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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戈+番外篇+100问——by周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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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帮最底层的小混混油麻曾骂骂咧咧地冲过来,眼看就要追上乞丐,冷不丁被个怨魂似的孩子吓到,待他醒悟,不由气得七窍生烟,正想揍一巴掌,那孩子冷不丁开口:“你要钱么?”“你说什么?”孩子俯身捡起硬币递了过去:“钱都给你,别追了。”

“你当我要饭啊!”油麻曾脸腾地一红,正要教训一番,孩子弯了弯干裂的唇角,带点嘲讽,似笑非笑,竟比顶头大哥笑得还渗人。油麻曾瞪着他蓝汪汪的眼睛,猛地想起大哥的顶头大哥似乎下令所有帮众多多搜罗胆大懂事、没着没落的孩子。他想:这主意不错,既能讨好上头,又能收拾这邪门的小杂种。

……往事越积多,好像树枝搅起堆积河底的污泥。蓝飞辗转反侧,半睡半醒。为什么会跟油麻曾走呢?害怕?不,如果真不愿意,他会拼命。何况见到执生叔之前他分明有机会逃走,最终却没离开义帮。也许无家可归的他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也许他本性恶劣,以暴制暴的杀手是简直是量身定做。所以与其说信命,不如说他对这一安排并无异议。

阿凛却是真的可惜。他家境原本不错,父亲是走外海的海员,谁知货轮被海盗劫走,船员生死不知。母亲带着他改嫁,被人骗光积蓄,流落风尘又染上毒瘾,一步步走上不归路。

阿凛是作为“抵债品”进了义帮。他和自己年龄相仿,长相性格也看着顺眼,蓝飞很快决定好好对他,认他做兄弟,这样他就不会撇下自己了吧?结拜在道上可是万分庄重的事。沐浴焚香,关二哥座前饮下同心酒,誓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于是一个月,一年,十年,他们经风历雨,始终是背靠背的好兄弟。有时蓝飞想,自己虽不是好人,但能为兄弟随时两肋插刀,快意赴死,倒也不失为一件坦荡之事。

第十六章:血浓于水

“啊!”梦境被剧痛刺破。蓝飞发出短促的嘶吼,皮带从口中滑落,疼得直想打滚,腿却被什么捆住,只能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药效比预计的还短,子弹却卡在断骨间,极难剜出。豆大的汗珠从阿凛头上淌下,他稳住心绪,知道即使是最微小的颤抖也能给蓝飞带来巨大的痛楚,每一阵战栗都像剜在自己心窝。“阿飞,再忍忍,马上就好……”他捡起皮带塞进蓝飞嘴里,掰开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你抓着我会好受些。”

蓝飞咬着咸涩的皮带,含含糊糊地抱怨:“妈,我讨厌海鲜……”

阿凛抽空探向蓝飞额头,温度不算高,怎么说起胡话了来?他深吸口气,施刀向骨肉深处划去。蓝飞整个人绷直,眼睛倏然睁大,渐渐看清对面专注的阿凛。何德何能,得此兄弟?他周身寒冷,心底却升起一股热气,撑住脱力的躯体,搭着兄弟的手也紧紧攒成拳头。

阿凛终于取出子弹,却没有针线缝合伤口。只能给蓝飞喂了水和止痛药,歇了片刻,用打火机烧焦皮肉,以便止血、包扎。待做完一切,阿凛一下跌坐地上,浑身湿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蓝飞已将皮带咬得将断未断,嘴唇红得发紫,却是一笑,右手迟缓而固执地抚上阿凛的脸庞,轻轻擦了把汗,“多谢……”

他晕了过去,手臂僵直地垂下,鲜血顺着掌心一滴一滴落在翠绿的草叶上,妖冶炫目。阿凛抱着蓝飞,握着他的手仔细包扎伤痕。过了许久,他模模糊糊地哼起远洋水手的思乡曲:

自由神像在远方迷雾,

山长水远未入其怀抱。

檀岛滩崖,点点粼光

岂能及渔灯在彼邦?

再次睁开眼睛,蓝飞被近在咫尺的一圈睫毛镇住。阿凛揽着自己,浓墨似的发梢眉角都挂着水珠,眼圈染着阴影。他的头微微低垂,贴着自己的侧脸,蓝飞能清晰地感到他呼吸的暖意。保持原来姿势,蓝飞转了转眼睛,见自己披着阿凛的迷彩服,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脚下是厚厚一层树叶,头顶是一片藤条和芭蕉叶搭成的简易遮棚。自己的伤痛尚可忍受,左肩和手臂有些沉罢了。阿凛处理完伤口又背着他在丛林逃命,还要花力气整安身之处,自己倒是痛晕了,浑然不知。

蓝飞呼吸一急,立刻惊醒了身边人。“阿飞,你怎么样?”阿凛立刻探向他额头。蓝飞深吸口气,仿佛挨得太紧没有足够的空气呼吸。他冰凉的手指覆上阿凛滚烫的眼脸,滑过挺直的鼻梁,落在火热的面颊上。一贯冷静的搭档也不合时宜地心慌起来,深邃的眼睛亮得晃人,漆黑中裹着一丝期待。

“发烧的是你。”蓝飞说出最坏的情况。阿凛的脸迅速泛起一片绯红,很快有些发青。蓝飞担心地瞧着他:“还有药么?”“用完了。”蓝飞从阿凛身上挪开,见他的背后早已被泥水打湿,心中焦急,面上却粲然一笑:“我倒是感觉不错,你的刀法要超过我了。”他将迷彩服递给阿凛,问:“现在几点?”“4:40。”阿凛知道生病的后果,便不再坚持。蓝飞道:“时间还早,你睡一会,我守着。”阿凛刚要拒绝,蓝飞搭着他的肩膀,认真摇头,阿凛只能闭上眼睛。

蓝飞重新点燃一堆枯枝烂叶,火光虽小,到底多了份温暖。他瞧了眼熟睡的阿凛,露出一丝会心的笑,起身打量地形:巨树参天,奇花妖冶,虽然为了避雨选了较高的地势,还是有一股被幽林吞噬的恐惧感。

说不怕是假的。南亚的森林是他们从未踏足的地方,何况两人的身体都如此恶劣。于是蓝飞边走边想最恨的人和事,啪——他拍死一只扑面而来的恶心的虫子,狠狠踩扁。雨水,虫子?他摸了摸光洁的脸颊,赶紧掏出竹管,谁知驱虫药已然用完。从现在开始,他们还要面对虫蛇的侵扰。

吐了口恶气,蓝飞从弹夹带上解下皮绳,用刀削开竹管,做了三个简易的小型捕兽器,布置在方圆百米之内。离阿凛还有十步之遥,蓝飞忽然僵住。顺着嘶嘶的声音,他在一截枯木上看到了手臂粗细的蛇和它不时吞吐的芯子。蛇肉虽是酒楼的高档货色,蓝飞绝不敢在这鬼林子里随便烤一条吃,天知到它们藏了什么剧毒。他活动一下右手,扣着两枚飞镖,轻轻逼近枯木。常言道“打蛇打七寸”,心脏受创自然活不成,但难免濒死一击。蓝飞听着风声,一镖钉住三寸之处,正是蛇脊椎骨上最脆弱的一截,再击中七寸,再厉害的毒物也必死无疑。

他拾了片芭蕉叶小心裹着拔出飞镖,尖端果然被青绿色的汁液浸染,于是心念一动,又沾了些毒液小心地抹在自己和阿凛的外套上。因自小练刀的缘故,蓝飞学过淬毒手段,寻思以毒攻毒能够防止一些虫蛇的袭击。听见响动的阿凛警觉地睁开眼,见到搭档很快放松身子,看了眼东方渐渐泛起灰白色,知道天亮了。“我去弄点吃的。”他瞧蓝飞面色发白,精神还算不错,但再不进食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都准备好了,你就看我下厨吧。”蓝飞弯了弯眼睛,翘起嘴角。

于是二人找到捕兽器,杀了条蛇,砸死大蜘蛛,最后找到一只猫儿大小的野物,只是腿更强健,身披着豹子纹样,犬牙尖利突出,刺刀似的。二人对视片刻,没得选。雨势比夜里小了许多,蓝飞将野物埋在烧过的热灰里,将火重新烧旺:“这样既不焦也没烟火味,可好吃了。”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晴天似的眼睛明亮如昔,仿佛一切只是义帮冗长的杀手训练。

阿凛最爱他永远明快的心性。爱?他被溜进脑子的字眼惊得一怔,它实在过于美好,对杀手而言是那么遥不可及,光想着就觉无望。那么其它词呢?阿凛脸颊一热,即使是“兄弟齐心”、“不离不弃”之类,他也觉难以启齿,仿佛一经脱口就轻飘飘的,担不起心头的分量。最糟的是他的心意并不普通,即使鼓起勇气说出口也是枉然,因为蓝飞压根不懂他在暗示什么,而多年的生死相伴又使口头义气显得矫情。

各有所思的二人用芭蕉叶接了些雨水,就着烤肉下咽。食物温暖了冰冷空虚的身体,蓝飞的脸稍稍恢复血色,兴致勃勃地和阿凛研究出路。天色由灰白转向暗黄,远处似乎传来雷声,二人填满子弹,当即启程。

“有血气。”这回是阿凛开口。蓝飞不确定地嗅了嗅,瞥了眼伤口,断骨的疼痛越来越烈:“是不是我身上的?”阿凛不愿再冒险,示意蓝飞跟着掩在乱石堆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方忍不住开火,子弹在石面砸出火星——M10英格拉姆冲锋枪,宋达依的人。进不得,退不能。阿凛感到怒气直冲太阳穴,眼前飞过一团团火云,耳边嗡嗡响起不曾听过的鼎沸,分不清是血流还是枪声。

蓝飞守着阿凛后背,握着后座力较小的捷克CZ75手枪,脑子像坏掉的手表,没有时间没有方向,眼前充满无穷无尽妖魔似的树杈。他抹去脸上的汗水,扯开裹着掌心的布条。宋达依的人大概是利用别的暗道逃出武城,他们杀气正盛,对这片林子显然比对头熟悉,狡猾地利用迷彩服和茂密的树枝掩护,极难射中,双方一时处于焦灼状态。但蓝飞知道己方处于劣势:他们尚不知对方有几人。

对面的树叶晃了晃,多出一抹阴影。蓝飞率先击倒敌人,刚想补上致命一枪,子弹却卡住了。进口枪虽好,却不太适合南亚多雨的丛林。蓝飞压住奔涌的血气,换上飞镖静待。见他半晌没有动静,卧倒敌人终于举起枪管,蓝飞立刻击中手腕,趁人吃痛暴露之际一刀飞中脑门。他已经瞄不准咽喉了。

密林中传来凶狠的骂声,蓝飞听懂些恶毒的诅咒,不禁问:“还有多少?”

阿凛听出是长毛的声音,咬牙道:“七八个,都是守城的精锐,认定我是内奸,要报仇。”他又打了几枪,却被人险险闪过。背后的蓝飞没有回话,右臂的激烈运动牵动伤口,没有针线缝合,缠绕的布条早已被血和雨浸烂。要守住……他对自己说,拒绝去想“一起死在这里”如何如何。阿凛还憧憬着普通人的生活,不该这样结束。

蓝飞机械地抛出飞镖,分明扎进肉里,敌人却不知疼似地扑上来。蓝飞反应不及,喊了声“小心背后”便抱住对方一齐滚倒,手中飞镖跌进泥里。阿凛举枪要打,二人却缠得太紧,实在没有把握不伤蓝飞,刚要换手枪,对面又是一通狂射,甚至有包抄之势。阿凛只能压住阵脚,吐了口腥咸的雨水:“阿飞你撑住!”

那人凶悍又狡猾,故意让蓝飞骑在身上挡子弹,一手卡住蓝飞断裂的肩骨,一手拽住头发逼他扬起脑袋,露出喉咙。蓝飞一阵晕眩,掐住对方脖子的右手顿时松开,他实在没有肉搏的力气。被人一拳打中胃部,蓝飞顺手拂过皮靴,借力一滚挣脱钳制。男人腾出手开枪,身子却向前一冲,猛觉得腹部冰凉,背上却烫如火烧,低头一看,银色刀柄像阴冷的蛆虫钻进肚子攫取温暖。他舔了一下唇角,轰然倒地。

“阿飞!”男人分明中枪,蓝飞却久不动弹。情急之下,阿凛开了几枪便弃了掩体朝蓝飞奔来。来不及查看他伤情,他本能地调转枪头,正对住擎着冲锋枪的长毛,枪口互相锁定心脏。

第十七章:苦涩的吻

长毛憎恨的眼里喷出火焰,发梢脸颊沾着血渣子,在深棕色的额上投下冷酷的阴影。此刻,他举枪逼近,挤出生硬的粤语:“你这个内奸,是你带人攻进武城!”

阿凛端着长枪瞄准对方:“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没有出卖你老板。”

“胡说!那你怎么会提前逃跑?”长毛扯着嘶哑的喉咙吼,“守城的弟兄全死了,被桑托斯的人炸得血沫横飞!我带着十几个弟兄逃出来,又被你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他喘了口气,咬牙切齿,“拼我一条命也要砍掉你的手脚,插到粪坑里做人棍!”

“喂,你们当我死的么?”瘫在地上的蓝飞艰难地仰起脑袋。

“阿飞!”

“闭上你的臭嘴,陈含的走狗!”长毛气得双手发颤,很快又警惕地调整姿势对准阿凛,嘴里一串诅咒,“别以为我不认得你,人棍少不了你那份!”

“你开什么玩笑,”蓝飞大声嚷,“我是被他绑架的!他们公司想黑吃黑,连中间人都不放过,你看我肩上的伤,整根骨头就是被桑托斯的手下打断的!”他咋咋呼呼拉下领口,露出血迹斑斑的枪伤,引得长毛一瞥。蓝飞暗暗叫好,却见阿凛也呆呆望着自己,心中大急,忙使眼色。长毛却已转回头:“你这小白脸阴险狡诈,当我三岁小孩么!你刚才杀我弟兄的时候狠着呢!你要真被他绑架,怎么会没缴枪?”

“我哪知道你是宋达依的人?”蓝飞信口胡搅,“陈哥在他们手里,我要是不帮手,他就等着千刀万剐……”

“够了!”长毛豁出一声断喝,“你们谁都脱不了关系,一枪打死最干净。来来来,开枪啊!”眼见他真要和阿凛拼命,这么近的距离非死即伤,蓝飞顾不得眼前发黑,一头扎进争斗中央。怒火正盛的长毛立刻开枪,砰——砰!脖子被轰了个血窟窿,长毛登时毙命。

阿凛却毫无喜色,踉跄地伏在蓝飞身旁。他眼睁睁看子弹正中蓝飞心脏,却无力阻止恶梦的一幕。“阿飞……”他失魂落魄扶起蓝飞,长吻着额头,不肯接受。“为什么……”蓝飞动了动手指,吃力地抚上火烧般的胸口,使劲一咳,轻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阿凛一怔,慌忙摸向蓝飞胸口,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个刻着英文的打火机,黄铜外壳向里凹去,火热的触面卡着一枚直径9mm的子弹。生死一线的巨大冲击让阿凛失去言语,他弯了弯嘴唇,抑不住发颤,双臂拥着蓝飞,好像护着自己的心脏。

“呵,亏我从陈含那顺了个好货……”蓝飞揽住兄弟的脊背,含笑合眼。

阿凛搀着蓝飞走进平原的时候正当晚霞赤红,余热将他们被雨水和血汗浸湿的衣衫烤干,进而煎熬未愈的伤口。面前,凹凸不平的粗陋路面尘土浮动,残留着车辙痕迹。阿凛扶蓝飞在路边坐下,脱去污黑的外套眺望往来车影。他只穿了件黑体恤,沾满泥渍的迷彩裤和野战皮靴,弃了子弹用尽的AK47,只留点54和卡壳的进口手枪。蓝飞换上长毛一伙的迷彩服,重新包扎的肩上仍透出淡淡血迹,加上面如白纸,哪个司机见了敢停?他苦笑一声,将昏沉的脑袋埋进手臂。

就要睡着的时候,蓝飞忽然听到马达轰鸣,定神瞧去,见阿凛拦了辆破旧的拖拉机,用生硬的土语和司机大声争执,坐在后座的女人似乎也参与其中,说的却是半熟的粤语:“大哥你别着急,我再说说。”之后她用求助的语气冲司机说些什么,对方只是摆手,指着阿凛的衣服叽里呱啦,神色厌恶。阿凛不再多言,拔出手枪指着司机脑袋,那人往后一缩,惊恐地瞪大眼睛。

蓝飞已走到近前,踢开司机企图踩油门的腿,掏出金灿灿的打火机在他眼前晃了晃,对女人道:“你告诉他这是纯正美国货,黄铜外壳,值百十美元,当路费绰绰有余。”看清蓝飞冷漠的异色双眼,女人一怔,连忙照直翻译。蓝飞将打火机塞进司机胸前的口袋,指了指方向盘:“开车还是开枪,你选一样。”

女人还未翻译,司机便使劲点头,显然读出了话里的威胁。阿凛和蓝飞换了个眼神,坐在驾驶室里,将枪垂低贴着司机后心。蓝飞则攀上后边车板,看住女人,不,应该叫姑娘。她约摸二十上下,乌发如云扎成辫子,有着光洁的浅棕色皮肤,轮廓深邃秀丽,又长又弯的墨色眉毛下生了一对深茶色的眸子,忽闪忽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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