裹足不前,辜负了陛下的深情。“

第 57 章

凤玄并非头一次向宣帝表白。可宣帝之前一直希望他在朝中建功立业,不要把人生虚耗在自己身上,每每都以教诲引导为主,从不给他什么承诺。即便两人已有过数次身体相亲,宣帝还是固执地认为,那都是时势所迫,并非真有恩爱之情在其中。

现在宣帝才知道,凤玄为了这几句看似平淡的表白,背地里已付出了多大代价。

凤氏世居圣人之乡,家里知道了这事,肯定会召他回乡,不会再让他为官。而他硬顶着父母兄长的压力留在朝中,几乎等于公开与亲人决裂,若事态再恶化下去,他父母真告他不孝、逐他出籍,或是凤氏族中将他除族的话……

凤玄的前程自不必说,连名声也要毁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不早和自己商量?怎么不能做得聪明点,如朱煊和淳于嘉那样,只偷偷行事,不令天下人知道?

怪道王义将那画私下给了凤玄而非别人,恐怕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他委身侍君了!

这么一来,凤玄的名声已如白染皂,再洗脱不回来了;唯有宗族中的不谅解,或可用皇权威严代他扛住。不论如何,凤玄为他的付出已是太多,所求又这样少,他之前不知道也还罢了,如今既知道了,又怎么能毫无愧疚地把人再推出去?

也就依他所求,算作补偿吧。

宣帝抬手捧住凤玄的脸,本拟狠狠骂他一顿,张了张口,终是化作了一声淡若云烟的叹息:“委屈你了。”

那双手从凤玄的脸颊上滑过,到脑后相交,把他的双唇紧紧按到自己唇上,主动探出舌尖与他相纠缠,无声地鼓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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