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用他从小受到的教条来论,这个人,在自己还不想放开以前,必须只能是自己的,任何人想占有都不行,包括他孩子——这孩子反正也不是他的。
“我就是想弹琴给你听。”炙焰寒天固执地重复他的要求。
“我,可不可以不听?”夜合欢继续否定。
“不可以。”
炙焰寒天气息越来越冰冷,夜千寻把小脑袋藏到枕头里,枕头上有父皇的味道。
夜合欢倒不是怕他嗜血的毛病,在他眼里,炙焰寒天就是一缺少父爱的任性孩子,啊,当然,还是个艳容殊色诱人犯罪的孩子。
没再容夜合欢拒绝,长臂一伸,熟门熟路就一把揽住某欢的腰身,一阵风似的,卷出了殿外。
等夜合欢站直了,就知道自己又脚踏屋顶了,这个郁卒,想当初,自己干嘛带他上屋顶看月亮来着?为嘛不在大槐树下看看就算了?
然后,在看到白衣飒飒人怀里,那把古董级的琵琶后,夜合欢欲哭无泪,我这都惹着谁了我?
两个人挨着坐了下来,秋夜里其实很凉,尤其某欢刚洗浴完,只着内衣的时候。
但在受凉和断魂两个选择中,夜合欢还是毅然选择了受凉。
因为炙焰同学的琵琶一绝,实在是能让人魂都断了,他又不好意思打击他,还得表现出对他‘高超’的音乐造诣的佩服,我容易嘛我!
眼一溜乌漆麻黑的夜色,最显眼的,就是小鸡一身白衣。
“小鸡,寒天兄弟,等等再弹,问你个问题。”
“嗯。”琵琶横在怀里,指尖轻拨,‘铮’的一声微响。
“以前,不管晚上还是白天,你都是这一身?”
时代不同了,干杀手这营生的人,爱好也不同?想着龙吟那一身永远不变的玄衣,似乎确实是不同的。
“……是。”炙焰寒天沉默一会才轻声应。
看他沉默,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夜合欢也不想再问。
一时只闻风动树梢,秋虫啾啾,除此,整个帝宫都很安静。
夜合欢刚想说下去的话,却敏锐地感知,四周空气微微波动,同时,也察觉身边的炙焰寒天也立刻紧绷了身体。
“出来!”炙焰寒天轻声叱道。
能躲过无数侍卫潜到‘晏德殿’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夜合欢屏气感知对方的位置,从他开始拳击锻炼,就发觉这身体的潜力,精力无穷,手脚灵活,腿脚有力,甚至连耳目,都是敏锐犀利的。
这自然该归功于这原来身体的潜力了,刚才和炙焰寒天几乎是同时有感觉的,虽然还比不上他有内力的人,但反应也不差了。
由此终于可以确定,原来的夜合欢,也是练家子,想何总那时,还是几百度的近视眼呢。
跟前树梢一动,一道黑影飞快地掠了出来,堪堪落在距二人十几米的屋脊上。
看清来人的打扮,夜合欢笑了,黑衣黑鞋黑面巾,就露两眼在外面,这才不愧为杀手。
所以说,不分黑白天,都穿白色衣袍的单细胞杀手,举世也就炙焰寒天这一只了,算不算珍稀动物?就跟那一撮毛似的。
本以为会目睹武侠现场版,只是没想到黑人居然单膝跪在屋脊上,当然不是对他夜合欢,而是对炙焰寒天。
“杀壹?起来。”炙焰寒天扫了一眼来人,确认道。
“主上,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叫杀壹的黑人语调有些激动,却又强自镇定,他们寻了整整三年的主子,就站在眼前,毫发无伤。
“过来,难道暗部的人都学会见不得人了?”炙焰寒天红眼闪烁,冷声道。
“是。”杀壹立刻几步靠前,再单膝跪下,一把扯下面巾,露出张英气勃勃的脸。
整个过程中,杀壹目不斜视,眼里只有他的主子炙焰寒天,至于某欢,已经彻底沦落为背景。
“我早已不是暗部的首领,也不是你们的主子,起来,其他几个呢?”
手里把玩着那柄薄刃,炙焰寒天面色如冰,血瞳里,闪烁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杀壹被主子血瞳里的杀意刺激了,语调微颤,“主上,没有您的暗部,早在您失踪的一个月后名存实亡,我们四个从那天就脱离了暗部,分头在各国寻找您的下落,我们兄弟不相信大皇子的话,他说您叛国逆反……”
“嗤!”炙焰寒天没等杀壹说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只是那笑声,说多冷就有多冷。
第三十五章:认主
“我不会走的。”
‘夜宜殿’里,炙焰寒天冷冰冰对他曾经的下属道。
杀壹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目光坚定,“主上,四杀从您赐名的那天起,就只效忠于您,您在哪儿,我们四杀就在哪儿!”
“杀壹,起来。”
炙焰寒天看着窗格外黎明的天色,想着夜合欢的态度。
对突然出现的杀壹,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带着好客的笑容,让他们回‘夜宜殿’谈。
原话是这么说的:“寒天,你旧日下属忠心耿耿,为了找你一找三年,多么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情谊,带他回你殿里叙叙旧去,我也该睡了。”
夜合欢在外人眼前,从不喊他‘小鸡’这个‘爱称’。
欢欢,是不是生气了?他从没对我笑得这么客气过,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假惺惺。
起了这个念头的炙焰寒天,悚然一惊,我为什么在意他生不生气?
杀壹悄悄站了起来,端详着主子艳丽的面容,比起三年前,主子似乎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至于是什么,那变化太微妙,刀口舔血的杀壹说不清,但就是能感觉到。
似乎是,少了阴冷,敛了杀气;似乎是,多了暖意,多了神采。
暗部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手之王,会有暖意?
杀壹不觉怀疑自己的眼睛,可能是主子血瞳红光映照的关系?嗯,对,指定是这个原因。
不过,现在主子细长的眼里,那带着迷惘的疑惑,是为了什么?
记忆里,这双美丽的眼,闪着的永远都是森森杀意,不杀人的时候,就是啥也没有的无波。
三年,主子经历了什么?居然会在眼里带了情绪,紧抿的唇,隐约上翘,那是笑?
不明白,等杀叁他们来了再说吧。
“主上,属下已经联系了三杀,他们已经往这里赶了。”
炙焰寒天斜了眼杀壹,暗部,二百二十八人,每个都是自己训练出来的顶尖杀手,居然到最后,一直不放弃自己的,只有四杀,这是悲哀,还是幸运?
“你说暗部名存实亡,他们,这几年都做些什么?”
杀壹默然一会,才道:“如果不是四杀走得快,您现在就见不到杀壹了……对您效忠的人,霜姨了如指掌……暗部被影部收编后,最难的任务给他们,不可完成的任务给他们……”
杀壹顿了一下,接道:“死伤无数,现在只余百十人归顺影部的,也有不少暗部旧部在我们之后脱逃,我们本有心召集,但四杀已经是整个炙国缉捕的叛贼,您又不见踪影……我们只能先寻到您……”
“影部,没有炙焰静湖的指示,无人敢下这样的命令,他这是想赶尽杀绝了?”
从嘴里出来静湖两个字的时候,是漠然的,仿佛说出口的,不过是个于己无关的陌生人。
“不,主上,二皇子在您失踪后,似乎与皇上激烈争吵过,然后影部的主权就被转到大皇子手里了……”
大皇兄,沉稳有度的炙焰道帧,真就那么容不下静湖?和我?
炙焰寒天眼前,似乎出现自己带领暗部成员,为炙国、为霜姨、为大皇兄,清除异己,扫平障碍,所向披靡的场面。
就因为我身体里,流着一半不一样的血,皇兄痛下辣手,霜姨故作不知,父皇无动于衷,难道我身上那另一半血,就是可以不在乎的?
甚至因为我曾是暗部的首领,如此对待曾经效忠于他们的人!
恨?不恨?炙焰寒天分不清,从小霜姨给他疏灌的,最多的,就是得到与服从。
父子情?兄弟情?炙焰寒天想不透,七情六欲在霜姨眼里,那是世上最可笑的东西。
二皇兄疏远他,他不恨,就是想知道原因,甚至为此可以做任何事。
追问一个理由,是除了杀人,他唯一执着的事。
因为他不知道,除了执着这件事,还有什么是他该执着的。
似乎现在又有了该执着的,但具体是什么,他还没想出来,他只是确定自己不能走。
仔细想一想,对,我该执着的,是等待解咒的启示,就是这样。
眼瞳里红光淡淡,对杀壹道:“找到我以后,想做什么?炙国不会承认你们,也不会承认我。”
杀壹抬头,双手紧握,“主上,我们这种人,除了杀人什么都做不了,主上在哪儿,四杀就在哪儿!是生是死,单凭主上!”
炙焰寒天沉默,在杀壹坚定的等待里,突然想起别的事,“杀壹,那只雪鹰的伤,是你伤的?”
杀壹松口气,这样说,是不是表示主上承认他们几个了?
点头,“本想逮住它,让它传信,我们四个满天下找,太难,没想到,它居然飞到这里来了,也多亏了它,属下才看到您的。”
果然,难怪当时看着那飞镖眼熟,炙焰寒天点头,“既然无处可去,先呆在这里吧,想必夜合欢不会在意多几张嘴。”
杀壹张张嘴,终是没忍住,小声道:“这里?主上,很尊贵的宫殿呢!我们没那身份住吧?”
主上直接喊人家国主的名讳,炙国和夜国,虽然表面和平共处,但也没和平到不分你我的地步吧?
打量眼身处的宫殿,描金镶玉的器具,金器银皿的用度,铺着淡紫色锦被的软榻,纱幔重重,锦绣无边,无一不透露出主人的高贵品味。
奢华又不失雅致的摆设,丝毫没有辱没炙焰寒天的身份。
只是,怎么看,这宫殿倒像是人家皇帝爱妃住的地儿?
连外间,都被伺候的小童点上了龙涎香,比炙国皇子殿都奢侈。
炙焰寒天保持着他暗部首脑的风度,无所谓地转身就走,顺手扔个雷给他属下——
“要什么身份?我现在是他的男宠,唯一的一个,怎么就没身份了?老实呆着吧,我找他说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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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欢搂着便宜儿子夜千寻,呼了个很过瘾的猪头。
正做梦吃猪蹄膀的时候,早朝的时辰就到了,自然还是不怕死的小春喊他起床。
夜千寻刚睁眼,就冲雪鹰所在的屋子里跑。
夜合欢却因为炙焰寒天拽他上屋顶,闹腾了大半夜,严重睡眠不足的朦胧着眼,半睡半醒地任由小春几个折腾。
还没等折腾完,就听见夜千寻一声尖叫,夹杂着雪鹰高亢的‘嘎’的锐鸣。
夜合欢一个哆嗦,撒腿就冲那屋跑,几个侍儿也扔了手里的东西,跟在后边跑。
还没等夜合欢踏进屋,绿色的小身影就扑到他怀里。
“千寻,小叶子,怎么啦?伤着没?快,我看看!”
夜合欢扒拉开怀里埋着的小脑袋,本是苍白的小脸,此时双颊粉红,大大的黑眼神采熠熠,小胸脯因为激动,上下起伏不停。
松口气,这要是被抓着了,或是被啄着了,俺夜合欢再上哪儿整这么大个儿子啊!
“父皇,我没事,”夜千寻喘过气来,嘟着小嘴道,“我就是想摸摸它的毛,它就猛地站了起来,还大声尖叫,吓我一跳。”
抬手抚一下千寻细软的发,“小叶子乖,它还没驯服,自然不能随便摸,等父皇训好了,小叶子就可以摸了,好了,让小柳替你束发去,待会父皇让人带你看你母妃去,去吧。”
“哦,好,刚才千寻只是象父皇昨天那样摸它,它就这么叫了,父皇小心点。”
“嗯,我自知道,去吧,在这里吃完饭再去。”
雪鹰单独呆在收拾出来的小书房里,翅膀上依然系着,昨天夜合欢绑的红丝绦。
此时正站在屋子正中,敛着双翅,瞪着豆眼,爪子深深扣在地缝里,威风凛凛。
“嗨。”打个招呼先,某欢谄媚。
雪鹰没反应,继续套关系,“我说一,那个小影,在这儿住得习惯不?要不满意我再给你换个雅间?沉默就代表满意,那就好,吃的满意不?沉默的意思自然还是满意,嘿嘿。”
边说边一点一点蹭,直到蹭到鹰嘴前,手心倒是微汗的。
鹰是最凶猛的禽类,而雪鹰又是鹰中的头筹,更兼这只是鹰王,那勾嘴,只要一勾下来,指定满地找眼珠。
见雪鹰不动,夜合欢大叔屏气伸出了爪子,目标,雪鹰身上雪白诱人的毛毛。
自然是胆怯的,这不是和人斗,是不知有没有‘人性’的鹰王。
何总绝对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洒脱自在的背后,有他自己的考量。
雪鹰昨天在受伤后最凶猛的时候,都没有抗拒自己的抚摸,现在瞪着的眼里,也不见凶残。
养过藏獒这种猛犬的夜合欢,心里倒是有些底的,雪鹰,暂时没有对自己‘动武’的冲动。
手指触到那片柔软的时候,夜合欢长长出口气,一撮毛,算是承认自己了,起码不会以为自己是敌人。
忍不住就兴奋了,认同了自己气息的雪鹰,很快,就是俺的囊中之物啦!
因为猛兽和猛禽,特别是有灵性的动物,有个特性——
一旦它允许不同于它同类的气息靠近,并可近距离接触的时候,那就表示了认同。
从认同到认主,那不过是在相处的过程中,由人对动物的态度,从而使动物转变的一个细节而已。
第三十六章:错过
早朝后的御书房。
巫龙吟对着沉吟不语的夜合欢蹙眉。
做为夜国的右相,巫龙吟知道自己不该掺和君王的‘家事’,但做为巫龙吟个人来说,夜合欢所做的一切,都是与夜国息息相关的。
啊,这说法,相当的纠结。
总之,他夜合欢,从第一眼,用那么干净的眼神看着他巫龙吟后,夜国不管朝堂,还是后宫,所有的一切,都与巫龙吟是息息相关的。
你夜合欢大发善心,封人家炙国暗部首领三皇子为‘男宠’,还是唯一一个,还是最‘宠爱’的。
好吧,因为我也想知道,这个传闻里杀人如麻的三皇子,这么忍辱负重,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容忍了。
紧接着,你又色心大起,惦记上了澜国师澜听雨,你疼惜,你讨好,你甚至不惜割开手腕,只因为我那句未完的话。
听雨痛了太久,你想对他好,那也勉强算是听雨的苦尽甘来,那也算是对父亲有个交代,我自然无话可说,我容忍了。
就连那只见鬼的破鹰,你也用夜千寻喜欢的借口留了下来,我岂会和只鸟过不去,自然我还是容忍了。
可是,你也不能烂好人到这个地步!
“陛下,您不能如此放任炙焰,臣不以为他的目的真就那么简单。”
“龙吟,你对他有偏见,为什么?”
夜合欢目光沉静,偏偏又挑起的眼角,带着点捉狭。
龙吟眉梢微动,我对炙焰有偏见?这昏君都说的什么话!
心里有丝被看透的着恼,脸色就更形冷淡,寒着嗓音,道:“臣不会对任何人有偏见!只是为陛下及我们大夜的安危考虑。”
啊,果然是忠心耿耿!你就这么别扭吧你,巫小鬼!
“龙吟,那个人是他以前的下属,炙国不认他们了,寒天我都养活了,咱也不差再多几个人吃饭不是?”皇帝苦口婆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