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闪现的时候,夜合欢不是轻松了愧疚感,而是在心底一隅,陡然抽痛。
这样,也未尝不好,是吧?
但是,只要寒天在我眼前一天,我仍是要护着他的,一如以前。
“嗯,好,不过还是晚上听吧,寒天,我和章太医有话谈,你刚吃完饭,别躺着,去那屋看看一撮毛去。”
“哼!好稀罕。”
炙焰美人狠狠抛了个‘媚眼’过来,倒也没二话,飘然而去。
皇族出身的炙焰寒天,再怎么不通时务,察言观色却是不必人教导的,他自然知道那老头站在那儿是有事,他只想看夜合欢是不是躲闪而已。
而夜合欢坦然说需要他回避,他自然没二话,再说,和个丑死人的老头谈话,让他看他还懒得看呢!
夜合欢摇头一笑,眼神却是带着宠溺的,看得章太医心里直叹气。
“章太医,坐吧,孤王有话问你。”
“谢陛下。陛下,您这位姬公子……”
“章太医,”夜合欢打断老古董的絮叨,“朕的后宫家事,自有朕及内务府打理,对于谣言,章太医还是缄口的是。”
夜合欢语调不高,气势却是十足的,章太医只好闭了嘴,对柳相得罪皇帝的事,他倒是有耳闻的,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是难得糊涂,多活几年吧。
“小春,给章太医上茶,小秋,看龙吟吃完饭没有,宣他御书房等我,小柳和小翠,殿外伺候。”
夜合欢打发几个侍儿出去,然后,看着章太医花白的须发,缓缓深沉了眼色。
屋内气氛越来越压抑,章太医就有皇帝‘恢复’神智的错觉,“陛……下,您这是……”
“唉,”一声叹息,夜合欢摇摇头,“章太医,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说吧。”
“这,老臣不明。”章太医慌张地站了起来,就要跪下的样子。
“坐下!”夜合欢轻喝,“章太医,你可知,孤王在意他,比这个江山都来的重?你就是这么效忠帝王的?什么原因让你帮人害他?章太医,我枉信了你!”
‘枉信’这词,对这位忠君的老臣,那是很悲哀的说法了。
“陛下!”章太医‘噗通’一声跪倒,“陛下,老臣不能……不愿看到,那样的事,重来一次,老臣只是象阻止……陛下,您息怒!”
“不要和朕解释你的动机!朕只要你的理由!”果然是有内幕的,龙吟,你一直瞒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
“陛下,您这是不记得了?那年原皇后的事?”
章太医冷汗涔涔,巫右相嘱咐过,过去的事对如今的帝王无益,还是让他少知道为妙。
可是,可是,巫右相,如今的帝王,也不是以前的帝王啊!他瞪到头顶的眼珠子,委实很吓人的啊!老头年纪大了,可受不了这么吓法呢!
“说~~!”
废话没有,一个阴森森,带着扭曲的‘说’字,就让章老太医竹筒倒豆子了一遍往事。
第六十四章:秘辛
“……当年那混乱不堪的一天,是当时任御前侍卫长的右相,在澜国师屋里找到原皇后的。事后,是老臣奉命探查的他两个的脉象,因为他们一直昏迷不醒……”
“不许停,接着说。”
夜合欢闭上眼,龙吟,你隐瞒这事,倒也实在是为听雨好,也是为原彩蝶吧。
章太医擦汗,白胡子抖抖,看了眼暂时没有暴躁迹象的皇帝,索性一口气把五年前那场宫廷秘辛说个爽快。
“老臣诊过他们后,发现他两个同时中了药性很强的春~药,特别是澜国师,药性比原皇后强上一倍,老臣认为是下药的人知道澜国师‘圣医’的名头,武功也不弱,特意加量的,可惜了澜国师一身好功夫,就此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夜合欢突然睁开眼,“春~药怎会毁了他一身功夫?”难道那个多了?汗!
“不是,澜国师在春~药之外,已经被人下了‘嗜魂香’了,两药相冲,不毁也难啊!唉!”
“查出是何人所为没有?”
谁和澜听雨和原彩蝶有这么大仇恨?来得太晚的夜合欢大叔,实在很摸不着头脑。
“没有,”老头摇摇白胡子,“事后,太皇封锁了所有线索,与皇族颜面有损的事,刑部也无从查起。”
“噢,是这样,那——”夜合欢点头,冷不防问道:“原皇后什么时候生的皇子?”
“当然是九个月……啊!”
话一出口,章太医不得不承认,俺老了啊!就这点子事,愣是没反应过来,不过,现在否认是不是来得及?
朝地面眨巴下老眼,章太医抖着胡子说瞎话:“啊!陛下,您什么都没听到吧?老臣可是甚么都没说啊!”
“您老是什么都没说,本皇帝也什么都没问啊!”
夜合欢被这老头神来一笔搞笑了,这老头,真是个老宝贝!
“陛下,”章太医似乎咬牙,“原家世代学士,那可是曾经唯一能和巫家媲美的忠良啊!如今家世凋零,彩蝶一介女流……陛下!”
“别跪给我看,章名景,你就不怕跪下了就再也起不来了,嗯?”
夜合欢阴鸷的语调,让章太医一个哆嗦,愣是挺直了老腰杆,小皇帝不让跪,我就不跪了。
“章名景,你打量孤王是傻的吗?你知道夜千寻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吗?”夜合欢眯着眼,从眼缝里斜着章太医。
这老头,既然想维护的人是原彩蝶,为何会成为夜晓星陷害澜听雨的帮凶?
而夜晓星又是什么原因这样对待听雨?
曾经的夜帝宫,到底发生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见鬼的是,这些事情,既然都已过去这么多年,为甚现如今,又一股脑都摆到我夜合欢眼前?!该死!
“陛下!”章太医倒是情急,却依然直挺挺站着,小皇帝不是不让他跪嘛!
夜合欢看着就有些好笑,这些古董大臣,从司马杉到崔庄再到这章名景,一个赛一个地宝。
“陛下,当年您尚且手下留情,如今您已经恢复他母子自由,何不……”
“何不什么?章老您接着提议。”
夜合欢慢悠悠抿口茶,感情这老头,是想让我这头顶,一直绿到俺魂归西天那天?
“……老臣不敢,陛下您一向英明,自有决断。”老头不敢多言,打起了官腔。
“嗤!”
夜合欢从鼻孔里‘嗤’的这声,和炙焰寒天对他嗤的声是一模一样,原来这样鄙视别人,确实是蛮爽的事。
“章名景,朕以前如何对待皇后,和现在如何对待原彩蝶,都只是朕的私事,你觉得,朕有必要把家事如何处理都汇报给你听听么?”
“啊,自然没有,陛下如此英明,老臣是万万不敢掺言的。”
“哦?是吗?章老太医,今年贵庚了啊?”
章太医一愣,不知皇帝此话何意,仍是回答道:“老朽年已五十五矣!委实年事已高了。”
“章太医,年事已高却不服老,是吧?你和孤王耍滑头,感情是觉得朕好欺负是不?章名景!”
前面的话一直轻言细语,最后那三字,陡地提高三度,气势十足,惊了老头一跟头。
这还不算,紧接着,皇帝‘啪’地一声,把茶杯狠狠掼到几上,声音很大,茶杯却没碎。
咱只能说,合欢皇帝,很爱惜他的茶杯,已经由拍玉玺的经验上,拍出了心得,拍的茶杯声音大,还不碎,啧,多厉害一门功夫。
“你三更半夜,带贼人潜入朕的偏殿,意图对朕的国师不轨,该当何罪!司马说,好象该灭——十二族!”
夜合欢声色俱厉,说到‘不轨’的时候,一字一顿,必须要给老头加深记忆。
“不轨?!对国师?!老臣冤枉啊~~~!”
果然,章太医的萝卜眼呆滞了半晌,猛地反应过来,激烈惨叫。
被他惨叫得耳朵发抖的某欢,忍不住伸了指头掏了掏耳眼,恼道:“你叫那么大声干吗?年纪不小,嗓门也这么大。”
章太医被那‘不轨’二字震得老眼昏花,连那要灭他十二族的话都漏了听。
我的老娘啊,俺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对澜国师不轨啊!
就算是俺能对谁不轨,也不敢对他下手啊!
别说澜国师是个地道的男人,光他那身本事,老朽年轻三十岁,不,四十岁,也不敢招惹他啊!
俺的菩萨啊!可要了老命了!
这是彻底的诬陷,丧尽天良的诬陷啊!
老人家被雷得太过,声带都哆嗦了,“陛……陛下!您,您不能,不能这么对,对老,老臣,老,老臣对夜国,那是鞠躬尽瘁!澜国师在老臣眼里,那就是神人一样,绝无不轨之心,绝无!”
夜合欢优雅地伸出自家‘白嫩’的龙爪,端详,好象他的爪子是天下最美丽的东西。
慢悠悠道:“老,老臣先生,那么,是否可以告诉你家皇帝我,昨夜,看见俺家听雨——没穿衣服的样子么?”
更大一雷在老先生头顶轰鸣,老头胡子抖得马上就要涕泪交加的样子,又惨叫,“啊!陛下,老朽绝没看到,绝没!”
“嘿嘿,是很绝,绝无,绝没,老朽改性绝了?还不说!”
夜合欢一步踏到章太医眼前,怒发冲冠的神态,充分发挥了原夜合欢暴君的优势。
“啊~~说……说什么……”
章老头有点发懵的萝卜眼,眨巴眨巴,夜合欢再靠近一点,很亲密地低语,“夜晓星难道是你的私生女?维护到这个程度?章名景,再说一次,该夜合欢知道的,夜合欢一定都会知道!老章,要不你什么也别说,让我说你听试试?不过——试过后的后果,却是需要有人承担的,如何?”
“不,不敢,还是老臣说,老臣说好了。”章太医耷拉下白胡子,苦哈哈道:“陛下,您要体谅老臣一片苦心,老臣只唯恐五年前的事重演,不但害了彩蝶,更害了千寻这孩子,才让晓星装成我的小童去国师那儿的。”
“是夜晓星求的你?她当时怎么说的?”
“晓星回宫那晚,曾因身体不好,派人召过老臣,老臣去诊治的时候,晓星对我说,她意外得到个消息,说是后宫有位妃子,见彩蝶复了后位,千寻又被立了嗣,可能在这几天下手对彩蝶不利,我问她知不知道怎么不利,晓星说,具体她不清楚,但好像是按老方泡制,晓星还问我什么是老方泡制,老臣就唯恐是象那次的事,所以——”
“就算是要重演,你带她去有什么用?难道她医术很高?”
“晓星是凉国允王的王妃,凉国皇室研制的‘嗜魂香’唯有凉皇室才知道解法,公主这么一提,老臣觉得带上她也未尝不可。”
“怎么就知道那妃子打主意的人,是听雨呢?他住在我偏殿,只有几个人知道,莫非是你——”
“不,不是!老臣可没向人透露半个字!陛下这么一说,也确是有点奇怪,啊,是晓星公主说的。”
章太医说到这儿,就捏着嗓子,学着夜晓星的口吻,细声细气道——
“章老~,那小桃妹妹好象提过,要利用对皇上哥哥很重要的人才好呢,那哥哥才会信以为真。晓星听皇帝哥哥说,他还一直照顾着澜国师,想来哥哥心里,还对他很在意。章老,您要是不放心,就带我去澜国师屋里看看,若是没事最好,若是真有事,晓星正好就带着‘嗜魂香’的解药,您看行吗?”
说实话,章名景一把年纪,怎么看,他都是一慈祥庄重的老者,突然学起人家弱质纤纤的公主,那神态,那语气,是怎么看怎么搞。
他细声细气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用萝卜眼抛呀抛的,疑似是媚眼,却是在挟眼。
“噗!”的一声笑音冲出,却不是夜合欢,倒是从头顶传来的。
一听这笑音,夜合欢无奈地抬头朝上翻个白眼,“小鸡,你就不能光明正大一次?下来吧。”
“我怎么啦?还不是你把我赶出去,我想知道你和这老头有什么好谈的。”
炙焰寒天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衣带飘然,就站到了屋内。
顺便还用红通通的眼刀,‘秒杀’了可怜的章老太医一次。
第六十五章:罅隙
“欢欢,你继续。”
炙焰美人倏忽闪过一个迷死人的小酒窝,倚到软榻上,看戏。
皇帝正密审老太医好不好?我继续,你躺那儿我能继续得了吗我?
夜合欢摸了下鼻尖,我要再赶小鸡出去,估计有人就得炸毛了,算了,他不在这儿听,他藏屋梁上也没少听。
还没等他说话,炙焰寒天见他犹豫就不乐意了,“欢欢,你这是还想防着我了?哼,你以为就我一个人在听?鬼鬼祟祟的人是我么?稀罕你啊!你觉得人人都象我这么好脾气的?任你欺负。”
“姬公子,您这是在说的谁?”
一道玄色身影,一句冷清的言语,门口转出来的,自然是巫右相巫大美人。
不是让他老人家在御书房等皇帝的么?啥时候来的?还非要学炙焰寒天那毛病,偷听。
唉!一个跑屋梁上,一个趴门缝里,凑成一处。
这日子,没法过了!
夜合欢头大地坐了下来,要死不死的,他正好坐在软榻上,人家炙焰美人正斜斜躺在那儿呢!
坐到软榻上,倒也不能怪合欢大叔没眼色,这饭厅侧屋,除了这软榻,也真没地坐了。
他这一坐下,小鸡就得了意,本来脚朝着夜合欢,身子轻巧地一扭,立马变成了头朝夜合欢,还很习惯性地,把漂亮的脑袋,枕到某欢的腿上。
这下,硬生生把个冷淡性子的巫龙吟给激动了。
堪比冰刀的凤眸,锐利无比扫向夜合欢,昏君,你就是这样宠着你的小鸡,小心有天咬你一口,看你找谁哭去!
夜合欢郁卒地承受了美人右相的冰刀,又挫败地笑纳了炙焰美人的小酒窝。
他敢说他坐这儿,纯属巧合么?废话,当然不敢!
咧咧嘴角,苦笑一下,这两美人我惹不起,那正看戏看的过瘾的老头,我总惹得起了吧?
“章太医,怎么停下来了?接着汇报你的工作来。”
“啊?哦,好……那个,陛下,您让我说什么来着?”章老年纪大了,停下半刻工夫,一时倒忘了自己说什么了。
“……”我倒!
“噗嗤!”炙焰寒天最喜欢看的,就是夜合欢被雷到的表情,丰唇微张,杏眼圆睁,很有点痴呆那形象。
巫龙吟虽然觉得夜合欢越来越没有帝王的威严,但私心里,也会因为他丰富的表情而喜悦,就缓缓放松了冰冷的面容。
“老头,你刚才正学那女人唱戏呢!接着唱吧。”炙焰寒天说话,一向随心所欲,管你是老头还是小孩,我高兴了就说,气死人没商量。
章太医吹胡子瞪眼却没反驳,他也不敢啊!
这红眼妖怪,别说眼前正是皇帝的爱宠,就那一身妖气,老人家也不敢随便去招惹的,没看连小皇帝都不敢惹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