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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 下+番外篇——by羽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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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克郡不若单郡强大,却也不弱,四郡之中若论国力寇克郡位列第二。国力第二、占地第二、财富也是第二。人心很有趣,当你是第一时,你想跟另一个同样是「第一」的人较量;当你是第二时,你只会想当「第一」。寇克郡王亦是如此,尤其祖父辈时寇克郡曾是夷东第一,是被单郡杀了他的祖父夺了土地后,才从第一沦落到第二。世代的仇恨,从父亲传承至现在的寇克郡王,从小他便知道自己有个必须打倒的敌人,敌人的名字叫做「单郡」,除非他能打倒单郡的王再次站上夷东第一的位置,否则他的人生将和父亲一样,是失败的、是含恨而终的、是必须再把仇恨传承,期许儿子完成愿望的可悲。

所以他赞成征伐,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第一,就算无法如愿攻下中原皇帝的宫殿,也要让单郡的王再也回不到单郡的土地。

一支盟军,四门心思。

目前,他们仍是团结强壮的军伍——却也只有目前如此。

******

夷东盟军,寇克郡军营

列丹齐背手而立,站在锈有寇克郡图腾的军帐外,仰首凝视皎洁如镜的圆月。掩迹行走江湖,避去朝堂上的视线,也避去满怀野心的边关邦族的窥视,对于负责刺探消息的列丹齐而言,就像夜里猎食的蝙蝠,来无影去无踪。

夷东,父亲命丧于此。

潜伏于此,为了私仇,也为巩固加国安定。夷东四位郡王的野心太大,却不具与其野心相衬的实力,内部纷乱因素太多,像个两手抓满爆竹的蠢才,随便点燃一支绵蕊,都可至他于死。

分析起来容易,实际分裂确难。

四王能彼此对峙多年平衡难破,是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的强敌——楚吕。

不可讳言,楚吕虽残暴不仁,却是个既能主政又能上战场的强敌,兼以还有个领兵部属常出奇招的列辰,一君一臣就像两只巨大的蟹螯,夹得周围诸邦不敢妄动,夷东亦然。所以四郡间虽内斗不断,但拳头却一至向外,防御楚吕伸出他的爪子扑抓夷东的土地。然而既列辰、楚吕纷纷逝去后,强敌不在,剩个只会龟缩在关内的懦弱皇帝,那股齐心抵御的劲儿就缓了,反之,内部矛盾的情绪就增加了。

「父亲……」列丹齐低喃,忆起父亲领兵东行前的夜晚。

当年他身在皇城,后来听丹弓转述,父亲那夜与他们说的最后一席话,是一连串没予答案的问句。

『家与国,孰轻孰重?』

『巢如何不覆?如何安稳?』

『高枝何在?密叶何在?如何编织方称细密?可以保暖的绒羽又从何处而来?避鼠狼,鼠是谁?狼又是谁?躲鹰鹫,鹰是谁?就又是谁?』

『外患为何?内隐为何?』

谁都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可实际上被舍的家,都只会是老百姓的家,至于富贾朝官皇亲国戚,在他们心里头怕是家重国轻,所以他们不惜一切替自己抢夺安身之地,欺压百姓、搜刮财富、结党营私、紊乱朝纲甚至卖国通敌。

不是杀了昏君就能天下太平、不是砍了奸臣就能海晏河清、不是灭了外患百姓就能得到幸福与和平。昏君不只一个、奸臣不只千百、外患更不光只有呼延夷东与南疆。

关于父亲的问题,他的想法和丹弓相仿,却非全然相同。

从列丹弓认定楚云溪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要踏上肩负家国安危的重担,因为他一腔热血,也因为他爱上的人,终将成为这国家的君王。

列家曾有两个叛逆份子,一个是他,一个是小弟;一个冷血,一个热血。

热血的是丹弓,冷血的是他,所以丹郡那欠揍的小子老喊他臭蛇。因为蛇血,是冷的。

他的心太狭、也太狠。

心狭,所以能爱能重视的东西很少,除了父母兄弟,与父亲一手训练出来的列家军,所以他可以为了家人舍下楚勤。后来,他的心多了一点点空间,装下了花子君,舍下他的妻。

心狠,所以他能暗伏敌营探查消息,前一刻还与你把酒言欢称兄道弟,下一刻就割断对方脖子提走他的首级,只为了保护他所爱所重视的人。所以能违背父亲的遗愿将士兵藏于壤埔,催动让他们于未来再次讨伐夷东时,成为敌人注意不到的一支奇兵。

装不了家国天下,所以他走不了列丹弓所走的道。他走的,是另一种道——成为把命悬于刀尖的,奸细。

******

皇宫,人和殿内

东边的急报,传来不好的消息。

距离东晴关六十日遥的地方前些日子骤发大水,毁了十多个村庄和那区的官道,导致本要送往东晴关的粮草被滞留在一个名为「栺实」的小县。运载的官道被毁无法通行,即便动用当地所有人力勉强修复,至少也得耗上三个多月的时间。如此算来,等于东晴关内外已经部属整整一年多的士兵将有三个多月无粮可食。

夷东的大军,却离东晴关仅仅十日路程。

战事,一蹴击发。

可偏偏在这个当头,发生这等要命的大事。陈固召来前一批押送粮草的官员仔细盘问了会儿,给了人和殿里所有官员很糟的结论。

「即使东晴关那里所有人从今天起粮食减为一天一食,最多也只能再撑两个月。」

换言之,两个月内必须将粮草稳稳当当地送入东晴关,否则缜密的计划付诸流水事小,白白让数十万大军连同皇上死于夷东则事大。

「栺实」附近并不是没有别的路可通往东晴关,但这些路不是官道,就算当地的人清楚有别的路可走,问题是几万斤的粮草该怎么运?地图上栺实多山,连平稳的官道都要运上六十日,更何况崎岖难行的山路?

集结在人和殿里的官员讨论得十分焦急,谁也没留意有两个人的脸上,闪动着不知该不该开口的犹豫。

列丹弓本来也没察觉,两只眼睛就像给钉子牢牢钉死在地图上,恨不得能找出条代替官道的路,把这批粮草按时送入东晴关内。

眼睛固定看一个东西看得久了总是会酸,就在他的眼睛离开地图扫视同样焦急寻找方法的官员们时,突然看见站在左侧的卫洙卫枸神色有异,不时你看我我看你地,眼神递过来又递过去,两个人似乎都有话想说,却又谁也不愿当那最先开口的家伙。

「小猪小狗,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是。」

「是。」

列丹弓起身离座走到人和殿外,直到东面转角处才停下。他的脚一停,跟在后头的两兄弟也同样停下脚步。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卫洙鼻子嘴巴一噘,要卫枸开口。「呿,快说。」

卫枸则冷冷一哼,抬腿便往双胞弟弟的膝弯踹去,卫洙没想到老哥会给他来这招阴的,被这一脚踢得向前扑跌了几步,跌得撞到列丹弓的后背,才把身子稳住。

「将军,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遮着撞疼的鼻子连声抱歉,一边还回头狂瞪出卖自己的亲哥。

列丹弓转身看了看卫洙,又看了看卫枸,见两人仍没回答自己的问话,阴着脸喀啦喀啦扳起手指骨。「再不交待清楚,就别怪我不客气。」

「呜啊——」卫洙惨叫一声,兔子似蹦回老哥背后,只露出颗脑袋,说道:「我们……我们知道一个人对栺实、对东晴关附近很熟,而且……」

卫枸背上的肉被弟弟狠狠掐住,龇牙咧嘴忍下呼痛的声音,接着卫洙的话继续说了下去。「那个人不仅熟悉地形,知道许多平常人不晓得的小路山路,而且还迅速载运重物的能力。」

两人的话听在列丹弓耳里堪比天籁,他激动地冲向两兄弟,抓住他们的肩膀,狂喜。「既然有这么个能人,你们俩刚才为什么不开口?为什么不说?」

卫洙垮下肩膀抹脸苦笑,「可是、可是……」

「还可是什么?快告诉我这个人在哪?要怎么找?喔喔天哪,这哪里来的宝贝竟给我碰着,对了,这人是干什么的?」

这下子连卫枸也跟着抹脸,抬着眉毛观察大将军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干强盗的!」

第63章

当年列丹弓被召入后宫侍寝时,先帝曾给过他一支兵,一支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的威平营。卫家兄弟入营的时候才十六、七岁,是威平营里年纪最小个头也最矮的两个小家伙。他俩年岁最小,却是打三岁起便在满是凶神恶煞的市井堆里混着长大的毛孩子,身边的大人不是娼妓扒手就是强盗强盗,连杀过人的逃犯也有。市井里杂得人多了,听到见到的事情自然也是既多又杂。若不是某回偷取官爷家的黄金失手被捕关入大牢,看是要被剁去双手还是扔去当沙场上送死的小兵,就这么巧地被选入军营,到了个挂了营棋实际上和市井没啥两样的威平营。

本盘算只要没死在战场上,他们就能捧着军晌去乡下买亩好田,兄弟俩快快乐乐地当个农夫,几年后攒些银子娶老婆生孩子,不用再给人瞧不起。平淡过日子的盘算,却被他俩亲手毁去,因为有一个人,这么对他们说……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里的将军,我不管以前你们是混蛋还是流氓,是杀过人还是劫过财,从现在开始我说的话就是军令,谁胆敢不从一律按我的规矩来罚。今天起,你们是我的兄弟,你们的命是我的,没我允许谁都不能比我先死,别人看你们是人渣、是死了也被喊活该的人,可在我眼里你们是最优秀的兵,三个月后我会让你们一个个都变成铁铮铮的汉子,不再是被人瞧不起的贱货。

以前的你们,在他入威平营后已经死了;从这一刻起,你们是我的兵、是我列丹弓的兄弟,没有人可以轻视你们、没有人可以屈辱你们,能屈辱能轻视你们的,只有自己。不愿意留下来的,现在就给我滚,滚回去当以前那个被人当作人渣看待的家伙。愿意留下的,我会给你另一种人生,一个有尊严的人生。』

当时心想,开什么玩笑,当然要离开。

盼望中的那亩良田,老婆孩子和安稳的日子就在前头等着他们。好不容易走监牢,又更不容易地有个自称是将军的大笨蛋愿意放他们走,还去什么劳什子战场?打什么劳什子的仗?那可是得拿命去拼的,又不是吃饱活得腻味,犯不着呗!

两兄弟与十七八个人默默退后,转身离开队伍,却在军营的栅栏前同时停下脚步,彷佛在地上看见了一条线……

彼端,是从前的自己,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尊严。

此端,什么都有,只差追随的决心。

他们在栅栏前彼此对看,在对方眼里都瞧见了犹豫与挣扎,也瞧见了……彼此在内心的决定……

提起腿,连同卫家兄弟在内大约二十名的汉子,用这一生从未如此快速的步伐奔回队伍,挺直腰杆目光炯炯地看着最前方的将军。

他们没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也许无法拥有良田妻儿,却在列丹弓的身边,拥有了尊严——即使曾是低贱的扒手,也能拥有的尊严。

******

「小狗?小狗?」

卫枸走着走着,后脑冷不防被人巴了一掌,白眼一翻连头都甭回就知道是谁在巴他的脑袋。

「小狗狗,叫你呢!干嘛不回话啊?」

卸去官袍,对着自家弟兄,列丹弓从来都是这副吊儿郎当的个性。

「谁知道你喊的小狗狗是叫人还是叫路边的野狗?」讽刺的声音接着列丹弓的话,飘入卫枸耳中。

卫枸哀怨回头,对着宰相大人道:「大人您别害我,否则下回我就不是被喊『小狗狗』而是『小野狗』了!」

对于自家将军爱给人乱取小名的癖好,他不仅「耳濡目染」,更「深受其害」。

陈固嘴角轻抿,不知是在憋笑还是在生气。「你说的那个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卫枸朝右前方一指,道:「前面向右拐个弯就到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干强盗的!」列丹弓接了陈固的问话,答道。

「强盗?」

浓浓的质疑,显见陈固并不太相信卫洙卫枸所说的这个人,有担起送粮一事的能力。能否及时将粮草送入东晴关,事关重大,倘若失败,遭殃的不只关内几十万的将士,也包括黎民百姓。

正因为事关重大,影响甚广,所以他不能不亲自见见此人,看他究竟有何能耐?是否值得信任?

第64章

卫枸领着二人来到一处磨坊,磨坊里细粉四处飞扬,二十来座石磨没间断地各由两个人推转着,磨齿碾碎谷物发出的卡卡声充斥着整座磨坊。谷子经过上扇的磨眼滚入磨膛,被辗成粉后从上下两扇的夹缝落入磨盘,于是谷物就成了粉状,能揉面、能做糕。若把谷子换成用水泡过的黄豆,碾出的浆汁去渣水煮,就是一碗甜美的豆浆。

通常磨谷子的巨大石磨,是用牛在拉,可这儿的拉大磨,是人,还是两个手脚都被粗重铁链拴住的人。

陈固侧头与列丹弓互看了眼,对于眼前的情况已了然于心。

这儿不是寻常的磨坊,是重罪犯人服繇役的地方,被铁链栓着的,全是犯了重刑却不至死的人犯。

先一步来探路寻人的卫洙,从其中一个房间探出头来,对着三人挥手。卫枸点点头,转身向着陈固与列丹弓恭敬低语:「大人,夏枯草就在里头。」

「夏枯草?」陈固闻言一惊。

「怎么,你知道他?」列丹弓有些诧异,问。

陈固附耳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我曾在刑部待过一阵子,那时后决北兴起了一个名为『白术』的匪帮,横行东晴关一带打劫往来关内关外的商队和附近几个村镇,劫财杀人拐卖妇女幼儿无恶不作,官府想尽办法却怎么也捉不着白术帮的头子夏枯草。」

列丹弓没好气地瞟了陈固一眼,指着小屋用鼻子哼哼。「什么叫没捉着?他人可不就在这儿?」

陈固摇摇头,开口解释。「白术帮犯下的罪,依律当环首示众,若我没记错的话,白术帮上下一百三十八人,被官府围剿而死者七十三人,下落不明者二十,伏罪诛杀者一十九人,罪责较轻发配充疆者一十七人。剩下的九人,包含首脑夏枯草及其主要的八名舵主则没有人知道这九个人究竟隐身何处。」

列丹弓提举手臂,止住陈固未说完的话,惊讶地张大嘴巴,「等等,你的意思是……难道说?」

陈固比出两根指头,叹道。「两种可能,一是小猪小狗认错了人,里面那个并不是真正的夏枯草,不过我相信他们俩的为人,若非十成十的把握,不会轻易在你面前提起。」

「那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用小猪小狗的年纪倒着推算回去,当年官府围剿后白术帮瓦解溃散,死的死逃的逃,夏枯草也因此逃至京城,因缘巧合地救了被人追杀的两兄弟带回养伤,无意中提及本姓与白术帮的事情。其后化名他人,招罪入监后被发往此处服其劳役。」

卫枸卫洙说了,那个「干强盗的」人曾经是个凶残的大盗,叫做夏枯草。东晴关一带的地势他十分清楚,对于附近鲜为人知的山路小径更是了如指掌,兼以他夺取商队的大批粮食或财物后必须迅速转往关外或中原贩售,与押送军粮没啥两样。

房门口,两兄弟脸上,绷着痛苦又愧疚的情绪,卫洙垂下脸,对着正欲举步入内的列丹弓,道:「将军……夏大叔他……对咱兄弟有恩,我俩发过誓不能泄漏他的真名与来历,若非东晴关大急,我们、我们是绝不会透露半句,所以……所以……」

卫洙合握的手,握得死紧。

他们违了誓言背叛恩人已是大过,若因此让夏枯草被处极刑而死,纵使依律依法,也难抹背恩叛义的羞耻。

卫枸走到兄长背后,直视列丹弓与陈固,接下卫洙未了的话,道:「卑职斗胆恳请两位大人,『夏尤』的罪已让他离不开这具石磨,如果可以,能否不追究『夏枯草』的过去,夏叔他……对我们甚好,没有他……我们兄弟俩……活不过那些年的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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