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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不是无情物 下——by蝴蝶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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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烽本能地站起身,愣愣地看着脚下摔成碎片的碗匙,心底是一片的茫然。

而将一切看在眼底的黑影,望着失神中的两人,只能暗叹命运的捉弄。

如果他二人之间不曾有如此多的欺骗与伤害,是否就不会走到如今咫尺天涯的局面……

第16章

打破僵局的,是奉命而来的仵作李老头。

这个李老头,长得是一副其貌不扬矮小枯瘦的样板,说话的嗓门却大。性子很有些古怪,手法却是极其老道。

几步走到棺椁边,打开验尸的工具平摊在棺盖上,李老头表情严肃,双手从头到脚一处一处仔仔细细地查验。

屋里的人全都静声屏气得等待查验结果。

一炷香后,李老头直起身,从工具中拿出一叠纸,在几只眼睛的盯视下刷刷地开始奋笔疾书,末了大笔一挥,拿起验尸纪录重新审视一遍。

“结果怎样?”

徐明征看不见整个过程,心中的忐忑犹胜旁人。

李老头的目光从纸上飘到徐明征的脸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处。

“身无外伤,唯脑后一凹陷处,深半寸长一寸半,是为致命伤。”

收起验尸纪录,李老头正眼瞧向徐明征,问:“小公子,你家中可有长圆或扁圆之物?”

“老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此物可能就是凶器。”

赵烽插话,问:“这话未免太过武断,凶器也可能是从外面带进来。”

透着精光的眼微眯起来,李老头不喜不怒道:“从伤口推算,凶器的形状偏大,且颇有份量。这位公子以为,何人会带如此显眼之物出门,甚至以此为凶器?”

“……”

徐明征的伤脚裹着布,只能坐在椅上。

他闭上双眸,在脑海中细心过目每一样物件,从东屋到西屋,再到柴房……

张开眼,他说道:“根据老先生所形容的,相符的可能是扁担……”

“在哪里?”

“就在院里搁着。”

李老头自然没能找到那根扁担——黑影在那晚上就将它处理了。

“没有证据,无法定凶器。”

徐明征迟疑问道:“老先生,没有凶器,是否就不能定罪?”

“凶器是辅证,能找到凶器自然是好,若找不到,”李老头摸摸胡须,笃定道:“但凭老夫的判断证词,也能作数。”

“小公子,老夫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此间之事已了,就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多谢老先生。”

出殡的事,徐明征并未让人带话给李二。

纸终究包不住火,事后李二肯定会知道,到时候必定也会恨他——是他的私心,令李二不能在亲娘下葬前,扶在灵前尽孝心。

李二还有一个月就该回转家里,而到了那时候,所有的事情也该能有个水落石出的结果了吧。

再说姜魏、张骞回到大理寺,向俞卫东细细诉说打听来的详情。

“……当时挨得近的几家都听得动静,只是怕惹祸上身,不敢出门查看。”

俞卫东放下李老头的验尸纪录,问:“是何动静?”

“先是听到徐公子的惨叫,过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又听到死者在喊门……据一个胆大点的人所言,他当时出了门,但没敢往那院里去,就伸了头在那儿听着,依稀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一个黑影抱着什么东西出了门。”

“黑影?”

俞卫东轻皱眉峰,继续追问。

“你二人可有将疑犯的画影给那人辨认?”

“认了。那人只说黑暗之中认不出相貌,但身形瞧着像。”

“身形相像之人,多如过江之鲤。只一个‘相像’,岂能断案。”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来报,说赵烽上门欲探视杜子腾,请求通融。

俞卫东正自心烦,一听此言,眼睛顿时一亮。

“让他去吧。”

又对身边的孙师爷点了下头。

“孙师爷,有劳了。”

孙师爷会心一笑:“不敢,学生先下去了。”

第17章

徐明征要亲自为李大娘入殓换寿衣,即使看不见,他也能将这些事打理妥当。

赵烽不便留在屋内,便和黑影守在了外头,留心着灵堂内的动静。

曾让徐明征脱身的那道夹墙,已被堵死。

而赵烽的心里,终究放不下杜子腾的安危。

亲情的羁绊,毕竟是任谁也割断不了的。

趁着这个空隙,他留下黑影继续看护,自己则匆匆赶往大理寺。

笑容可掬的孙师爷把他引到一间单独的牢房外。

既然是牢房,自不会有风和日丽的光景。又刚过严冬,阴冷的紧。

赵烽一眼就看到换了身囚服的杜子腾,他弯腰走了进去。

孙师爷识趣地留在牢房外,背对着他俩,似在闭目养神,实则两个耳朵竖得高高的。

他其实也想做个双耳不闻窗外事的君子,怎奈重任在身,身不由己。

“表兄,你果然来了。”

随意靠墙站着的杜子腾,笑着将目光投向来人。

身陷囹圄的他,脸色似比对方更红润些,看得赵烽在莫名之余生出些懊恼——不该如此快就来探视,倒是称了这小子的心。

“你既笑得出来,想必已找到脱身之策。”

赵烽忍不住小小的讽刺一下。

此事若传到杜尚书耳中,即便杜子腾最终能被放出来,也铁定会被自家老爷扒去层皮不可。

因此,赵烽实在猜不透,杜子腾到底有何可喜之处。

“表兄此言差矣。”

杜子腾伸出食指摇了摇,啧啧道:“既然认了罪,在未受到惩处前,我是不会出去的。”

“……为何要这样做?”

听到此问,一直状似轻松闲适的杜子腾忽然收起了笑容。

他略略低下头,半晌不语。

藏在阴影里的人,神色间添了几分落寞。

就在外头的孙师爷等得快打瞌睡之际,才又听到杜子腾低沉的说话声。

“……我犯下的事,若不能俯首认罪,这辈子也得不到小瞎子的谅解。这种心境,你应该也懂。”

“……”赵烽沉默了。

那份落寞,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刻骨铭心。

这厢泛着一圈又一圈的苦涩,作为旁观者的孙师爷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犹如醍醐灌顶,豁然明朗。

之前还隐藏在云雾里摸不着头绪的事,好比拨开乌云见月明,真相大白了!

孙师爷又是惊叹又是不敢置信——这两个傲慢自私的公子哥,出人意料的竟是痴情种。

然而,再转念一想那人的风姿性情,孙师爷觉着,这一切仿佛又在情理之中。

于是,一个赶巴着来认罪,一个紧扒着轰不走。

是孽缘,也是磨难。

“你既然有此心,我便不拦你。”

赵烽最后说道。

杜子腾一把拉住欲往外走的人,开口前先瞟了眼孙师爷——后者正仰头感慨,一时未注意牢里的举动——压低了声音,在赵烽的耳边用心交待。

“我、不、想、死。”

说罢,就放开手,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盯着赵烽。

一句话,含了两种意思。

第一,杜子腾可以认罪赎罪,但并非是求死。

第二,杜子腾没打算放手。

话不必多说,正如他了解赵烽一般,赵烽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赵烽顿了顿,随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出了牢房,也不搭理回过神的孙师爷,大步向外走。

孙师爷看了眼牢里的人,后者仿若老僧入定,不言不动。

他暗自叹了声,跟着也离开。

第18章

送走赵烽,孙师爷一刻不停,转回头去向俞卫东禀报惊人的内幕。

“原来还有此等内情。”

俞卫东乍闻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惊诧之余油然生出些许感叹。

“男子之间彼此相恋,已是惊世骇俗,难得的是能有一份真心。却不知他们又怎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免令人唏嘘。”

“大人,世上最难求的,便是人心。学生观那杜子腾与赵烽,非是无心之人。”

俞卫东深知孙师爷为人心软,适才那话,可算是带了点求情的意味。

将目光投向对方,俞卫东说道:“即便情有可原,但人命关天,不可妄动恻隐之心。此案该如何断,先生是否已有见解?”

“依学生之见,杜子腾杀人一案,应是秋后问斩之重罪……”

说到这里,孙师爷停下来,看了眼俞卫东。

俞卫东知他尚有下文。

“莫非其中另有变数?”

果然,孙师爷点了点头,接道:“杜厄杜尚书爱子心切,定会想尽一切方法,为杜子腾开罪。而杜子腾的姑母,正是镇南王妃。两家向来交好,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届时,大人可有应变之良策?”

俞卫东微阖双目,沉思不语。

孙师爷静候了会儿,忽然轻声笑道:“是学生多此一问,想必大人早已了然于胸。”

抬起眼帘,俞卫东问道:“先生可还记得,断案的目的,是为何?”

孙师爷凛然应道:“是为民伸冤,讨个公道。”

“然也。此案中的苦主与疑犯的关系并不单纯,若妄下断论,恐将造成两败俱伤的悲剧——本官难决之处,正是于此。”

“大人,此时烦恼也无济于事,不如静观变数,以不变应万变,如何?”

“也只能如此。”

变数来的很快。

徐明征坚持亲自扶棺,为李大娘送葬,不惜血染白霜。

而赵小王爷一路相伴,如影随形。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原是一场普通的出殡,也不知从哪里泄漏了风声,事后整个开封城里,不管大街小巷,将杜子腾为争一男子不惜杀人,甚至下狱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仿佛皆为亲眼所见一般,描绘得有声有色。

杜府获报后,立即派人封锁消息。

杜厄怒火攻心,匆匆赶往镇南王府。

与此同时,镇南王爷也接获关于赵烽之事,已派人寻他回来——若非镇南王妃拦着,只怕火爆脾气的王爷早就亲自去把这个孽子抓回来。

赵杜两大家的势力一联手,立即着手向大理寺施压。

孰料,大理寺那边软硬不吃,任你狂风骤雨得打下,他自巍峨不动得相迎。

杜厄岂能善罢甘休。

杜子腾是他的心头肉,即便有再多的不是,也轮不到外人教训,更何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然而,即便请到皇上圣颜,此次大理寺仿佛铁了心,竟是不肯动摇半分。

焦头烂额之际,镇南王爷收到赵烽的飞鸽传信,信中内容简洁明了。

“儿不孝,勿念。弟之事,烽当护周全。”

那日,在王府内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听见镇南王爷近乎狂暴狮子般的怒吼。

而那天之后,再没人敢在王爷面前,提起小王爷之事。

即使是能让王爷一向言听计从的王妃,也只能暗自抹泪。有时捎上同样命苦的红烟,一起思念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薄情之人。

数日后,一封密信悄然出现在俞卫东的案桌上。

没有署名。

信里的内容,据传只得俞卫东一人看过。

而俞卫东在看完信后,就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第19章

在杜府众人等得几乎绝望之时,大理寺终于在又一轮的提审之后,定下判案结果。

流放千里,终身不得还。

此判决犹如晴天霹雳,杜夫人瞬时昏厥过去。

杜厄则又悲又喜,忍不住老泪纵横。

悲的,是千里流放,关外人烟稀少荒草遍地,怎比得在京城的舒适安逸。

喜的,自是爱子保住了小命。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杜厄威风了大半辈子,临到老只求子孙多福,自己也能安然隐退、颐享天年罢了。

启程的那日,天色灰蒙,欲雨。

开封城外的官道上,是前来送行的人。

哭得最断离肠的,自是爱子心切的杜夫人。

送儿千里,怎忍分离。

无论杜子腾如何劝慰,杜夫人只管执手相看,泪眼汪汪。

杜子腾暗中叹了口气,怀抱了娘亲,轻拍其背,以示安慰。

风起,掠过每一张或悲凉或伤感的面孔。

杜子腾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送行队伍中,只不见三道人影。

徐明征——杜子腾不敢有此奢望,但心底仍感些许的失落。

此别,也许经年……都不能再见。

杜子腾心下颇感戚然。

纵落花有意,奈何流水平逝,不愿承载落花的情意。

如果当时第一次见到时,他能懂得珍惜;如果他没有将他当作争强好胜的道具;如果他没有提出那个荒唐至极的条件;如果那个寒冷的冬夜他能手下留情……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也不会和他之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般的距离,难以触摸。

错,错,错!

莫,莫,莫!

若有朝一日,上苍能给他一个真心弥补的机会……

他愿舍弃所有,只求不再与那人,动如参商。

只是,这样的期盼或恐有如镜花水月,终成奢望。

因为,徐明征身边的空位,早已被另一道身影占据着。

那是今日并未露面的赵烽——送行的人群中,镇南王爷和王妃也在场。

想起这个他一直只能仰望的表兄,此时的杜子腾心中已说不上是恨还是妒,可能依然是两者皆有吧。

杜子腾苦笑。

他不想死,因为他仍有自己的执着,不想放弃唯一一次真正的动心、动情。

他也笃定赵烽不会袖手旁观,却想不到对方会来个釜底抽薪——千里流放,终身不得还——这一招太狠,杜子腾不曾料到,赵烽能狠心到这种地步。

对赵烽的果断,他终究是预计不够。

对人性的把握,杜子腾非为个中高手,但何人对其是真心何人在百般做戏,他自认还是能够看清。

然而,当他在人群中怎样都找不到赵僖的身影时,仍是感到些许的遗憾。

临别之际,无论怎样的人可能或多或少得会觉着些感伤,杜子腾并不诧异自己会在此时此刻惦记起赵僖。

毕竟,他们之间除却亲情,也曾有过一段似真非真的情感存在。

赵僖没有来为他送行——杜子腾心想——他如此伤了他的心,也许这样的结局,对对方而言,才是最好的。

日渐高起,押送的官差连声催促。

杜子腾离别京城,形单影只得踏上茫茫前路。

故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视野模糊间,终不得见。

此时的杜子腾,方感受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尽苍凉之感。

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只落得他一人,孤苦伶仃。

天大地大,已无他的归宿。

伤感与彷徨,只在酝酿间,杜子腾忽听得一声熟悉的轻笑,他愕然抬起头,看向路旁。

路旁的一株苍老的槐树下,倚着一条悄生生的身影。

那人浅浅笑道:“我等你许久,你怎的此刻才来?”

“……僖儿?!”

杜子腾乍惊还喜,复又疑惑,一时间竟不知是何滋味。

赵僖直起身,朝他走去。

“你害我等得身子都冷了,该如何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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