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的边界？小柳，地图。”夜合欢摊开地图，“杀壹，继续。”
“凉与夜的边界，有一处荆棘密布，树木参天，瘴气毒沼遍布，诡谲莫测的山林，曾有传言那里是死亡魔域……主人就是消失在那里的，等我赶到汇合点，杀叁已经先进去了，我立刻紧跟着进去……”
“魔域？这里？”夜合欢指着地图上一处黝黑的小点，这张地图是橙花所绘，山脉、湖泊、暗流，小村、要县、重镇，清晰可辨。
翠花探过身来，确认，“是，江湖传闻里是这样，那里四季黑雾缭绕，无人敢靠近，凡是近了黑雾的人，一概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年前传闻有个‘浮游宫’坐落在那里，但从没人见过，‘浮游宫’里的人也从不出现江湖，所处地界又很难涉足，也无人愿去那种地方，近年很少有人提起这处地方。”
“……但为了寻找主人的踪迹，三年前，我们四个就曾进去过……”杀壹声音低哑，双眼通红看着夜合欢，“那里确实有座宫殿，却已经荒废很久……何大，是主人，对杀叁下的手……”
说到主人二字的时候，杀壹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他不愿承认，那个狠历的人，会真的对阿叁下杀手。
杀叁几个，从他当上暗部首领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他左右，出生入死。
夜合欢的心，随着杀壹的肯定，一下就沉到谷底，寒天，你这却是为何？
“你肯定是他？”夜合欢的声音也沉哑起来。
炙焰寒天是嗜血的暗部首领，这在他总是赖着自己肚皮的时候，在他直勾勾了淡红的眼眸的时候，在他偶尔露出的小酒窝里，总是会被自己忽略。
可是，小鸡，你再执拗，再残忍，以你孩子般的性子，怎会对杀叁下手？
夜合欢摇头，再摇头，心，轻轻抽着，有些痛，“那么，他身边，可有带着那把……琵琶？”
记得那晚，他从我身边负气而去的时候，左手里，是拎着那把琵琶的。
所以，我放心让他一个人，我以为他和以前一样，有什么事想不通，放他透透气，想通了，就回来了。
杀壹摇头，“什么都没有，他一向只带‘血刃’，他就那么站在黑雾里，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看着杀叁躺在他脚下，血流成河……”
这样的描述，与夜合欢记忆里艳色夺人，偶尔和自己撒蛮的小鸡，无论如何也重叠不起来，那不是他，夜合欢固执地认为，一厢情愿地肯定。
“何大，杀壹跟随主人近十年……虽然距离远，但，不会看错。”杀壹再次打击夜合欢的肯定。
翠花也道：“何大，杀叁的伤口，若不是‘血刃’这样的名器，若不是用飞刀的高手，是做不到这种命悬一线的地步的。”
夜合欢咬牙，面对杀壹，“杀手之王出手，绝对不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除非他有必须这么做的苦衷，比如……”比如印魂诀，比如——夜合欢的心头之血。
但，炙焰寒天，整个暗部都舍得抛弃的人，区区一个传说里娲族之宝，怎会是他的苦衷？
还有，炙焰小鸡，赖着合欢皇帝肚皮几个月的人，那么多下手的机会，别说夜合欢的心头之血，就是夜合欢的小命也是手到擒来，又怎么是他的苦衷？
所以——“杀壹，杀叁我一定会把他救活，只有他，才知道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
‘毒寡妇’翠花，有些愣怔地看着脸色平淡，眼神却坚定不移的夜合欢，这个男人，不但是‘寻欢阁’里调笑无形的何大，还是夜国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帝，应该是阴险狡诈的，应该是疑神疑鬼的，应该是听风就是雨的……
只是，这样坚信一个人，这样认同一个人，这样牵挂一个人，虽然他从来没说出来，他也同样是位帝王，毋庸置疑……
第一零三章：午后
午后，御书房。
澜听雨一直没有回宫，杀叁暂时还吊着一口气，崔嫣找到暗道地图回阁里安排了。
似乎无事可做，夜合欢想起御书房里那一摞奏折。
习惯了龙吟代劳批阅奏折，不过是一天而已，不，一个早晨而已，奏折就堆积了案头。
巫右相，龙吟美人，我不过是糊涂的时候亲了你一口，你就给我撂挑子，整的那么纯干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你越纯，我就越有让你不纯的想法？
盯着奏折上弯弯曲曲的文言文，合欢皇帝惦念着落跑的右相，切齿——
待我手上这些鸟事摆平，你还不乖乖回来，我就亲自去边关‘慰问’你，看你往哪儿跑！
‘啪’地阖上一本奏折，夜合欢揉了揉眉心，看来很有必要再次普及白话文，蚯蚓文，皇帝看不大懂。
随手又捞起那枚巴掌大的绿玉玺，反反复复端详。
这是自从那天，他把玉玺化整为零，又化零为整，又听到那四句偈语后，经常做的一件事。
他和龙吟都认为，那个‘三圣齐集’的话，三圣很可能是三国的印信，绿玉玺，不是说在把印信雕成之前，整块的绿玉就是和氏璧那样的宝贝了。
当然，还有可能，是娲族的三件宝：印魂诀、定神珠、辟邪牌。
指尖顺着那几道隐约的裂痕划来划去，那次真不是他胡蒙，确实象个字的样子，若用简体字的眼光看，真的很象个‘日’字，除了有点扭曲外。
看来，真的很有必要派人去炙、凉两国一趟，把那两块也‘借’来对比下看看。
还有，从怀里掏出青色的印魂诀，和玉玺摆在一起，一青一绿，倒是蛮好看，会不会，炙焰道帧等人，聚到我的‘钟程宫’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这两东西？
沉吟一下，起身走到书案帷幕后，那里有个暗格，玉玺及皇帝的御印等物，平日都是摆在这里的，这点，向来都是只有帝王一人知晓。
当然，从咱何总大叔来后，又多了个人知道，自然是咱右相巫龙吟巫大美人。
至于合欢皇帝养伤的那个月，左右相处理朝政所用的御印，却是一方白玉国印。
一国的印章至少三枚，白玉国印，比绿玉玺小上一圈，用于国家内部旨令；
皇帝御印，副作用于国家内部；
绿玉玺，国家与国家间文书专用印，也兼国家内部旨令用，作用大于白玉印，帝王登基之唯一信物。
夜就是说，你皇帝，啥印都可以丢，连你自己丢了都没关系，这绿玉玺却是万万不能丢滴。
拉开的暗格，里面东西可不少，玉扳指、玉连环、雕龙玉佩等，甚至墨玉砚台都在里边。
当然，咱合欢皇帝不是爱财之人，只是以防万一怕被人不小心打碎了而已。
把绿玉玺放进暗格下格，拉出块黄布，把白玉国印包起来，放在上格。
关上暗格的时候，夜合欢又转了下眼珠子，今晚可不是个太平夜，狗急跳墙的那人，没准会跳到御书房，不是说这是皇帝的唯一信物吗？
“何大。”房梁上有声传来，是蓝花。
夜合欢拍拍衣襟，坐回龙椅上，“出来吧。”
蓝影一闪，蓝花从房梁上落了地，“何大，尹庄里只有几个下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嗯？那个女人呢？”李青霜哪去了？
“属下问过监视的人了，炙焰道帧前天就出了庄，至今未回，李青霜在炙焰道帧出去后，也独自一人出去了，也没回来。”
“黄花那里有没有消息？”
“黄花和属下一起出去的，属下去了尹庄，黄花去别野里探查炙焰静湖，不见他回来。”
“炙焰静湖还在别野是吧？”就是说，炙焰静湖并没有和寒天在一起，或许，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寒天出走的事，也或许，他知道寒天在哪儿，所以才老神在在地寻欢作乐。
“一直都在。”蓝花肯定，因为阁里成员，除非不在夜都，否则每晚都必须有个碰头会，这是何大定的规矩之一。
“哦。”红花、橙花盯人的本事绝对没问题，炙焰静湖可以排除。
“何大，属下在尹庄抓了个舌头审问，说几天前，夜里曾有个女人来过，炙焰道帧和李青霜一起见的她，时间不长就走了。”
“几天前？看来就是那晚来刺探的人，黄花都没追上那人，看到女人的样貌没有？”
蓝花摇头，“天太黑，只知道很柔弱的样子。”
柔弱，是不是和自己的猜想接近呢？若没有意外，这个女人应该是夜晓星。
那个时辰，那个地点，轻车熟路就摸到‘晏德殿’主殿的人，夜合欢认为，除了夜晓星，找不到第二个。
夜晓星，似乎和炙国也有交情，或是交易，到底，图谋的是她哥哥的人，还是图谋她哥哥的江山？
脑袋灵光一闪，多年前，摆布澜听雨和原彩蝶的人，会不会，也是她？
若是她，一切疑问就可迎刃而解——
夜晓星不知何时，扭曲了对哥哥的感情，这感情引起了老皇帝的忧虑，只得想办法让她去凉国和亲。
但空间隔不开思恋，夜晓星一直关注着夜国，在探知了她哥哥对澜听雨和原彩蝶的迷恋后，于是，感情再次扭曲。
夜晓星不知用了何法，收买夜宫心腹，或是自己潜回夜宫——夜合欢认为是她自己潜回来的，用凉国的秘药，摆了听雨和彩蝶一道，想清除让她哥哥动心的障碍。
她说的那句‘从前的晓星没有能力，如今的我，可以为你……’，这句话，几乎就肯定了夜合欢的想法。
曲起食指，在案上轻轻敲击，夜合欢想通了曾经让他郁卒的，关于头顶帽子颜色的问题。
“蓝花，回阁里带上四个好手，嗯，可以今晚起程，去嵛领关，追上右相估计是不可能，当然追上最好，你们的任务，保证右相的安全，非万不得已，不要让他知道。”
“？”蓝花听到这个命令一愣，右相的武功还用人保护？
右相的师父，连之寒，数年前，曾经一人单挑江湖排名前十的高手，那可是名动江湖的奇侠啊。
虽如今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但他有个唯一亲传弟子，那就是右相，十个蓝花都够呛能打过他，保护？何大睡多了吧？
蓝花在进‘寻欢阁’前，曾是一名失败的杀手，呃，是唯一的一次任务失败，然后逃难的途中，碰巧被崔嫣遇到——真的是碰巧，然后帮他脱离了那个杀手组织。
当过杀手的蓝花，从来不会把心思表现在脸上，其实阁里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但在‘寻欢阁’，上至大姐大，下至刚进来的成员，却都会慢慢体会一句话——在家人面前，无须戴面具。
所以，蓝花在他何大家长面前，已经习惯不去掩饰心里想法的。
于是，蓝花童鞋微微张着嘴，皱着眉毛的模样，成就了夜合欢的恶趣味。
“蓝花，作为我名满天下的‘寻欢阁’的十花之一，对着他家何大，露出这副神魂颠倒的表情，你觉得对得起小嫣嫣么？不对，最主要的是，你觉得对得起小粉花么？”
“……粉花……”关粉花啥事？不对，关键是俺那里对他何大神魂颠倒了？！
听着他家何大这番不知‘羞耻’的话，看着何大看似温柔，实则邪恶的闪亮眼眸，蓝花觉得自己眼前刚刚飞过去的，是何大的宠物一撮毛，还是一身黑毛。
何大，你偷偷暗恋的龙吟右相前脚刚走，你居然就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可惜了这张好看的面皮。
由此，蓝花再次确定，他家何大，其实，是个蛇蝎心肠的美女蛇，不对，是公蛇。
因为，在蓝花无语地，几乎是踉跄着跃上屋梁后，才发现，何大这么虚晃一枪，晃得自己忘记追问自己的疑问了——右相那么好的武功，为毛要俺去保护他？
“何大……”崔嫣无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您就不能不逗弄这些人？”
“小菜花，我逗弄谁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逗人了？”见崔嫣进来，夜合欢立马撇清，“怎样？进去走了一圈没？”
崔嫣点头，递过来一张纸，“您看，我拓了一份简图。”
“居然御书房都有！东偏殿，果然……”看清‘晏德殿’的位置，找到偏殿，听雨住的偏殿前院石桌下，就有一个入口，自己的推断还是没错的。
整个暗道，几乎串联整个帝宫，每个主要宫殿的附近，都有一个出入口，自然‘星月宫’也不例外。
“何大，地道没有遍布这么广，有几条年久失修，基本堵塞了，要启用的话，还需要修葺一下。”见夜合欢星光闪闪的眼，崔嫣似乎知道他的想法。
“聪明，”夜合欢赞道：“暗道应该知道的人不多，但以防万一，想办法改变一下走向，关于‘星月宫’的出入口——保留暗道好了，不过，方向总是要稍微那么动一下，嗯——若是有人非要赶这当口进出的话……不知，我上次让翠花研究的毒水喷枪做得怎样了？嫣嫣，嗯？”
崔嫣对着何大诡秘的眼神无语，何大，对你妹妹，你有必要这么歹毒么？“崔嫣明白。”
“还有，这个给你，”递给崔嫣一块黝黑的铁牌，“御前侍卫任你调用，若不出意外的话，最近几晚，最大的可能是明晚宫宴之后，让红花看住柳邺几个，橙花那儿，保证你两个爹的安全，若他抵抗，杀无赦！”
“是！”
第一零四章：凡尘
傍晚时分，‘晏德殿’。
“何大，他回来了。”灰花一声通知后，消失了踪影。
“很好。”听雨，若你想走，我夜合欢——不会放！
澜听雨一进‘晏德殿’主殿，入眼的就是正厅椅子上端坐的夜合欢。
脚边，蹲着眉梢带金的鹰王一撮毛，威风凛凛，旁边，慵懒地趴着从昨晚跟过来的火狐金猪。
这两不是一条航线的灵兽，似乎在一撮毛锲而不舍的紧盯下，金猪也默认了这个花痴跟屁虫。
澜听雨看了眼夜合欢，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温柔眼眸，和往常一样的嘴角带点笑意。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今日的‘晏德殿’有点阴冷，难道是因为天气要变了的关系？
“陛下。”澜听雨在侍儿面前，是从来不会失礼的，和龙吟一样。
“嗯，听雨，外边冷，出去记得多穿点，怕是要下雪了这天。”夜合欢一如既往的温柔，对澜听雨，他做不到第二种表情。
澜听雨点头，抬起的漆黑眸子，隐约有光华流动，合欢，知道自己去见谁了吧？
那么，他还愿意用这么温柔的眼神，这么温和的语气，那么，是不是因为信任而不介意？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澜听雨就微微抿了抿唇，总是素淡的脸上，就带了些暖意。
“嗯，我知道了。”转身让小春解下披风，走到合欢身边，黑眸直视夜合欢的眼，“我想，我可以医好杀叁。”
这双墨黑的、异于常人的眼瞳里，没有心虚，没有掩饰，是不是说，多年后再见的今天，夜轩已经不能打动你的心肠了？听雨。
拉过一只瘦削冰凉的手，握在手心，迎上那双黑眸，轻轻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听雨，你知道。”话里有话，却很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