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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by三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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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至无法责怪,是他轻信对方,即使不信也同样无计可施。

初遇并不美好,可余燕至心事重重,很快便将此人此事遗忘脑后,然而未料想,接下来却开始了两人频繁的偶遇。

一个月后,客栈楼下,那人坐在余燕至身旁邀他一起喝酒。

余燕至得知了此人名叫梅清,是来自忘川花海的毒师,他的钱袋上涂抹着忘川藤的汁液,一旦与肌肤接触便能腐蚀肉体。余燕至见他说得十分轻松,仿佛只将之当做游戏。

梅清海量,余燕至不清楚自己酒量,因为从未喝过。他原本也无意豪饮,只是盛情难却,不愿驳对方面子,一杯下肚,余燕至再次清醒已是翌日清晨。

“何英是谁?”

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余燕至先是一怔,而后倏忽坐起,回头望去。

凌乱的床褥间,梅清衣冠整齐,神情慵懒,他唇边有笑,只手撑着额角,视线自眼睫下斜送上来。

与梅清截然相反,余燕至不着寸缕。

“我起初以为他是你心上人,之后怀疑他是否你的仇人。”梅清慢悠悠开口,他容貌犹如清秀少年,神态却隐隐有了符合年纪的成熟,自床中撑起上身,梅清缓缓靠近余燕至,望着他双眼,道:“无论哪一种,你定然都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

余燕至注意到了梅清手腕上的淤痕,还有领口若隐若现的齿印……那不会是梅清自己留下,可余燕至脑海一片空白。

“我昨晚做了什么?”余燕至边说边穿起衣裳,他赤裸在对方眼前,麻木地犹如顽石。

梅清向后靠在枕间,静静看他片刻,道:“很多。”

余燕至穿戴完毕,越过梅清下了床,梅清翻身而起跟在他身后,正待开口,却见余燕至走向桌旁,右手已握在剑柄之上。

刹那剑风袭来,梅清急忙向后闪躲,剑尖堪堪擦过他颈前。余燕至持剑追击,不留一丝喘息,梅清身姿灵活,一一化险为夷,两人缠斗片刻,先后跃入床幔之间,轻纱一起一落,余燕至的剑便抵在了梅清颈侧,梅清掌心泛蓝,也贴上了余燕至肩头。

“如此好的身手却制服不住个酒醉之人?荒谬!”随年纪增长,余燕至越发有了余景遥的影子,他若不笑便是个冰雕玉琢的男子,再加那一头霜发,更要冷得人心冻结。

梅清毫不在意,自若道:“为何要将你制服?我是心甘情愿。”

余燕至眉头深锁,他们不过泛泛之交,梅清所做所为简直莫名,剑刃浅浅埋下,余燕至冷然道:“你有何目的?!”

掌心的蓝色渐渐消失,梅清手掌自余燕至肩头移向后背,要将他揽入怀中,“没有目的,只有兴趣。”

左手送出一掌拉开了两人距离,余燕至一跃下床,收剑入鞘,提起桌上行囊向屋外走去。

“何必急着走,不妨听我讲讲昨夜的精彩?”梅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余燕至停下脚步,开口道:“我时常会做噩梦,也不少你这一场。”

话音落下,余燕至起步离开。

梅清怔然半晌,而后断断续续低笑起来,笑得倒进了那床褥之中。

余燕至与梅清依旧不时相遇,但犹如陌路之人。直到圣天门校场上的再遇,余燕至才有所诧异,忘川毒师竟也对圣天门感兴趣。

因为竞争激烈,便有心术不正者暗中使诈,余燕至防范不足险些遭受算计,而揭穿那人伎俩,并将其毒了个半死的正是梅清。梅清成了余燕至的“恩人”,却也因手段过于残忍狠毒被苏无蔚拒之门外。

若非为这半颗毒药,余燕至想他与梅清之间不该再有任何关系,并非他不讲情义,而是梅清对这种“情义”毫无兴趣。

梅清心知余燕至有求于他,他颇为玩味地想,想余燕至肯退让到何种地步。

第34章

“此毒我可以解。”

余燕至眸中果真闪现欣喜,他自认为克制极好,却不晓已尽收梅清眼底。虽说有天荒神医邵秋湖的承诺,可邵秋湖态度颇为保留,且尽全力一试,结果如何言之尚早,而梅清信誓旦旦,十分肯定能解此毒;余燕至于两者间权衡,认为皆有一半的可能性——他对邵秋湖只闻大名,其实了解甚微,反之梅清,虽于江湖寂寂无名,可余燕至见识过他的厉害。

脑海里满是何英在落伽山时的模样,鲜活而生动……余燕至压抑住内心激动,以茶代酒敬向梅清,道:“我先谢过你。”

梅清未接,绕过半边桌子踱步到余燕至身旁,压下了他执杯的手,“空口说白话,你打算如何谢我?”

金钱,权势,余燕至没有,他孑然一身,除了何英只剩自己。邵秋湖唯一胜过梅清之处或许是肯无条件给予帮助,即便有,也不会令余燕至如此难堪。

梅清在试探,余燕至也同样,“我能力之内,只要做得到。”

“没有做与做不到,只有肯或不肯。”摸索上余燕至手臂,然后来到颈项,又自颈项滑过脸颊,梅清轻轻捏住他下巴,抬了起来。

余燕至与他目光相对,沉声道:“你的话我不明白。”

“论起装聋作哑的功夫,你比我一位旧识尚差得远。”梅清缓缓垂首,在余燕至唇前微笑。

右手摸上鞘口,剑芒闪现,梅清早预料有此变故,他猛地吻上余燕至,另一只手牢牢锁住了对方拔剑的动作。

带着酒味的柔软贴上,一股恶寒袭向了余燕至心间。

两人暗中较量,梅清眼看不敌随即将手松开,退至他唇畔,道:“让我解我不想解的毒,就要付出诚意。”

余燕至一瞬不瞬地望着近在眼前的秀美眉目,道:“拿到解药,我会让你看见诚意。”

摇了摇头,梅清轻声道:“如今是你求我。”

“你认为我有这个价值?”余燕至声音变得冰冷。

梅清缓缓直起身,满含兴趣的眼神审视余燕至,他像个坦诚没有心机的少年,点头道:“有。”

余燕至不再多言,攥住了梅清手腕带向床边,他用力一掷,梅清跌入床中,眼看着余燕至压低了身体。

吻再次袭来,却是余燕至主动,这一吻痛彻肺腑,梅清皱眉,掌心贴住他胸口用力一推,两人喘息着分了开来。

梅清微微侧首,斜睨身上之人,眼里是跃跃欲试的寒光。腥甜的液体滑入喉间,喉咙上下轻颤,忍着舌尖的刺痛,梅清哼笑道:“你不想替他解毒了?”

余燕至返回桌旁,将剑提进手中,背对了那人开口道:“想,可你要的诚意我给不了。”

“不后悔?”

“每个人选择不同。”

梅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你肯为他求我,我以为他在你心里定然有些分量。”

“你不会懂。”余燕至沉默片刻,继续道:“正是因为他,我必须坚定。”

斜倚床头,梅清把玩着指间药丸,道:“你是否恨我趁人之危?”

“我只恨无能只手遮天,逼你解毒。”余燕至抱拳一礼,道:“梅清,告辞。”

指尖用力,药丸被捏成了齑粉,梅清慢悠悠踱至窗前,望着走出客栈的身影,笑容一丝丝回归唇角,他倚在窗边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有趣,难怪你玩不腻。”

余燕至信中的内容十分明确,梅清既然肯来便是有意帮他……他忘乎所以地怀抱了希望,可眨眼间希望的火烛被捻灭,让他重新又陷入黑暗。

行走在街市,路过家店铺时余燕至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牌匾,他唇边有了笑意,密布心中的阴云也渐渐消散。

黄昏时刻,余燕至回到了居住的院落,院里站着童佳与何英,两个人仿佛是起了纷争,童佳正拉扯着何英手臂。他年纪尚小,虽有两年的武功根基可毕竟身单体薄,不能完全制服对方。

余燕至走上前,只听童佳焦急地嚷嚷道:“你别乱跑,你不能乱跑。”

何英挣脱了少年,刚刚迈出两步便撞进来人怀中。

“哥哥!”童佳见了救星,忙一连串地讲述了事情原委。

原来苏挽棠来过了,没寻见余燕至却意外发现了只小兔子,少女十分喜爱,便从何英那里要来抱,然后得知是余燕至拣回的,竟生出了些小心思。童佳从来畏惧苏挽棠,不敢出言阻止,何英傻兮兮,直到苏挽棠离开许久才明白过来。

何英想去找小兔,所以难得地有了反抗,但成效甚微,只踩脏了余燕至的布靴。

奔波一天,又与梅清周旋许久,余燕至几乎身心疲累,他摸出个油纸包递给童佳,打横抱起何英带回了屋中。

阖上门,余燕至把人放在凳上,他站立一旁,倒了杯茶水,刚要仰头喝下,何英便摸索着试图站起。

掌心压制住那人,饮尽茶水,余燕至恢复了些精神。

取出怀中事物,打开包裹着的两层油纸,捏起一块含入口中,余燕至弯下腰,半强迫地将糖块送进了何英齿间,何英停止挣扎,一心一意地被充斥舌尖的甜蜜安抚。

余燕至坐在了他身边,将他抱在腿上,轻轻搂着。

平静而疲惫,只有何英吮吸糖块的小动静,余燕至又从纸包中取了块放进何英手心,何英摸了摸,立刻就含进了嘴巴。

“你会不会恨我?”额头抵在何英颈间,余燕至低垂着面庞,声音很轻。

无人回答,何英根本不懂恨的意义。

“你忘记师傅,师姐,哑巴婶,你父母的仇恨你也……”

余燕至说不下去,他不敢说出宁愿何英变回当初还恨他时的模样,他怕一语成谶。他或许太累,心口裂开了道缝隙,灌入悲凉的风,凄冷地让他眼底发热,他怀里的人不声不响,用沉默告诉他,他孤独而无助。

他孤独无助,万劫不复,还有什么不能抛弃?

脑中回响起梅清的话,余燕至不知不觉搂紧了何英,他强撑的若无其事,绝不言悔,被摆在眼前的事实冲得支离破碎。可他必须坚定,妥协意味着继续失去,他能失去的不多了。

余燕至仰起面庞,瞧糖块鼓鼓地撑起了何英的脸颊,回忆便炸开了锅,他几乎忘记他们也曾有过快乐的过往……美丽的落伽山,他和哑巴婶在灶堂外剥玉米,空地上是踢着毽子的何英跟师姐,天都暗了,冷得人手脸冰凉,心却是暖烘烘的。

“牙疼了可不许哭。”余燕至逗着何英。

何英只听懂了“不许”两个字,这勾起他对小兔子的想念,他也明白自己到底要依靠余燕至,所以怀着忐忑的心情搂住了对方颈子。亲吻从眼角移上嘴唇,何英甚至讨好地将糖块送给了余燕至,含入何英卷在舌尖的糖,余燕至终于难以克制地将面庞埋在了他胸前。

“真甜。”余燕至轻笑了一声,断断续续,自说自话,“你以前总会把不爱吃的东西给我,只有糖,牙疼极了也不舍得。你说师姐长不大,其实你比她还像小孩……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师傅和师姐吧,他们一定想你了……还记得你跟师姐最爱唱的那出戏么……”

“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弥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笑我枉自痴情多,笑你不该少怜悯……”

沙哑难闻,不成腔,不着调。

一句过后,周围安静下来。

半晌,余燕至抬起头,声音里带着歉疚,“我唱得不好……”

其实似懂非懂,可听见那曲子时仿佛被只手攥住了心,何英感觉痛,却与肉体无关,不是饥饿,不是恐惧……这种痛变成了一根根细小的刺,狠狠扎进他头脑,一边扎一边搅动。忽然抬起手,何英摸上了余燕至面庞,指尖冰凉的湿意令他怔了怔,收回手,舔了舔那液体,又苦又涩,一点也不甜。


第35章

得知苏挽棠来过,翌日严丰便如实向掌门禀报,苏无蔚气得脸色发青,他恨女儿不争气,更恼严丰耿直到蠢笨,众目睽睽下令他颜面扫地,同时在心中对余燕至颇有微词。余燕至身为弟子,苏无蔚十分满意,可要做他的乘龙快婿条件远远不够;而裴幼屏是苏无蔚精挑细选,他十三岁进入圣天门,跟随苏无蔚十五寒暑,能力出众,内敛温顺,忠心耿耿。明眼人皆心知肚明,掌门挑得可不仅是女婿。七、八年后苏无蔚终将老去,届时裴幼屏羽翼丰满,只需稍稍提携,掌门之位自然归属他的爱婿。

苏无蔚设想周全,却未预料女儿会与他唱反调,因个入门只有两年的弟子。

被父亲斥责,苏挽棠十分委屈,她伤心父亲的一意孤行,思念过世的母亲。无人肯为她做主,裴幼屏仿佛温柔,却只是无动于衷看她挣扎,而余燕至……苏挽棠猜不透他顾忌的是自己婚约在身,亦或真的无情。苏挽棠想试探余燕至的想法,放下身段接近,可她与余燕至甚少有机会独处,眼见一日拖过一日,婚期将近,苏挽棠心急如焚;无论结果如何,她总要试一试,否则怎能甘心?

苏挽棠抱着小兔子去找余燕至,可这一次她既未撞见严丰那个煞星,也没有寻到余燕至踪影。然而两年的相处时光,她早已清楚了他常去之处。离开东院,自东向西,穿过几座庭园,几个曲栏,苏挽棠停步在了青墙之外,溪水横流的竹林前。

潺潺小溪,缤纷翠叶,一道身影行云流水,三尺青锋挥洒恣意。

苏挽棠远远望着,仿佛心口也住进了只小兔子,顽皮地蹦跳着不肯听话。她不觉便要抬步,视线里却又忽然多出了一人,定睛一瞧,原来是被自南诏救回的余易表兄……此人又瞎又哑,还被毒坏了脑子,苏挽棠颇为怜悯他,但更心疼余燕至,想,只是个失散多年的表兄弟,何不送往专人照看,也无须时时刻刻劳神身边。苏挽棠一时不知该进该退,迟疑间,只见余燕至收势回剑,转身走向了那人。

何英坐在竹树下,一根狗尾巴草在指间缠来绕去,他乐此不疲,因为无事可做。三天前,何英一心期盼余燕至能把小兔子带回,三天过去,他渐渐死了心;哭闹没用,其实他闹得有限,哭也哭不出声,可这一次讨好同样没用。余燕至察觉到何英竟有了些心机,发现用身体换不来想要的东西便变得冷淡,十足一个小势利眼。

弯下腰,余燕至想将他拉起,他不挣扎,只暗暗使了劲地往下沉。

见缝插针地耍性子,就算口不能言,余燕至也将这小哑巴的心思猜得一分不差。放开何英,余燕至挨坐在他身旁,顺手拔下几根狗尾巴草,编成了只小兔。

竹林,小兔……似曾相识。

那一日,余燕至坐在路边,手里捏着只草编的兔子,何英一蹦一跳地从山路拐角走出,白脸蛋憋得通红……

一眨眼,已是十个春夏秋冬。

小兔送进何英手中,余燕至轻声道:“给你。”

何英摸索着,感觉毛茸茸圆滚滚的尽头是一左一右翘起的两个触须。

余燕至没能哄得何英开心,何英决心闹脾气,反正小兔子没了,他也不想再乖乖听他的话。

“你不肯起来,那我自己走了。”

等待片刻后见何英不为所动,余燕至无可奈何,便故意放大声响迈出了脚步。偏过脑袋,何英装作无所谓,心里却有些害怕起来……

溪水声,竹树摩擦的沙沙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阳光穿透枝叶安静地落在何英的面庞上,他想出声,可只有嘴巴一张一合。

属于余燕至的声音终于自耳边彻底消失。

紧紧攥着草兔子,何英扶着竹树站了起来,他静立片刻,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脚下一点点挪动着朝前试探。他艰难地行走,然而离之前所在不过是别人的三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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