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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什么客 上——by螟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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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好了,你的爹。”母夜叉带着游麟掠进暗巷,待到外面救火的动静止息,才将装了死人的牛皮袋丢给游麟……游麟的脸色霎时很好看,他心想着他正牌的爹还在龙椅上坐着呢,吃饱了撑着才找个生虫的死人当爹,只能嗫嚅道:“谢……谢谢大哥……”

游麟口中的大哥,自然就是母夜叉。母夜叉,自然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乔装成女人的夜敛尘。

这会儿,夜敛尘的脸色,并不比游麟好看。他定定地审视着游麟,似在问,你到底是谁。出口的话却是:“几位英雄尾随至此,何不现身一见?”

几道疾风掠过,半空中传来阴阳怪气的嬉笑声,忽左忽右:“小娘子,我们早已现身,你为何看不见?”

夜敛尘护住游麟,细辨风声,这是五个轻功诡奇的世外高人,十分棘手。“我与诸位近无怨远无仇,不知几位回音谷的前辈,有何见教?”

“嘻嘻~能认出我们是回音谷的人,倒是个厉害的晚辈~!”有个声音在夜敛尘耳畔低低道。

夜敛尘猛回首,身后空无一人。他面不改色道:“忽东忽西,即打即离。除了回音谷先声夺人五长老,晚辈实在想不出,谁还能有如此身手。”

“哈哈~好说好说~别紧张,我们不找小娘子你~~”凌空劈来一掌,竟然是朝着游麟去的。

夜敛尘眼明手快,抱住游麟,拔地而起,上了对面的墙头。再回身一看,他俩原来呆的地方,已让砖瓦掩埋。这掌力着实惊人。

“小娘子好俊的身手~只不过,你相公比你身手好万倍,为何不是他抱着你,反倒是你抱着他~?”

风中此话一出。夜敛尘和游麟都吃了一惊,一齐道:“你们认错人了吧?”

夜敛尘补充道:“他一点武功都不会。”

如果游麟会武功,也就不会落入他手中。再说,习武之人心律极慢,呼吸绵长,双目锐利。细皮嫩肉脚步虚浮的游麟,怎么看也是个吃不得苦的凡夫俗子。

“哼~我们五人埋伏于此,已三月有余,唯有你二人以身犯险,给太岁收尸!”

“我们都听见了~你相公说~太岁是他老子~!”

游麟听得迷糊,傻傻插嘴道:“几位大哥,你们真的搞错了,就算万岁可能是我老子,你们口中那位太岁也不太可能是我老子……”

夜敛尘看了游麟一眼,目光落到游麟提的牛皮袋上,明白了几分——

白衣男人叫太岁,他的尸骸三月不收,就是因为这几人在用他的尸骸“钓鱼”。如果游麟没有骗他,那么,游麟的爹就是太岁。

奇怪的是,让回音谷兴师动众扑杀的太岁,他活了二十年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

“公子到现在还装傻充愣?”声音在夜敛尘和游麟的前方响起。

前方的屋檐上,唐突地多了五个人。五个乞丐,衣着褴褛,小的很小,老的很老。

游麟惊呆了。

老乞丐笑道:“公子刚向我等打听三月前死去的太岁,怎么翻脸就不认人?”

游麟叹息一声,实在没料到乱认爹会倒这种大霉。如今他否认太岁是他爹,就会被夜敛尘杀死。他若承认太岁是他爹,就会被太岁的这五个仇家灭了。头一次见识到江湖险恶的他,只能喃喃认栽:“我还真是个闯祸王……”

他刚说完这话,苍穹中一声尖锐刺耳的鹰唳,就扰了众人注意力。

五个回音谷的长老神色为之一变,失声道:“是夜隐帮的警戒声!你们……?!”

夜敛尘道:“京城是九门提督斯无邪的地盘,在下收到探报,宫中众皇子将于今日午时出京,斯无邪将派重兵保护。各位前辈此时与夜隐帮交手,只怕会节外生枝,两败俱伤。”

回音谷五长老听见斯无邪这个名字,脸色顿沉。

“不过一场误会,不如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夜敛尘舔舔嘴唇,柔软的舌尖露出半截细小的竹管,他轻轻一吹,竹管发出抑扬顿挫的鸟鸣。

片刻后,四面八方传来各种鸟叫,活像京城的鸟全集中到了这一处,将他们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五长老早已是冷汗淋漓,只能作罢恨恨撤去。游麟让这意料之外的闹剧搞得哭笑不得,不过,他的收获也颇丰。他得知了夜隐帮这个陌生的词儿,见识了夜敛尘手下刺客的厉害,明白自己是插翅也难飞出夜敛尘掌心。除此之外,还得知他的几个皇兄皇弟都打算出京……?

他隐约觉察到,他的父皇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然而,对手是谁,用意是何,一概不知。

事态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第七章:狭路相逢

五长老走后,夜敛尘让人雇了匹骏马、一架板车,还买了具普通的柏木棺材,将太岁的尸骸敛了进去。万事俱备已是午时三刻,他拉着游麟披麻戴孝,一边撒纸钱,一边往城门走。

“大哥~你这是要作甚……?”游麟吃不透夜敛尘的打算,小声问。

夜敛尘和游麟的思维方式很不一样,再复杂的事,他都能简单想——无论棺材里躺的太岁是谁,无论小太监有没撒谎,都和他无关。他已将小太监带出宫,只需埋了小太监的爹,就算完成了约定。而完成了约定,就可以杀人灭口了。此时他依旧是作女装打扮,连着尖帽的孝衣,将他的相貌身形遮去大半。他睨了游麟一眼,道:“给你爹办后事。”

同样穿着孝服的游麟,挤出一点哀戚和感动,勉强道:“……大哥,你真好……”他远远瞧见城门口严阵以待的禁军和鹿砦,踅摸着斯无邪除了恭送众皇子出城之外,还有心捉拿错杀他侄儿的刺客,要将出城的百姓严加盘问。而夜敛尘这么好心陪他当孝子,不过是为了跟着出丧的队伍混出去。

游麟神游太虚间,已不觉来到了城门下。一列戴胄披甲的禁军,端着马槊,将他们的队伍拦下。为首的呵斥道:“棺材里什么人?”

游麟哭丧着脸答:“我爹……”

禁军一拥而上,要将棺材撬开来看。夜敛尘使个眼色,出丧队伍里走出个管家模样的老头,一面阻止禁军检查棺材,一面塞银子道:“几位大爷,还是别开的好!咱们是城东开酒楼的,散花楼,诶,您一定知道!我家老爷子嗜酒成性喝坏了身子,还得了花柳病,生了恶疮,流脓……死得不太体面……”

夜敛尘听了,肩膀一抽一抖,直往麻布服的帽子下递手绢,似在啜泣。游麟顿生了几分玩心,只觉这刺客大哥平日里假正经的,装起女人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好生闷骚。他赶紧将夜敛尘揽入怀中,轻抚背脊,温言哄道:“娘子莫要太过伤心,咱们爹虽然走得体无完肤,但也算平生作恶多端的现世报,省了苟延残喘吃苦,也省了下阿鼻地狱受苦。何况,就算你爹~当然也是我爹……死了,为夫不还在这里,给你挡风挡雨么~”

夜敛尘听了,悲痛欲绝,狠命捶游麟的胸口,暗想这小太监胆儿真是越来越肥了竟敢咒他爹。游麟只能挺胸站稳给他捶,不用装也是痛苦万状。禁军们见这小两口伉俪情深,不由得各自忆起故乡的发小媳妇儿,伤春悲秋起来。待到棺材撬开,一看,果然是个形容狰狞的死人。便放下戒备,挥挥手,放他们过了。

于此同时,在京城外十里长亭。一位穿着麒麟补武将朝服、头冠东珠的重臣,正坐在亭中,提壶斟酒。他虽然穿着打扮像个武官,却生得白白净净,透着股子病态美和阴佞。不惑之年尚有此姿容,真不知年轻时,该有多祸害众生。

但倘若以貌取人,认为他是个好欺负的主儿,那就大错特错了。在京中,只要随便抓个人问,天底下谁最好看?不消说,打圣上继位到如今几十年,绝没有人能出斯无邪左右,甭管男人女人,二流子还是圣贤,见了他都色心蠢动。连皇上年轻时,都感叹可惜斯大人不是个女儿身,只能娶了斯无邪的姐姐进宫图个宽慰。再问,天底下谁最狠毒?答案如出一辙,九门提督斯无邪,武功奇高,兵权在握,草菅人命,连皇上都怕这个小舅子三分。

斯无邪是个大忙人,自然不会特地跑到十里长亭赏柳饮酒。可今儿不同,今儿皇子们出京往各地磨练,而他旁边这条官道,是大皇子游聿去云岭之南的必经之路。

按理说,斯无邪是朝中一品大臣,又是四皇子的舅舅,就算常和大皇子游聿照面,交情也不该深到临别折柳相送的地步。不过,昨天夜里,游聿竟然孤身潜入了他的府邸……

彼时他只当是仇家上门,装模作样看了会儿兵书,打个哈欠支肘假寐,待那人步步逼近,猛地错身拽住人钳进怀里。他本想直接废了这人筋骨丢进地牢严加审问,不料入目的是一双神情恬淡内敛的眼睛。扯开面罩一看,让他禁锢在怀中的,竟然是大皇子游聿。

斯无邪虽然吃惊,但电光石火间,已明白了游聿的来意。他放手一礼,不温不火道:“殿下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摇曳的烛火下,游聿脸色黯淡。“听说斯大人,打算上奏父皇,治游麟涉嫌杀害游琴的罪?”

游聿开门见山,斯无邪也直白回道:“正是。”

“你怎知游麟就是杀人凶手?”游聿翻着案上的兵书,缓缓道,“游麟若要害四弟,犯得着选自己殿里么。三十六计里,可没一条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斯无邪笑起来,细细打量游聿:“下官听闻一种说法,说,这正是三皇子聪明之处,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还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游聿道:“我也听闻一种说法,说,游琴聪明反被聪明误,想雇人杀游麟,反而害了自己。事后,游琴的心腹听闻刺客在偷闲殿里杀了游琴,在线索全无的情况下,竟直奔城北的破庙找刺客寻仇。”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像自己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般,运筹帷幄。

斯无邪听了即没慌张也不生气,沉吟片刻道:“下官还听闻一种说法,说,四皇子与三皇子是手足情深,四皇子早知有人要加害三皇子,每日都去偷闲殿陪着三皇子,以防三皇子落单遭人毒手。孰料案发当时,三皇子恰好不在殿中,四皇子反倒成了刀下冤魂。”

游聿点点头,道:“这最后一种说法,倒是很新奇,很有道理,很感人。”

斯无邪直勾勾地看着游聿,实在没想到,这个向来有骨气、高高在上、公正谨慎的大皇子,竟会为了一个不堪重用的废柴胞弟,指鹿为马,放低姿态和他暗通款曲。他想试试游聿的底线,便蹙眉道:“可四皇子毕竟是下官的侄儿,他的死,让斯妃和下官,很是痛心。”

游聿也叹息道:“四弟之死,我这个当大哥的,难辞其咎。”说罢,他起身,解开夜行衣,将背上触目惊心的斑驳鞭痕呈出,又道:“我游聿今日就是登门负荆请罪的。黄金、美人、功名利禄,只要是斯大人想要的,只要游聿能办到,一定在所不惜双手奉送。”

斯无邪着了魔般看着游聿身上的鞭痕,竟伸手去描绘——翻裂的皮肉带着灼人的温度,从肩胛骨一路蔓延到尾椎骨。稍微用力,便揉出了血来。血蘸在斯无邪的指上,一点殷红,这是皇长子嫡长子的血,尝了尝味道,却与普通人并无不同。

“功名利禄,于下官如浮云,”斯无邪扫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再抬头看游聿,神情暧昧,低声道,“若要结得同心,还须诚意。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件。”他用指扣扣桌案。

游聿沉默良久,平淡道声:“好。”

微风将柳丝吹得窸窸作响。斯无邪回过神来,才发觉酒已斟出了杯沿。昨夜之事历历在目,他本意是试探,却没想到紧要关头,自己会收不了手,将不该做的也做了。为了听游聿一声呻吟,他甚至将滚烫的蜡油滴在游聿的鞭伤里,又一片片撕去。还将秽液射在那人小腹上……

他摇摇头,这招棋实在走得太急,不够妙。游聿手里没什么底牌,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没道理要用“第三种说法”去折中,这第三种说法——凶手另有其人,就意味着还得找出个别的幕后主使来。游聿为何要护着游麟,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来接近他?他不相信兄弟之间会有多么深厚真挚的感情,也不能理解那种感情,他更愿意相信,游聿是另有目的,想和他一起嫁祸于谁……说不定,是皇上让游聿来接近他的?

斯无邪总是将自己陷于莫须有的阴谋之中,所以他这一世,无论得到多少东西,都不能安心和开心。他要在这里等游聿,再次确定两人的同盟关系,摸清楚皇上派众皇子出京的目的。

“禀告大人,东门出去的九皇子出事了!”一个小卒打断斯无邪的沉思。

“出什么事了?”斯无邪在心里冷笑,皇上大张旗鼓送众皇子出行,树大还招风,何况皇子钦差,怎能不出事。不过,这九皇子游离,年纪最幼,内向寡言,行事颇为低调。他没算到,继游琴、游麟之后,第三个出事皇子,会是此人。

小卒露出一种费解的神情,道:“……九皇子的轻辇,让一干来路不明的暴徒打劫了。”

“九皇子呢?”斯无邪若有所思。

“不见了。”

“不见了?”斯无邪一拍石案,立身斥道:“这是什么混账话!一百轻骑跟着,人还会平白无故消失不成!”

小卒吓得直哆嗦:“可是大人……那轻辇里,坐的压根儿不是九皇子啊……”

两人说话间,大皇子的轻辇已驰至十里长亭。也是一百轻骑,一半开道,一半垫后。斯无邪睨了小卒一眼,走上前拍袖恭迎大皇子,侯了半晌,辇里却毫无动静。他心下生疑,走上前道声“殿下安好”,撩开金丝车帘一看,里面坐着个身形、容貌皆与游聿相仿的影卫。影卫冲他一笑,从袖里掏出圣旨——上面讲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众皇子此行乃微服私访,不可太过招摇,京城官员送至皇城即可,钦此。

这道诏书如当头棒喝。斯无邪不由得想到了皇上那张可恨的嘴脸。他山呼万岁,却在袖下愤愤攥拳。影卫从轻辇中出来,将那与游聿极其相似的脸,附在他的耳际,低声道:“大皇子有几句话要在下转达。”

“讲。”斯无邪无趣地扔了酒杯。

“约定尚在,绝不反悔。斯大人若余兴未尽,可将在下当作大皇子殿下……”影卫的眼神与游聿如出一辙,平淡严肃,“做那苟且之事。”

游聿对自己公正无情,对敌人招招谨慎,对兄弟体贴入微。确是名副其实。斯无邪体会到了游聿对昨夜之事不在乎底下掩藏的轻蔑,怒极反笑:“甚好。”

他不理会众人,领了三四个心腹,打马原路回京城——昨夜游聿尚在京中,今晨皇子们在皇城里也露过面,也就说,调包是在京城城门外。也可能,皇子们还未出城!

失去皇子们的下落,就好比看不清敌人的棋子落在何处。这对他对各地的地方官员都极为不利。因此,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散入人群的皇子找出来!

斯无邪正阴晴不定打着主意,忽听身侧心腹抱怨道:“不宜婚嫁殡葬的日子,竟然也能遇见出丧的,真晦气!”他抬头一看,前方果然是支出丧的队伍,个个披麻戴孝,纸钱漫天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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