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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雨直直落——by尔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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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很罕见地没坐在庙正厅那张白铁办公桌后面,无耻地用屁股摇铁椅。

左右厢房、放水泥动物的小院子,甚至连正厅里覆盖红色布的供桌我都厚颜无耻地找过了,却在放弃寻找、累得半死去厕所洗脸时看到刚从田里上来的四海宫庙公。

两脚沾满泥水,袖子和裤子被卷到非常妨碍风化的程度,但田振雨本人根本没意识到这点似的,流氓、无耻、下流、变态地咧出一个笑容。

「唷,罕行喔,是啥款的风将你吹来啊?」

「谁要来找你啊!」话一出口,我差点就把自己的舌头给吞回肚子里。

真是白痴!明明就是专程来找田振雨的……

「哈,无你是来这冲啥?」

相较于我的尴尬,田振雨倒是很自然地露出他天生的嚣张欠揍态度,单手搭住厕所洗手台,右脚靠在左脚膝盖上,半弯着身体捞起水瓢,一杓杓冲洗身上沾到泥土的地方。

好像完全不在意我来这里的目的,也完全不在意我多久没有在四海宫出现,我看着他一点别扭都没有的动作和表情,莫名地有点伤心……有点生气。

「我没事情不可以来这吗?」

他眯起眼睛下流地一笑,「你当然可以来这啊,只是讲我会真好奇你是这爱这间便所要冲啥。嗯……」

不用说,我光看他眯起眼睛,嘴角一歪就知道他一定又想到儿童不宜的东西!

「你惦惦啦!无讲话无人当作你是哑狗!」

「噗,就惊有人爱这款的咧……好、好,我啥拢无讲,你自便、你自便。」

说完,水瓢也不好好收着,豪爽地随手一丢就「做自己」钻回田里,临走前还对我眨好几下充满色情意味的眼,故意缓慢而且暗示味道超浓厚地用下巴指指稻苗已经抽高不少的田深处。

「干!你有工作就紧去做啦!」

我才没有害羞!会脸红是因为太阳太大,我又气急败坏地随手乱抓水槽旁边所有可以丢的东西去砸人,一下子运动量太大的关系!跟这个色情流氓的表情太……太……太漂亮没有关系……

我唉了一声,等田振雨的背影弯入稻田里时,只花几秒就窜回四海宫正厅。

在哪里等人都一样啦。至少、至少……总比在田里面,那个、等人好……

脸红得超乎预期,我没办法安稳地在铁椅上坐好等人,只好又到处乱翻,寻找电风扇的插头,好歹不能让田振雨等等回来的时候,看见我满脸通红的样子。

那样多丢脸啊!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多丢脸,只有更丢脸。

我先是为终于找到电风扇插头欢呼一声,却马上在转身准备回去吹电风扇时,被无声无息站在我背后的旺财吓到尖叫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嘘、嘘……」

我敢打赌旺财一定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但为什么他连笑都要笑得那么可怕!

青损损,一直以来都和健康红润扯不上关系的皮包骨脸上,两片嘴唇长长地拉开到我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犬齿。又瘦又长,和竹枝没两样的手指头就算竖起来做出「嘘——」的动作,还是挡不住犬齿中间那片红中带白的舌头,这看起来要是不像蛇,我脑袋一定是坏掉了!

他深深地缩起肩膀、驼下背好让他的眼睛可以平视我,但这样子根本和蛇准备咬青蛙的姿势没两样啊!

我乒乒乓乓手忙脚乱地疯狂后退,一路上根本不管我撞到什么,什么东西又被我撞得掉碎在地上。吓、吓死我了!

「喔——喂、喔——喂,小少爷,免惊啊,我 害你……」

不可能!你上街随便抓个人来看旺财现在的笑脸,十个人里面会有两百个人说不可能!

我拚命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相信旺财的话,还是吓过头的下意识反应。

反正都差不多啦!

看我这么排拒他,旺财竟然也没有直接生气,只古怪地嘶嘶声笑了起来,也没见他到底怎么走,一眨眼竟然就站到我面前,伸出一只简直就是五枝竹枝凑起来、缝上布做成的乾瘦手掌,整个贴上我的右脸颊。

「小少爷啊,旺财是好心跟你讲啊,真的啊,不通不信啊……」

他越说脸越贴过来,等他终于愿意停下来时,我已经被迫和他鼻子贴鼻子的大眼瞪小眼了。

「紧返去吧、包袱啊款款紧走吧……会疼啊,哪是不紧走,小少爷你会疼啊,真疼、真疼啊,旺财不忍心看小少爷疼……」

「你、你黑白讲、讲啥……」

空气简直要被旺财吸光了,整间四海宫光线莫名地暗下来,我的视线完全无法离开他那双两端极细长,但是瞳孔却圆的不得了的眼睛,就连身体也动弹不得。我果然应该相信直觉和村子里的谣言——旺财是个可怕的神精病吗?

「旺财!放开他!」

「田振雨!」

随便啦都随便啦!男孩子应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脚软得瘫到地上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内啦!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叫田振雨的名字,等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田振雨简直是母鸡护小鸡似的把我紧紧抱在他怀里,狠狠瞪着退得远远的旺财。

「好吧、好吧,旺财管太多,无法度啊……小少爷再不走,会疼啊……这的人拢会疼啊……旺财是认真的,大人你也知啊……旺财无讲白贼的啊……」

他摊开双手做出个很无奈的动作,可田振雨根本不理他动作的意思,忽然强硬地扯我站起来,直直从后门穿出四海宫。动作很急、脚步很大,很快地我们就把旺财仍然摊着手、阴惨惨站在四海宫正厅中央的模样隔到了墙壁后。

田振雨的脸色……非常难看。

我糊里糊涂被他拖着,一路拖进平常田振雨绝对禁止我踩进去的水田深处。脚下每踩出一步,都踩在被清澈凉透心的水所浸润成的柔软土地上,细小的不知名鱼苗和隐藏在稻中的虫子随我们走过所带起的振动,纷纷窜开;忽然有一阵蛙声在前方响起,田振雨随手拨开前方的翠绿色稻叶,就看见一群水绿色的水蛙飕飕暴冲过脚边,追逐着那些被我们惊扰而纷纷朝后飞起的小虫。

一瞬间,嘓呱咕啾哩啪啦各种各样的蛙叫声、鸟叫声、水田里水花波动的声音,以我们为圆心响彻四周。

但这个热闹的世界中,只有我们是安静的。田振雨走着走着,像他刚刚在庙里忽然爆发的脾气一样,没有事先打招呼就停下来,头压得低低的,固执地看着自己的脚。

我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低着头的背影看起来很孤独,也很……弱小。

一点都不像平常的田振雨。

他应该是要嚣张地仰天大笑,用脚狠狠踹一下椅子后,邪恶地下流地威胁所有胆敢冒犯他的人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默无声站在田中央,低着头垮下肩膀,就连握着我的手也慢慢不再用力,一根、两根,手指慢慢地松开我的手。

「不准放开我。」

我沉下脸,在他最后一根手指离开我的手时,突然出力狠狠握回去。

——不管怎样,都不准放开我的手。

不知道是因为我不小心把心里的呐喊喊出来,还是因为我回握他的关系,田振雨的背幅度很大地震了一下,开始抖动起来,一抽一抖的;因为我不准他把手伸回去,他只好用空着的那只手盖在自己脸上,疑似哭泣地抖动着肩膀。

完全超出我预料的动作!

他哭了吗?为什么?

这下连我也慌了,「喂喂!我这个被吓到的人都还没哭咧!你在干嘛啦!」

他没有回答,只是拚命摇头,抖得连腰都慢慢弯下去。

我赶快抱住他,从后面把头贴上他背部那样的抱法。

「喂喂,到底是怎么了啦?」

「……无事。」他摇摇头,虽然转过来面对我了,却还是一手盖住脸,试图用另一只手推开我。

「你闹什么脾气啦!」

我当然不会让他有机会松开手,他越推我就越黏上去,推推拉拉的结果就是我整个上半身都挂在他的手臂上,从下方往上一抬眼,可以看到田振雨的嘴角露出可疑的弧度……

「……喂……」

「谁讲我使性地?」

果然我一放开他的手远远跳开后,田振雨立刻放下他盖在脸上的大手,流氓国字脸上哪有什么哭痕啊!嘴角都快笑到抽筋了还比较有可能!

「你居然骗我!」

面对我愤怒的一指,愤怒的控诉,他居然还是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下流无耻变态笑脸,两手插腰站出三七步,仰天哈哈大笑——笑!笑你妈啦还笑!

还敢给我笑出眼泪!田振雨你不要命了!

我火大毙了,也不管自己的脚踹过去会不会断掉,先踹再说!

「啊哈哈、哈哈,哎唷会痛啦,哈哈哈哈,不要踢啊啦,哈哈哈哈,哎唷、哎唷。肚子、啊,不对,哎唷,脚好痛……」

嘴巴上说会痛不要踢,但我怎么看,他都是因为笑到肚子痛才叫我不要踢啊!

这可恶的家伙!

把他丢在这里,让他笑到天荒地老,自生自灭算了!我气到极点转身就走,可是才走两步,就被田振雨从后面抓住手,轻易地拖了回去。

我真的该检讨了。

到底还是不是男的啊!为什么每次打架比力气的场子,我都是输的那一个?干!

我不甘示弱地挣扎在田振雨眼里大概还比不上一个小孩子的拳打脚踢吧。他很轻松地把我拖到他怀里,两手伸过我胸膛,紧紧抱住我。

「……」

背后很烫,田振雨重重的呼吸声不断冲击我脖子后面的神经,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喂……」这是我小到比蚊子叫还小的声音,「你想干嘛啊……」

好像把背后田振雨热呼呼的体温抢劫到自己身上,刚好四周又没有风吹过来,于是加温再加温的结果,就是我觉得我快要脑溢血了。

忽然田振雨把头低下来,一点都不客气地拿我背后那块布料擦起眼泪!

「干!不要拿我的衣服去擦东西!」

而且最让我火大的是他擦的还是笑出来的眼泪!

啊啊,气、气死我了!

「好啦,乖,不要颠动,借我靠一下。」

「你说借就借喔!」

「没咧?敢讲要恁爸嫁入恁家喔?」

「干!」说完头就被巴了一下,我才刚要抬头去挑衅,却看见田振雨的流氓脸上满满都是温柔,松开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轻轻地搓啊搓的。

我真的要脑溢血了……我家有中风的家族病例啊……干……

「刚才,旺财讲的话,你……还是放底心内,照他的话紧去做……对你卡好。」

「啊?」

我的表情一定很蠢,田振雨噗的一下就笑了,温柔的表面也马上破功。

「无……啊无一定会变作按呢……但是也无一定……唉。」

「喂喂,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拉下他的手,大声问:「旺财刚才发疯乱说话,你也跟着他一起疯啊?」

「旺财没疯。」不管是温柔的田振雨、流氓的田振雨、笑得很开心的田振雨的表情,这一秒通通都收了起来。他笑笑——满满忧郁的笑:「这段时间,辛苦你啊。」

我完全不敢把眼前这个人当作我认识的那个田振雨。

太奇怪了!脸皮看起来也没有被偷走,难道是被魔神仔附……忽然我灵光一闪,终于记起自己跑来四海宫的目的。

「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我最近辛苦了?」

我顾不上自己根本就是半趴在他身上,揪着田振雨衣领,鼻子凑鼻子地大叫——远远看起来和寻仇没什么两样——脑子里翻来覆去就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知道什么东西。

但田振雨却一直只笑摇头不说话,过一阵子之后才突然开口:「你看边啊,感觉按哪?」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看一隙啊吧,我知影你足嘉意这……今嘛看起来感觉按哪?」

我愣愣看着田振雨的眼睛,有某种我说不上来的颜色在那双眼里闪动,好像水的透明色、稻田的绿色、天空的灰蓝色、还有一点点的太阳金色——我们身边所有的颜色,都浓缩进那双眼里,晃动着,一笑一眯就带出整个世界。

我嗖地马上低头。脸又开始热了。

「看看这的景色,若是好看,若是有一点点的感动……也好。」

他的声音低低响起,随着他的手在我头脸上的搓揉,慢慢产生很奇怪的感觉,我揪住他的衣领,深深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全身都在抖。

「无免紧张,也不要惊……」他的手从我后脑勺慢慢地往下,撩过了背,在后腰那边转两圈,然后很大力地揽住我的腰,「事情真紧就会结束……不管是啥事……你是巧巧人,一定知影按怎做对你自己尚好……你是巧巧人,没我在边啊看咧,也一定会当渡过难关……」

这是什么语气?

搞什么弄得好像琼瑶剧生离死别的感觉啊!

我耸了一下肩膀,才叫一声「田振雨!」就被他一只手指压在嘴巴上强迫闭嘴;他笑着摇头,最后搓一下我的头发后,转身,拉起我的手,缓缓地、慢慢地走出田。

夕阳的光照印在他背后,云涌流得很快,风把我们的头发都吹得朝天站直直。有那么一瞬间,跟在田振雨背后的我以为脚下这片田是没有边际的,扩大、扩大、再扩大,朝天最远的那端不停变大,可以让我们一辈子都走不完,一辈子都这么手牵手地走下去。

只有我们。

嗯,只有我们。

第六章

那天之后又过了两天,街上忽然爆发一阵争吵。一户打死都不愿意卖地的远房阿伯种的稻作原本已经长得快可以收割,可是昨天晚上却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飙车族跑进田里,泼机油、泼黑油、巴拉松什么的农药不要钱地撒满整片田,短短几小时内本来一片宁静漂亮的田就黑成死地,沉重恶心的油味和闻了就觉得自己也快被毒死的农药味没有风来吹散,在那片田的上空凝聚成一团可怕的云,重重压着所有人的心。

阿伯说这一定是石化工厂的阴谋!

可是警察却说他们已经逮到破坏稻作的飙车族,是隔壁镇的一群不良少年,半夜经过那片田时突然手痒,想试车可不可以在放满水的田里开就跑下去了。

农药和机油都是他们觉得既然机车都下田了,那些稻子反正也活不了,干脆撬开阿伯盖在田边的小屋,拿存放在里面的农药和机油出来撒,帮助稻子死更快,好让田主可以直接重种那些作物。

远房阿伯差点没被他们气到中风,不过也差不多了——那块被这样恶搞的地,没有几十年的整理根本长不出任何东西;就算要卖,再怎么压低价钱也没有人会买。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在讨论这件事,路口三不五时就有人群聚在一起痛骂那些死没天良的不学好后生;好几个村子里特别凶悍的年轻人甚至在阿姆哭昏倒好几次后,主动跳出来找人手,扬言就算管区把那几个少年飙仔藏在拘留所里面,也要冲进去,一个一个揪出来往死里打。

管区当然不甘示弱,直接呛回去让那几个年轻人有胆就来,来一个他就用妨碍公务的罪名抓一个。可是不管两边的态度如何,毕竟这里只是个小村子,整件事很快就被各自长辈劝开息事。

至于那块地的未来,我听爸说,从台北来、准备在村子附近建厂房的石化工厂倒是很有诚意,派区经理直接到那个亲戚家里说:不如就把地卖给他们吧,用不输里长伯家卖地的价钱,去收购那块被整个糟蹋掉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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