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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 上+番外篇——by羽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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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打从上个月起,皇上当庭让那少年将军残忍地以近乎剐刑的方式在劝谏的老臣们身上各击百剑,随即展开肃清朝廷党派的大绌之举,因而被陷诟下狱流放赐死之人,月旬来已达十七八人,这还不包括文人士绅集结上书抗议而无辜受害的数目。

以太子为首,在其背后支持楚云溪的人,亦即已故皇后娘家的右大臣一派,也都在此大绌滥刑下被削减其势。反观总与太子对立的四王爷楚勤,却越来越得皇上宠爱,特别在其扫荡岭南匪寇就地绞杀悬尸城门,凡有通寇嫌疑者全都立决以示警告之意。

朝议之时楚云溪逆眉怒斥其行止残酷无德,理应判断百姓是否真有通寇之疑抑或被人诬陷后按律定夺,楚勤讥讽反驳太子妇人之仁过于懦弱,荡寇平匪本就应一举歼灭否则后患无穷云云,二人争锋互对大臣们也随之分作两派你争我辩。就在两派纷乱不休之际,异常无声端坐堂上的皇帝平淡地开了金口,御令丰厚赏赐随同四王爷南定匪寇之军,并下令太子禁足三月不得踏离东宫殿半步。

此令一发,朝廷上下纷纷揣测,圣意迥异过往,对于太子的态度似乎不若之前信任与倚重。

太子,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名号、是一个地位、是一个身分,只要是皇族子弟,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太子。而掌握定夺太子位置大权的,不是别人,是当今皇上。楚云溪位主东宫没错,但也只是「现在」的太子,今天是太子,不保证你明天还能端坐在同样的位置之上,只要圣意一转,堂堂太子的废立,仅在朝夕之间。

「唉……」郁结的气从胸腔吐出,楚云溪搁下手中的笔,偏头眺望着窗外渐被乌云笼罩的晴空。

机灵的太监头儿逮了这空头,低身问道:「主子,要不要给您添壶凉茶?」

楚云溪闭起眼提手按揉酸涩的双目,道:「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遵命。」

太监头儿对着屋子里的人一挥手,将屋内的人全都遣至屋外候着,然后面朝里地弓身退出,掩上东宫殿的殿门留予太子爷一片清净。

轰隆——

浓厚的云层发出阵阵闷雷之声,四周的炙热的暑气也被袭来的凉风吹散,透人心脾的清凉挟着青草泥土的芳香随风飘扬。隆隆雷声彻震天际,随即白电破划满布的乌云,滂沱骤雨由虚空落下,豆大般的雨珠子在软泥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你有什么能力与他抗衡?你又能改变什么?连万民你都能闭眼不闻不救,区区一个列丹弓又算得了什么?

你可知道,今日鸿门宴席,木桩上的老臣们不过是提味的小菜,背后真正的利刃,指向的是树大招风的列家军、指向的是边关戌守的无辜将士与边民百姓。丹弓若是不服、若是不救,死的不仅仅只有你看得见的那些老臣,王上不仅要彻咱们列家的权,还要夺列家的兵。一但到了那种地步,边关无人能守。外敌虎视眈眈,倘若一朝边关被破,送命的将是无辜的黎民百姓。

你一个太子,连自己的百姓都不顾,拿什么来阻止我?』

又想起了,那个少年将军无理而放肆的话……

这段日子里,那晚的话鬼魅似不断在脑子里飘荡。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那个叫列丹弓的少年,双眸中透射出让他胸闷欲窒的乞求。

没错,是乞求……

对着身穿太子衣袍的自己,重重乞求。

不是乞求自己拦下皇帝对他的欲望、不是乞求自己救下那班重伤老臣……

这些,那个少年单凭己力便足以达成,甚至连将被男人压在身下驰骋性欲都没被那双高傲的眸子看在眼里。

他乞求的,是更为沉重的愿望……

「唔……」双眉紧皱,楚云溪紧揪胸前衣襟扶着窗台困难地呼吸着空气。

心中那头叫嚣挣脱的兽,又开始剧烈翻绞——因为列丹弓的那席话。

这头兽,被同类敏锐地察觉,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激昂地躁动,列丹弓乞求的眼神,就像野性的狼嚎,牵动这头被压抑多年、禁锢多年的兽,想要嘶吼回应同族呼唤的欲望。

「不……」

揪着胀痛的胸口处,一次又一次压下兽首,强迫它退回封杀它生机的牢笼。

兽的名,叫「抱负」!

想怀抱一个安乐平和的天下、想拥有一个没有征战厮杀的天下、想要朝廷不再结党相讦。想让这片土地的子民,让他们不再颠沛流离;想让这个国家富饶,人人都能温饱而满足地站在稻浪起伏的田埂上,享受秋风畅快、享受春雨滋润。

不再有苛酷劳役的逼迫、不再为徵兵家破人亡、不再被寒雪冻死路旁……

一个又一个盼望在手中达成的愿望,却只能年复一年地被深锁心底,最后聚结成名为抱负的兽。只因为若纵其出闸,献祭的,是他父亲的血。

若想施展抱负,便须将这天下间至尊的王权握在手中,而一个太子握掌王权的方法,正是弑君夺位。在百姓眼里,死的或许只是个无德昏君;然而纵然暴虐不仁,这个君,仍是他的父亲……他的亲爹啊……

窗外的雨,下得狂,却狂不过楚云溪心头翻腾纵跃的兽。

元宸殿、

列丹弓扶着腰背慵懒起身,身下压的是当朝君王专属的铭黄衾枕,后庭被磨擦进出了整晚的松弛,稍稍挣动,体内尚未清理的浊液就这么滑过大腿滴在禢上。

「将军……您可起身了吗?」

殿外,福公公候了多时,听见殿内衾被细微的摩擦声,低着嗓子试探问道。

「嗯,起来了,让人进来伺候吧!」

「是。」福公公欠身应着,手中拂尘一挥,身侧成排等待伺候的宫娥随即入内,替列丹弓梳洗更衣,也将凌乱的寝宫收拾干净。

任由宫女挽起长及后腰的发梳理整髻,列丹弓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问道:「皇上可有留什么吩咐?」

福公公笑了笑,道:「没,今儿个没给您什么吩咐,老奴给将军备了热水,要不您先净身清洗一番?」

「宫里的规矩还真烦。」

列丹弓瞧着才被打点好的发髻衣裳,想到等会洗好后又得再来上一回便忍不住皱眉。只是这宫廷内规繁琐,前夜受帝王临幸之人,都须更衣后方可踏出殿门,这表示你的身子已经属于帝王,寸寸肌肤均不得露于他人面前。

然这规矩既是给后宫妃子定的,而受临幸的宫妃又都有自己的殿阁,后殿内间便有浴桶,此番规矩对宫内的女子们自然容易。可同样的规矩到了列丹弓这处,皇帝要他侍寝自然是在帝王的寝宫,虽有豪华宽阔的御池却只有帝后方能享用,旁人用了便是逆上死罪,犯不着为了偷懒洗个澡就掉脑袋吧!只不过跨出殿门前他得按规矩更衣,接着绕一段路到闲置的小阁,脱衣清洗后,再更衣。

福公公笑笑,对这少年将军难得露出的稚气难掩宠溺:「这宫规虽说繁琐,但还是请将军按规矩来吧!否则老奴不好交代。」

「知道了……」列丹弓呶呶嘴,提着衣摆步出了元宸殿,来到福公公特地安置的小阁洗去一身黏腻。

小阁内雾气蒸腾,列丹弓披着湿发跨出浴桶,接过福公公递来的长巾擦拭身上水珠。

「没旁人的吧?」

「是的。」

「近来宫里面发生的事情,还请一一道来。」

福公公总是带笑的脸庞瞬间褪去,精准地将月旬以来宫内与朝廷一切事务逐一道来。大自帝王又削了五个藩郡的兵马粮权,小到先前仗宠跋扈的宠妃不但怀了身孕,还暗地理勾结外臣,盟订倘若生下王爷便要伺机推翻现今太子取而代之。至于四王爷楚勤与太子楚云溪之间的纷争自然也没遗漏,还添上了从东宫殿探来的内情,说是太子打从被禁东宫后,一开始还保有代理亲政之权,没过半月便被楚勤上奏弹劾,道是受了御令禁须躬身自省的人,岂能担当批阅朝臣奏摺之责?

弹劾一上,当日内帝王就收了太子代理亲政之权,从那天起,太子再也没踏出过宫殿的门槛,镇日郁郁寡欢默而不言。

「是吗……」修长的指尖随着福公公的陈报规律地敲叩着膝盖。

一如当日初次面见帝王时直言昭告的那句话,在宫内被列丹弓收买的人,自然不只福公公一人。后宫妃子间明争暗斗的事情随便找个家境苦楚的宫女便能得知,宠妃之事他在御医把脉肯定确有身孕后一个时辰就已经知晓,至于她其后勾结外臣想让未来可能的皇子登上宝座也是意料之中。

福公公不同,他是少数几个贴身伺候帝王的人,况且鲜为人知的,已故的皇后曾经救过福公公一命——这得源溯四十多年前,福公公只是个因为家贫而入宫的小太监时——总之虽无表露,但在他心里,唯有太子才是他的主子。

于是乎,暗中施了些手腕,借了宠妃的口升了福公公的职,成了太监们的头儿,总管宫内大小杂事……也总管了宫内宫外的情报。

「福公公,得劳烦您领我走一趟东宫殿。」

「东宫殿?」福公公颇为诧异地瞅着列丹弓。「可是皇上有严令——」

「噗。」

噗哧一笑,理好衣上最后一枚盘扣,列丹弓连发髻都懒得弄,垂着一头微湿的散发勾着福公公的肘弯推门而出,边走还边咯咯轻笑。「福公公您傻啊!」

「傻?」

「是啊!公公别忘了,皇帝老儿那纸禁令是给太子下的,与我何干?再说了,御令是不许太子踏出东宫殿,没说不准别人踩进去啊!您说是吧?」

福公公被勾着手肘疾步而行,有些喘不过气地加快脚下的步子好跟上列丹弓的速度。听了这话倒愣了愣,想想这么说也没错,可在龙威底下除了这少年将军外,又有谁胆敢在金口御令中挑语病钻空子?

「您这是……唉……真是的……唉唉……」

连叹数声,回应的却是一脸佯装无辜吐舌俏皮的神情,福公公苦笑摇头,心下暗道这少年将军还真是个奇人。看不出有何沉府却让人捉模不透,毫无架子却又不禁让人折服;像个孩子般漾着纯朴稚气,却又能狠烈决绝不留馀地。

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识过?却还是头一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前的少年。

被拽着在曲折的穿廊间东走西窜,福公公唉叹了声,拉住盲头乱钻的列丹弓道:「将军——」

「啥事?」

「您走反了,东宫殿在正东方,您从刚才就直打西边走,再走下去咱们便快到西宫门了……」

「咦咦咦?我们是往西边走吗?」

「是啊!」叹气。

「啊哈哈啊哈哈——」列丹弓摸着后脑勺呵呵干笑,白眼瞪向还在叹气的福公公,「那你方才干嘛不跟我说?」

福公公抬眉瞅了眼列丹弓的脸,再次垂头叹气:「您就这么拽着老奴,老奴还来不及说啊!」

「那……那你可以拉住我啊!」某人仰头望着落到西方的夕阳,继续狡辩。

福公公哭丧着脸,反问,「您认为就凭老奴这身老骨头,能拉的住将军您吗?」

「那你……那你……你……」挠头挠头。

「唉,这回请让老奴在前头给您领路吧!」

「唔——」猛然被人将了一军,列丹弓大受打击委屈垂头,乖乖地让福公公帮他领路,这才顺利地穿过重重宫墙抵达东宫殿。

番外:亏欠

「娟儿,朕对不起你。」

这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对着一个侍寝宫女的我,说的第一句。

「奴婢惶恐,得皇上恩宠,是奴婢的荣幸。」我跪在冰冷的地,垂头不敢去看君主的脸。

君心难测,这是我入宫第一天起,就被教导的事。

侍寝,本就是供皇帝泄欲的工具,幸运的,能封个才女贵人,或者,进身为嫔。否则,就是被妒忌的后宫不明不白地弄死在深宫之中。截然对立的命运,却是无数宫女想一搏输赢的赌局。我没想过淌这浑水,更不奢望成为皇妃。这深宫天天上演的生死斗争,难道还不能让人得到些许教训?

权力,果然诱惑人心,让人甘愿为了追名逐利死在它脚下。

******

「你很聪明,适合在朕的身边。」

这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对我说的第二句话。半月后,在众多交杂不甘愤怒忌妒的眼神下,我换上了贵人的宫服,有了自己的寝宫及侍女,恩宠不断,频繁得让人恐惧。夜夜宠幸,招来明里暗地的攻击。

我叹气,这是何苦?

难道都没人看出,威严冷漠的君王,心思所念所想,并不是我这个贵人,而是另有他人。他要我,只因我身分低微毫无背景。毫无背景,也就意味着毫无势力、没有外戚。

早不是期待情爱的年纪,更不奢望在这权力斗争中心的深宫,能有什么情爱存在。

某天夜里,激情过后,我头一回开口要求:「陛下,臣妾有了身孕,若是生下皇子,请封臣妾一等嫔妃吧!」

君王冷冷支着下颚,侧身等着我的理由。

「臣妾对权势没欲望,可皇上若想有所建树,必须安内。」

「所以?」

「所以皇上必须去除后宫以及朝廷中的争斗,方能全心对赴外敌入侵。皇后未立,大臣间有女儿在后宫的,定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女儿登上皇后之位,倘若皇上立了这样的女子为后,就不免引来外戚干政。即使皇上现在能阻止,却阻止不了未来太子受外戚牵制,这样的国家无法避去党争内斗,又有何能耐谈论对抗外侮?」

「说下去。」

「臣妾可以是皇上手中最好的棋子,任由皇上发落。」

「即使要你去夺他人性命?」

我笑了笑:「臣妾说了,臣妾只是一枚棋子,棋落何方,全看执棋之人要怎么走这步了!」

「朕不爱你。」

「臣妾知道。」

「知道?却不怨?」

「是的。」

「即使一辈子只能在这皇宫对着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夫君?」

「对!」

冷漠的脸上,浮现惊讶,问:「为何?」

「因为我们的国家,禁不起乱。而臣妾的夫君,是这国家的王。王的情,该给天下;王的爱,不该独占。」

许久的沉默,最终化为一丝长叹。

温暖的掌,拂上我的脸,「你们……真像……」

「娟儿,朕得你为妻,是朕的幸运。可朕……给不了你朕的情,对不起……」

「臣妾明白的。」

******

此后数年,我从毫无品级的宫娥成了一品贵妃,更在怀了龙种生下长皇子后母以子贵登上皇后之位。

以一个妻子的身分,伺奉自己的丈夫;以一个皇后的身分,辅佐君王安稳朝纲;更以一个母亲的身分,教养未来将成为帝王的孩儿;更用一个挚友的身分,守护着夫君与大将军之间那份得来不易,让人艳羡却无法叫人妒忌的感情。

「朕这辈子……亏欠你了……」

每当酒醉无人的夜里,世间最高贵的帝王总握起我的手,自责叹气。

「不!陛下您没有亏欠臣妾。」

「为何?」

我笑了笑,道:「因为臣妾是个贪心的坏人,不只想做您的妻、更想做您的挚友、您的忠臣,而您仁慈地给了臣妾完成心愿的机会,这怎么能说是亏欠?倘若真要辨个道理,您该说这是『专宠』。因为除了臣妾外,再无第二个人能以如此多不同的身分待在您的身边。」

是的,爱的形式有千万种。

而这,是臣妾爱您的方式。

第13章

福公公领着列丹弓来到了太子殿,殿外虽无预想中有着禁军把守,外头候着的宫人们仍捧着等待太子批示的奏摺。足见到今天为止,楚云溪的太子地位还不至于如他人猜想般地难堪,至少派予太子殿下代掌国政的权利,至今尚未收回。

「列丹弓参见太子殿下。」清亮的嗓音穿过门扉直直透入楚云溪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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