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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坟挖出鬼 下——by君子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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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和尹舟面面相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先等等……这婚到底怎么结,跟谁结?”林言尴尬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他跟几百年前的‘我’?”

阿颜点头,表情严肃:“对,如果他未了的愿望真的是‘你’,他错认你时挑个鬼门关开的日子带你去了也就罢了,现在他记起,恐怕非那个人回来不可。”

林言苦笑:“轮回都到我这一代了,哪还有他等的那个人?”

“人、人不在,尸骨应该还有,算下来他们也算两情相悦,未婚而亡故,按古礼该并骨完婚。”

尹舟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就能糊弄死这亲属吧?人找不着就是找不着,弄个牌位他就能就认定是他那位嫁他了,这得是多低的智商……”

阿颜瞪了他一眼,尹舟不情愿的咕哝了声抱歉。

“鬼、鬼的想法相比人来说其实很单纯,有冤报冤有恩报恩,以前、以前我听师父说过个故事,一对新婚夫妇,丈夫出车祸过世,头七还魂,妻子许愿要丈夫回来,鬼魂听见后真的每夜回家游荡,满脸是血,妻子吓病了,连嚷再也不想看见他,他才投胎去了。”

“要是放到活人身上肯定又是好一番纠结。”阿颜眨了眨眼睛,“这办法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大概能试试。”

林言沉默了一会:“生同室,死同穴,并骨能让死者安宁一说我倒是信。”

“民间传闻有人乔迁新居,后院有鬼夜夜哀哭不已,合家惶恐,主人挖开后院竟看到两具合葬棺椁,天长日久地基沉降,上下相隔数米,死者生前感情很好不愿忍受分离,因而夜夜鬼哭,主人按风水先生的吩咐将两具棺材重新安葬,果真再没声音了。”林言淡淡道,“可惜并骨不实际,把他的尸骨弄出来咱们也该坐牢了,‘我’的又不知道在哪。”

“倒也不用、不用他的骸骨,咱们直接带他的生魂去结阴亲的尸骨前拜堂就是了,现在就缺你当年下葬的方位。”

尹舟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拍了拍林言的肩膀:“你下葬的地方?僵尸小林子,来给哥跳一个。”

林言白了尹舟一眼,没空搭理他,思索道:“你是说,咱们要找到我的坟,挖了把骸骨嫁给他?”

阿颜叹了口气,幽幽道:“他也不过想见那人一面,了个心愿。”

林言想了一会,皱起眉头:“不是我不肯,人和人再好的感情也有个聚散离婚生老病死,我总觉得萧郁那人心高,倒不像会为了一个婚约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阿颜把相机取出来,一张张翻看照片,拍得尽是枯骨和棺内随葬,放大了看触目惊心。

“入棺随葬冥器都是这种玉佩,结发梳,婚服,又都成对,如果不是墓主生前有类似的嘱托,家人也不会如此收殓,我觉得有七八分可行性。”

尹舟听得无聊,抽了把木椅子跨坐上去,下巴支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咱们总不能蹲在这天天看棺材吧。”

“这我做不了主,愿不愿意得问他。”林言瞥着萧郁。

那鬼不搭腔,林言也跟着犹豫,狐狸吃饱了兔肉,肚皮圆滚滚的来找萧郁,嘴巴沾着兔血和绒毛,林言见形式不对,把狐狸半路截住,拎起来教训:“你脏死了,去一边等着,给你洗完澡再去蹭他。”

尹舟一脸奸笑:“这家伙真像你俩养的小儿子。”

林言脸一红,顺手把狐狸扔了,小家伙落地后打了个滚儿,不满的用他的裤管擦了擦嘴巴,牛仔裤脚被蹭出暗红的一团血花。

满屋人都被逗笑了。

尹舟和阿颜两人回房间了,林言把拉拢窗帘,抱膝坐在床边发呆,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几乎让他回不过神,他甚至诧异自己还能一直笑着,然而当无关者一一离开,只剩他一个人时,悲哀才一阵阵往胸口涌,压抑到快要窒息。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在这个陌生的镇子,陌生的房间,跟他倾慕的爱人讨论一场他和别人的婚约,由自己亲手打理,像握着匕首,狠狠的朝心窝里捅了一刀,还要一直微笑,说不在乎。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声,当啷一声铜铃响,“磨剪子来——”嘶哑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又远了,热闹的小镇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想?”沉默许久,林言开口道。

“带我去见他。”萧郁抓着林言的胳膊,哑声道,“我想见他。”

林言麻木的噢了一声,半晌才转头看着那鬼的眼睛,苦笑道:“你一定很爱他。”

“我累了,要睡会。”说着往右侧靠了靠,让出身边的一大片空位,“休息会吧,明天再想,这里的床大碰不着,他不会生气。”

眼皮一片沉甸甸的暗金,明明隔了窗帘,还是被阳光灼得发疼。

萧郁在床边不动,站了很久,眼睛里满是疼惜和混杂其中的深重失望。

疼惜是对别人的,失望是对自己的。

林言突然被激怒了,忍无可忍的把枕头扔过去:“你能别惹我吗?我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要扮成别人陪你洞房花烛夜?”

强撑着不让别人看出来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骄傲和自尊作怪,不肯暴露心里的软弱,不肯痛哭流涕让他看轻了去,心脏变得理智而强大,像一颗核弹头,无坚不摧。

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吃的暗亏只有自己知道,不是不希望他回头看一眼,但他没空,他很忙,忙着挣扎。

萧郁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把林言抱进怀里,双手箍着他的肩膀,宽松的拥抱竟像触电般让人心惊,林言不肯,使劲推他,他的身子像冷硬的瓷,每次都反抗不得,最后一咬牙,狠狠地捶他的后背。

一瞬间的软弱无力:“你上次走时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娶亲不要我了……”

“我娶谁?”萧郁诧异。

“隔壁员外家的大小姐,你说要我给你们烧小孩的衣服。”

萧郁不厚道的笑场了。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双手在他身上捶着打着,恨不得把他挤的变了形,闹了一阵,紧紧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整个人抽搐着,从背后看去,他简直像在呕吐似的。

萧郁由着他胡闹,不反对也不加以安抚,轻描淡写的说:“林言,你知道那种滋味么,睁开眼睛,永远是夜,昔日刘伶买醉,饮下杜康三杯酒,在棺中醉了三年,我不一样,每一日都是清醒的,看着眼睁睁看着身体腐烂发臭,你怕看的,我日日都要见,只记得要等一个人,他从没回来过。”

“终于有一日得见故人,满心欢悦,不想一场大梦醒,世事变了样子,到处是看不懂的人和物,你知道我叫萧郁,但萧郁这名字,你叫得别人叫不得,谁准许他们直呼萧郁之名?”

“如今谁还计较是名还是字……你觉得我可怕,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每日烈阳炙烤,阳气迫人,拼着一口气不走,我图什么?”那鬼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你为何不是他?”

“你怪我。”林言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你都不要我了还怪我,谁把你教得这么霸道,我宰了他。”

萧郁曲起一条腿倚着床头,风流缊藉的公子哥,阳光投射在他脸上,青白的皮肤也有了些生气,一棵旧时的松,或者压宣纸的玉佩,蒙了光阴的纱帐。

“我总是想见他一面,即便成了枯骨,也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故人了。”

忽闻故人来,似是故人来,最终不是故人来,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从此各自轮回不知所踪,再多的缘也该尽了,这比谁从清醒又悲哀的鬼,他不奢望续缘,他在恳求林言带他去凭吊,百年前就已经死去的爱。

林言看着他疏长的睫羽,忽然觉得自己是懂他的,他们好似同一类人,在与所有盛大的表演都隔着玻璃墙,他的对面是人群,萧郁的对面,是整个陌生世界。

只需要一点安慰和理解就能够强撑下去,好不容易遇到,握在手中还没来得及捂暖又流失了。

“那我呢?”林言捉着他的衣带,不甘的说:“你答应我的呢?”

萧郁看着他,看了很久,不发一言。

林言摇摇头:“懂了。”

手忙脚乱的掩饰,笑着说:“没事,你走了还有下一个,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耐心等个百十年,明天我就不喜欢你了,真的,最多后天,你看着吧。”

“等睡醒咱们就去裁缝铺,去纸马铺,也算好过一场,我一定替你好好操办这场婚事。”

灰尘像敝旧的,金的颗粒,在房间里沉沉浮浮,隔壁尹舟他们没动静,大约是睡熟了,林言在床上翻来覆去,拽了拽萧郁的袖口,轻声说:“你再抱我一回行么?”

萧郁没答话,往下移了移,跟林言并排躺着,伸手揽了他的腰,与往常无甚区别。

深而长的呼吸声始终没有响起,萧郁用嘴唇碰碰他的脸:“睡不着?”

林言点头,转过脸:“咱们说会话吧。”

楼下不知哪家孩子在玩拨浪鼓,不愣登,不愣登的,大人训斥两句,似乎把拨浪鼓抢了过去,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声音清澈嘹亮。

林言忍不住笑,枕着萧郁胸口,柔声道:“这东西我小时候也喜欢,现在老家还留着一个,你们那时也有?”

“有。”

“你看,咱们也不算太有代沟。”林言说:“说说你记得的事,什么都好。”

萧郁微微错愕,凝视回忆了一会,轻轻说:“我走的那天,一整日都在下雨,送葬的人很少,他扶着棺椁,我一路跟着……”

“萧郁,名郁,字子青,取自范文正公的‘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指草木茂盛。”

“我想到《子衿》,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林言倏地住了口,萧郁摇头,说没关系。

“那我们该称呼字,不能叫名?”

“嗯。”萧郁把下巴搁在林言肩上,语调温柔:“随你,以前你也没守过规矩……”

林言心里一凉,萧郁也忽然意识到,不说话了。

“算了。”林言挣开萧郁的手,翻了个身,狐狸没心没肺,吃饱了在床上睡的正香,一身油光水滑的好皮毛洗完澡没干透,肚皮下一条大浴巾,渗的都是水,林言一动把它惊醒了,跃到两人之间,往萧郁身边拱了拱,又睡了。

“它年纪小,还不满两百岁,是只小狐妖。”

林言吓得差点从床上蹦下去。

“咱们,咱们还是说说你家那位的事。”林言惊魂未定,心说怎么最近不是鬼就是妖,一会要遇上仙了,“拜堂也得知道你要娶谁,你、你记得他姓甚名谁,家住哪家,芳龄几何,我找媒人去。”

52、

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一夜乱梦纷纷,依稀是石头院子,天空灰颓,风雪欲来,他裹着银狐皮袄,烫了一壶酒,大寒夜,听得见雪花落在中庭的簌簌声响,要过年了。

屋檐下挂了一排红灯笼,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煮着,一只青花瓶,装了二两竹叶青,金兽炉飘出沉水香的味道,烘得狐裘暖香一片,依稀有人在对面盘腿坐了,斟酒的十指修长,看不清容貌。

林言在梦里翻了个身,摸索了一阵,捉住一只冰凉的手,十指扣着,睡得安心。

早上是被爪子拍醒的,睁眼看见一只趾高气扬的狐狸正坐在自己胸口,尾巴尖儿搔着鼻子,怪不得梦里痒嗖嗖只想打喷嚏,萧郁把它拎起来,四爪伸开,露出肚皮,是个小公货。

“它又饿了。”萧郁苦笑,“它说你再不去买吃的,就去偷后院养的鸡。”

林言穿着条大短裤,赤着上身刷牙,迷迷糊糊吞了一大口牙膏泡沫。

托服务员又买了只活兔子丢给狐狸,找尹舟和阿颜两人吃完早饭,三人一鬼一狐聚在林言卧室商量行动方案,说着说着尹舟忽然笑的呛住,咳嗽半天,比划道:“你看咱们像不像还珠格格里面,一群人吃饱饭在会宾楼商量大计划?”

边怪笑道:“含香你快点露面吧,这蒙丹的记性忒不给力!”

关于前世的“林言”,萧郁依旧想不起什么,几个人轮流盘问,毫无进展。

“很好很强大。”尹舟做作地叹了口气,“咱们又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先翻史书?有简体的没,简体的留下我看,繁体字不认识。”

“我有个想法。”林言从箱子里抽出件T恤往身上套,声音闷声闷气:“棺材。”

“啥?”

使劲拽了拽T恤下摆,冲几人摆摆手:“那个,我换裤子,不愿看的背过身去。”

他指的是萧郁,误伤阿颜,小道士不好意思抬头,林言也尴尬,三下两下换好牛仔裤,趿拉双人字拖坐在床边。

“我说棺材,进墓时我特意看过,棺木呈绛黄色,山水纹带微香,正儿八经的金丝楠木,你知道那玩意有多贵么?海南黄花梨的价都比不上它。”

尹舟抓抓头发:“黄花梨贵么,我家老爷子有不少,一串佛珠老拿在手里盘着。”

林言翻了个白眼:“各种二代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你老爹那串海南降香油梨满双鬼脸纹,拿出去能给你换辆小车开。”

“金丝楠更名贵,传闻一根木料白银万两,为了省运输费,明人常自带木匠不远万里进山,砍到好树就地打棺材,南人往朝廷进贡整根楠木,运输不便,只能等每年山洪暴发把木料冲下来,常常一百木匠进山,出来只五十,这木头做成的东西,普通人家别说用,看一眼也不可能。”

“用得起这么名贵的东西,说明萧家当大官?”尹舟迷茫道。

林言和小道士对视一眼,无奈道:“代码民工就是没文化,金丝楠在明清是帝王专用,乾隆他老人家想弄点木料还得偷偷拆十三陵,萧家要是当官还胆子肥,早被一本参了全家老小西北充军了。”

“所以结论呢?”

“动一动你那颗睿智的大脑,先胡蒙再验证,哪有那么多现成的可捡。”林言慢条斯理的给几个人依次倒水,“用得起金丝楠,又敢仗着天高皇帝远的人是谁,你别忘了咱们现在在哪。”

阿颜眼睛一亮:“当年沈万三富可敌国,大言不惭替朱元璋赏犒三军,招来流放之祸。”

尹舟喝了口水:“你是说商人?”

“这应该是个突破口。”林言说:“怪就怪在明中期名晋商里没有姓萧的,说不准那一世还真是‘我’冒风险弄来的木头,我的本家倒可能有点资本,这样棺椁里全是定情之物也说得通了。”

“晋地多巨贾,非十万之数不能称富,贾人又多儒商,每家都有读书人……”

林言还没说完,忽然间尹舟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像见了鬼似的。

一双手撑在林言肩膀上,他下意识的以为是萧郁,没多想便接着往下说,尹舟使劲摇头,一个劲指着他身后:“你、你、你……你后面……”

林言狐疑的一回头,正撞上一张男孩的脸,皮肤白皙,不过八九岁,下颌尖尖的,金棕色的眸子滴溜溜的转,一身短打,头发软绵绵的盖在肩上,却极有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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