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瞪他一眼，推着他往前走。燕宁也挺喜欢巫伟的，差不多跟关心陈小琅一样关心他，每次看到他一个人阴阴的坐在宿舍里，
低头守着手机发短信，就让陈小琅把他也叫上，带着他们一起出去。
巫伟很懂事，也很聪明，燕宁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
经常是他们两个人说，陈小琅坐在一边一脸憧憬的听着他们说，燕宁一挥手，他就跳起来去给三个人买吃的喝的。
这种时候，巫伟才会笑，笑得很欢畅的那种。
最近他好像有什么事，好几回都没跟他们出来了，电话也特别多，总是一个人站到走廊尽头悄悄的接电话，接完就说有事出去，
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连着几天见不到人。
陈小琅问他到底去哪，他说没去哪，陈小琅就不追问了。
燕宁一路上都在批评他这种不求甚解善于满足的性格，直到进了理发店，坐到旁边看着理发师给他动剪子，终于收了个尾。
“小琅，早晚你要吃大亏的。”
陈小琅挠挠头发，不知道巫伟的去向跟他会吃亏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不明白。
理发师把他的手打下去，让他别乱动。
他固定在椅子上左看看，右看看，一个男的剪个头也得费这么多时间，他还是头一回经历。无聊的眼神在店里面乱飘，飘到了落
地玻璃窗的外面。
外面是一条大街，这条街上林立的都是大酒店，大饭店一类服务业的大楼，街边轿车起起落落，有一辆停下走出来几个大腹便便
的黑西装，那一辆红色跑车开车的是一个女的，旁边座位上还放着一条狗。
陈小琅漫无目的的看着这些人，打发时间。
眼角略过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很瘦，一阵风吹过去斜斜歪着，站在他对面的人伸出胳膊揽了他一下，顺势把他整个抱在怀
里，大概只有几秒钟，很快就放开了。
陈小琅再度感到错愕，那个黑风衣，他对面的人穿着深灰色西装，也是男的。
两个男的一前一后走去对面酒店大门，陈小琅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追随着他们，进门之前，黑风衣稍稍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
还是有风，他伸手按住自己的头发，一张脸明白的展现出来，在身后黑色大门的映衬下，苍白而精致。
陈小琅猛然站起身，跟着惨叫了一声。
剪子在他左边耳朵上戳了一道，他捧着耳朵叫疼，燕宁冲过来看他的伤口，他用血红的手指指着落地玻璃窗的外面。
“巫伟，巫伟！”
燕宁跟着他看，人早进去酒店里面，指着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剩下。
“犯什么傻啊你，半天没看见他，连幻觉都出来了？”
看看伤口也不是很严重，燕宁气得抽他脑袋，领着他去校医院包了个大白耳朵，费了半天功夫做出来的新发型都没样子了。
陈小琅晃着一边重一边轻的脑袋爬回自己床上，自己这张床板的下头，就是巫伟的床。现在肯定是空着的，就不知道他是躺在哪
张床上，正在干什么。那个深灰色西装，他似乎有个很圆很厚实的下巴，胳膊粗粗的，能把巫伟整个搂过来……
陈小琅觉得心情很复杂。
偏偏他可以诉说心情的对象，正是导致他心情如此复杂的人，这让他再也理不出个头绪。
陈小琅把床单丢到水房的洗衣机里搅着，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发闷，这个宿舍已经成了他一个人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他谁也
跟不上。
于庆峰回来宿舍的时候，发现阳光明媚的陈小琅也阴天了，就缩在巫伟每次坐那个位置，巫伟那种是忧郁，陈小琅就跟刚挨过一
顿揍，受了莫大委屈一样。
看见就想去逗逗，哄着他笑。
于庆峰把他拉起来，一定要带他出去晒晒太阳，玩个高兴。
陈小琅坐着他的车出去，跟着他吃喝玩乐，两个人占一个大包厢扯开嗓子唱歌。于庆峰喝多了，牵着陈小琅的手，说他还没有放
弃要包他的念头，让他随时想通了，随时找他。
他打个酒嗝，豪情的一挥手，说哥哥有钱。
“你干吗不去包个女的？”陈小琅疑惑的咨询，于庆峰翻了翻眼睛，对这个问题没有兴趣解答，爬到一边去接着喝，剩下陈小琅
继续困惑。“为什么有这么多男的喜欢男的？”
于庆峰爬回来，举着瓶子往陈小琅的嘴里灌酒，陈小琅呛住了，大声往外咳，咳得两颊生晕，一脸红霞。于庆峰哈哈笑，一根指
头用力戳向陈小琅，说：“哥哥告诉你，你好好听着！既然有男的喜欢女的，当然也有男的喜欢男的！”
于庆峰就用这么质朴的话，这么无稽的逻辑，向陈小琅传达了一个真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为什么，它就是那个样子。
陈小琅终于让他给逗笑了。
虽然事情还是那些事情，但是只要不去想它，也就构不成困扰。
陈小琅心里面难得阴影一回，一笑就轻易的散开了，继续他没心没肺的灿烂。于庆峰看着他的笑脸，伸手出去搂住他的肩膀，脑
袋重重栽到他身上，像是哪疼哪痒一样不停的哼哼。
他醉得厉害，最后还是陈小琅打了个车把他运回宿舍去。
隔了两天回到宿舍的巫伟，只看见两个摊成一滩的醉鬼，其中一个还把耳朵弄伤了，其它什么也没发现。
陈小琅捏着他的手，娇声娇气的叫他帮忙倒水，打饭，拧个热毛巾过来。
巫伟一一照办，还帮他换了耳朵上的纱布，弄好了就站在一边看着他，直到于庆峰发出一连串惨叫，才想起来要顺带照顾他一下
。
陈小琅按着头上的热毛巾，暖暖的，软软的，有一股香皂的清香味。
陈小琅于是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知道眼前这个巫伟就行了，对他另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没什么，他终究还是他，这么亲切，
这么熟悉。
想明白这些，第二次看见巫伟和那个人，陈小琅就镇定多了。
那天他跟于庆峰跑了很远，去一家老店吃羊蝎子，地方偏僻，停车位都不好找，还得过去街对面。刚好又赶上红灯，于庆峰站在
路口骂骂咧咧的，陈小琅两只手抄着裤子口袋，晃晃悠悠的笑着。
路中间的车辆开过去，那一头也站着两个等红灯的人，前面那个黑黑一细条，他身后是宽大的一片深灰色西装，在一个暧昧的距
离之内紧贴着他。
陈小琅的笑容停在脸上，眼神往两边看了看，想躲，没地方躲。
绿灯亮起，于庆峰拽了一把他的胳膊，迈步往前走。他无疑也看见了巫伟和那个人，但是他就能视而不见。陈小琅匆忙瞄了最后
一眼，低头跟着他走。余光里能看到巫伟和那个人走过来，两个人的脚步一前一后，按照正常的步调接近，然后正常的擦身而过
。
狭路相逢，什么也没发生。
陈小琅转头想再看一眼，于庆峰一巴掌兜在他的脸上，给他扭回来。
“别看。”于庆峰说。
陈小琅望着他，想问点什么。“你，你是不是知道……”
于庆峰歪着头笑了一下，舌头舔到上嘴唇，用玩味的眼神看着陈小琅，就算没有他言传身教，他早晚也得开眼。
“不知道，我可什么也不知道，今天是头一回看见。我就觉着，巫伟这小子背地里肯定有事，以他的条件，到现在没上过戏也没
找过什么人，肯定想得更多，心高着呢。”
陈小琅认真的听着，想要听懂。
一顿饭吃到嘴里没吃出味道，满心满脑子都是巫伟，于庆峰看着他神不守舍的，把他送回宿舍让他慢慢回味去。
宿舍里还有巫伟，能继续给这根小苗助助长。
宿舍里没开灯，陈小琅恍惚的推开门，伸手去找开关，手腕让人给攥住了。那个人拖着陈小琅靠到墙上，撞上门，狠劲揪紧他的
衣服领子。
陈小琅都不知道，巫伟还能有这么大力气。
一片黑暗里就听见他粗声粗气的喘着，声音出口也变得沙哑，有一种决绝的阴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有，我没有。”
陈小琅有点语无伦次，他急于辩白，可是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面前的巫伟显得很陌生，黑乎乎的一团人影当中，两只眼睛幽幽的亮着，紧盯过来。陈小琅抓着他的手，听着他近在耳边的呼吸
，下意识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动了一下。
巫伟猛然把手抽出去。
陈小琅本能的伸开手臂，用力一捞，抱住了他的肩膀。他的拥抱有点笨拙，两条胳膊生硬的圈着，反正就是不放他走。
巫伟站在他怀里，往外推他，陈小琅奋力的搂回来。
黑暗中两个人无声的僵持，慢慢的，巫伟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他的身体放松下来，逐渐恢复了陈小琅熟悉的气息。
“我就相信你说的，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陈小琅说。
巫伟听着，沉默很久，伸手出去打开了灯。他一只手停在开关上，回头看着陈小琅，他还是那么璨璨然的一张傻脸，仿佛周围的
光明都来自于他的笑容。
第三章：爱，没有
后来巫伟说了很多，不是关于他个人的事情，而是他的所思所想。他并不想让陈小琅了解他的全部，但是他希望陈小琅可以理解
他。
巫伟说陈小琅不适合表演这一行，他太直接。
巫伟很体贴的没说他“二”。
陈小琅说他知道，知道这行特别开放，知道潜规则，他就是接受的有点慢。而且他还想不明白，就算是要潜，大部分人还是喜欢
异性的吧。
巫伟就笑了，这跟喜欢有什么关系。
巫伟说这个社会的权势最终还是掌握在男人的手中，所幸男人是一种没有节操的生物，大部分时候都想尝尝鲜。不能因为他是个
男的，就觉得可以去找个有权有势的女人潜规则，更多时候要想往上走，还是得去伺候男的。
像李岩那种人不用，像于庆峰那种人也不用。
他们都有与生俱来的资源，而巫伟没有，他从最底层一步步的爬上来，只能尽可能的利用自己的本钱。陈小琅被他的家庭保护得
很好，他一脸天真的投身到这个秩序当中，可惜他也在底层，必须要靠着自己往上走，当然他可以选择参与和放弃。
巫伟凑得很近，用一双深陷的眼睛盯着陈小琅的脸，他说：“小琅，你怎么选？”
陈小琅有一点呆滞，巫伟从不跟他说这些，这些信息一涌而来让他的脑子有点爆满，他晃了晃头，清醒了一下，然后在巫伟的瞳
仁里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
“嗯！我有准备了！”
他还是特别想向更多的人展示自己的帅，已经“二”到这份上了，当然要义无反顾的“二”下去。
巫伟愣愣的看着他，陈小琅冲他点点头，咧开嘴笑了。
反正不就是那么回事，谁不会做。
从某种意义上，巫伟是陈小琅的人生导师，指导他沿着一条歧路一往无回的走下去。当然这不能怪巫伟，更怪不着别的什么人，
是他自己愿意走，而且一开始还走得兴高采烈的。
虽然巫伟没有说，不过他傍着的那个，似乎是个很有权势的人。
第二年班里的同学差不多都出去接戏了，陈小琅也跟着去跑过两个龙套，巫伟是最后一个上戏的，一上就是大片，一个主旋律的
电影，发布会上一排老艺术家站开，唯一的年轻面孔就是巫伟。
于庆峰查过巫伟的底，他说他考进电影学院之前，都在酒吧里驻唱。
应该是那时候就认识了那个人，那个人的背景查不出来，不是演艺圈里的，也不是经商的，至于还能是干什么的，他让陈小琅尽
量发挥他的想象力，猜吧。
陈小琅不猜，对方的权势越大，只能说明巫伟付出的越多。
陈小琅没办法羡慕，也没办法同情。
他把自己收拾齐整，背上一个大包，出门跑剧组试镜去。只要没课的日子，大家都这么颠颠的跑，年轻，只管站在各种各样的人
和镜头跟前哭哭笑笑，争取一个出场几秒钟的角色。
陈小琅的脸很容易过关，可是一动起来就不行了，表情完全收不住，站在背景里比前头的主角还抢戏。
所以他几乎没遇到可以露脸的机会。
这让他很郁闷，他缩回去宿舍里，又像是刚被人揍过一样，委委屈屈的坐着。于庆峰就来安慰他，提议还是让他包了算了。
陈小琅把他往一边踢，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蛋了，也知道算算。
于庆峰家里面干什么的，倒卖鸭绒，就算满屋子塞得都是钱，不拿来投资电影电视剧就跟这个圈子完全不沾边，难道给他们家鸭
绒做广告去？
他也就能拿着钱哄哄小女生。
“小琅，你学坏了！”于庆峰抱着陈小琅哭泣，他傻的时候想让他明白，他真明白了，倒没那么好玩了。“哥哥好心痛啊！”
陈小琅管不着他的痛痒，就觉得他挺碍眼的。他徘徊在演艺的大门之外，死活迈不进去，想找个人潜进去也不知道能找谁，而于
庆峰完全不用经历这些，陈小琅开始明白巫伟为什么讨厌他了。
一个人用尽所有想要的东西，另一个人根本就不屑一顾，这种差别想想就很火大。
巫伟最终还是得到了，正在陆续收获他的成果，他那个电影的拍摄花絮和相关报道娱乐新闻天天上，虽说大部分都是采访那些名
演员，顺带的也能让巫伟露露脸，还有几个前辈对着镜头夸他演技好，肯用功。
电影没拍完，另一个大制作的电视剧点名要他当男一号，前期宣传接着就出来了。
巫伟确确实实的要红了。
陈小琅觉得高兴，他跟燕宁一块去看了巫伟的电影，明明是个严肃的正剧，陈小琅从头到尾都看得特别高兴。巫伟的脸出现在大
银幕上，那么大，多少人都能看见。
这证明巫伟说过的话是对的，这条路是可行的。
巫伟长期在外面拍戏，陈小琅就兢兢业业的帮他复印笔记，给他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参加考试。巫伟赶在考试那天请假回来，又
瘦了一圈，也黑了。
为了给巫伟接风，叫上燕宁，三个人去外面聚了一餐。陈小琅要请客，巫伟挡着，抽出一张卡递给服务员刷去。名利双收的巫伟
，看起来似乎比之前精神了一点，眼神更直接，只有笑容还是那种苍白的感觉。
燕宁拍着他的肩膀感慨，说巫伟我们以后都跟你混了。
燕宁正在一个古装电视剧里面演女三，深宅大院里的小媳妇，一上妆就顶着一堆又粘又重的假发，额头上捂得冒了一圈疹子。苦
情戏，她说台词念出来自己起浑身鸡皮疙瘩，哭得又多，眼睛都肿大了一圈。
陈小琅就去给她揉眼睛，燕宁不领情，接着跟巫伟告状。
她把陈小琅也带剧组去了，演一个小巡捕，没事在镜头里晃两下。他在片场闲着看燕宁演戏，燕宁一哭，他就笑得东倒西歪的。
“巫伟你说，像他这个德行，能有什么前途？”
陈小琅吐吐舌头，巫伟抬着眼睛瞄了他一眼，嘴唇抿了一下，跟着他笑。“其实我觉得小琅一定能红，比我们都红。”
巫伟说得很认真，燕宁竟然也没有反驳他，他们两个人两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过来，陈小琅头一次觉得脸热热的，他看看燕宁
，再看看巫伟，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红”在哪里，不过听着这种话好像真的一样，挺不好意思的。
陈小琅的第一个像那么回事的角色，还是沾了巫伟的光。
他演完巡捕到隔壁一个剧组演小警察去了，试镜的时候聊起来，说是跟巫伟同班同学，导演高看了他一眼，把他从露个背影的龙
套提升到演一集的小配角。
陈小琅身长肩宽，脊背挺直，一张脸有棱有角的漂亮，穿上警服更是帅得没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