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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什么客 下——by螟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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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青和袁鸿一见雍容尔雅的白玉璋,齐声道:“王爷。”

白玉璋笑颜逐开:“我帮帮主与二位兄弟相称,这王爷二字,我可当不起。”

上座玄衣男人起身踱近,沉稳出言:“好兄弟,你既是前朝皇族末裔,又是此朝金陵王,这两字有何当不起。世道若乱,助你复兴,还政天下,本是你我父辈之约。”

白玉璋微微动容,豪气顿发:“帮主你既然称我一声兄弟,我便来做这个四弟如何。”

潘青袁鸿深知两者交情为人,均称妙极。

“拜把子赶早不如赶巧,那我这五弟不遑多让!”白玉璋身后两人接踵而入,发话之人细皮嫩肉商贾扮相。还有一人皮肤黢黑,擢着旱烟杆道:“格老子的,龟儿子这个你都要抢,难道我要当老六?”

“二弟三弟,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二位是蜀滇茶帮、马帮两帮之主——”

“夜帮主,好久不见了哇。跟着你在益州干那一票子,兄弟发了大财喽。”满是泥的手掌往玄衣男人臂上一放,众人始觉这屋里又多了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这人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跟着夜帮主打天下,我铜帮帮主胡为老七也当得!对了,咋不见释秽那和尚……”

群雄欢聚一堂,上香结拜,热闹非凡。

白玉璋看向众人环绕的夜隐帮帮主夜敛尘,夜无影撒手人寰之后,帮中各位堂主均忧心夜敛尘无法挑起帮主重任。孰知夜敛尘自唐门回来后,不但继承夜无影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而且待人更有人情味,加之生性直爽坦诚,倍受各路好汉敬重。

当初夜敛尘血誓不负帮主之名,下令举帮撤出金陵、以杭州为据拉拢两败俱伤的盐帮漕帮之举,在今朝看来也明智至极。

夜敛尘察觉到白玉璋视线,转身四目相接,道:“如何?”

“白鸽堂二百驿站赶在官兵封锁前,业已全部销毁。红鸠堂三十六楼、鬼鸾堂十八坊均已转手。毅鹖堂常将军兵马按帮主吩咐,连夜投靠斯总督麾下。”白玉璋对答如流。

夜敛尘微微一笑:“拜了把子,还叫甚帮主。游麟为我们争取的时间,总算没白费。”他的声音忽然扬起,向各帮帮主道:“我各堂人手,还靠兄弟们照顾了。”

马帮帮主道:“大哥太见外了,现如今斯无邪要和摄政王裂土开战,夜隐帮肯带着大伙乘火打劫,大伙发财高兴还来不及。是不是?”

茶帮帮主笑道:“六弟你就钻到钱眼里去了。”

漕帮总舵主潘青道:“六弟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有兵有刺客有探子,更重要的是,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看着普通寻常,可一旦没了就得要命。”

群雄点头称是。始才明白夜敛尘用意。

盐帮帮主袁鸿道:“大哥咱们不分啥你我,夜隐帮为漕帮多次解围,平日又照顾咱们各帮生意,朝廷要拿夜隐帮开刀,正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夜隐帮刺客既然散于咱们各帮襄助,咱们就全部改为夜隐帮得了,看朝廷要怎么剿。”

此语一出,各帮帮主纷纷附和。夜无影经营夜隐帮几十年,所谓夜行江湖惩恶扬善,究竟如何江湖中人有目共睹。种种因缘早已造下,只等变数开启。

“兄弟们有此心意,大哥很承这个情,”夜敛尘平稳道,“只是这倒不必。”

白玉璋趁热打铁:“之后各路镖局也会加入,既然各帮已成一统,名号还是要有的。”

“说的是,改为夜隐教?”云南铜帮帮主挠腮提议。

盐帮帮主袁鸿不同意:“听着和四煞神教似地,晦气搭煞。”

夜敛尘转身笑起:“各路英雄汇聚一处,岂是夜隐二字涵盖得了。天下命盘操之兄弟手中,人生在世纵横捭阖玩转乾坤,这逍遥自在的乐趣,皇图霸业也不及。乾坤盟如何?”

“再好不过!”众人抚掌称快。

“无为而为,非黑非白,非假非空。从而无所不为。”夜敛尘道,“总算大哥悟得不太迟,兄弟们且将本业干到极致,瞧瞧这乾坤一棋局,如何从头来过。”

第六十六章:完结

京城皇宫,养心殿,夜色正浓。

一道身影穿过当值太监两立的琉璃门,在玉影壁处一转,外殿六抹格扇殿门吱呀推开,两侧黄纱鼓动撩荡,御座之上楷书“中正仁和”牌匾端然高悬,满殿阒静,唯风惆怅叹息。

打瞌睡的掌印太监猛然惊醒,看清来人,哈欠连天上前低声提点:“摄政王二更还批改奏折,不知何时走的,估摸在后头……寝殿哪。”

“劳烦公公通秉一声。”来人行色匆匆,措辞却不失文雅。

掌印太监赔个笑:“夜大人每回来,上奏的都是穆将军那头的军机大事,咱家可耽误不起,王爷……皇上谕示,直接觐见就是。”

养心殿,取义孟子之言,养心莫善于寡欲。此时,后殿金朱二色主调的东寝的情形,却委实称不得寡欲养心。御炉沉涩的烟霭直扑龙床,繁复的华衣衮服铺落一旁,青丝翻墨垂散榻沿,骨肉有致的身躯趴出任人宰割的姿态。驾驭在他身上的人,让灯檠映出浓重长影。

“三哥少时将我当做马骑,可曾想过,有这一日。”问话捎着疲惫,变成平铺直叙。

“太快……重,痛……”微吟低呼在夜半近乎梦呓。

游离放缓了力道,掌心熨帖着游麟小腿,轻轻拿捏住脚踝。“脚筋手筋断裂,不这般活动纾缓,就会落得四肢萎弱。不好。”

游麟含糊了一声,眯起桃花眼,神情忍耐而迷蒙,让幢幢烛影照得融融。游离的目光顺着他的肩胛往中心看去,背脊一线拉至尾骨,姣好线条逶迤到臀缝,紧致的穴口若隐若现,腿根光滑的皮肉虚席以待,几月前让马鞍磨出的伤只剩下红痕。只这般干看着,暴殄天物。

“王爷。”门外适时传进声低唤。

游离掀过被褥,替游麟掖好,整襟下榻:“进。”

锦衣夜行的来者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向游离行礼,汇报战事军需,道是形势堪忧——从西北到西南,斯无邪联合吐蕃、西域诸小国,因地制宜利用诸种天险洒下大网,而在东北到东南沿海一带,近来江湖人士安分得出奇,纷争骤减不提,且动向井井有条,如有一位比武林盟主还要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暗中操纵。

“既然如此,要武林盟主有何用。”游离挑拣着话柄,“东线远比西线要紧,夜枭,你这些时日探到的东西,未免太少。”

“微臣罪该万死。”夜枭赶紧撩袍下跪,道,“斯无邪人人得而诛之,穆盟主为此投奔朝廷,各大门派皆服从号令,然而王爷有所不知,这江湖并非各大门派足以蔽之……”

游离凌厉的目光中,还有几分当皇子时的静水流深:“你对穆将军,倒很是情真意切。”他已经不需要韬光养晦争权夺位,却得面对更大的难题、更难收拾的残局。

夜枭的脸色有些尴尬。

武林盟主名为穆武来,即是游离所说的穆将军。数月前到泉城暗访毁城经由,顺手从赌坊里救出了神志不清以身作赌的夜枭,替他扫清四煞神教的爪牙,甚至手刃了教主混沌。恩重如山、投桃报李的老套缘分。游离一清二楚。

斯无邪在唐门大开杀戒,时逢穆武来的弟弟穆西笑,想助唐胜当上唐门家主,此战中,穆西笑为保护唐胜,右臂让火炮炸断,“漠北剑飞雪,愁侠轻一笑”的美誉化为飞灰。因此于公于私,穆武来都和斯无邪不共戴天。蝙蝠似地没个依靠的夜枭,选择站穆武来这边。

“穆武来可堪重任。而你,既是斯无邪的侄儿,又是夜隐帮前任帮主的养子。现如今,为了穆武来,你可以六亲不认,本王为何信你用你?”

夜枭让游离问得一愣。游离回头看向软榻,那里四肢废尽的游麟睁眼躺着。

游离缓和语气,唤了声:“三哥,大哥来了。”

游麟慢悠悠侧过脸,看向夜枭,浑溟的眼中烛光攒跃,毕竟不是本身的神采。

真正的皇裔长子,游聿的尸骸,终究未封园寝。小小的试探,无尽讽刺,伤得到谁。

游离头也不回出了养心殿,挥辇往御门听政。昨儿他和军机处大臣合计出逐个击破的策略,一方面拉拢安抚西线群奸,制造内讧,一方面驻军各省关隘斩开整个战线。这沙盘游戏,虽劳民伤财,却也乐趣横生。何况箭在弦上。

夜枭安之若素,从桌上端过碟桂圆,坐下来剥给游麟吃。他在泉城也这么给游麟喂过提子,那是他人生最惨痛的转折点。只是眼前这个人,相貌好得太无辜,即使是他,也不能自信这个人其实是混世魔王,发起横来什么事都做的出。

“你一定想不到,服下玉虚雪莲之后,你的血本身就是应声盅的解药。”夜枭笑得不是滋味,“看在你是个前尘忘尽的废人,又是我表弟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游麟咀嚼着送到唇边的果肉,冰浸润泽,薄汁溅到面颊,瘫在身侧的指节动了动。

“还记不记得……夜敛尘这个人,”夜枭侧耳谛听,确定四下无人,“你那时讲,倘若有一朝你再不能护他,我就得竭尽所能取而代之。这话傻得很,幸而在这件事上,我们都不聪明。他的行踪,我没告诉摄政王,你想不想知道?”

游麟“啊”了一声,张开嘴,示意还要桂圆。

夜枭没耐心体贴入微:“他现在很好。倘若你想用这种方式,激他独当一面,那么算是成功了。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没发觉他有这么大能耐。夜隐帮虽然没了,乾坤盟却蒸蒸日上。”

比起夜敛尘这个名字,游麟更在意夜枭手中,那景窑印花碟里圆滚滚的桂圆。只是他手筋脚筋给穆盟主挑断,没办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隔着锦罽纹衾,夜枭丈量着游麟的身形:“穆武来之所以愿意和朝廷联手,除了存心对付斯无邪之外,还是为了找你复仇。像他那样的男人,怎能容忍……他的……人背上,有个丑恶的麒麟图纹。所以武功尽废这事,你也算咎由自取。”

游麟端详着夜枭,一瞬间目光很是清明。

夜枭沉浸在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幸福之中,错过了游麟耐人寻味的表情。他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好像有很多话难以措辞,又似乎再表无益。“……赌坊押小押大,输得血本无归,终究输得是身外之物,不如时局无常,难押。”

云幄霜纱遮不住殿外苍茫夜色。

“一朝江山,会乱成甚么样子。”夜枭患得患失,“这回我和武来,该押谁。”

“江山到哪朝,都是一个样子。”游麟突然出声,语调婉转,很有条理。

夜枭下意识问:“甚么样子?”

“老样子~”游麟笑得很俏皮,似乎永远稳重不了,“江山,永是江和山的样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要是我大哥,也忒笨了点儿。”

“……”面对一个不装也疯的人,夜枭真不知怎样分辨他是真傻假傻。

夜枭起身告辞,碰落了枕前游离未给游麟念完的善本。红线压住的一页最容易翻开,几字入眼: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匆匆忙忙囫囵一扫,足以过目不忘。

次日散朝,游离传司天监的监判吴须有问吉凶,关乎三军,过场要走,询得巨细无遗。

从周易到符天历,吴须有忽悠得口干舌燥,才让游离放走。出来看看天,狂风和刀子似地,将覆满雪的云絮斩裂刮散,偌大的南斋外,旷地白皑皑,一步一个脚印,拖泥带雪。他挠挠冻得发痒的颧骨,抬头就看见一个披着百衲衣的年轻和尚。

“无量寿福。”道揖上前。

“善哉善哉。”单掌行礼。

吴须有袖手环臂,开始挑和尚的毛病:“你不是……应该说阿弥陀佛?”

“佛陀在心,不可说,”和尚笑出白牙以牙还牙,“天尊也不提无量天尊。”

“天尊不讨好,世人都喜欢寿福。”吴须有很从善如流。

两人并肩往宫阙外躜行。吴须有把住和尚脉门:“小释秽,武功没了,还穿这般少。”

释秽曲指一抵,正中吴须有手背麻筋:“善哉,外家功夫尚在。”

“你就这么对引荐你进宫说法的人,”吴须有叹口气,“可惜了这些年易筋经造诣。”

释秽点头:“天尊不收太祖皇帝为徒,我这一世易筋经也不会丢。”

“这是应劫。其实你不替转世的湖隐疗伤,夜敛尘也会善待他。”

“易筋经本是他的造化。千年写成,四百年造经阁。跟着夜施主勘破益州古刹密道,我才明白,比起我这个看守,他俩因缘更久。手筋脚筋尽断,能靠我为他保存下来的易筋经来救,也算物归其主,物尽其用,圆满欢喜。”

“其实你只晚一步,记得彼世夜敛尘是皇帝,将他从金陵撵走,才有你追去断臂立雪。他轮回的次数远过于你。为等候出关的夜敛尘,饿死益州,传下那本让诸宗崩溃的伪经的乞丐,也是他。怨侣斩不断理还乱,磨合终成正果。”

释秽苦笑:“泄露天机,当心雷公。”

“冬雷阵阵,必有冤情。”吴须有搭住他的肩膀,“道家有很多功夫……”

倏忽狂风卷起密雪,遮盖不知所云的两人,朱绂僧袍齐齐扬展,继而淡出消隐。

恢复生龙活虎的游麟闲不住,装病弱不乏趣味,但偶尔也该换换气,趁夜去寻寻游聿荒芜的坟冢,暗叹治国持家的老九是个极抠门的小气鬼。没甚么比打仗更耗钱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谁知道游离这般坚持,是想力挽啥东西,圣意难测啊。

后来萧索的坟冢也看腻了。游麟故态重萌频繁地往御花园晃荡。雪融了,枯枝绽出新碧,莲池的水由深黑变成墨绿,继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蜻蜓和鲤鱼隔着莲叶相映成趣,而四足水黾都是轻功高手,划出细微波痕。投下照影的亭檐,承接霜露细雨,点滴到天明。

“说,三皇子游麟住在何处!”

夜晚太寂静,故地重游,有些东西难免活灵活现,就像一道幽蓝电光毫无预兆闪过眼帘,万物在脑海中明晰瞬息,缄默等待春雷惊蛰。

“不想死,就快说!”身后凌厉的声音,将游麟走远的神思猛地拉回。

根据书上的说法,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尽信书不如无书。

游麟叹口气,在原地立定:“我就是。”

刺客没有下手,而是抓住他的肩臂,猛将他翻个面。见他神色淡定,疑道:“当真转性不记得了?”

“你亲我一下,再和我欢好几回,保准情感动天能记起。”

刺客义无反顾拉下面罩,将他压在凉亭梁柱上,认真吻他的唇瓣。

“这回如何?”刺客很严肃。

游麟大乐:“夜盟主还是一如既往没情调。”

气息交融,促狭温热。两人各自琢磨会儿,异口同声——

“随我出宫。”

“带我走罢。”

夜敛尘定定看着游麟。

“有没有我,游离都要打仗。名利场风波里沉浮太苦闷,不如往庖厨、厅堂、卧房荒淫到老~”游麟很有志向,“不知丹青可愿为红颜改,袖手旁观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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