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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by三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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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英点了点头,若十拿九稳,余燕至又怎会现在才说?

两人都是心如明镜,也都为让对方安心装做一无所知。

回到屋中,只见童佳趴在桌上,正傻呆呆地望着桌面的小兔子。

何英恢复了记忆,可对童佳来说却是打击……他又乖又听话的伙伴如今几乎不怎么理他了。

“童佳?”

余燕至出声唤他,童佳急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四周乱瞟,然后抱着小兔挪回到了床边。

将何英送至桌旁,视线在两人间看了看,余燕至凑近何英耳语一句,端着木盆转身出了屋子。

微微蹙眉,何英勉为其难地拍着桌面。他自己还小时就不懂怎么和小孩相处,余燕至、秦月儿都是被他当猫狗的逗,哪知如今还要去哄童佳。

拍桌的意思就是叫童佳过来,童佳既听不懂也看不懂,只拿眼偷偷瞄何英,瞧对方神色不善,就越发怀念起曾经的小傻子。

何英拍得手都发麻也没能唤来童佳,他沉住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朝前摸索。

“你想要什么?我拿给你!”童佳连忙过去牵了何英的手。

何英就势坐回凳子,将童佳拉到身边一使力抱在了腿上。

“哎?你……你……”童佳又是惊又是窘,微微挣扎着想要下来。

“啪”得一声,巴掌落在了童佳屁股上。

小脸霎时变得通红,童佳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何英怀中,除了爹没人这样打过他,也很久没人这样抱过他了。

大眼睛瞅了瞅何英,见他没有不耐,便放开胆量拉过他贴上了小兔。

“你摸摸它。”童佳小声道:“你好久没抱它了,它可想你。”

这样的童佳让何英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余燕至,怯生生的,小猫小狗似的可爱。何英和他一起摸小兔,小兔眯着眼是个幸福极了的模样。

手底下不停,目光却瞧着何英,童佳看了许久连眼泪掉出来也没察觉。

泪珠子滴上了何英手背,一颗接一颗,何英怔然片刻,去摸童佳的脸颊。

童佳这才惊醒,忙不迭地乱抹一把。何英捉下他的手,轻轻拭他的泪。

伤心委屈一股脑涌出了眼眶,童佳定定看着何英,哽咽道:“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这句话也不知触动了哪根弦,让何英没来由的心痛,仰面亲了亲童佳脸蛋,何英收紧双臂将他抱牢了些。

童佳睁大双眼,快要掉出的泪一下缩了回去,他吱吱唔唔半晌,最后深深垂了脑袋,揪住小兔的一只耳朵又揉又捏,小兔不堪其扰,另只长耳朵跟着抖了抖。

“你……你以后别乱亲……”

何英当他是个光屁股小娃,真心安慰却反倒被他教训,心里轻哼,何英不客气地又亲了一口。

脸蛋烫得快能烙饼,童佳心虚地不敢开口说话,明知何英看不见,却也只悄悄地斜睨向他。

余燕至回屋瞧见这幕时倒有些讶异,何英耐心一般,但显然是哄好了童佳……哄得童佳赖在他腿上不下来。

直等严丰出面,半句废话不说,黑脸朝童佳眼前一送,他立刻乖乖地滑溜到地上,尾巴似的随严丰去了浴堂。

翌日,苏无蔚将门下所有弟子集中校场,以抽签的形式进行两两切磋。为免明争暗斗,圣天门向来禁止同门比武,苏无蔚此项决议堪称破天荒。众人满心疑惑,猜不透掌门心思……

余燕至静静看着白纸上的墨字,微不可察地弯起了唇角。

第46章

往年招收新弟子时才启用的东西擂台,今日即将上演一场同门间的比试。

五十六名弟子分二十八组,两组同时进行,掌门苏无蔚高坐台前亲临观战。

童佳屏住呼吸,心怦怦跳个不停,双腿不由发软。严丰低头看了看他,大掌朝他背上一拍,压低声道:“习武之人怎能畏惧挑战!像平日练剑一般,全力以赴认真对待即可。”

险些踉跄出去,童佳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和严丰一左一右分别走上了不同的擂台。

面向对手,童佳有模有样地抱拳道:“师兄,我不怕!”

台下倏忽一片克制的笑声。

他心里跟自己鼓劲,结果满脑袋的三个字就这么顺口溜了出来。像棵打蔫的菜苗,童佳声如蚊蚋,窘迫道:“请师兄指教。”

“开始罢。”

掌门一声令下,满场霎时鸦雀无声,视线全都集中在了擂台之上。

交手之初,童佳节节退败,几度被逼入绝地,这场比试的结果众人皆有预见,包括对手也只以五成功力和他过招。可随时间推移,始终处于被动的剑路突然另辟蹊径。童佳比对方矮小许多,无论力量或攻击的范围都十分有限,他放弃了与之正面较量,只避不接却专攻其下盘弱点,又胜在身姿轻盈反应灵敏,竟取得了一线先机。

对手不再轻敌,一招“平地起澜”,力大无穷,直直劈向童佳剑身,强烈的冲击震至手腕,只觉自下而上,整条臂膀瞬间麻痹,童佳仍旧紧紧握着剑柄,可却无力挥动半寸。

盏茶工夫,胜负已见分晓。虽与众人猜测无异,但能在极短时间察觉对方破绽,化弊为利,小师弟的悟性与机敏不容小觑。

苏无蔚眼中隐隐欣赏,转视向另一侧擂台,又复平和。

严丰与交手之人实力相当,剑术已非决胜关键,气运,毅力,临场的应变更为重要。严丰以一招“顺水推舟”巧化危机,再一招“如影随形”剑尖直追上前,堪堪停在对手不及回防的肋下,这场持续了半柱香的拉锯战以严丰险胜告终。

时近晌午,比试也接近尾声。

最后四人两两一组分站在了东西擂台,苏无蔚宣布开始,可竟无一人动作,台下观战者面面相觑,有感两种气氛的迥异。

西侧为左的男子微微一笑,态度斯文气质儒雅,“师妹无须有所顾忌。”

苏挽棠面露羞红,眼底既有苦恼亦含担忧,苦恼偏偏对上了裴幼屏,担忧着另一旁的余师弟……

右手持剑,向上提起横在胸前,余燕至一语未发却已蓄势无穷;程松同时起势,知他是有备而来借机寻仇,为个废人,往日沉静温和的师弟也忍不住要撕破虚假的面具了。

“裴师兄,请赐教。”众目睽睽下怎可扭捏作态,苏挽棠收起纷乱的思绪,也收起了女儿家的心思。

裴幼屏眼见她一剑刺来,顺手推挡一招,温颜道:“请。”

一声“请”,东侧擂台的两人竟也同时出剑,“当”得一响,双剑相交,前一刻风平浪静,后一刻惊涛怒浪,眨眼工夫已走过十招。

台下众人目不暇接,只见一边你来我往,处处留情;一边龙争虎斗,血战无惧。

苏挽棠自幼习武,论剑劲精准,年轻一辈弟子无人能出其右;裴幼屏实力更属翘楚,若认真比试,苏挽棠非他对手,可裴幼屏总有意无意地将破绽露出。平日里极准的剑面对男子的温柔竟也失去威力,苏挽棠不禁心中甜蜜,渐渐忘记了正身在爹与师兄弟们的面前。两人不似比试,倒仿佛郎情妾意,以剑传情。

再观东擂台,已然另一番如火如荼的景象。

程松深觉讶异,他竟对余燕至所使的九霄剑法颇感陌生!这陌生的由来程松琢磨不透……因为余燕至一招一式熟悉无比,熟悉却又极不和谐。剑自正面袭来时,程松自然地抬臂抵挡,可眼前一花,剑光虚晃而过,身下却猛地感受到股劲风。一跃而起,堪堪躲避横扫下盘的攻击,程松恍然大悟——奇怪的并非剑法,是步法!

程松震惊过后怒火横生,天分的差异,余燕至分明是以此挑衅嘲弄他!

一招“九霄御云”挥出,气势如虹,剑劲如神龙长啸飞舞,余燕至与程松双剑再交,剑击声中两人各自退开了三步。

原本发黄的面色渐渐泛白,右臂不觉战抖起来,虎口处一阵钻心疼痛,程松怒气更盛,万万想不到,一个入门两三年的弟子会将他逼入这般田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果真都是伪装。可他怎能败给余燕至?笑话!

临敌最忌自乱阵脚,程松渐失冷静,誓要破解余燕至路数。

余燕至步法诡谲,近乎邪性;莫论程松深感难缠,便连台下之人也跟着变了脸色。余燕至此举说得上狂妄自大,背师忘祖,可再看苏无蔚,神色如常不显丝毫怒意。

余燕至挺剑前刺,剑尖直点程松眉心,程松一边抵御,一边分神下盘,他摸不清余燕至虚实间的变化。

曲膝往下一沉,一只脚贴地灵活地送入程松双脚空隙,带着十分威力扫向右腿踝,程松直立的姿势使得他重心不如余燕至稳当,硬接此招过于勉强。程松变化步行,右腿离地,向左侧开,他整个身体侧对着余燕至,且是没有武器防护的左边。顷刻,余光中剑影闪烁,余燕至右手持剑竟自背后偷袭而来!程松暗笑他故技重施,右臂扭至身后,长剑竖立,便要接下一招,谁知余燕至突然改变动作,送出的左腿半途朝回勾来,长剑也同时远离了程松背部。两招皆是佯攻,余燕至的目的既非他右腿也非后背,一开始就是左腿踝!程松大惊,心道这步招十足阴损,哪像出自名门正派!急急退避,仍是被余威扫过,腿面掀起一阵热浪,火辣辣刺痛。

原地转了一圈,余燕至重新面对程松,片刻的暂停,余燕至缓缓举剑,剑尖在虚空里指向了程松胸膛。

“狂妄!”程松失态大喝,迎着他剑锋再发攻势。

一头白发被阳光照射得几乎透明,俊美的面庞上神情平平淡淡,余燕至一动未动,眼底逐渐冰冷下来,突然之间,衣袂无风自扬,众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余燕至竟已与程松彼此交错,背对而立。这一剑快无伦比,无人瞧清他所使招式,但修为深的弟子却能肯定,此招绝非出自圣天门。

半晌后程松才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刺痛,他低头一瞧,前襟一道血痕正渐渐由细变粗,浸染开来。

不可置信地愣在当场,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若是场生死较量,他方才已经没命。僵硬地转过身,程松望向前方,只见那白发男子微微地抿着唇角,冰冷的目光带着几分随性,仿佛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脑海浮现出另一张脸孔,面庞雪白,薄唇殷红,挑衅的眼神,癫狂的神色……这一刻,程松蓦地茫然起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余燕至立剑而起,剑尖指往程松下腹,唇角轻轻一勾,笑得无情又得意。

一阵眩晕,程松后退半步,耳中响起嗡鸣声,他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禁锢,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周身。

胜负已分,程松甚至受伤,台上的情形早已偏离“比试切磋”的范畴,众人都在等待掌门出面制止,可苏无蔚竟对此置若罔闻!

步法是何英的步法,剑招是何英的剑招。

惜剑式再起,快如疾风,灵若狡兔,这一剑直逼程松下腹。

西侧擂台上苏挽棠急忙向裴幼屏送出求助目光,裴幼屏微一颌首,奋力一击震落了苏挽棠的剑,同时飞身东擂台。扯住程松后衣领拉往身后,裴幼屏挡剑一格,右臂微微麻木,不由倒退了一步。

心下一凛,裴幼屏放开程松,横剑胸前,是警惕戒备之姿,“师弟,适可而止。”

余燕至神情复又平淡,看了眼裴幼屏,而后移向了面无人色的程松,“程师兄不喊停,我若擅自结束,岂非对师兄不敬。”

此言不差,却也算强词夺理。之前比试都是所赢一方先停,以免有伤颜面与师兄弟的和气,余燕至反其道而行,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他要程松低头认输。

裴幼屏微微侧身,目光与程松相对。

程松咬紧牙关,在裴幼屏的暗示下转向了余燕至,干枯的手背布满青筋,右拳狠狠砸进了左掌心,对余燕至抱拳一礼,挤出低沉颤抖的声音,“我……甘拜下风。”

回以一礼,余燕至温和道:“承让了,师兄。”

就在这时,苏无蔚缓步迈下高台,裴、程、余三人也先后自擂台走下,其余众人渐感气氛紧张,都暗中揣摩着掌门心思。

程松虽输得狼狈,可余燕至也别想赢得光彩,看他如何向师傅交代!

“爹……”当苏无蔚经过时,苏挽棠忍不住出声轻唤,她深知内情,可这话又要如何说出口?况且一件事归一件事,即便想为余燕至求情,他方才所用的招式确实非出自圣天门,此事可大可小,苏挽棠一时犹豫不决。

苏无蔚神色冷淡,没有为女儿停下,他径直走向童佳,严肃的面孔浮现一丝笑容,拍了拍童佳肩膀,道:“基础很重要,不可总依赖投机取巧,万丈高楼起平地,只要你踏踏实实,日后定会有所长进。”

童佳愣愣地点了点头,脚下一疼,他急忙回过神大声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眼见苏无蔚向前走去,童佳举头望向身旁高大的男子。严丰朝他一笑,目光包含欣喜与鼓励,童佳咧着嘴角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其间又分别与两名弟子相谈,再次起步,经过程松与裴幼屏,苏无蔚的视线落向了余燕至。

第47章

苏无蔚的态度令在场众弟子皆是一头雾水。他既未开腔训斥,也未摆出严厉的表情,只抚须与余燕至对视。苏无蔚暗自感慨,眼前的青年颇有其父当年风采,若非那件事,余燕至也属名门之后,摧心掌传人与圣天门掌门千金何尝不是桩门当户对的美满姻缘……

其实早在看到余燕至的第一眼,苏无蔚心中便有了怀疑,余燕至与年轻时的余景遥简直神似。当年之事虽以余景遥自杀终了,可他临死也未曾承认罪名,其妻谢玉岑为夫殉情,其子又在前往圣天门途中被劫,原本一面倒的舆论渐渐有了不同的风向。余景遥在北武林声望颇高,他的死可谓轰动一时,开始有人质疑背后真相,然而南武林与徽商的激愤却掩过了这少数声音。为息事宁人,平息众怒,苏无蔚不得不以畏罪自杀盖棺定论。

苏无蔚起初猜测,带走余燕至的人定然和余景遥夫妇有所渊源,寻着这条线索明查暗访,结果却一无所获。苏无蔚事务繁忙,毕竟无法为一名九岁孩童费尽心血,半年后便不了了之了。他如何预料得到,历经八年那神似余景遥的少年会出现在圣天门招收新弟子的擂台上。

一幕幕往事犹如潮水般涌现脑海。

少年是否真是那名孩童?当年他究竟为何人带走?如今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无蔚将心底的疑惑告诉了裴幼屏,暗中授命他调查少年身份,不久前终于有了结果,这个结果一半在苏无蔚意料,一半却令他颇感惊讶。原来一开始他就想错了方向,劫走余燕至的非但不是余景遥之朋友旧识,反而算得上仇人。受害者何石逸乃徽州商贾,并无江湖背景,苏无蔚也是经由裴幼屏才知晓,何石逸之妻竟有位深居山野的师兄,正是这位世外高人自圣天门手中掳走了余燕至。

此人不仅将余燕至抚养成人,甚至教他武功,而那名叫何英的表兄,身份也不告自破……仇深似海的余家与何家,其子双双进入圣天门,目的定然与当年之事不无关系。

可何英又因何卷入南诏巫医一事?那位失去行踪的世外高人现今何处?匿名信的主人究竟是谁?

一桩埋藏八年的无头案再度浮出水面,而凶手与被害者的后人竟携手而来,这件事对苏无蔚的冲击远比匿名信强烈,令他不禁产生了动摇。

若余景遥的死真有冤情,圣天门岂非欠下四条人命……

圣天门的过失便是苏无蔚的过失。

数天前,苏无蔚修书两封,誓彻底查清真相;他毕生追求无撼,暮年终是体会人无完人,幸而尚存弥补的机会。苏无蔚对余燕至的态度已有不同,眼前青年的一头霜发仿佛在提醒他,万不可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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